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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灿灿(说给月亮)


苏灿瑶见他既然自己都说出来了,索性也懒得继续装不知道。
她毫不留情道:“您的确错了,您不是错在错信了那名杀手的话,而是错在不相信裴皇后的为人。”
乾丰帝和祁烈都愣了一下,诧异抬头。
苏灿瑶道:“裴皇后既然能舍身救您,就足见她的品性,更足见她对您的真心,如果六皇子不是您的亲生子,她肯定会坦诚相告,而不是刻意隐瞒,您若信她,就不会怀疑六皇子的身世,您既然怀疑了,那么从那一刻起,您就已经辜负了她当初为您以命相搏的那份情谊。”
她替裴雪英感到可悲。
那是一个令她钦佩的女子,在战火面前,她敢于站出来毅然决然的保护自己受伤的丈夫,引走追兵,在面对追杀时她也没有软弱,不但一路坚持下来跑回了京城,还保住了腹中胎儿,她的坚强、勇气,无一不令她钦佩,正因如此,她更难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乾丰帝。
乾丰帝双目猩红,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愣住,胸口仿若被拳头重重一击。
苏灿瑶来时的紧张已经荡然无存,她只要想到裴元卿当初命悬一线,差点就丧命于刺客的刀下,就忍不住愤怒。
如果裴元卿当时没有被祖父救走,而是被那些刺客追上,那他早就已经命陨于六岁,那么乾丰帝现如今的悔恨又有何用
苏灿瑶冷道:“六皇子能活下来是他的幸运,却不是您原谅自己的借口。”
这些话裴元卿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那么就由她来说。
如果她都不把裴元卿的委屈说出来,那就更没有人说了。
乾丰帝脑袋翁了声,两耳轰鸣,面色变得更白,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不敢想,粲儿如果当年就不在了,他现在得知真相该是何种痛苦。
小姑娘说的没错,粲儿活着不代表他无罪。
祁烈眼眶憋的通红,惊讶的看着苏灿瑶。
弟妹长着一张憨甜可爱的小脸,说起话来却是句句扎心,直戳人心。
他在一旁却听得无比痛快。
这些年来,他夹在父皇、母后和弟弟之间,虽然跟父皇发生过无数次争吵,但他每当看到父皇痛苦的样子,听着父皇那些剖心之言,他都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怪罪父皇。
毕竟父皇哪怕怀疑弟弟的身世,也只是给弟弟和裴家安排了一条可享一世富贵荣华的路,作为一位帝王,好像不能对他要求更多了。
可祁烈想到母后、想到弟弟,就是忍不住去怨、去气,可他有的时候又会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怨什么、气什么。
这一刻他终于捋顺了这些事情的根源所在,归根结底,分明是父皇不够信任母后的品性和母后待他的一片真心!
母后愿意为他去死,他却怀疑母后会为一己之私混淆皇室血统!
