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被拆掉的坊墙之后,已经有人零零散散的摆上了摊儿,卖青菜的,买瓜果点心的,还有人在卖新收的玉米和花生……
不知不觉间,太叔洪想办的事儿就这么润物无声地成了一半。
乔翎很感兴趣,翻身下马去问了几句,果然得到了日夜不禁的消息。
她牵着马一遍往前走,一边想着事情,冷不防脚下地砖破了一块,不慎给绊了一下,亏得还拉着缰绳,才没栽在地上。
乔翎低头瞧了一眼,四下里瞧瞧,寻了半块砖把地上的缺洞补上,又想:白天尚且如此,何况是晚上?
或许可以同太叔京兆说一声,这些日夜不禁的地方,相隔一段距离便添上盏路灯呢?
她这么思忖着,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回了越国公府,到了正院那边儿去书房坐下,正准备提笔开始写条陈,冷不防就听外边翡翠小声叫了句:“娘子?”
乔翎应声:“怎么?”
翡翠顿了一下,才犹豫着说:“我有事想同娘子讲……”
不是有事回禀,而是“我”有事想要同娘子讲。
乔翎记得翡翠。
姜迈离世之前留下遗言,正院这边的侍从都可以放籍,事后倒是有几家离开了的,但多数还是继续留在越国公府了。
侍女们也没有人离开,只有翡翠神色迟疑,然而很快就被其余人推到前边来了——她们说,翡翠的爹看好了一个有钱的老鳏夫,打算把她嫁过去换钱。
侍奉过贵人的侍女,容貌又出挑,寻常人里,是很不错的结亲对象了。
乔翎问了翡翠的意思,见她并不想走,便暂且没有给她放籍,仍旧留在正院这边侍奉,现下她在外边一出声,乔翎就回想起这事儿来了。
她暗暗皱眉,心想:难道是翡翠的老子娘不甘心,还想着打这个女儿的主意?
他们不敢吧?
乔翎叫了翡翠进来,关切地问了出来:“是你的家里人在找你的麻烦吗?不要怕,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翡翠生得很秀丽,肌肤剔透,双眸剪水,这会儿听了乔翎的话,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她迟疑着,很不安地说:“我,我对不住娘子……”
说完,眼泪就掉了出来。
乔翎见状给惊了一下:“你别哭呀。”
她站起身走过去,递了张手绢给她:“这是遇上什么事了?告诉我,别怕,我能解决的。”
乔翎亲切地摸了摸她的脸,紧接着很肯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翡翠对上她的视线,好像凭空添了几分勇气似的,哽咽着说:“昨天晚上,我家里送信回来,说我娘病了,很惦念我,看着也不太好,我就去了。结果回去一看,我娘人虽躺在榻上,精神却还在,她问我,听人说,你们娘子平时手挺巧的,闲来无事也会雕些小玩意来玩,是不是?”
乔翎心脏漏跳了一拍,嘴唇下意识张开,几瞬之后,哑然失笑。
翡翠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懊悔极了:“娘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这个啊,真没有。”
乔翎拉着她到一边罗汉床上坐下,笑着问:“然后呢?”
翡翠抽泣着道:“我那时候也没多想,顺口就说,是啊。”
“可是紧接着我娘就问我,能不能趁人不注意,拿一个你们娘子雕出来的东西来瞧瞧?”
乔翎明白了:“你娘这么说,你就觉出来不对劲儿了,是不是?”
翡翠点了点头。
随便问一句,还能说是因为好奇。
可怂恿翡翠去偷窃主子的东西出来,就绝对不是好奇两个字能够解释的了!
翡翠不傻,如果纯粹只是贪婪,家里人应该鼓动她去偷娘子的首饰,随便摸一件出来,都足够他们家嚼用上几年,何必舍近求远,去偷雕刻出来的物件?
她知道这里边有蹊跷,也知道是自己先前毫不设防回答的那句话露了痕迹……
乔翎问这小姑娘:“你拒绝他们了?”
翡翠摇了摇头。
“啊?!”
乔翎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你答应替他们偷啦?”
翡翠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
她怯怯地说:“我想着,我娘她虽然贪心,但也不会想要娘子雕刻出来的东西的,之所以叫我偷,应该是受人指使。”
“我不答应,当场跟他们撕破脸,不定他们马上就会把我卖掉,先骗她说答应了,既能脱身,也能叫她们松懈,有机会回来告诉娘子,或许还有个转圜……”
乔翎没忍住,当下“哎呀”一声抱住了她:“翡翠,你真是太聪明啦!”
翡翠的做法是很聪明的。
在情况不明的前提下,冒昧跟全家人撕破脸,得到的只是一时之快,后边却很可能要为此付出异常惨痛的代价。
她的爹娘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索取乔翎的雕刻成品,在这二人的背后,必然还存在着一个指使者。
这个人是谁,有没有爪牙或者眼线留在那儿,随时观望着她的动向?
如果翡翠拒绝,这个人会不考虑她回到越国公府继而泄密的可能性,真的放她离开吗?
