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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灿灿(说给月亮)


“贪官笑着又拜了拜,匍匐在地上时,发现小妾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桌案下,那头发极黑,如同浸泡在深水里的海藻一般,贪官不由奇怪,小妾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
“说起头发,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裴元卿故意顿了顿。
杳杳立刻抱着他的手臂追问:“谁谁谁”
裴元卿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松子。
杳杳鼓起包子脸,恋恋不舍的分了他三颗,亲自剥了,把松子仁放到他掌心。
“小气。”裴元卿把松子喂到她嘴里,继续往下讲:“贪官想起,他两年前曾经强抢过一个民妇,那民妇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河边梳洗头发时,被他一眼看上了。”
“他还记得那民妇的头发特别长,柔顺乌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见色起意,看四下无人,就上前把民妇拦住了,欲行不轨之事。”
“后来那民妇激烈反抗,他一时失手,用石头砸死了民妇,他看着没了呼吸的民妇,只觉得晦气,随手把民妇的尸首扔到了那条河里。”
“他还记得,当时民妇的尸首漂浮在河面上,长长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缠绕漂浮在她周围。”
杳杳抓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裴元卿拽了拽她的小发髻,她也浑然不觉。
“贪官恶事做的太多,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如果不是看到相似的长发,也不会忽然想起来。”
“贪官看着那长长的头发,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竟然在小妾垂下的头发上看到了水草和淤泥,那头发滴着水,一滴、两滴……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的响,像血色一样在地面上逐渐晕染开,朝着他的方向蔓延,可他分明记得小妾的头发是干爽的,他刚刚还摸过……”
“贪官心里咯噔一声,冷汗瞬间落了下来,他抖着身子往后爬,心脏跳的飞快,一步、两步……眼看着就要爬到大门边了。”
“贪官抬起手去推门,屋子里仅剩的那支白蜡烛忽然熄灭了。”
“贪官脸色发白,用尽全身的力气推门却怎么都推不开,长长的头发像一只大手一样延伸过来,将贪官紧紧缠住,从脚下缠绕着爬上贪官的脖颈上,一点点收紧,触感冰凉,头发里带着一股浓重的水腥味,就仿佛在水里泡了很久一样。”
“贪官窒息前的一刻,听到一道女声在他耳边宣判,李三诚,草菅人命,当杀!”
杳杳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攥紧了裴元卿的衣摆。
“小妾翌日在衙门里醒来,发现贪官双目圆瞪,已经窒息而亡。”
“小妾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惊叫着喊人。”
“衙差们四处搜寻,多日无果,根本找不到勒死贪官的物证,更找不到凶手,连仵作都说贪官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只有一点很奇怪,就是贪官身下氤氲着一片水渍,那片水渍带着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还夹杂着几根水草,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
“最后贪官的死成了一桩悬案。”
裴元卿把故事讲完,杳杳久久都没有说话。
恐怕是吓得不轻。
裴元卿有些后悔,不会把小丫头吓坏吧
他正想安慰几句,就见杳杳两条小眉毛皱了起来,思索良久问:“女鬼姐姐头发那么长,扎起麻花辫一定很好看,她会扎吗”
裴元卿安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应该会吧。”
这是重点吗
屋子里暖炕烧的很热,杳杳见他额上微微浸着汗意,拿着团扇在他身后给他扇了扇,一脸认真道:“如果她不会,你记得教教她,那么长的头发不用来编辫子太可惜了。”
一阵凉风吹过,裴元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大声道:“我也不会!”
杳杳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你好笨!”
