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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灿灿(说给月亮)


窦嫣想到梦中他们给她挑选的那位年事已高的董老爷,只想冷笑。
她把手从窦如华手里抽出来,冷淡道:“父母当年为我定下婚事,是正式办过订婚礼宴的,有订婚契、有信物、有见证人,如今就算程家想悔婚,也该正式退亲,把当年的礼单拿出来,两方一一说清楚,而不是随意换亲。”
窦家人与程家人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私下换亲,就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毕竟这件事说出去不光彩,一切从简为妙。
归根结底他们还是觉得窦嫣可以随便拿捏,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不值得他们大费周章。
程夫人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那支熟悉的鸳鸯金钗,轻轻晃了晃,当着窦嫣的面递给窦露,“凡事要讲证据,你说有订婚契、信物、见证人,证据在哪空口无凭,你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到处说自己被退婚,恐怕也不光彩吧”
窦露得意洋洋的接过鸳鸯钗,高傲地看了窦嫣一眼,“我家已经接了程家的聘礼,我与程公子合过八字,六礼都快走完了,订婚信物也在我手里,你能奈我何”
窦嫣沉默地看着她,倏然出声斥责,“没有规矩!这些话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能当众说的么”
窦露愣了一下,看着满屋子人,面庞窘迫烧红起来,“你凭什么管教我你以为你是谁!”
窦嫣一改往日怯懦的模样,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我是你堂姐,窦家的嫡长女,你不懂规矩,我自然要教你,你如果不服,尽管出去问问,看我能不能管你!”
窦家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错愕,窦嫣一直是颗软柿子,遇到事只知道哭,什么时候这么不好拿捏了
窦露嗫嚅着说不上话,气得使劲儿跺了跺脚,毕竟真论起来,窦家现在唯一的嫡出血脉就是窦嫣,窦嫣的的确确是窦家嫡长女,是她的长姐,她这个妹妹如果不懂规矩,由她来管教也是无可厚非的。
程夫人不满地看了窦露一眼,微微皱眉,窦嫣其实说的没错,窦露性子骄纵,说话不分场合,实在是有些没规矩。
其实窦嫣和窦露站在一起,她更满意窦嫣,可奈何窦嫣是个孤女,没有娘家帮衬,窦家产业现在都握在二房手里,无论怎么看都是娶窦露更合适。
程文荣突然站了出来,走向窦嫣,“嫣妹妹,你我自幼订婚,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你如果还想嫁给我,一个侧室的名分我还是可以给你的,这件事是我们两家亏欠于你,想必大家也不会反对。”
窦露眼睛圆瞪,她还没嫁过去,程文荣竟然就敢想娶侧室!
窦嫣这一刻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不用嫁给这样的人!

第26章
窦嫣冷笑一声,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程公子说笑了,你程家的门槛太低,我是不屑进的。”
沈昔月拿着帕子掩唇,差点笑出了声。
程文荣没料到自己当场被拒,脸色当即难看起来,“简直不识抬举……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明明温柔又胆小,是个极为乖顺的小娘子!”
窦嫣讥讽地扯了下嘴角,眼含泪光地看向在场的人,“是,我温柔,我胆小,我乖顺!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欺负么!”