大殿内寂静下来,变得无比安静。
乾丰帝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般无耻。
金乌西坠,殿内渐渐暗了下来。
宫女不敢进来点灯,屋子里的光线渐渐变暗,屋子里的三人仿佛僵住了一般,谁都没有挪动一下。
半晌,乾丰帝声音颤抖着问:“这些年粲儿过得好吗”
“看起来是过得不错,衣食无忧,家中待他和民女哥哥一视同仁。”苏灿瑶话锋一转道:“但他那颗心过得好不好,痛不痛快,民女就不得而知了。”
乾丰帝痛苦的垂下头,拳头越收越紧。
是啊,一个皇子流落民间,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远离家人,他当时该多么彷徨无助,又该多么害怕,要经过多久才能平复这种心情。
也许被父亲抛弃的痛苦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寂静的大殿里,只有乾丰帝痛苦的喘息声。
苏灿瑶淡声道:“您若只是大昭的帝王,民女一定不敢说这番话,但您还是皇后娘娘的夫君,是六皇子的父亲,您是他们的依靠。”
“可是您一个都没有保护好。”
乾丰帝喉咙滚了滚,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是啊,他一个都没有保护好。
雪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是因为逃亡的过程中伤了身子,当年反而是雪英保护了他,如果没有雪英,他也许早就死了,就不会有今日的大昭。
大明塔坍塌时,也是粲儿义无反顾的扑过来替他挡,如果没有粲儿,他和烈儿也许早就死了。
他根本不配让他们这样做。
他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妻和子。
苏灿瑶声音不含起伏道:“六皇子当年不肯回来,民女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甘心您那样质疑他的母后,他身为儿子会以命护您,却没办法替他的母后原谅您。”
乾丰帝想起裴元卿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的护在他身上,心中像针扎一样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连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又怎么能粲儿求原谅他。
他的确罪无可恕。
乾丰帝抹了把脸道:“那位李将军救了阿英和粲儿,朕得好好谢谢他。”
“李叔闲云野鹤惯了,他不愿意向大昭投诚,恐怕不会接受。”
乾丰帝再次沉默下来。
他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粲儿明明长得那样像他,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忍心将他送走。
若非粲儿机缘巧合遇到了当年救雪英的英雄,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得知这些事。
乾丰帝想起裴元卿那双跟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心中急切的想要见儿子一面,可是他又怕自己太过激进会将儿子吓跑。
他还记得粲儿小时候就很固执,只要决定的事,连他这个父皇都无法改变,其实这一点粲儿是随了他母后。
这么多年他派出那么多兵马都没有找到粲儿,如果不是粲儿自己出现,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知道他在哪。
即使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苏灿瑶站起身,朝着乾丰帝福了福。
“陛下,您如果想知道六皇子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子殿下就很清楚,您可以去问太子殿下,民女和未婚夫马上要返程回乡了,民女急着回去收拾行装,就先告退了。”
乾丰帝身体一颤:“你们要回丹阳城”
“是的,陛下。”苏灿瑶道。
乾丰帝愣住,眸光涣散,想要开口阻止,张开嘴才发现他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他这样一个父亲,有什么资格不让他们‘回家’
苏灿瑶又福了福,躬身退了出去,走至门口时顿住脚步,微微侧头道:“陛下,六皇子很爱您,即使您舍弃了他,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去救您,但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去面对一个曾经不要他的父亲,希望您能够给他一些时间。”
乾丰帝脸色颓然灰白,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宫殿外不知不觉已经大雪弥漫,宫灯都亮了起来。
苏灿瑶拢着斗篷,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她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几分后怕,却不感到后悔。
即使她刚才面对的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她也只是裴元卿的未婚妻。
乾丰帝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而怪罪她,那么她也认了。
祁烈派了护卫送苏灿瑶回府,很快护卫躬身走进殿内,回禀道:“殿下,有马车来接苏姑娘,苏姑娘未用臣等相送。”
乾丰帝仿佛预感到什么,忽然激动道:“快扶朕去城墙上!”
