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则带着大军走了另外一条他认为防守可能会略松懈的南下之路,范阳-常山-邺城-陈留-洛阳-潼关-长安,路途是远些,但是这条路线上守卫应当没有太原那么严密。
只是虽然不停给自己打气,可安禄山还十分不安,他觉得自己准备不充分,大唐那么强大,他只不过能操纵两镇,能是大唐的对手吗。
虽说他觉得李隆基老糊涂了,可大唐人才济济,万一有什么猛人忽然跳出来怎么办?
不过这个担心从安禄山大军遇到第一个州郡,郡守望风而降之后就消失了。
安禄山这一路上就没有打多少仗,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一路打过去的准备了,结果沿途所经州县居然都望风而降,一场正经战斗都没遇到就走完一半路了。
安禄山乐了,当下就又分了五万大军出去,命史思明领五万军与牛庭玠并到一处去攻打太原。
嘿,原来大唐内部军队这么弱啊。到了此时安禄山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两年造反,他现在身体大不如前,就算打下了天下估计也没几年能享受了,早知道大唐如此外强中干,他早就该造反啊,还能多享受几年。
七月初五,太原八百里加急禀告安禄山谋反。
消息送到杨国忠府上之时,天色未明,杨国忠还在沉睡之中,他被传信的信使吵醒,面色黑沉披着外袍从内室走出。
“什么大事还要打扰本相安寝……”
杨国忠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拆开了密信,在看清信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消息后,杨国忠的视线紧紧钉在了手中信纸上。
安禄山造反这个消息瞬间占据了杨国忠整个大脑,睡到一半被喊起来不甚清醒的脑子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陷入了更深的糊涂。
安禄山真反了?他凭什么敢造反?
大唐兵强马壮、国力强盛,安禄山怎么敢反?
片刻后,杨国忠深吸一口气面上却浮现了喜色。
他在厅内踱步几圈,嘴角高高扬起。
好好好,他本来还在气恼他状告安禄山圣人却反过来训斥他,正在烦恼怎么找出更真凭实据的证据让圣人相信安禄山谋反,好趁机除掉安禄山呢,安禄山这杂胡便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便容不得圣人不信了。
“来人,替本相更衣,速速备车,本相要去拜见圣人。”杨国忠高喊。
待到杨国忠梳洗完赶到兴庆宫时,天色方才微微亮起,杨国忠又在宫门外等了两刻钟,才等到宫门开启。
“说吧,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早来打扰朕。”李隆基坐在榻上身上披着一袭道袍闭着眼,身后的高力士拿着一柄木梳替他细细梳理着灰白的长发,显得颇为仙风道骨。
“陛下,安禄山反了!”杨国忠一句话便让李隆基睁开了眼睛。
李隆基的视线如利箭一般掠过杨国忠:“不可污蔑胡儿,朕知晓你与他之间素来有龌龊,可谋逆事关天下,不容你拿来当做争权夺利的名头。”
“这是太原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杨国忠将手中密信呈给李隆基,高力士快步将密信转交到李隆基手中。
李隆基盯着密信一字一句仔细看了许久,面上方才浮现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莫非安禄山真反了?
可安禄山为何要造反?自己对他信任有加,给他高官厚禄,他和太子李亨关系也不好,还是个胡人,四面皆敌,唯有自己才是他的依靠,他应当对自己忠心耿耿,扒着自己不放才对啊。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安禄山固然受他重用,节度两镇,可范阳平卢也只是大唐一隅之地,安禄山怎么敢凭借范阳平卢两地便和整个大唐叫嚣?
他活腻了想要找死吗?
