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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无所畏忌(假面的盛宴)


她往椅子中靠了靠,先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啜了几口,放下,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方抬眸看向对方。
“十一姐,我可曾得罪过你?你有事无事便与我添堵?”
热闹的水殿突然安静了一下,旋即又响起阵阵说话声。
淑惠公主嘴角一僵。
元贞脸上无笑,微微抬起下巴。
“十一姐,我敬你比我年长,平日里虽你总爱挤兑妹妹,但妹妹从未与你计较过。可这无缘无故的,十一姐突然阴阳怪气,妹妹就想问一句,我这做妹妹的是否得罪了十一姐?”
这让淑惠怎么说?
宫里的女子素来含蓄内敛,即便与人斗嘴争吵,也多是阴阳怪气迂回着来。
阴阳怪气也有阴阳怪气的好,你若是能听懂,自然气得七窍生烟,你若不懂自己撞上去,更是会在人前闹笑话。
少有人会这么明火执仗当面锣对面鼓的质问。
也是淑惠公主是出嫁女,已经出嫁好几年了,自然不知晓随着这几年元贞年纪渐长,她的行事越发不容人。
当然,这个‘不容人’是外人言。
大体就表现在,少有人敢当她面阴阳怪气,因为她不会惯着你。
别人被阴阳怪气了,大多为了贵女的教养忍着,不会直接当面与人针锋相对。可她倒好,从不会顾忌这些。
这也是元贞为何会落个张扬跋扈的名头。
跋扈是真跋扈啊。
如今一众未出嫁的公主中,也就淑安平时憋不住气会与她针锋相对一二,旁人都不敢掠其锋芒。
不过淑安今日不在,前日那次事后,她就悄无声息地被梅贤妃禁足了,不然今天场面会更热闹。
像此刻,淑惠公主就被架在了火上。
她能明说她所在的清心殿陈贵仪这一脉,素来就瞧不惯金华殿这一脉?
那德妃明明是个病秧子早亡人,却因为一个得宠的女儿,至今依旧占着德妃之位不让。
后宫嫔妃品阶皆由定数,皇后之下是四妃,四妃之下又有贵仪、贵容、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等,一个萝卜一个坑。
陈贵仪算是四妃之下第一人。
因为她不光颇得宣仁帝宠爱,还诞下了两位皇子两位公主,淑惠公主便是其长女。却因为宣仁帝顾忌女儿怕其触及伤怀,至今让德妃之位空悬,宁肯空着,都不让陈贵仪坐上。
要知道,贵仪虽贵,到底不如妃位。
封妃可封增三代,贵仪的家人即使被封,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言官抓到手脚弹劾于礼不合。
因此,陈贵仪这一脉,就没有不恨元贞的,哪怕是淑惠这个出嫁女。
不过这些话,淑惠不敢在人前说。
不敢说,元贞帮她说。
元贞捏着帕子,掩鼻做委屈状。
“十一姐可是因贵仪娘娘一直未能封妃,所以才恼了妹妹?这可真是冤枉妹妹了。”
她先丢下一个悬念,惹得周遭人也顾不得遮掩了,纷纷往这边看来。
“早就有流言传到妹妹耳中,说贵仪娘娘至今都未能封妃,皆因我那早已故去的母妃。当年妹妹年幼不懂事,听闻流言后还特意去问了爹爹,爹爹却说与我无关,让我不要听了那些恶言。”
“封妃乃大事,岂是我小小一个公主可左右的?十一姐若实在不甘,权可让贵仪娘娘去问了爹爹,何必成日拿我作筏子?又是挤兑又是寒碜,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做了什么事,惹得十一姐如此厌恶。”
说到这里,她话音突然又一转。
“抑或今天十一姐突然当众闹得这出,本就是冲着想借妹妹在人前重提此事,好逼得爹爹下不来台,给贵仪娘娘封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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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激,太刺激!