或许翡翠要面对的,是比被迫嫁给一个年迈鳏夫更惨烈的结局。
答应他们,及时脱身,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乔翎有所预感,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不会太高,且大概率并非朝廷官员——因为他/她缺乏对于顶层人物的基本认知。
即便在乔翎处寻到了别的雕刻成品,也不可能推翻劳子厚案。
因为真假官印的案子,并没有被翻到明面上,也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存在过。
圣上金口玉言,劳子厚之所以致仕,是因为他疯了,不是因为什么真假官印!
现在再去攀扯官印的事情,是想去打圣上的脸,说圣上作假吗?
就算翡翠真的偷了乔翎雕刻好的东西出去,就算把点数加到满——翡翠偷了乔翎雕刻好的另一枚京兆府官印出去,劳子厚也翻不了身!
除非这个人能叫御史台的主官薛中道和另一位佐官王中丞统一口径,再叫圣上当众上演一场覆水可收——只是,乔翎实在想不到天地之大,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北尊倒是可以,只是,他想给劳子厚出头,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这个人一开始选取的方向就是错的,即便过程再怎么严密,计划再如何天衣无缝,也不可能成功的。
圣上或许可以改口,但一定不会为了劳子厚而去改口。
但与此同时,这个人又极其地聪明,心思异常敏锐。
他/她在劳子厚出事当天,就迅速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当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掉之后,剩下的那个选择,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从头到尾,接触过官印的就只有劳子厚和越国公夫人两个人,劳子厚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至于越国公夫人随身携带着一枚假官印——谁敢说这就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的事情?
那么,越国公夫人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一枚假官印?
首先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在御史台外,劳子厚开口要求越国公夫人押下官印,是个纯粹的偶然性事件。
既不存在劳子厚心存不轨,想要盗用京兆府少尹官印,也不存在越国公夫人未卜先知,专程带了一枚假官印来给他挖坑。
这就说明,对于越国公夫人来说,随身携带着这枚假官印,并不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而是一个寻常事件。
她就是闲来无事,习惯性地把东西给带上了。
那么,这东西会是从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
别开玩笑了,那可是官印,谁会送这种敏感又禁忌的礼物?
思维的分辩与交锋之后,那个人迅速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猜测——那枚假官印就是越国公夫人自己刻的!
紧接着就是小心求证,在越国公府正院那边,寻一个突破口。
正巧先前越国公离世之前,将正院的侍从都放了籍,少了奴籍身份的牵绊,就更好去找这个口子了。
但是又不能去找那些生活顺遂之人的——无缘无故的,人家怎么可能帮你偷东西?
即便这会儿不再是奴籍了,可就算是平头百姓,被发现居然偷了公府夫人的东西,也会被整治得半死不活的!
这就需要筛选对象了。
乔翎回想前事,瞬间了然:“你家里很缺钱,是不是?”
不然,从前也不会想着把女儿嫁给老鳏夫。
翡翠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我哥哥是个赌徒,那是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的……”
先前她家里边想等翡翠放籍之后,赶紧把她嫁出去,就是为了填补哥哥在外欠下的赌债亏空,那时候翡翠的心凉了。
这些年她在越国公府里,每个月也有月例银子,都是存一半,剩下的一半给家里,也算是偿还了父母生养之恩了。
她告诉父母,放籍的事儿泡了汤,她这会儿还是越国公府的人,有公府的名头震着,那夫妻俩不得不歇了嫁女换金的心思。
翡翠也寒了心,那之后再没回去过。
直到昨天家里边送信过来,说她娘生了病,惦记她,翡翠到底还是不忍心,就去了。
只是没想到,又是一场骗局!
寻常人家奴婢盗窃主人的财物,就是很大的罪过了,现下家里边叫她偷拿娘子的私物,不是为了求财,就一定是有比求财更紧要的事情了。
她如今还没有被放籍,仍旧是越国公府的奴婢,掺和进这种事里边,一旦事发,还会有命在吗?
有没有人真的顾虑过她的死活?
翡翠彻底地死了心,打定主意,再不同那个所谓的家里边的任何人来往了。
回到越国公府,她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自家娘子。
乔翎有点自责:“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把这事儿彻底了结掉的……”
“不,”翡翠摇头,哽咽道:“娘子跟国公,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翡翠并不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她是被父母卖给牙婆,专门卖给这些高门大户的。
翡翠的父亲是个乐工,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琵琶伎,在权贵之间辗转到快三十岁,年华渐去的时候,才嫁了人。
大手大脚花过钱的人,是很难再去过苦日子的,又有了儿子,总得给他挣个前途不是。
翡翠的娘年轻时候能做琵琶伎,是很有几分姿色的,再之后有了翡翠,养到七八岁大,见她也生得齐整,又听说牙婆在为高门选婢,遂就把这个女儿高价卖出去了。
翡翠那时候听自己娘在耳边念叨:“别怨娘啊,跟着我们,你能有什么好日子?也就是吃糠咽菜,年纪大了寻个庸人配了。”
“到了高门大户里边,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有个老爷瞧上你,纳你做妾,我们全家都跟着受用不尽!”