裴元卿:“……”
夜里,裴元卿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寒风呼呼吹个不停,窗外枝桠吱嘎作响,寂静的夜色里不时传来野猫叫春的声音,配着呼啸的风声,听得人心惊胆颤。
裴元卿瞪着双眼,警惕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总担心会有女鬼找他编辫子。
一夜辗转反侧,天蒙蒙亮后,他才勉强敢合眼,囫囵睡了一觉。
梦里也不安生,天色微亮,裴元卿就眼底乌黑的醒来。
他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丫鬟们走动的脚步声,才起床洗漱。
裴元卿周深萦绕着一股低气压,洗漱过后也没消减几分。
他满身疲惫的路过正房,趴到隔扇一看,杳杳躺在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带着香甜的笑意,显然一觉到天亮。
裴元卿暗暗磨牙,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身上的气压更低了。
苏景毓在隔壁养伤,他要独自一人去沈府听课。
杳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先去院子里跑了一圈,在雪白的地面上印满小脚印,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屋子里。
红丹给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杏仁甜汤,冒着热气,味道甘甜,带着杏仁的清香,入口唇齿留香。
杳杳喝完一碗,听说裴元卿回来了,她放下碗,嬉笑颜开的跑了出去。
“元卿哥哥,我还想听故事!”
裴元卿顶着黑眼圈,怨念极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睡得挺好”
杳杳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眼睛一闭再一睁,天就亮啦!”
裴元卿努力深呼吸。
杳杳靠近两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问:“哥哥,昨晚女鬼姐姐去找你学编辫子了吗”
裴元卿抿着下唇角,皮笑肉不笑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那你今晚留意些,千万别睡太沉,也许今晚女鬼姐姐就去找你了。”
“!!!”
裴元卿睨了她一眼,又睨了她一眼,停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问:“你听完昨天的故事……就不害怕”
杳杳包子脸鼓起来,拍着胸脯,骄傲道:“外公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杳杳从来都不做亏心事的!”
裴元卿额角青筋跳了跳:“……”他也没做过亏心事啊!
为了防止杳杳明天再惦记着‘女鬼姐姐’,裴元卿决定给她讲个新故事,让她赶快忘掉‘女鬼姐姐’。
“想听什么故事”
杳杳想了想,“有没有关于宫里贵人的故事”
裴元卿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楞。
细雪纷飞,如柳絮般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杳杳牵着裴元卿到院子里的八角亭里坐下,手里捧着金丝镂空暖炉,准备一边赏雪,一边听他说故事。
待裴元卿回过神来,石桌上已经放好了炭炉,炭炉上煮着百合花茶,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们之间。
杳杳还在炭炉上烤了几个栗子,冒着香气。
“哥哥想好要讲什么故事了吗”杳杳期待的转头看他。
裴元卿笑了一下,“给你讲一个小皇子的故事吧。”
杳杳翻了翻炭炉上的栗子,乖乖点头。
裴元卿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嘶哑:“从前宫里住着一个小皇子,他年纪很小的时候母后就过世了,不过他有一个疼爱他的父皇,还有一个疼爱他的皇兄……”
杳杳听出是裴元卿自己的故事,托腮认真听了起来。
“父皇日理万机,皇兄每天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他们都会抽时间陪伴小皇子,小皇子在父皇和皇兄的关爱下一点点长大,宫里刀光剑影却影响不到他,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
裴元卿垂下眼睫,眸色微黯,“宫里抓回来一只怪物,怪物咬了小皇子一口,从那天起,父皇就开始疏远小皇子,他怀疑小皇子身上的血统不再纯正,小皇子被怪物咬伤的伤口一直没好,还反复被撕开,他中了怪物的毒,体内好像埋着毒针一样难以拔除,小皇子已经不再是父皇心目中的小皇子了。”
“小皇子的存在不再令父皇喜悦,而是让父皇坐立难安,父皇怕血统不够纯正的小皇子混迹在他的继承人当中。”
杳杳红唇微抿,“那怎么办”
裴元卿愣了会儿神,“父皇决定把小皇子送走,给他一块地方,让他到那里自生自灭。”