李隆基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安陆山为什么要造反,他思索片刻依然觉得杨国忠诬赖安禄山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人没法想明白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在李隆基的认知中根本不存在其他人敢造他反的可能。从小到大,李隆基面对的敌人全都是他的亲戚祖母、表姐、姑母、儿子、女儿。
他的臣子造反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勾结了他的亲戚们想要发动政变,篡夺他的皇位。
这也是李隆基为何会信任安禄山的缘故,安禄山和太子的关系不好,和他另一个野心勃勃女儿的关系也不好。
安禄山只对他忠诚。
李隆基紧蹙着眉,长呼一口气,没有搭理杨国忠,而是直接看向了高力士:“高力士,你去内侍省派人立刻快马加鞭去打探消息。朕要知道安禄山到底有没有反!”
七月初七。
内侍省宦官来禀安禄山造反,朝野震惊。
李隆基气的目睁欲裂,直接破口大骂:“杂胡安敢谋逆!”
他此刻心中满是被背叛的愤怒,李隆基回想自己往日对安禄山的种种信任,只觉得仿佛被安禄山当面扇了一巴掌一样,脸皮火辣辣的疼。
“杀了他,朕要杀了他!”李隆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愤怒万分。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背叛。
杨国忠连忙安慰:“陛下息怒。狼子野心者只有安禄山一人罢了,河北将士对陛下依然忠心耿耿,想必只要陛下下令,不出十日我大唐的忠臣良将便能将安禄山的头颅带回长安宽慰陛下。”
李隆基胸膛剧烈起伏,小拇指都被气得发抖。
他的愤怒不是来自于安禄山造反,而是来自于自己被欺骗了。
安禄山竟敢蒙骗他,他竟然被安禄山一个杂胡骗了这么多年,认为他老实忠诚……他当了数十年的帝王,从未有人敢欺骗他。
更可气的是安禄山还成功骗了他!
“传张介然、封常清来见朕!”李隆基沉声下令。
安西节度使封常清正巧回长安述职,张介然则是卫尉卿,也曾在边关带过兵。
封常清与张介然急匆匆赶到兴庆宫,李隆基劈头盖脸下达了指令。
“张介然,朕命你速去陈留,设河南节度使,由你担任河南节度使,指挥陈留等一十三郡兵马抵御逆贼。”
“封常清,你立刻前往洛阳募兵,洛阳府库任你取用,务必将安禄山此逆贼的头颅带回来见朕!”
李隆基咬牙切齿命令,其中夹杂着恼羞成怒的意味。
没有恐慌。
包括封常清,就连熟悉西北军务的封常清也不认为安禄山能以一隅之地对抗一国。
得了命令立刻往洛阳城去的封常清一边在心里筹划要如何募兵,一边在心里思索募到大军以后要如何取安禄山项上人头。
日夜兼程,封常清很快便看到了洛阳城的城墙。
“……这是洛阳吗?”封常清仰头看着高耸的城墙,目瞪口呆。
安西都护府在长安西北方,他到长安述职不用途经洛阳,所以封常清已经很多年没有到过洛阳城了。
“洛阳城的城墙怎么比潼关城墙还高?”封常清嘀咕一声,却也没有多想,反正既然洛阳能修这么高的城墙那必定已经得到了朝廷允许。
只是很快封常清就遇到了问题洛阳府府门紧闭,他进不去洛阳官邸。
“我是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奉陛下之名讨伐逆贼。”封常清站在墙外喊。
过了好一阵,朱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挤出来一个脑袋,看着他质问道:“你是奉哪个陛下之命?”
封常清:“……”
国无二主,大唐还有第二个陛下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奸细。”严武嘀咕一声,看着封常清和几个随从不情不愿打开了府门。
封常清面上已经带上了怒色,步履匆匆走入洛阳府,开口便质问:“东都尹在何处?”