夜幕已经落下,雪花纷纷扬扬,苏灿瑶踏出宫门,一眼就看到了停在皑皑白雪中的马车,马车前悬挂着一盏八角灯,摇摇晃晃。
她心头蓦地一松,弯起唇角,迈着步子一步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传进马车内,坐在马车里的裴元卿掀开了帘布,穿着一身月白长袍,面庞如玉。
两人相视一笑。
裴元卿往苏灿瑶手里塞了个金丝暖炉。
苏灿瑶望着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裴元卿抬手给她扫掉兜帽上的落雪,笑道:“一个时辰前就醒了。”
“那岂不是我刚离开你就醒了”
“是啊。”裴元卿笑了一下,“听说有人要掐醒我,我自己就吓醒了。”
苏灿瑶嫣然一笑。
天上骤然绽开一簇火花,将天地照亮。
苏灿瑶仰头望去,细碎的荧光盈满她的眼眸,她才想起今日竟是除夕夜。
裴元卿伸出手,朝她笑道:“年夜饭已经备好了,外公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快走吧。”
苏灿瑶莞尔,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乾丰帝身穿里衣,外罩大氅,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寒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烈烈作响,他目光急迫地盯着马车,瞥见车内那月白的身影,心头巨痛,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天上的烟火一簇簇绽放,马车越走越远。
乾丰帝扶着城墙颤颤巍巍的站着,眼睛依然紧紧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舍得挪开,哑声问:“他还会回来吗”
“……会,粲儿答应过我。”祁烈扶着乾丰帝,轻声道:“给他一点时间。”
只要有苏家在,他弟弟不会再躲起来。
乾丰帝佝偻着背脊,慢吞吞的转身往下走,嘶声喃喃:“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的叹息被吹散在寒风里,白雪落满了肩头。
祁烈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忽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他的白发。
炮竹声不断传来,除夕夜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今夜无数人家里都在团圆,只是他们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团圆。
回到府里,门口的灯笼摇摇晃晃的亮着烛光。
裴元卿一路上没有问乾丰帝为什么传召苏灿瑶入宫,也没有问乾丰帝都问了她什么,只讲了几桩趣事逗她开心。
他不问,苏灿瑶也没有主动提及,配合的露出开心的笑容。
两人下了马车,苏灿瑶看着铺满白雪的空地,忍不住蹦蹦跳跳的跑过去踩下一圈脚印,嬉笑着抬头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苏灿瑶眉开眼笑道:“如果你背上没有伤,我肯定要让你背我。”
裴元卿毫不迟疑的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背上的伤无碍,我现在就能背你。”
苏灿瑶含笑看着他一会儿,走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他,把脸颊轻轻贴到他的背上。
“先欠着,我今晚只想让你牵我的手,不想让你背我。”
“好。”裴元卿摸了摸她放在他腰间的手,“都听你的。”
雪花簌簌落下,两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般,静静的依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温度。
半晌,苏灿瑶放开裴元卿,缓缓道:“你转过身。”
裴元卿听话的转过身,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
苏灿瑶又道:“闭上眼睛。”
裴元卿犹豫了一下,紧紧闭上眼睛。
眼前陷入黑暗,裴元卿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样东西,不过苏灿瑶没让他睁开眼,他就没敢看是什么。
雪夜月明,良宵美景。
苏灿瑶抬头望着裴元卿清隽的面庞,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睫毛微微湿润。
苏灿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新年礼物。”
苏灿瑶扔下这四个字,就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裴元卿缓缓睁开眼睛,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低头看去,手里握的是一块花青色的绣帕。
绣帕的角落里绣着一只白毛兔子,兔子怀里抱着一把寒芒凛凛的剑,嘴里还叼着一块甜米糕,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上微微炸毛,看起来白嫩又可爱。
裴元卿抚着绣帕上的兔子,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苏灿瑶跨进垂花门,一眼就看到屋子里亮着烛火。
沿路亮着灯笼,屋内泛着融融暖意,门上贴着福字,门口挂着对联,年味十足。
苏灿瑶踏进屋,热气扑面而来。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炭炉上温着椒花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
秦诗萝看到她就兴奋的站了起来,走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小声激动道:“外公答应我,今晚让我们两个也跟着喝两杯椒花酒。”
苏灿瑶眼睛也亮了起来。
她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尝尝酒味了!
