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能排除安禄山想要打洛阳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
听到封常清的问题后,李明锦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跟随太子?然后等着哪一日出了事他和我断绝关系或者送我和亲吗?”
“封将军,我要是跟随太子,那今日我只能坐在太子府后院里面绣花,期盼他替我寻一个好夫郎。”
李明锦拿起身边裨将送过来的弓箭,拉弓搭箭,试了试弓弦,随后放下了弓箭,侧头吩咐裨将几句,裨将领命下去传递命令之后,李明锦才又看向封常清,朗声道:
“我有称量天下的本事,自然要寻一个有胸怀有本事,能让我称量天下的主君效忠了。”
一捆捆的箭矢被搬上城墙,虎牢关本就是天下闻名的险要关卡,城墙高耸,这数年来又历次加筑,修筑的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城头宽敞足以容纳八匹马并排跑马。
巨弩也被抬了上来,这是全新版本的巨弩,一次能够发射二十支箭,每支箭都有一丈长,一架弩箭需要三十个人共同协作。巨弩射程可以达到五百步,唐一米五为一步,也就是巨弩射程可以达到七百五十百米,更主要的是箭矢落地的巨大冲击力可以直接穿透盾牌和重甲,是身披重甲的重骑兵克星。
寻常弓箭穿不透重骑兵的铠甲,但是巨弩可以。
随后便是数千弓手,秩序井然顺着城墙楼梯爬上墙头,个个手持长弓,身穿轻甲,头上还带着精铁的头盔,沉默寡言又可靠站在了墙边。
又是一列弓手列队而上,站在第一排弓手身后三步外,接着是第三列弓手,三排弓手齐齐站在墙头上,而后默不作声低头检查着自己的弓。
“郡主,弓箭手和弩手已备战。”张巡走了过来,停在李明锦身前拱拱手。
沈初也穿着一身朱红官袍匆匆走了过来:“十万根箭矢也已经运到,第二批十万根箭矢也正在往这边运,臣先开了第一库,第一库中三万石粮食已经到达虎牢关。”
李明锦点点头,看了一眼被捆成了粽子的封常清,有点犯难,她下意识看向沈初。
“沈先生,咱们该如何处置他……”
“封将军是大唐忠臣良将,想必能理解寿安公主的一片苦心。”沈初声音温和亲近,他亲自走到封常清身边替他解绑。
一边解开绳子一边解释:“非我等故意折辱将军,实在是情况危急,来不及先与将军商议。”
“有险关而不守,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实非战胜之策。”
“洛阳纵然是东都,可到底也只是一城之地罢了,安禄山举两镇之兵来攻,一城之力如何能战胜一隅之地呢?何况洛阳百姓百年未见兵戈,不瞒将军,这数万洛阳军虽说装备尚可,可却全无杀敌经验,连人血都没见过,如何能是久经沙场的范阳军对手?”
沈初给封常清仔细分析着局势,自家人知道自己事,洛阳军的作战本事是高是低,没有人比沈初更清楚。
洛阳军看似强大,可也得看和什么人对比,比起被战鼓声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从城墙上往下掉的陈留等郡的军队肯定是强出八里地,起码洛阳军也实打实训练了好几年,不至于未战先怯。
但是要说多强那肯定也没有。洛阳这数万军队从未上过战场,莫说杀人了,其中一大半人甚至连猪都没杀过。虽说多年来一直在剿匪,让这些将士真刀实枪练手吧,但是奈何人多肉少,盗匪不够分,如今洛阳方圆二百里内莫说盗匪了,贼路过洛阳都得金盆洗手生怕被拉去宰了,就这样见过血的士卒也不过占洛阳军十之一二。
自己这边的洛阳军理论知识点满,实践水平为零,人数还比安禄山叛军人数少,安禄山手下的那些叛军可是实打实从战场上拉下来的百战精锐,各个穷凶极恶,又一路连战连胜士气高昂。
还是老老实实仗着城墙之险、装备之锐守城吧。别想着什么击溃叛军了,能保护住洛阳城内八十万百姓不遭反贼劫掠就已经足够了。
封常清对温声细语说话还给他解绑的沈初颇有好感,他叹息一声:“本将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圣人有旨命出关击敌,倘若抗旨不尊,圣人处置了安禄山之前便会先摘了本将的脑袋。”
沈初温声道:“可否让我一观圣人旨意?”