此时,殿里明明人很多,却鸦雀无声。
大家本想帮忙维持个场面的,可实在架不住这戏太好看了。
明白的自然明白天下到处都一样,不明白的贵女还只当只有自家内宅撕起来才难看,万万没想到宫里也是如此。
还有,封妃?
难道淑惠公主真打着这个主意?
毕竟这些年来,陈家为了想给陈贵仪封妃,私底下可没少做些事。这在上京,并不是什么秘密。
淑惠被气得不轻,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又红又紫,格外精彩。
“我不想与你说!”
半响,她才憋出这么一句。
懿康公主素来与她交好,此时见淑惠难以下台,也十分头疼怎么才能打个圆场。她求助地望向其他姐妹,一众公主却纷纷或撇头或垂首。
这里头也就是怀宁和庆阳两位公主年纪最长,身份最高,可这会儿庆阳正忙着看戏呢,哪能出来解这个活儿。
怀宁公主顾忌皇家颜面倒想出这个面,可她的手却被庆阳公主死死地拉住。
这时,一个女使打扮模样的中年妇人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来到淑惠身边,道:“公主,曹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曹夫人乃淑惠公主的婆婆,其丈夫乃同知枢密院事曹同知。这同知枢密院事乃枢密院主官之一,在枢密院里除了枢密使、枢密副使,便是他了。
这是这边发生的事,传到旁边殿里去了,曹夫人专门派了人来给儿媳妇解围?
淑惠宛如大赦一般忙站了起来,跟着女使离开了。
懿康对姐妹们歉意一笑,也跟了过去。
元贞走出殿门,外面是一片宽敞的汉白玉台基。
此时金明池中正在龙舟争渡,锣鼓喧天,十分热闹。
往南看,临水殿里座无虚席。
往东看,岸上人头攒动。
往北看,一艘艘龙舟正从奥屋中拖出。
只有西边安静些。
遂,她便顺着临水台基往西边走。
“公主,您还在生气?”希筠忐忑道。
元贞微微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她。
“生气?我为何要生气,我畅快着呢。她因陈贵仪封妃之事,总是处处与我作对,我怕父皇为难忍她多时,索性今儿就当众挑明了撕掳开。”
她一边往前漫步徐徐,一边说:“陈贵仪刚诞下十三弟,这一年来风头正盛,暗中不知多少人盯着,淑惠却蠢得此时跑来招惹我,就看她那嘴脸,指不定外面这些火,清心殿也在中间点了一把,正好敲山震虎了。你看吧,此事必然会被人捅到父皇面前,之后还有她和她娘难受的。”
都说她任性跋扈,实则她任性跋扈都要分时分地,这次算彻彻底底任性一次,连皇家颜面都被她视若罔闻。
吵架好啊,吵架可使身心愉悦。
为何要想那么多,为何凡事要忍要权衡利弊?真若等到国破家亡那天到来,万事皆休!
元贞回忆梦中可有此事发生,好像似乎没有,对于不太重要的事,她那个梦展现地并不清晰。
依稀只记得此间诸多烦杂,让她身心俱疲,同时心中更是厌恶世事,遂借着父皇对她愧疚,出家做了女道。
如今做女道,暂时是不想了,出家也逃不开这凡尘俗世,一日是公主终生是公主,她享了这荣华富贵,就得承受这荣华带来的孽,躲是躲不开的。
她得想想怎么才能转变国破家亡的定局。
可一想到这些,便只觉得眼前黑暗,她养尊处优多年,又是个女子,何德何能能做到如此地步,去转圜一个王朝的灭亡,心情不禁又低落下来。
“谁?!”
此地偏僻,突然见前面杵着个人,绾鸢下意识斥道。
对方不躲不避,反而遥遥一拱手道:“元贞公主。”
是杨變。
他怎在此处?
“杨某四处巡逻,凑巧走到这里。”
此言明显不实,什么场面用得着他堂堂一个都指挥使四处巡逻,而且他这一身酒气?
