武安侯夫人到底是成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由着女儿胡言乱语,她斥责道:“姝儿闭嘴,皇上怎么安排都是恩赐,你不许对兄长不满!”
宋含姝憋屈。
自己的婚事难成,还就怪父亲兄长不争气,谁家侯府伯府愿意娶一个马夫家的女儿。
现在就连一个扒尸体的武夫都可以羞辱自己。
她不想还好,一想就是白花花的尸体,还有白花花的蛆虫……
呕、她又开始吐了!
“算了,我们还是走吧!再另寻合适人选就是。”武安侯夫人准备走了。
她知道金不二是个手上沾血的,可没想到还是个沾尸的。
自己已经闻够家里父子回来时那满身的生畜屎尿味,要是再来一个尸臭……不敢想象!
见母亲终于要走,宋含姝脸上顿时轻松下来,她是生怕母亲会把自己嫁给那个武夫。
就在此时,有府里小厮过来:“夫人,有户部官员过来登记粥棚!”
武安侯夫人顿时停住脚步,她辛辛苦苦待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微薄名声吗?
现在有户部官员来记录,自己肯定要留在现场才是,而且还要亲手给灾民盛粥。
“好,我们等到户部来了再走!”
“夫人,粥不多了!”
“加水!”
“已经加过一次!”
“再加,哪怕成清水,也是从城外拉来的清水,比城里污水好!”
好像是有道理!
小厮立马将粥桶里加水,惹得一阵喧哗。
消息传得很快,户部官员人还没有到,就知道棋盘街有武安侯夫人亲自施粥。
他立即第一家就到了武安侯的粥棚前,果然看见雍容大度的武安侯夫人正站在粥桶边给灾民“舀水”。
俊美非凡的户部官员恭敬上前,姿态端方,翩翩行礼道:“下官唐玉书见过武安侯夫人!”
“唐大人不用多礼,进棚说话!”
终于等到户部来人,武安侯夫人将手上的勺子赶紧丢给小厮,她站在这粥桶边足足舀了十勺。
唐玉书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就进入棚中。
帘布后,宋含姝依然好奇的窥视外面,见到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官员进来,顿时眼前一亮。
这人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口若染脂,清隽文雅,眉眼间一股化不开的淡淡忧郁。
再身穿官服,身量单薄瘦削,如同弱柳扶风,落在别人眼中,这简直就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诱惑。
宋含姝不由轻“哈”出声,这声音被唐玉书听到,抬眼看过来 。
帘布后,宋含姝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家小娘子扯开。
唐玉书就只看见帘布晃动,还有飘忽而过的一抹鹅黄裙摆。
他收回目光,认真给武安侯夫人填写名册:“下官已经查验过十处粥棚,只有武安侯府的粥棚是夫人亲自动手。
天灾无情,酷暑之下,还有夫人这般的仁慈之心可以渡过劫难,真是灾民的造化。”
武安侯夫人听到只有自己能亲临粥棚,心中早就乐开花,她努力做出愁苦:“天道无情,黎民百姓难啊!”
两人一唱一和,在唐玉书温暖的言语中,武安侯夫人的虚荣得到极大满足。
这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青年,可惜官位太低,只是八品录事,不过府里旁支还有女子未嫁,也是可以联姻的。
武安侯夫人开口问道:“唐大人家住何处?可有成亲?若不嫌弃,本夫人给你联一婚配!”
唐玉书眼神中忧郁更浓:“让武安侯夫人费心了!
