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开始变魔术啦。”我摩拳擦掌。
其他几个孩子也好奇地凑过来,织田作之助站在稍外围的地方安静地看着。
我看向咲乐红苹果似的脸蛋,她的脸上有细细的绒毛,带着热气,是生命的热度。
铁锈般的鲜红在我眼眸中炸开。
一朵,一朵,如雨中绽开的血花,铺天盖地,遮住了小孩嫩生生的脸。
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咲乐。”我字斟句酌地说,“未来一个月会走运哦。健康又快乐的命运,平平安安,是未来能得到幸福的命数。”
我的目光扫过剩下四个男孩,无数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斑占据我的视线。
“其他人也是哦。”我慢慢地开口,“大家全都是得到幸福的命数,真的超幸运,连我都忍不住嫉妒了呢。”
孩子们笑起来,开开心心地围着土匪,伸手去摸它的羽毛。
隔着孩子们,我看向站在稍远处的红发男人。
“啊。”我轻轻地说,“一个悲剧。”
织田作之助站在宠物医院的白炽灯下,他听见我的声音,疑惑地与我对视。
“我果然不是当魔术师的料。”我舌尖抵了抵上颚,“竟然承诺了不可能完成的魔术。”
咲乐未来一个月的运势,我看不见。
——她活不到能被我看见的时候。
不只是她,狭小的房间里,除我以外的命运都犹如墙角四溅的鲜血,刺眼得令人喘不过气。
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要晕血了。
我可是励志成为名侦探的女人,晕血什么的不要啊!
我拽住织田作之助的袖子,把他拉到门口,狠吸两口新鲜空气。
织田作之助不明所以地被我拽了出来。以他的体格和身手,我拽他用了十分力气,剩下九十分是他自己好脾气地跟了过来。
这是什么绝世好人?他的死因难道是人善被人欺吗?
正义的侦探绝不会坐视不理!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要害怕。”我认真脸。
织田作之助:“?”
他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平和地回答:“嗯,我不害怕。”
我:“我是个异能力者。”
红发男人眼中丝毫没有诧异,好的,我理解,异能力者何尝不算一款横滨特产……我继续说:“我的异能是帮人算命。”
织田作之助脸色隐有动容,他张开嘴——多么上道一人,是不是想问自己的命运呀,我这就来给他剧透。
织田作之助:“你的异能名字叫【帮人算命】?”
我:“啊?”
我和他面面相觑,红发男人认真地解释了他的疑问:
他的异能名为【天.衣无缝】,他相熟的异能者分别有名为【人间失格】和【堕落论】的异能力。
他们的异能名,都很有格调。
文艺,格调,大气,充斥着知识分子的文化修养,放大招时念出异能名格外帅气。
而我,我的异能名叫【帮人算命】。
“不是这样的!”我大声反驳,“我只是用了好理解的方式说明我的能力,我的异能名才不是这个!”
织田作之助十分淡定:“是吗,那叫什么?”
我:“……”
我:“……全村最会算命的神婆。”
“你笑了!”我气到跳脚,脸红到爆炸,“休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你明明就是笑了,你笑得好大声!”
织田作之助:“我没有……噗!”
可恶的家伙,我要挠他痒痒!
没有挠到,这个可恶的男人身手十分之好。
“有什么好笑的。”我深呼吸,“最高端的异能往往采用最朴素的取名方式,土强土强,越土越强,你对我的实力一无所知。”
我就是全村最会算命的神婆怎么了,对神婆放尊重一点!
我很生气,我要把剧透糊他一脸,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他的脸转移到我脸上。
“孩子们……会死?”织田作之助喃喃自语。
“我的异能不会出错。”我说。
我和他站在窄窄的走廊上,白炽灯下脸色向来平静淡然的红发男人眉头紧锁。
“如果你想,整件事的起因过程结果我可以帮你算。”我犹豫地说,“但你要先签一份保证书给我。”
织田作之助:“保证书?”