“我爹年纪大了,现在已经不管事儿了,你要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和政郡主。”严武掏掏耳朵桀骜道。
严武,严挺之的儿子。
“本将为募兵平叛而来,乃是领了皇命前来募军,尔等竟如此无礼,速速带本将去见东都尹。”封常清沉着脸呵斥。
严武不屑撇撇嘴,心想你奉陛下之命就奉错了,我脾气好还搭理你两句,要真见了我爹你就等着他抽你吧。
却也把封常清带到了严挺之面前。
严挺之已经八十岁了,老态龙钟,身体虽然还康健,但是也已经不管事了,听到封常清的来意后,严挺之眯着一双浑浊的老眼。
“嗯,募兵抗敌,的确该募兵。那封将军就在洛阳募兵吧,严武,你把二号簿册呈给封将军看,好叫封将军知道咱们洛阳库里有多少东西。”
“阿爷?”严武有些诧异。
二号簿册上记得是洛阳库房“应该”有的东西,和真实库存比起来九牛一毛,可既然在洛阳,那就是寿安公主的东西,凭什么给朝廷啊。
严挺之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反正等这家伙一募兵就知道在洛阳城到底哪个“陛下”说了才算了。
拿着李隆基的圣旨来募兵?哼,别说人了,这家伙能招募到一条狗都算这些年洛阳文化宣传不到位。
先糊弄这家伙几天,省得长安城那边还要再派其他家伙来捣乱。
洛阳的府库倒是十分充盈。
封常清翻看了半宿的簿册,颇为满意,唯一美中不足之事便是刀剑甲胄不太多。也是难免之事,洛阳地处中原,已经有百年未见过刀兵,刀剑甲胄储备不多才正常。
只有安禄山那等一心想要谋逆的反贼才会在库房中堆满兵器铠甲。
封长清心中没有把安禄山当做一回事,他昨夜边看册子边分析形势,依旧认为安禄山手下的军队并不是人人都想反叛。
这几年大唐百姓的日子没有开元时候舒服了,可也没到时史书上王朝末年那等人相食、尸横野的地步,日子能过下去,百姓便不会想要掀起战乱。
安禄山前面能够攻打下那么多郡县,也不过是中原承平日久,百年没有兵戈之事,一时慌乱来不及反应罢了。如今圣人已经派张介然去陈留郡阻止十三郡兵马共同抗敌,张介然此人自己先前虽然没有听闻过他的名声,但是想必能被圣人委以重任应当有其本事。
应当能拦住安禄山,封常清预测,就算最终拦不下安禄山应当也能拖延三五月,他在洛阳所招募的士卒也能训练一段日子,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朔方、陇右两军接到勤王护驾旨意后也会及时南下勤王,到时两军合作一处便能轻易镇压住安禄山叛乱。
封常清坐在洛阳府官署中,理清楚了对敌思路,面上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了一丝。
他招来手下裨将询问:“今日募了多少士卒?”
裨将道:“想来应当不少,咱们招募士卒赏钱给的极高,洛阳人口也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你去问问。”封常清打发裨将去问一问,自己又展开了洛阳周遭舆图,思索应当何处适合作为战场。
“将军,不好了。”
片刻后,裨将急匆匆冲入邸中,神情急躁。
封常清手中动作戛然而止,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出了何事?”
莫非是前方战况不好,安禄山又破一城?
“募兵没有募到一人。”裨将语气迅速。
封常清骤然起身,面色大变:“一人都无?”
“一人都无。”
“怎么可能?”封常清大惊失色,只觉得怪异无比。
倘若募到士卒数量不多还能说是募兵消息没传开或者洛阳百姓畏战不敢应募,可一个人都没招募到,这就太不正常了。
封常清急匆匆往外走,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裨将跟在他身后小步奔跑追赶。
到了街上,街道上依然行人如织,走出这条官府所在的街道后,街上的叫卖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因着此次事态着急,便特意多设了几个招兵点,几乎每条街道上都有募兵处,封常清很快便走到了最近的一处募兵处。
只有三个招兵的官吏坐在桌案后,懒洋洋打着盹,来来往往的行人没说过去排队应募了,就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一个。
这么显眼的偌大一个招兵处在这喧喧嚷嚷的闹市中显得格外寂寥。
竟然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这正常吗?大唐百姓有多爱看热闹封常清清楚,为何如今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封常清心中染上焦躁,他的所有计划都是基于能招募到五万以上士卒,倘若手底下连兵都没有,那还能平定什么叛乱啊。
情急之下封常清直接从路边人群中拉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询问:“你为何不愿参军?”