下官已经娶妻,拙荆孕子九月,已近临盆,不敢再误佳人花期。”
“哦!那就提前恭喜唐大人能得麟儿!”武安侯夫人也只是兴头上的随口一说,见唐玉书已经娶妻,自然就没了下文。
户部官员已经登记,这里就再没有停留的价值,武安侯夫人立即起身离开。
唐玉书又在旁边恭敬相送,此时他就看见从帘布后走出一个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的鹅黄衣裙年轻女子。
腰挂环佩,头戴简单的珠花丝带,没有华丽装饰,而且还戴着面巾看不清楚眉眼,但举手投足间浑身高贵气质,不是孙如意那冒牌货能有的。
这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宋含姝从唐玉书身边走过,不着痕迹的歪头瞟一眼。
没有帘布,这一次看得更清楚,她才发现这个小官长得比那些跟兄长来往的郎君还好看。
唐玉书早就发现宋含姝的动作,但他不敢抬头,只能目视一双小巧绣鞋在自己面前微微停留,再匆匆登车离开。
武安侯夫人走后,唐玉书这才招呼随自己出来办差的小吏开始每家登录,以后要存档入库的。
从三月底入户部当一个文书小吏,唐玉书沉沦了一段时间。
直到堂兄唐景瑞将伯母送去乡下,又走了萍姨娘,就找他谈过一次 。
如今孙氏即将临盆,母亲秦氏又病病殃殃,由不得他再摆烂摊子。
春闱已过,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现在需要兄弟俩同心协力,重振旗鼓,共度难关。
唐玉书将孙如意的首饰全部拿去银楼折成银子,唐景瑞也从严氏那里拿出一些钱来。
上下打点,总算让他谋到八品录事。
虽然做的每天还是统算表格,官位低微,至少现在从吏到官,就是一个跨越,也算正式入了官场。
【官:朝廷直接任命的“朝廷命官”,有品阶有俸禄,可以治理百姓。
吏员:是隶属于官员的具体办事人员,大多招聘,等级更低,无品阶,只能替官员服务。】
这次暴雨内涝,户部需要统计灾民和赈灾情况。
大热天,唐玉书这样刚刚入职的小录事就得带着吏员出来跑腿。
对北城棋盘街这个地方,唐玉书是很有情绪的。
年初有唐二郎和孙家带人到梨花巷抓人,后果凄惨,声势浩大,他就是再聋再瞎也知道。
如今安氏就在棋盘街,自己现在是户部官员,也能当面见一见。
不过,也只能这样。
堂兄唐景瑞提醒过自己,安氏跟兵马司指挥使金湛走得近,两人已经有了首尾。
既然已经跟安氏断了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横生枝节。
唐玉书是聪明人,也知道是这样,金湛不是自己现在能招惹的人。
可他每每想起春闱前,在国子监外面看见安氏给陈槐送纱袄的情景。
陈槐考场顺遂,自己却冻得差点不能从考场下来。
不仅丢了状元之名,还最终落得一个同进士,他心里那股怨恨就难以消除。
棋盘街的登记很是顺利,几乎是自己这几天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轻松。
棋盘街的里正没有带唐玉书进每一个粥棚,而是直接去兵马司治安所。
在这里,唐玉书看见一份简练而工整的表格。
是棋盘街每一天粥棚的米粮,每天领粥的人数,男有多少,女有多少。
跟唐玉书一起出来的中年吏员咋舌赞叹:“王伍长,薛里正,你们棋盘街是我在户部二十年里,看见救灾做的最好的。”
王伍长嘿嘿笑:“为了这份单子,可把我这个大老粗的头发都磨掉不少,不过也就刚开始难些,后面就只管填数就是。说到底还是安娘子跟玉嬷嬷的办法好。”
唐玉书眉头轻蹙没有出声。
旁边吏员惊奇道:“那个安娘子跟玉嬷嬷是哪个高门出来的?是武安侯府还是……”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王伍长和薛里正齐齐笑起来:“就是梨花巷的安娘子,也是我们兵马司指挥使夫人。
虽然不是哪个高门出来的,那也是满腹墨水,多的是本事。”
唐玉书听到安氏跟那个金湛有婚约,心中更是火起,忍不住轻嗤一声:“还没有成亲算哪门子夫人,一个下堂弃妇而已,说到底也是你们在替她脸上添光。”
安氏跟了自己几年,唯唯诺诺只知道闷头做女工讨好自己。
现在突然这般能干,还不是这些大头兵为自己上司颜面好看说的假话。
唐玉书的话才落,就见王伍长和薛里正都变了脸色。
王伍长举起自己砂钵大的拳头在唐玉书面前晃了晃:“唐大人,你再口无遮拦,别怪我这拳头不认人!我一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安娘子哪怕是寡妇二婚,也比你家那正妻体面!”