我:“保证你和你的同伙不会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杀我灭口。”
我说得一本正经,织田作之助的神情却显得放松了不少,他认真地对我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你救了土匪嘛。”我摆摆手,“就像孩子们是你的家人一样,它也是我的家人。”
“真的不要我帮忙吗?”我又问了一次,“我明天就要回东京了。”
我于横滨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在极为偶然的巧合之下与他相遇。
织田作之助摇摇头,他牵扯到的事情非常复杂,不适合无知的外地人参与其中。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帮助。”织田作之助认真又诚恳地说。我侧耳听见了土匪中气十足的叫声,打完点滴后的黑鸟生龙活虎,又开始嚷嚷要吃咖喱。
“真要道谢的话,请我吃顿咖喱吧。”我强调,“不要激辣味。”
这顿咖喱就当作是我的委托费,不愧是我,出门旅游也有生意可做。
我吃饱喝足,第二天带着土匪回到东京。
身为职业侦探,身为备考考生,必须要掌握的技能是考完一门丢一门。
凡是已经结束的委托,都在我的大脑里光溜溜地滑过去了。
所以我不记得是合理的。
嗯,很合理。
“栗子说好听一点是没心没肺,说难听一点简直冷酷无情。”
太宰治摇头不已,“一顿咖喱就让你把织田作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像安吾先生那种等级的狂热社畜才会记得四年前的工作。”我吐槽,“再不格式化他的大脑迟早过热宕机。”
“也不错。”太宰治动起歪脑筋,“先让安吾请一次客,格式化后欺负他不记得,骗安吾再请一次。”
我:“吃两顿,好耶!”
老实人织田作之助默默看着我们,虽然他没有出声赞同,但默认何尝不是表态。
安吾先生,好惨一人,被两个冤种朋友霸凌的一生。
事已至此,我大概猜到安吾先生执意要请我吃饭是为了感谢我帮助织田作先生。
至于为什么是他来请客,我想其中必然涉及到一些“你知道的太多了.jpg”的不可说原因。
我惜命,我不问。
“啊!”我灵光一闪,质问笑眯眯的太宰治,“你刚刚是不是借着委托的名义故意试探我的异能?”
太宰治脸皮很厚地点了下头,用开朗的声音说:“人家超好奇【全村最会算命的神婆】有多厉害嘛。”
他念了我异能的全名,他故意的。
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了,他是怎么长到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的?
死神都要气得抡起镰刀柄狠狠打他屁股。
我板起脸,手掌向上摊开,伸到太宰治鼻子底下。
“委托费,拿来。”
太宰治不给,他钻委托的空子,“我要找的‘猫’可不在这里。”
“我的异能可不会出错,委托已经完成了。”面对赖账客户,我磨刀霍霍,“我数到三——”
织田作之助用谴责的眼神看了眼耍无赖欺骗可怜侦探少女的太宰治,站在了我身边。
我、土匪、织田作之助VS太宰治三打一!群殴!
“投降,我认输。”太宰治举起双手,一秒没犹豫地顺杆滑下,把两只手伸进湿透的风衣口袋掏掏。
他掏掏掏掏掏。
掏出拇指大小的小鱼两条,揉乱的树叶三片。
“哎呀。”太宰治扯了扯口袋,“我的钱包被河水冲走了。”
我拿出水果刀,反手递给织田作先生。
刀锋寒光在夕阳下闪烁得分外瘆人。
“其实我还有一个备用钱包。”太宰治乖乖巧巧地说,“我这就回去拿。”
直到走在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中间,我也没明白事情究竟为什么发展到这一步。
“我是不是被拐卖了?”我小声问土匪。
土匪用睿智的眼睛回望我。
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只是想要委托费解决今晚的温饱问题,顺便寻觅一个无主的桥洞安眠一晚,如今却走在通往武装侦探社的街道上。
太宰治,这个谎话连篇的男人,他入职的公司居然就是武装侦探社,自己吹嘘自己公司吹嘘得那么大声!