那男子被吓了一跳,看清封常清身上所穿的官袍后瑟瑟发抖:“贵人……小人有活干……上有老下有小……”
话说的颠三倒四,封常清好不容易才梳理清楚此人不愿参军的原因。
他面露无奈,只能把语气又放柔了些许:“那我问尔等,尔等不愿参军便罢了,为何连热闹都不愿意看?”
此男子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封常清见问不出什么只能让此人离去,他思索片刻,看了一眼裨将:“派人去打探一番消息。”
封常清转身步入官邸,片刻后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装扮从府邸中走出来,默不作声往城外走去。
他常年在沙场上征战,身形魁梧高大,皮肤黝黑,换上一身猎户装扮也不出挑。
沿途封常清经过数个募兵处,都和头一个募兵处一样,寂寥无人,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封常清眉毛越颦越紧,他四处看了看,看到一处槐树下坐着几个乘凉的百姓,便走过去坐下,不动声色打探消息。
“几位,我看朝廷正在招募士卒,为何无人去应募呢?”封常清装作一副糊涂模样,“我是陕郡人,刚来洛阳不久,原本打算投军哩。”
一个老丈热情开口:“这可不行投军啊,这回募兵不是咱们洛阳正规募兵,指不准就是诈骗。”
“诈骗?”封常清瞳孔一缩,声音带出了一丝破防。
“那墙上还贴着朝廷的告示,是朝廷为了镇压安禄山叛军所以才征兵,怎么还成了诈骗了。”
老丈撇了撇嘴:“那上面都没印寿安公主的大印,能是真的吗。年轻人,老头子告诉你,在咱们洛阳,你只用认准寿安公主便可,旁人一概不要相信。”
他可是认真上过扫盲班的人!
“寿安公主?”封常清糊涂了。
他常年待在安西,倒也曾听过寿安公主的名头,还曾经和左右夸赞过寿安公主少年将军,一战成名。
可寿安公主和洛阳又有什么关系。
老丈眼中精光一闪,眯了眯眼:“小伙子,你不知道寿安公主李娘子?”
陕郡就挨着洛阳,洛阳中有许多做工的人都是陕郡人,陕郡人如何会不知道寿安公主的名头呢。
想起自己曾上过的鉴别奸细课,老丈心里顿时警惕拉满。
他和左右数人一同交换了个眼神,说时迟那时快,一拥而上便将封常清押了起来。
“快去报告官府,咱们抓着了个奸细!”
封常清下意识反抗,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老头一声大喊街上顿时又冲出来了十几个人一同紧紧抱住了封常清的手脚。
又听着老头的话,封常清哭笑不得,知晓这些百姓没有坏心,也就不再反抗。
“我是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受陛下之命来洛阳征兵,如何会是奸细呢……”
说话之间已经有不知道谁拿出了绳子,将封常清捆成了粽子。
“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不认识。”一人闷声道。
“本将是受陛下之命来洛阳征兵!”封常清大喊。
众人顿时乐了,七嘴八舌:“俺就说他是奸细”“什么陛下之命没听说过”“咱们只听寿安公主命令”。
多亏他们上过反诈课和识别奸细课,要不然还真让这奸细蒙混了过去!
最终是一个年轻女子与那日他见过一面的严武一同到官府把他保释了出来。
封常清发誓他看到了严武脸上的幸灾乐祸。
“严挺之呢,本将现在就要见他。”封常清紧绷着脸,心中满是怒气。
“大敌当前,洛阳危在旦夕,本将受陛下之命来此镇守,尔等却阻挠本将,是何居心!来日安禄山兵临城下,洛阳却无兵抵挡,到时候洛阳沦陷,数十万百姓家毁人亡,你们担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