“可惜小皇子还没抵达那个地方就遇到了凶猛的野兽,他逃脱了野兽的利爪,却迷失在了山林里,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裴元卿声音越来越低,望着白茫茫的天地,眼眶几不可察的红了。
杳杳把暖炉塞到他怀里,轻轻倚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说:“小皇子那么可怜,上天一定会让他遇到好人,让他下半辈子都能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
裴元卿若有似无的弯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确遇到了好人,还附赠了一个每天缠着他讲故事的小麻烦精。
小麻烦精时而闹人时而乖巧,让人一刻都闲不下来,偏偏他甘之如饴。
茶水咕嘟咕嘟的响,炭炉上的栗子烤熟了,栗子壳裂开一条缝,露出里面金黄的栗仁,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裴元卿习以为常的伸出手,把栗子都剥好了,栗仁放在杳杳面前,自己面前只余下一堆栗子壳。
杳杳咬一口热乎乎的栗子,满足的眯了眯眼,捡起一颗往裴元卿嘴里塞,“哥哥也吃,很甜的。”
裴元卿眼角下弯,就着她的手吃了栗子,栗子外皮酥脆,果肉绵软,果然很甜。

苏采婷出嫁的日子将近,府里众人渐渐忙碌起来,连锦澜苑里都热闹了几分。
跟大人们的繁忙热闹相比,府里的小孩子们最近格外安静,苏景毓、苏景智和苏景祖那一架打得惨烈,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静养。
沈懿管束严格,苏景毓哪怕不能去听他授课也得日日看书。
苏景毓很听话,待在家里也手不释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脸上带着伤,给人的感觉成熟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稚嫩,好像一夕间长大了不少,性子更加沉稳。
杳杳觉得自己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虽然过程有些意外和曲折,但结果是好的,哥哥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从轩窗透进来,裴元卿和苏景毓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都低头看着,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他们身上。
苏景毓抬手翻过一页书,余光看到杳杳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失笑。
“进来吧。”
杳杳轻轻吐了下舌头,蹬蹬蹬跑进去,“娘亲不让我打扰你们看书。”
裴元卿掀了下薄薄的眼皮,“那你还来”
杳杳:“……”可恶!臭冰块!
杳杳脱了鞋,挤到他们中间坐下,也不打扰他们读书,自顾自掏出一袋蜜饯,慢吞吞吃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空气里。
苏景毓屈指敲了敲桌面,杳杳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裴元卿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假装没看见。
裴元卿又不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只好往他嘴里也塞了一颗。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所剩无几的蜜饯,果断全塞进了嘴里。
娘亲怕她甜坏了牙,每天只让她八颗蜜饯,她早上已经吃了两颗,刚才在外面忍不住又吃了一颗,总共才剩五颗,现在一下子就少了两颗!
裴元卿看了眼她像小仓鼠一样鼓起来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顿了顿,没忍住又戳几下。
苏景毓余光轻轻一扫,莫名觉得自己兄长的位置受到了威胁,尤其最近裴元卿天天给杳杳读书听,杳杳跟裴元卿相处的时间比他还多。
于是苏景毓也在杳杳脸颊另一边戳了一下。
最后两人觉得有趣,你戳一下左边,右边鼓起来,他戳一下右边,左边鼓起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杳杳暗暗磨牙:“……”这便宜兄长和便宜未婚夫是不能要的!
午后的阳光透着浓浓暖意,令人昏昏欲睡。
苏景毓低头看了会儿书,便觉得肩头一沉,转头望去,杳杳歪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半阖着眼睛,已经快睡着了。
苏景毓抿着唇,“离我远点。”
杳杳赖着不肯挪开,眨巴着眼睛,“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哥哥怎么能不疼妹妹”
苏景毓气闷地睨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她戳开,“可我不是你唯一的哥哥,找你卿哥哥去。”
杳杳看了看另一侧的裴元卿,嘻嘻笑着凑过去,把头倚在了裴元卿身上。
倚谁不是倚呢!