封常清不疑有他,直接从怀中摸出来一页手谕,因着不是正式告知天下的圣旨,所以并未用绢写,而是写在了一纸密信上。
密信递到沈初手中后,沈初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撕毁了密信,在封常清惊恐的视线下还把碎纸扔到地上狠狠碾了两脚。
“你”封常清惊骇。
“好了,现在没有旨意了。”沈初眼睛弯弯,笑着看向封常清。
封常清深吸一口气。
封常清思考。
封常清得出了结论:他的确掉进了逆贼窝里。
“封将军久经沙场,和政郡主倘若拿不定主意可以向封将军请教。”沈初又打断了封常清,他甚至没有看封常清,只是将目光放在了李明锦身上。
李明锦心领神会,笑着对封常清拱拱手:“我是第一次指挥作战,有何不足之处还要请封将军多多指教。”
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这是如今大唐摆在明面上的最顶尖将领了。
如今安禄山兵临城下,封常清是洛阳城内唯一能够和安禄山匹敌的将领。这么好的劳动力关着多浪费,当然是要想办法弄过来打工了!
李明锦敬佩看着沈初,不愧是小姑母的老师,果然和小姑母一样人尽其用啊。
封常清惊愕,他脑子理了理。
不对啊,刚才他不还是阶下囚吗,怎么现在就成了座上宾了,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更不对的是他要是和面前这些人混在一起,他岂不就成了寿安公主谋逆的同党了?
他到现在连寿安公主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啊!
“我”封常清还是不太甘心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连寿安公主都没见过就成了寿安党。
“嘘,有人过来了。”李明锦眯了眯眼,看向关下。
虎牢关外,几个人驱马赶到了关下。
“东都尹严挺之何在?吾奉我家安将军之命来劝尔等速速归降!”
许是前面许多郡县望风而降让安禄山看到了更快的路子,他竟然派人先来劝降了,希望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洛阳城。
李明锦冷笑一声,抓起了手边的弓箭,拉弓搭箭,瞄准。
羽箭带着破空声穿透了那使者的喉咙,因着使者托大,离城墙太近,巨大的贯穿力使得羽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带着一道血箭掉到了地上。
尸体随之坠马,另外几人见形势不对连忙打马要走,被李明锦一箭一个挨个点死,马匹嘶鸣逃窜,虎牢关外只留下了几具尸体。
李明锦看到有人张头张脑在弓箭射程外张望情况,便提高了声音斥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安禄山逆贼也,天下共伐之!”
身侧将士也跟着大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安禄山逆贼也,天下共伐之!”
数千人一齐大喊,声音响彻云霄。
就连封常清也收到感染,热血沸腾不由自主跟着吼了一声。
莫说虎牢关外的探子被吓了一跳,就连在数里外的安禄山逆军也听到了这句话。
消息传到安禄山耳中后安禄山勃然大怒,当即便下令攻城。
战鼓声想起,如潮水一般的叛军开始冲锋,无数的箭矢从城墙上飞下,贯穿一个又一个范阳叛军的身体。巨大的弩箭带着强劲的后坐力冲入骑兵之中,带起一条巨大的沟壑。大地都在冲锋下震撼,叛军如潮水一般往前冲。
战争一触即发。
第一波敌人应付的很顺利,三排弓箭手,前一排射完一箭之后便会和后一排弓箭手交换位置,三轮交换射箭,可以保证任何时候战场上都有箭矢在飞。
一开始封常清还矜持着不愿意和洛阳逆贼同流合污,可战争开始没多久封常清就忍不住在城头上来回转了几圈,盯着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慌乱的弓箭手啧啧称赞,又围着巨弩转了两圈,恨不得抱着巨弩亲一口。
“和政郡主,为何洛阳军应对敌袭会如此熟练?”封常清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无论是先前有条不紊弓手登城,还是如今三排轮射,洛阳军熟练的都不像第一次登上战场。封常清在军伍待了半辈子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这些洛阳军熟练的不像是第一次上战场。
李明锦正沿着城墙巡视。
“这是洛阳军第十三次演练了。”
封常清诧异:“第十三次演练?”