再之后进了越国公府,懵懵懂懂地长大了一点,她又被分到了正院那边去侍奉国公。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现下再想起来,翡翠仍旧心酸不已,泪流满面:“娘子,其实我是很坏的,一直以来,我都不敢说……我刚被分到正院这边的时候,我娘鼓动我去侍奉国公……”
乔翎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问:“之后呢?”
那时候翡翠的年纪其实也不大,还只有十三岁。
小丫头一个,藏得住多少事呢。
她胆怯地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往姜迈身边凑,叫徐妈妈发现,暗地里狠狠骂了她一通,说要是敢再犯,就把她撵出去。
翡翠当时吓坏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要是被撵出越国公府,她简直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
现下再想,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后来才知道,徐妈妈当时是想把我赶走的,只是被国公劝住了,国公说,她的爹娘是这个样子,她又年幼,撵出去了,她怎么活?国公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娘子也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今天差点害了您……”
乔翎听她说前边那些的时候,倒还不觉得有什么,陡然从她口中听到姜迈,心弦却不由得为之一顿,但觉悲从中来。
姜迈啊。
她默然一会儿,又湖水一般极为轻淡地笑了一笑:“他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乔翎问翡翠:“你是怎么应承他们的?”
翡翠道:“我也没敢满口答应,先假意推拒了几句,最后才犹豫着点了头。”
“我跟他们说,平日里娘子的东西都是徐妈妈收着的,我不敢保证今天一定能拿到,总得寻个徐妈妈不注意,我又当值的时候,才好下手……”
乔翎不由得再细瞧了她一眼,笑道:“我真是没说错,翡翠果真灵光!”
满口答应,是很奇怪的。
应承说当天就能把事情办成,也很奇怪。
如她这般张弛有度,就刚刚好。
乔翎问了翡翠爹娘的住处,后者便详细说了,末了神色戚然道:“我刚回去的时候,临走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了,我哥哥手背上有伤,多半又是欠了债,被人打了。”
她低下头,稍显黯然地行个礼:“娘子,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您尽管施为去吧,他们不拿我当人看,此后他们如何,也跟我没有关系了。”
乔翎伸手去摸了摸这小姑娘的脸,暗叹口气,复又怜惜道:“我知道了,去吧。”
翡翠行个礼,走了出去。
乔翎独自坐在罗汉床上,心里边隐隐地有了点猜测。
这人必然跟劳子厚有些干系,甚至于,他可以自由出入劳家。
他/她多半是从劳子厚口中听到了事情经过,如若不然,只怕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反应,将矛头指向自己。
只是……
乔翎心说,你一开始就走了一条死路啊。
乔翎瞧了眼时间,果断往正房这边的小厨房去,撸起袖子亲自炸了一大盘香酥小鱼干,端着往梁氏夫人院子里去了。
那是种小小的河鱼,约莫有成年人手指那么长,鱼肉甘鲜,炸得火候到了,拎着鱼尾把一整条小鱼干送进嘴里,咔嚓咔嚓两口,连肉带刺能全吃下肚。
乔翎一边走,一边吸鼻子,心想:项链就是只小猫咪,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吃不完那不就浪费了?
炸小鱼干这种东西可不能久放,时间一长,就没那么酥脆了!
于是她开始一边走,一边咔嚓咔嚓吃小鱼干。
【你的老板正在攻击你的薪水.jpg】
等到了梁氏夫人院子外边,满满一大盘香酥小鱼干就变成了一盘小鱼干。
乔翎擦了擦嘴,若无其事地在外边叫它:“项链,在不在?!”
院子里的树荫下钻出来一只狸花猫,它胡子动了动,循着味道,敏捷地往门外来了。
乔翎也没进去,就在门外寻了块石头坐下,就近把盘子摆在了自己脚边,跟猫猫大王说翡翠的事儿。
“这个人很机敏,想来应该也派了人在翡翠家里附近守着,只是能不能循着这个人追到幕后之人,就不一定了。”
她说:“我们这些人过去,容易打草惊蛇,但你不一样呀,谁会怀疑一只可爱又帅气的猫猫呢!”
猫猫大王看看她,再看看面前那盘小鱼干,迟疑着动了动尾巴。
乔翎自以为读懂了它的心思,当下笑眯眯地讲小鱼干往前推了推,慈爱如一位老祖母:“吃吧,我专门给你炸的哦!”
猫猫大王忽然跳到了她的肩头上,同时埋头下去,嗅。
它的胡子扎在脸上,有点痒。
乔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啊?”
猫猫大王在她嘴巴附近嗅到了跟小鱼干一样的气味!
还敢说是专门给猫猫大王炸的小鱼干!
这个狡猾的女人!
猫猫大王愤怒地喵喵起来,严厉谴责这种撒谎的行为!
乔翎很茫然,见它一直在叫,终于试探着伸手去摸小猫猫的肚子——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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