旁边薛里正使劲点头:安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唐大人要是惹恼兵马司的军士,被打了都无人管。
王伍长其实不知道唐玉书是谁,更不知道他的正妻是谁,但一个才八品的小官员,还不够他看在眼里。
而且安娘子是寡妇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谁敢轻视。
唐玉书都没空去想自己的正妻如何体面,就先被这句话气歪鼻子:自己何时死的?
都说武力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好好说话!
有王伍长砂钵大的拳头在外,再想想堂兄的提醒,唐玉书恢复神志,甚至变得有些谄媚道:“金大人能娶到如此贤内助,真是让人羡慕!”
王伍长见他终于懂事,也笑呵呵道:“这话不假,谁能娶到安娘子,那都是鸿运当头,说实话,我们这些底下的兄弟谁不羡慕金大人。”
有权有势就是人上人,那时候谁会在意你的夫人出身如何。
要是心中不畅快,大不了多收几个小娇娇就是。
梨花巷劫案和逍遥山庄两桩事,金大人可是靠着安娘子得财又得命,官职直接上到从四品,知道内情的人简直羡慕得眼睛要滴血了。
此时唐玉书的眼睛没有嫉妒得滴血,而是心中快滴血了。
他一边抄录数据,一边听着伍长、里正对安娘子有口没有口的称赞。
还有旁边老吏的啧啧好奇。
就在唐玉书实在忍耐不住时,王伍长已经说到唐二郎到梨花巷来抓“逃婢”的事。
“那群歹徒实在是太猖狂,居然敢到这里来污蔑安娘子。
安娘子是有名有册的良家子,他们就敢强抢,还追着报案的安娘子去到十里巷。”
“十里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黑户流民的地盘,孙家人到了那里还嚣张跋扈,闯了人家赌坊,被打了一顿,又被老鼠咬死。”
“知道吗?这就是报应!哪怕不被老鼠咬死,落到我们兄弟们手中,一样把屎尿给他捶出来。”
“安娘子是无辜的,被金大人救回去,两人就好上了。
那群歹徒临死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撮合上我们的金大人和安娘子!”
王伍长说得兴头上,巴掌在桌上拍得啪啪响:“我们就等着吃安娘子喜酒呢!”
唐玉书听得脸色苍白,他原本还想见一见那弃妇,可现在看来,自己若是遇上那贱人,还能不能站着走出棋盘街都是未知。
还是……不见为好!
在治安所抄录下需要的数据,唐玉书就立即要返回户部交差,一刻也不想耽搁。
老吏临走还听得意犹未尽:“这个安娘子还真是个人物,棋盘街的乱民黑户被她挂了二十个,那些人就不闹腾了。
要是换成旁的小娘子,还不吓得喊娘。”
唐玉书“嗯嗯”应和着出了治安所的大门,坐上户部公派的脱毛老马车。
就在马车穿过规规矩矩排队领粥的灾民和旁边几户粥棚时,高台上扎着红布的小豆子引起赶车老吏的注意。
“唐大人,你看这家粥棚还弄一个人在上面……肯定就是安娘子的粥棚。呵,那孩子也不怕热!”
听到声音,一直都晕晕乎乎的唐玉书抬头看去,立即就认出上面精神十足的小孩就是小豆子。
这个小厮跟小东西以前一直围着自己讨好,现在跟上那贱人,也是这般跳脱!
自己婚礼上被秦牧逼着认亲,应该就是安氏怂恿的,逼得父子关系当众决裂。
安氏,你好狠毒的心!
此时,老吏没有听到唐玉书回答,就自作决定停车:“唐大人,百闻不如一见,王伍长他们对这个安娘子吹捧得这样厉害,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唐玉书猛然惊醒,神经质的拍着车厢板喊道:“别停!快走,我们回户部!”
可就在这时,高架上的小豆子也早已经看见了这辆不同寻常的马车。
大家都知道今天有户部过来登记,小豆子见车停下就对着棚里边喊:“安娘子、玉嬷嬷,有户部的官员过来了!”