“前十二次模拟演练,第十三次正式打仗。”李明锦回头道,“天宝三载,王忠嗣告发安禄山造反,至今日已然五年半了。洛阳城早就开始准备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封常清陷入了沉默。
当初王忠嗣被诬陷造反打入牢狱之时他也曾物伤其类,却不曾知道先前还有王忠嗣告发安禄山谋反这么一遭事。
封常清心里也不禁对李隆基产生了怨言。
早听王忠嗣的劝谏把安禄山早收拾了不就行了,非要留着安禄山,时至今日被打到洛阳城下了你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还不如早点让位让寿安公主上呢,你看看人家把洛阳治理的多好……不对,我现在到底算是圣人之臣还是寿安公主之臣?
封常清陷入了沉思。
“死亡一千二百余人,重伤两千七百余人。”
安禄山坐在主帐之中,怒气冲冲将呈上来的伤亡册子摔到地上。
他怒吼:“整整三日,死伤如此多,结果你们连城墙都没摸到?”
安守忠低头:“虎牢关天险,易守难攻,又有那古怪巨弩和数不清的箭矢,末将无能。”
安禄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想要怒骂面前人的冲动,安守忠是他手下第一大将,带兵打仗的本事在他手下当数翘楚,不可因为一时不顺而寒了手下大将的心。
“虎牢关险要天下闻名,我岂会怪守忠呢。”安禄山扯出一抹笑,搀扶起弯腰请罪的安守忠。
“都是前面一路太顺,骤然遇到硬茬我才乱了心绪。”尽管心里已经把没用的属下来回骂了数遍,可安禄山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笑模样,“将军认为咱们还要多久才能攻下虎牢关呢?”
安守忠迟疑片刻,方才道:“不好打。”
“围而困之”安禄山刚想说切断粮道运输逼迫洛阳军出城作战,又想起洛阳城内有天下最大的粮仓含嘉仓,只怕围上一年半载洛阳也不会缺少粮食,又悻悻住了嘴。
过了许久,安禄山才出声:“暂且等一等吧,我了解李隆基,他现在必定对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必他不会让洛阳军一直和我僵持。”
“末将愿意派兵夜袭虎牢关一试。”安守忠拱手请命。
安禄山胡乱点点头,允许了安守忠的请战,沉默片刻又道:“倘若洛阳真打不下来,那就抽调五千精锐骑兵去太原支援史思明。”
他的第一目标是长安城,倘若洛阳城打不下来,那就绕过洛阳,从另一条路直奔潼关。到时候三面夹击围攻洛阳,再打洛阳也来得及。
安禄山一双小眼睛里面却染上了忧虑。
他先前行军太顺了,一路上甚至没有遭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便认为洛阳长安也会如前面那些州郡一样不堪一击。
如今只能希望潼关能比虎牢关能容易打一些了。
是夜,夜色昏黑,虎牢关城墙上早早点起了灯笼,昏黄烛火将巡夜将士的影子投映在地上,宁静的城墙上只有巡逻的脚步声。
守夜的士卒坐靠着城墙,安静啃着手中的胡饼,胡饼里夹着菜,再配上一罐热汤,这便是晚饭了。
洛阳这边的后勤人员充足,有余力把饭挨个送到守城士卒手中,能省下离开位置去吃饭的工夫,就能防备敌人趁机袭城。
陈珠背靠着城墙,左手拿着胡饼,右手还紧握着弓,小口小口啃着饼子,耳朵还竖着,警惕听着周围的动静。
陈珠颇为擅长射箭,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寿安公主善射,洛阳人便习射为风,男女老幼都有习射者。一开始她是去参加了骑兵选拔,因着身体素质不合格被刷了下来,而后不甘心又参加弓手选拔,顺利通过了。
她是临时兵,平日工作,偶尔会训练,战时就被征召。一月前她还在洛阳纺织厂里面当管事娘子,忽然有一日便被征召入了洛阳军,这是第一次没有事先通知便征召她入军营。