众人呼吸一滞,都有些理亏地低了低头。
这件事他们的确是看窦嫣好欺负,才敢这样做。
窦嫣父母当年算是丹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窦、程两家联姻的事有不少人知道,他们如果想换亲,只能含糊说当年定亲的是窦露和程文荣,如果没有人追究这件事,他们可以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可窦嫣如果站出来闹,他们两家难免会被大家戳脊梁骨骂。
沈昔月嘴角弯了起来,目光里带着一丝欣慰。
她本来以为窦嫣会胆小退缩,没想到窦嫣却出乎意料的强势。
窦嫣留意到沈昔月的眼神,又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沈昔月能为她出头,能在这里成为她的底气就已经足够了,她不能什么都指望沈昔月来说,沈昔月教了她这么久,她不能再怯懦的躲到沈昔月身后了。
窦如华摸了摸手指上的蔻丹,语带威胁道:“嫣姐儿,长兄和长嫂过世后订婚契就没了踪影,当年的见证人有的已经过世了,有的跟你二叔交好,如今除了这支鸳鸯钗,你再没有证据能证明当年订婚一事。”
窦二爷揣着手,慢悠悠道:“俗话说众口铄金,我们两家人若是咬死当年订婚的就是程公子和露儿,那这最后就是一出糊涂账,到时候程、窦两家只是没了颜面,你却是名声尽毁,再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窦嫣望着她眼前的这些亲人,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她要牢牢记住他们今日的嘴脸,从今天起他们便再不是她的亲人了。
窦露抬高下巴,得意的看着她。
窦嫣抬起冰冷的眸,声音缓慢而有力,“谁说我没有证据”
所有人猛的一愣。
窗外的杳杳急的踮着脚尖往屋里看,裴元卿和苏景毓一左一右扶着她,全都是一脸无奈。
窦嫣走至窦露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鸳鸯钗,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飞快按住鸳鸯钗的暗扣,从中间拧开,将两只鸳鸯一分为二,取出卷在里面的卷纸。
众人震惊地看着她的动作,想要抬手去抢已经晚了,沈昔月飞快将窦嫣挡在身后。
窦嫣将纸展开,一共两张,她将其中一张面向众人,纸张虽然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俨然就是当年那张订婚契,上面还盖着两家的印章,根本无从抵赖。
窦家人和程家人面色巨变,这些年来他们都以为这张订婚契已经不见了,原来就藏在信物里!
窦嫣摩挲着手里的鸳鸯钗,声音淡淡,“当年订婚时,是我父亲亲自找人打造了两件信物,一个鸳鸯钗,一个鸳鸯佩,这支金钗里面的玄妙之处你们自然不知道。”
她抬头冷冷看向众人,“就算要解除婚约,你们也不该拿走我父亲给我打造的鸳鸯钗,而是应该把鸳鸯佩还给我,这是父亲为我和我未来夫婿打造的,你们不该贪婪至此!”
窦露恼羞成怒的看着她手里的鸳鸯钗,那金钗做的精致又名贵,跟程文荣随身戴的玉佩是一对,她本来想成婚那日戴在头上的!
窦家人和程家人面色都变得急切起来,想把订婚契抢回来,可沈昔月一直牢牢挡在窦嫣面前,寸步都不肯让开。
这里是苏府,外面又在办喜宴,宾客众多,他们不敢闹得太大声。
他们这一刻才意识到,沈昔月是故意挑选这样一个日子朝他们发难。
僵持半晌后,窦二爷沉着嗓音问:“文荣和露儿的婚事已经势在必行,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窦嫣和沈昔月对视一眼,沈昔月回到椅子上坐下,窦嫣站到她身后。
“坐下谈吧。”沈昔月道。
众人忍着怒火,各自落坐。
沈昔月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取消婚约可以。”
其他人眼前一亮。
沈昔月淡淡道:“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过明路,按照规矩流程正式把婚给退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嫣姐儿和程公子退亲了,以后再无半分瓜葛。”
“另一种呢”程夫人急问,他们自然不想把事情闹大,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传出去就太难听了。
沈昔月浅浅一笑,“另一种嘛,同样是按照规矩正式退婚,不过只有两家人在场即可,但是有两个要求。”
窦二爷眉眼沉沉,耐着性子问:“什么要求”
“一来,你们不准坏了嫣姐儿的名声,外面的人如果知道了退婚的事,你们只能说是你们的过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准污蔑嫣姐儿一个字。”
众人面面相觑,点头道:“我们可以答应你。”
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现在先答应下来也没有什么损失。
沈昔月放下茶盏,“你们如果做下承诺,那等会便写下一张文契,你们每个人都要按上手印,以后若是让我听见有关嫣姐儿的风言风语,我就拿着这张文契跟你们对薄公堂,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众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们本来想将事情先糊弄过去,没想到沈昔月竟然这样较真。
窦二爷脸上怒色难消,不悦道:“我们两家都是丹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还能反悔不成何须做到这个份上。”
沈昔月唇角轻弯,语气极尽讥讽,“一桩早就定下的婚事,你们都能随意反悔,还试图遮掩不认,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众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沈昔月这些话简直是在照着他们的脸扇,一时间脸颊都火辣辣的。
杳杳简直想跳起来给娘亲欢呼,她跃跃欲试的把脑袋探进窗里,被裴元卿面无表情的按了下去。
沈昔月这半年来经常在外面处理铺子的事,偶尔还会亲自跟人谈生意,早就锻炼出来了,跟人谈判自然是游刃有余,显然不会被轻易蒙骗。
窦、程两家沉吟许久,都有些迟疑。
程文荣问:“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沈昔月开门见山道:“将嫣姐儿的嫁妆悉数还回来。”
“不行!”窦露激动的站起来。
窦大爷就窦嫣一个女儿,当年早早置办了十分丰厚的嫁妆,他们早就暗中合计好了,她先把窦嫣的嫁妆带去程家,等她弟弟成婚时,她再送回来一半给弟弟做彩礼,这样她既能撑足脸面,风光大嫁,又能经两手转换,将东西彻底变成二房的私产。
窦二爷也急了起来,他这些年来经营不善,窦家产业一日不如一日,儿女的婚事,就指望着窦嫣的嫁妆撑场面呢!