苏景毓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裴元卿很少跟人这么亲近,身子僵了僵,微微挺直了脊背。
杳杳靠的不舒服,不满的拍了他一下,他只好又恢复原样。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杳杳像软乎乎的白面团一样,一会儿倚着苏景毓,一会儿倚着裴元卿。
准确来说更像一块绵绵的糯米年糕,一会儿粘这个,一会儿粘那个,粘到谁身上就给谁身上沾了一股香甜气。
窦嫣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拿着攒盒,看到他们三个不分彼此的坐在一块,弯唇失笑。
苏景毓和裴元卿平时是最端正的两个人,可每次跟杳杳待在一块,都被杳杳带的坐没坐相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和沈昔月总觉得苏景毓和裴元卿过于成熟稳重,有杳杳在他们才能多了几分孩子气。
她走过去,把攒盒放到桌上,掀开盖子,攒盒里放着她亲手做的荷叶饼和杏仁羹。
“都看书好几个时辰了,快歇歇吧,过来吃点东西。”
杳杳闻到香气,顿时不困了,欢呼一声,“嫣姐姐做的荷叶饼最好吃了!”
苏景毓往嘴里塞了个饼,边嚼边说:“是很好吃,不过等表姐嫁人了,你就没得吃了。”
杳杳鼓了鼓嘴巴,气呼呼地挪着小屁股,稳稳当当坐到窦嫣腿上,不舍的抱住窦嫣。
窦嫣抬手摸了摸杳杳柔软的发丝。
她以前盼着嫁人是希望能有一个家,不用再寄居苏府,可自从搬来锦澜苑,她日子过得安心又踏实,已经十分不舍得出嫁了。
这段时日以来,沈昔月亲自教她管账和执掌中馈,甚至让她参与管理铺子。
其实仔细想想,沈昔月只比她大了七岁,却是真的把她当作亲侄女一般对待,弟弟妹妹们也把她当做至亲真诚相待。
这样的日子既安稳又热闹,她想,这已经是她最想要的家了。
门口风铃晃动,沈昔月沉着一张脸走进来,看到他们四人热乎乎的凑在一起,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窦嫣给她倒了一杯温茶,见她脸色不好,轻声询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沈昔月让她坐下,怜惜的握住她的手,沉默许久,艰涩开口:“我怀疑……你的婚事恐怕要有变故……”
窦嫣怔住,身子晃了晃。
她的婚事是自幼定下的,从她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嫁入程家,从来没想过会有变故,她知道沈昔月会这样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苏景毓放下手里的饼,关切问:“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昔月揉了揉太阳穴。
“我之前一直让人留意着程家和窦家的动静,是想早些为嫣儿的婚事做准备,却发现最近程家和窦家往来的越发密切,实在是非同一般,所以我便派人打听了一下。”
“我今天才得到确切消息,原来程家和窦家已经开始暗中采买,他们府里的下人最近采买的都是成婚要用的东西。”
苏景毓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窦嫣,“说不定他们是在准备表姐和程家公子成婚要用的东西”
窦嫣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不会的,他们至今都不曾跟我提起过婚事,如果婚事进展到采买这一步,不可能不让我知道。”
沈昔月握紧她的手,“我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暗中派人跟着他们,发现窦家连嫁衣都开始让人准备了,我派人花银子买通了绣房的工匠,打听到了嫁衣的尺寸,发现比你常穿的尺寸要小了一些,新娘子的身量应该比你矮。”
窦嫣心凉了半截,忽然反应过来:“坏了!前几日姨母将我手里的订婚信物要了过去,我以为她是拿去商定婚事,便没好意思多问,已经交给她了……”
沈昔月眉心拧了起来,心里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只是看到窦嫣面色越来越白,遂柔声安慰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是我们虚惊一场想多了,说不定那嫁衣就是为你准备的。”
窦嫣茫然无措,“我该怎么办”
沈昔月思衬片刻道:“下个月是大姑娘出嫁的日子,到时候窦家人和程家人都会来参加喜宴,到时候我再帮你打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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