棚子里面,安春风和玉嬷嬷也看见了外面停的马车。
安春风正拿着记录着各户捐献过来的米粮名单看,听到小豆子喊声,就缓步走出来。
老吏本来就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见状回头对唐玉书道:“唐大人,看人家已经出来了,我们还是见一见吧!”
唐玉书在看见安春风出现在棚口的那一刹,他就知道自己此时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他不能服输,只能硬着头皮下车。
看见下车的人是唐玉书,安春风微微有点发愣。
自己从进入这具身体到离开唐家,中间只有几个小时。
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时间,她对唐玉书容貌早就淡忘,或许是全部都淡忘。
此时再见,也没有想起什么前情旧事,就连需要感情的恨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换了瓤子,就抹去一切了!
安春风很淡定,唐玉书却是心绪难平,从两人分手,他是第二次见到安氏。
只不过,那一次是在国子监门口,而且安春风戴了面纱,他只看见身形并没有看清容貌。
此时的安春风因为天气炎热没有戴面巾,肌肤莹莹如玉,双颊嫣红,娇美艳丽,身姿轻盈,整个人仿佛一块珠宝,让人挪不开眼。
再想到家里那个满脸孕斑,浮肿庸俗的孙如意……
唐玉书的心态又崩了!
他眉头紧锁,撇开头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翻腾的情绪。
安春风看清是唐玉书后,只感叹户部太小,说起来也是上百官员,怎么会遇上熟人。
哪怕来人是唐大郎,她都感觉正常。
安春风站在粥棚边没有开口说话,戴着面巾的玉嬷嬷就从棚里迎出来。
玉嬷嬷知道安娘子不惯跟官员打交道,所以这些交际往来的事都是她在承担。
对外,她就是安宅的管家嬷嬷。
“大人是户部来登记的吗?”玉嬷嬷一边把唐玉书往粥棚边一个小小的凉棚引,一边出声询问。
跟随唐玉书出来的老吏接口道:“我跟唐大人已经在治安所看过名单,实在对安娘子佩服得紧,就特意过来看看,以后也能将你们的方法传授给别人!”
玉嬷嬷笑得亲切:“官爷缪赞了,这些都是我家大娘子的主意。
暑热出来办公辛苦,采蓝,给两位大人送些消暑的酸梅汤过来!”
两人说话,唐玉书一言不发站在旁边。
老吏也不管他,自顾自在凉棚坐下等着喝茶。
明面上吏比不上官,但实际上初入部门的小官是管不住这些老吏油子的。
武安侯夫人那里他连棚子都没有进,在治安所,那些兵痞子大老粗又只给他喝了几盅凉水,可没有什么消暑的饮子。
此时见这个嬷嬷说话轻柔体贴,老吏也就多待一会。
唐玉书见安春风站在粥棚那边对自己理也不理。
此时小厮下人都在各司其职,无人关注这边。
他终究忍不住走过去,站到安春风跟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听说……我已经死五年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安春风的视线从手中的名册上缓缓移开,看向唐玉书。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像是听到蚊虫骚扰般微微蹙眉,一脸茫然:“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你装什么!”
唐玉书瞬间暴怒,却没有了气势。
面对安氏的茫然,他憋在心中的积怨如同蓄势已久的一拳,却劈落打空,什么都没有伤到。
而且这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还让唐玉书差点岔气。
果然,安春风是装的。
见唐玉书被自己的无视气得涨红脸,她嗤笑一声:“原来是唐大人啊!你说话站远一点,莫挨老子!”
“你说什么……老子?”唐玉书真的是被气着了,但暴怒也消了!
安春风黑下脸:“听不懂人话,我就再说一次。滚远些,别出现在我面前。”
唐玉书双拳紧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冷声道:“你既然是我前妻,已经离家,又为何让儿子闹我的婚礼?”
安春风诧异道:“唐大人,说话得讲证据!
谁是你前妻?
唐大人一无婚书,二无凭证,三无媒人就跑来认妻。
是谁给你的勇气,是你家死了八百年的老祖宗吗?
强抢民妇,知法犯法,唐大人前十几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是准备把后半辈子也搭进去?
而且我还是一个寡妇,难道你是不想活了,还是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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