两人激动的在原地跳了跳,引得沈懿朗声大笑。
裴元卿落后一步走进来,听到她们的笑声,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除夕宴虽然只有他们五个人一起过,却依然热闹,大家边吃边说笑。
秦诗萝询问苏灿瑶,乾丰帝找她有什么事,苏灿瑶只简单说是关于那十二幅画像的事,大家就没有再多问。
苏景毓起身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椒花酒,笑道:“除夕喝上一杯椒花酒,年味就够了。”
沈懿端着酒盏吟道:“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柏叶随铭至,椒花逐颂来。”
苏灿瑶轻轻嗅了嗅,酒香有些辛辣,却别有一股爽劲。
这椒花酒难得,是宫里赏赐给各位大臣的,一人只有两壶,赵荣平送了一壶给沈懿。
大家一起站起身给沈懿敬酒,本想说些吉祥话,沈懿却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一生已经别无所求,你们这些孩子都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我就知足了。”
几个小辈郑重点头,含笑将酒饮下。
椒花酒味道极冲,苏灿瑶一杯酒下肚,辛辣入喉,眼中泛起朦胧水雾,脸颊也霎时染了桃花色。
秦诗萝指着她哈哈大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脸红成了猴屁股,比苏灿瑶红的还要厉害。
两人看着对方一起大笑,引的其他人也笑了出来。
沈懿本想让她们慢点喝,但见她们笑的开心,索性由着她们的性子来,反正今天过年,开心最重要。
大家趁热用了年夜饭,桌子上的菜肴太丰盛,每样尝一口基本就饱了。
苏灿瑶又迫不及待的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椒花酒。
外公说了她和秦姐姐可以一人喝两杯!
虽然觉得酒味辛辣无比,但实在觉得新鲜,忍不住想要一尝再尝。
外面鞭炮声不时传来,伴随着孩童的嬉闹声。
酒意正酣,苏灿瑶开心的和秦诗萝碰了下杯,脑袋微微有些发晕。
她以手支颐,侧头望去,裴元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指尖搭在杯沿上,修长的手指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苏灿瑶一边看一边小口抿着酒,椒花酒进肚,四肢百骸勾起暖融融的热意,驱散了冬日雪夜的寒气。
裴元卿朝她看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一直盯着我的手做什么”
苏灿瑶耳根一热,挪开视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我不是盯你的手,我是盯你手里的酒,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
“太医说过少喝一点可以化瘀通络……”
裴元卿一句话没说完,苏灿瑶已经仰头把杯中的椒花酒一口喝了下去,“我帮你喝!”
裴元卿:“……”
苏灿瑶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贴心的未婚妻!
秦诗萝羡慕极了,偷偷瞥向苏景毓手里那杯酒,苏景毓毫不犹豫的把一杯酒都仰头干了。
秦诗萝撇了下嘴,不敢觊觎沈懿手里的酒,只好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
裴元卿再抬眼望去,苏灿瑶已经小脸酡红,乌眸里盈着一汪春水,显得容貌有几分昳丽。
用过饭后,三人一起跪下给沈懿磕头拜年,秦诗萝在旁边干站着,也跟着跪下磕了个响头,沈懿笑眯眯的给他们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
苏景毓的红封上写着‘金榜题名’,剩下三人的红封上都写着‘大吉大利’。
四人喜滋滋的收了下来。
苏灿瑶从地上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裴元卿及时伸手扶住她,“醉了”
苏灿瑶晃了晃头,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还行。”
裴元卿见她眼神清明,口齿也足够清晰,就是动作有点缓慢,应该只是有些微醺,便松开手,吩咐厨房煮碗醒酒汤,让她睡前喝一碗,免得明早睡醒头会疼。
秦诗萝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串鞭炮,兴奋的朝他们晃了晃,“走啊,放鞭炮去。”
大家跑到院子里,苏灿瑶拉着秦诗萝躲在屋檐下,让裴元卿和苏景毓去放鞭炮。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几人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笑。
这个除夕虽然不在丹阳城,但也足够热闹了。
苏景毓最近忙着赶考压力很大,此刻才彻底放松下来,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场。
裴元卿只有这个时候才露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脸上的笑容明媚了许多。
沈懿站在门边,摸着胡须欣慰的看着他们,唇角就没压下去过。
他年纪大了,夜色一深就容易犯困,没有待太久,漫步回屋睡觉去了。
放过鞭炮,秦诗萝酒劲上来,扬着手里的鞭子,非要给大家打雪花看,她说古有打火花,今有她打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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