陈珠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她先前也曾多次参加过义务军训,但是没有一次这么严肃。
她是对的。
半月前,她原先待的纺织厂停工,不仅是纺织厂,洛阳境内所有设在洛阳城外的工坊都停工搬迁,能搬走的东西通通都要搬入洛阳城内。不仅是正式洛阳军和编外洛阳军,就连她们这些临时洛阳军都要全部待在军营等候调遣,就连普通百姓都要全面备战,随时准备被抽调入军。
然后叛军来了,黑压压的叛军打到了虎牢关下,他们攻城,攻不下城就杀人。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抓到的人,一排排的老弱妇孺被拉到虎牢关下,吓得浑身发抖哭着求饶,然后被叛军乱刀砍死,那些人就是和她们一样的普通百姓。
甚至日子过的应当不如她,那些人身上穿的麻布衣服破破烂烂,各个瘦的皮包骨,露出的胳膊像火烧棒一样干枯黑瘦。这两年日子不好过,今年数月没有下雨,日子更是格外难过,洛阳靠着洛水,每年都在修水渠,上面也会调粮食来压着粮价……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活的那么惨的百姓了。
可就算是已经那么惨了也没能活下来,他们被叛军拉到虎牢关下活生生被乱刀砍死了,凄厉的哀嚎声和求饶声在虎牢关城墙上隔着几十丈远都能听到。
叛军让她们献城投降,说倘若敢抵抗,城破之日那些被乱刀砍死的百姓就是她们的下场。
陈珠一闭眼,脑子里便全是那一地的人血和肉泥,那里面有个小女孩,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和她女儿差不多大,也被乱刀砍死了。
嘴里的胡饼仿佛都带上了血腥气,陈珠有些反胃,可还是强迫自己把嘴里的胡饼咽了下去,只是方才还吃着十分美味的胡饼,现在却味同嚼蜡一般。
沈先生说叛军是想让她们失去斗志,万不可遂了叛军的愿。
“敌袭!”
一道声音划破了夜空,锣声在耳边炸开。
陈珠把饼往怀里一塞,迅速站起身,握紧弓箭拉弓搭箭向外射。
她有些慌乱,这是她守的第二个夜了,上一次她守夜一夜安宁,并未出现敌袭。
手忙脚乱者不只有陈珠一人,面对忽如其来的袭击大部分人都有些慌乱,只有少部分人还知道拿着弓箭胡乱往下射箭。
这是洛阳军第一次遭遇敌袭,先前军营中的将军们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讲战术时候讲过夜袭,可今日当真真刀实枪面对敌袭,他们却又慌了神。
敌军越来越近了,他们的眼睛甚至能够穿过黑夜看到城墙下的叛军了,叛军已经开始架云梯了。
该怎么办?能守住吗?
“镇定!”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般从不远处响起,一道身穿朱红色官袍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是寿安公主的老师沈先生。
他手中提着剑,面无俱色:“以滚石应对云梯。”
已经有一架云梯搭上了墙头,一个凶悍的叛军率先登场,没有等到他爬上城墙,沈先生便身先士卒冲到了云梯前一剑刺穿了此人的喉咙。
“速速戍守城墙!”厉喝声响起,众人顿时一拥而上将已经爬上来的几个叛军乱刀砍死,而后就是滚石落下砸碎云梯。
关外黑茫茫一片,其实看不见多少东西,好在洛阳军箭矢储备充足,可以火力覆盖。
也不怕把箭矢打光了被敌人攻入城,洛阳有的是箭。而且还改进了箭头工艺,箭头分作两截,从高耸的虎牢关上往下射箭,那些没有射中人的尖锐箭尖一砸到地面上便会碎裂,虽然这种箭支杀伤力比起一体式箭头是要略低一些,但是却完全避免了射出去的箭支被敌人回收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