沈昔月唇角轻轻扬起。
若非今日清晨窦嫣来找她,她还不知道窦家大爷如此有先见之明,竟然早早就将窦嫣的嫁妆置办好了,并且登记造册,是只属于窦嫣的私产。
沈昔月看着几人激动的面色,不疾不徐道:“不止如此,当年窦、程两家订婚时互换的订婚礼也要各自归还,将一切归拢清楚,既然要退亲,就断得干干净净,一点瓜葛都不要留。”
这次不只是窦家人,就连程家人也面露暗色。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订婚礼他们早就拿出去送人了,窦大爷生前最喜欢玩玉石,当年交换的订婚礼,窦家送的都是一水的好玉,这几年大昭重文轻武,掀起一股清流文人风气,赏玩玉石之风渐盛,好玉越来越值钱,想要将当年那些玉石买回来需要一大笔银子。
窦二爷和程老爷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愿意。
程老爷冷声道:“这是我们两家的事,窦嫣不过是一个外嫁女而已,跟你们没有关系,不用你们掺和。”
“怎么会没关系呢窦家那份既然是窦大爷出的,当然要全归嫣姐儿所有。”沈昔月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窦二爷神色一肃,幽幽冷笑出声:“沈氏,你最好想清楚,你男人失踪了这么久,不可能再回来了,如今你带着几个孩子,连个依靠都没有,你确定要为了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孤女,与我们窦家和程家为敌吗”
窦嫣手指缩了一下,指甲下意识扣紧掌心,如果这样做会给沈昔月带来麻烦,那么她愿意放弃。
沈昔月面色不变的握住她的手,抬头望向众人,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空气滞住,屋子里寂静下来,能听到窗外树叶被冷风拂动的沙沙响声。
窦如华讥讽地牵起嘴角,“不知死活。”
窦嫣眼眶微湿,努力压下泪意,目光再次坚定起来。
杳杳踮着脚往里看,但隔得太远,看不清每个人的脸色,急得转过身看向苏景毓和裴元卿,目光梭巡了一下,然后朝着裴元卿张开手臂。
“哥哥抱抱!”
苏景毓:“……”妹妹是不是嫌他比裴元卿矮
明明他年长,这个臭小子凭什么长得比他高上半寸,好气!
裴元卿看了一眼苏景毓黑漆漆的面庞,唇角微勾,鬼使神差地将杳杳抱了起来。
他从四岁起就跟着宫里的教习练武,双臂有力,抱起杳杳不是难事。
小姑娘看起来白白胖胖,抱起来却没有想象中沉,身上带着股甜滋滋的奶香。
杳杳从窗口探出半个小脑袋,目光灼灼的看着屋子里众人各异的脸色,她这次总算看清楚了,这些人的脸色简直是精彩纷呈。
窦二爷威胁地眯了眯眼,“你不怕”
沈昔月轻轻抚了下鬓发,语调不疾不徐,“是你该怕才对,二爷别忘了,窦大爷才是窦家的继承人,他只有嫣姐儿这一个女儿,如果细论起来,窦家的家财应该留给窦大爷的独女……”
“想都别想!”窦二爷激动的面红耳赤,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别想觊觎窦家的产业,族人是不会同意的!何况她窦嫣还是个外嫁女!”