“我可没有说谎。”太宰治倒退着走路,方便面对面和我聊天,“横滨最出色的名侦探的的确确在武装侦探社哦。”
织田作之助跟着点头,加深了太宰治话语的可信度。
我即将前往一个有【名侦探】坐镇的侦探事务所,而我,是抱着夺取横滨侦探第一人王冠的野心来到这座城市的。
也就是说——我是去踢馆的。
这么激烈的吗!才来横滨第一天就踢馆?我也太有事业心了叭。
一时间,我走路的步伐都庄重三分。
即使心眼多如太宰治也猜不透传奇侦探的想法,他打着找国木田独步借钱的肮脏念头,兴冲冲帮我推开武装侦探社的门,侧身让我先进。
“我有一件事想委托侦探社。”
会客室,眼角带泪的委托人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她神情急切地向坐在沙发对面的金发男人诉说。
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好的,北岛小姐,请具体说明你的委托内容……”
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地在国木田独步眼前闪过,快出残影。
“你好!”当着全武装侦探社社员的面,我热情洋溢地把侦探传单塞进委托人手里。
“侦探业务了解一下,不要9998只要998,给我一个机会,还你一场奇迹!”
国木田独步事业有成的脸呆滞了一瞬。
身为武装侦探社社员的他经验丰富,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一个陌生少女,当着全侦探社的面,抢他们的生意。
国木田独步:你礼貌吗?
然而他的道德修养不允许他对女性怒吼出声,国木田独步眼风一扫,迅速找到可以发泄怒气且绝对不会冤枉了他的对象。
“太宰!”金发男人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冤,太宰治,冤。
他难得被如此冤枉,立刻大声为自己辩解:“国木田君好过分!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骂我!”
好像是有些失礼,教养很好的国木田独步下意识道歉:“对不起——不对!肯定和你有关,别想狡辩!”
他看得清清楚楚,是太宰治为她推开的门。
“栗子是我的朋友。”织田作之助老老实实地回答。
国木田独步:“原来是织田作先生你带来的人……不对!她为什么要和我们的委托人拉拉扯扯?”
岂止是拉拉扯扯,我已经握住了北岛小姐柔软的小手,温声细语向她推销我的专业,请她指名我。
北岛小姐起初还挺惊讶,很快在我专业的话术中卸下心防,咬住嘴唇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想委托侦探查一查我的未婚夫。”
国木田独步:“等等!北岛小姐是武装侦探社的委托人!”
“现在不是了。”我自信挺胸,“她已经指名了我。”
“你是来砸场子的同行吗?”国木田独步握住手里写着理想二字的手账本,“在我出手教导你何为礼貌之前,我劝你知难而退。”
他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话说得中气十足,然而——真正位于道德之巅的人阔喏瓦塔西!
我:“太宰先生欠我一笔委托费。”
我于轻描淡写间打出王炸,“他说他的钱包被河水冲走了,让我跟他回侦探社拿钱。”
“太宰先生说侦探社有他的备用钱包。据我短短半小时对他人格及人品的了解,我猜他口中的‘备用钱包’是个人。”
我看向气势一点点消失,怒气一点点累积的国木田独步,捅下最后一刀:“是你吗?”
太宰治悄悄地,悄悄地退向门口。
“太——宰——!!!”
国木田独步握在手里的钢笔被他徒手折成两段,墨汁喷在他手上,仿佛把什么人拦腰掰断,分外惊悚。
我站在旁边摇头:“看来太宰先生是借不到钱了。”
我就知道,赚钱还得靠自己。
“北岛小姐的委托我收下了。”我堂堂正正地宣布,“这是我应得的劳动报酬。”
我甚至还帮忙完成了一项委托,我真的,我哭死。
国木田独步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在知晓我才是站在道德巅峰的那个人后,他的气势陡然落入下风。
“可是……但是……”加入侦探社后从未遇见上门抢生意抢得如此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同行的国木田独步十分挣扎,“武装侦探社的名誉、口碑、客户好评……”
好可怜一人,都是太宰治的错。
我十分同情,并表示:“会客室借我用一会儿。”
国木田独步:既然同情我就不要火上浇油啊你!
我想他和安吾先生或许很有共同语言,改天下班可以一起约去喝酒,组成“被太宰治霸凌一生”受害者联盟。
我愿意当编外人员。
委托人北岛小姐是位涵养极佳的女性,很难说她目睹了一场闹剧后对侦探们的人品还剩多少信心,但她依然仔仔细细地说明了委托内容。
“我的未婚夫雄信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回来后也很少和我交流。我好几次发现他半夜出门,直到凌晨四五点才回家。”
北岛小姐:“我们婚期降至,我实在是不能安心,想委托侦探帮忙查一查雄信的行踪。”
我坐在沙发对面——国木田独步:“那本该是我的位置,都是你的错,太宰!”——一边倾听一边嗯嗯点头。
“我明白了。”我双手交握,“最后一个问题,北岛小姐,你对你的未婚夫感情很深吗?”
北岛小姐擦了擦眼角,闷不做声地点头。
“十分遗憾。”我把桌上的纸巾盒推向她。
“他死了。”/“他死了。”
仿佛少年音色的男声会客室外响起,与我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北岛小姐似乎在哭,我听见了纸巾盒被狼狈打翻的声音,土匪在我肩上扑腾了一下翅膀,黑羽滑过我的耳垂。
这一切都没能吸引我的注意力,那句平淡且笃定的声音在我的听觉中久久徘徊,挥散不去。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与我同一时间知晓真相?
我的能力是褪去逻辑,褪去理智,褪去真实,以不可知晓的怪诞光影诉说定数,将仅展现给我看的命运讲述给他人。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异能不讲道理,是可以被称为作弊器的存在。
那人是什么来头?
“是乱步先生。”太宰治不知何时坐到我身边,英俊的脸上染着笑意,“没有骗你吧。”
“的的确确,是【名侦探】哦。”
一瞬间,我收起所有震撼。
原来是他!
是那个在我辛辛苦苦上街发传单揽活的时候发通告抬高自己身价,以【名侦探】一词艳压我的狡猾家伙!
是敌人!不可以敬佩敌人!
“按照声音的传播规律,距离北岛小姐更近的我才是最先说出答案的人。”
我斩钉截铁:“这单委托是我完成的。”
“好狡猾!怎么能这样算?”
重重的脚步声离会客室越来越近,有人一把拉开会客室的门,大声说:“绝对是名侦探赢了!”
“才不是!”比声音大我可不会输,“异力鸭梨!你怎么可以在外面偷听别人讲话,没有职业道德的人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论角度刁钻,还得是我。
气鼓鼓冲进会客室的青年穿着咖色的侦探小披风,同色贝雷帽下的黑发不老实地翘起,黑框眼镜后翠绿色的眼睛明亮有光,像只被宠得非常任性的猫猫。
我:对不起,我又不自觉地猫塑起来,我忏悔。
怎么可以猫塑敌人!
“是名侦探赢了。”他不依不饶,“我比你知道的更多,北岛小姐的未婚夫是在今天下午被人谋杀的,弃尸地点在距离她家五百米外的建筑工地。”
北岛小姐一下捂住嘴,眼泪簌簌落下。“是我的胜利。”我咬死不放,“你知道的才没我多。北岛小姐的未婚夫两个月前买了巨额保险,受益人填的是北岛小姐的名字,他早知道自己会死,凶手作案的时机是死者故意给他的。”
北岛小姐发出一声濒死的悲鸣,几乎快要哭不出声。
他:“是我知道的更多,凶手是爱慕北岛小姐的住在她同一层的邻居。”
我:“我才知道的更多,凶手把凶器藏在玄关的第三块地板下面。”
他/我:“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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