沈昔月盈盈一笑,“其实不难,嫣姐儿如果招个赘婿回去……”
窦二爷气急败坏的打断她,“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一次说出来!”
沈昔月背后是偌大的苏家,如果跟他们硬碰硬,他们确实招惹不起。
沈昔月挑了挑眉梢,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我刚才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属于嫣姐儿的东西,本来就是你们该给的,你们两家亏欠于她,再一人拿出一处田产给她添妆,留作她以后当嫁妆,不过分吧”
程夫人顿时站出来反对,“我们家凭什么”
“就凭你们亏欠她。”沈昔月漠然抬眸,“是你们要退亲,难道一点代价都不想付出吗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窦二爷转着手上的扳指,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但以后窦家的一切都跟窦嫣再没有任何关系。”
窦嫣轻轻点了点头。
她对窦家早就没有任何留恋了,以后只求一别两宽。
程家人面色讪讪的,不过这件事终究错在他们,如果窦家都不反对,他们也只能认了。
沈昔月和窦嫣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逼迫他们。
其实她们没想把窦家二房逼得狗急跳墙,虽然当年窦大爷是窦家的嫡长继承人,但窦家产业毕竟不是窦大爷一个人的,窦嫣如果想要争夺整个窦家家财,窦家的族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沈昔月很快亲自拟好了文契,窦嫣拿过去让他们一一按上手印。
程夫人心底不悦,按完手印后,看着窦嫣忍不住酸言酸语,“没有父母教的,果真是没教养,我们家这样的门第是不会要……”
“砰——”
沈昔月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炸开,众人吓得一个激灵。
程夫人面色白了白,心虚地觑了一眼沈昔月。
沈昔月冷眼扫过众人,厉声道:“从来都是做错事的人挨骂,没有给自己讨公道却要挨骂的道理!”
程夫人呐呐收了声。
窦二爷清了清嗓子,“当年大哥虽然给嫣姐儿留了嫁妆,但嫣姐儿毕竟是个丫头,那个时候窦家的状况不如现在,所以嫁妆其实没有多少东西,不过是半箱银子、半箱首饰、一箱陈年旧布,还有什么来着,我得想想……”
窦露眼睛微微亮了亮。
对啊!窦嫣那个时候年纪小,哪能记得清嫁妆有多少,还不是全凭他们随便说,反正她没有证据!
沈昔月看着窦二爷颠倒黑白的两张嘴,神色讥讽地揉了揉太阳穴,“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惜你这辈子注定没有窦大爷有远见。”
窦二爷最厌恶别人说他不如窦大爷,面容扭曲了一瞬。
沈昔月含笑看了一眼窦嫣。
窦嫣上前一步,拿出藏在鸳鸯钗里的另一张泛黄的纸。
“不劳二叔费心回忆,父亲当年早就拟好了嫁妆的礼单,同样放在蝴蝶钗中,我念给你听。”
窦家人眼前一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竟然有礼单!
窦二爷脸上不见了刚才的得意,恨的面庞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哥好像就是生来克他的,如今人不在了还能把他压得死死的。
杳杳看着他们发黑的脸色,捂着嘴偷笑起来。
裴元卿听着她咯咯的笑声,抬手拨了一下她笑得直颤小发髻。
窦嫣清润的声音在屋子里缓缓响起,“三套珐琅点翠头面、两对红宝石掐丝手镯,十对翡翠耳坠,十对金镶玉耳珰,若干金丝花钿,若干簪首、簪脚、啄针……”
窦二爷听到礼单记录的这么详细,双手一抖,差点喘不过气来。
“玉如意两对、五万两白银,蜀锦五匹、蚕丝布三匹……”
窦露越听越觉得心头在滴血,额头突突的跳,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些东西本来都该是她的嫁妆!
她抬头偷偷看了看程家人的脸色,只见程家人都面露诧异,他们本来以为窦嫣一个孤女,没有东西傍身,如今听到窦家大爷早就给窦嫣准备了这么多嫁妆,不由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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