似乎看出元贞眼中质疑,浑身酒气的杨變索性也懒得遮掩了,破罐子破摔。
“在殿中吃多了酒,出来散散酒气,未曾想会在这撞见公主。”
这人可真是不讨喜啊。
没人愿意自己的阴私被人撞见,常人撞见这种场面,都是能躲就躲,躲不开也会做个样子,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倒好,遮掩都遮得这么不走心,生怕她不知道他听见了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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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个梦,元贞知晓杨變此人并不若表面这般,大概也是性格桀骜直接,不屑于弄些弯弯绕绕。但知道归知道,这并不能抹除此时她被人撞破的尴尬与不悦。
不过元贞也懒得与他多说,遂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哪知,却又被杨變叫住了。
“方才那些话,杨某不会乱说,算是报了那日公主御前为我解围。”
元贞脚步微凝。
半晌——
她未转身,只是微微侧首。
“将军与其担忧我之言,能否入得他人耳,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竟被人设计牵扯上宫闱阴私,若再有下一次,怕是不会再有下一个解围之人。”
丢下这话,元贞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杨變不解地皱起眉。
她这是恼羞成怒了?
临水殿中,此时也是觥筹交错。
荣国公进献了一副前朝道玄画圣的画作,宣仁帝如获至宝,高兴之余不免多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他上后殿更衣散了酒气,又去了嫔妃所在的殿中。
见宣仁帝来了,身上又带着酒气,王贵妃让人换了茶,周淑妃让人拿来热帕子,宣仁帝依红偎翠,美不胜收。
倒是吴皇后坐在一旁,像根木头似的。
其实也不是吴皇后不懂体贴丈夫,只是她乃太皇太后为宣仁帝所择继后,素来就不受宠,自然不想凑过去讨人嫌。
“贵仪姐姐不在呢。”
新晋的高美人凑到近前,软语温言,“多亏圣上大度,准许妾身见了家人,方才妾身在外头听了件事呢。”
“何事?”
高美人撅着嘴,撒娇道:“就怕妾身说了,圣上说妾身搬弄是非,不过此事与元贞公主有关呢。”
听到这句,本来神色淡淡的宣仁帝看了过来。
“何事?”
“水心殿那边,元贞公主和淑惠公主吵了嘴,元贞公主说淑惠公主挤兑她,说都是因贵仪娘娘没能封妃,淑惠公主迁怒于她,总是找她茬儿。现在官眷那边都在议论这事呢。”
高美人确实是新晋的新人,但要说多得宠也不至于。
这两年新晋的人里,大多背后都有人,高美人背后是谁,在座的嫔妃大致心底也都有数。
此时见高美人出头把这事挑出来,众人倒也不意外,只有一种果然落实之感。
毕竟这一年多来陈贵仪实在太惹眼了。
本就还算得宠,如今又老蚌怀珠诞下一名小皇子,圣上虽子女众多,但能长大的儿子却不多。
尤其能以近五十之年,还能生下儿子,这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夸耀的事情。
因此,这一年多来宣仁帝对陈贵仪的看重可想而知,
陈贵仪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如今又生了个幼子,幼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陈贵仪膝下还有个皇四子。
如今一众皇子里头,年纪小的且不提,排在前头的有——本来排行四如今是皇长子的太子萧栩,他乃宣仁帝原配郑皇后所出;皇次子萧杭,为王贵妃所出;排在第三的便是陈贵仪所出的皇四子萧棣。
太子素来不得宠,下面已经长成的弟弟们指不定就能争上一争。
可想而知陈贵仪老蚌生珠,最近又一直借着幼子邀宠,有多么讨人厌了。
“淑惠都当娘的人了,怎生还跟妹妹吵嘴?真是不像话!”
见宣仁帝只斥淑惠公主,提都不提陈贵仪,一众嫔妃皆是目光闪烁,却无人多言。
至于高美人,挑头把这话说完,就缩回到后面去了。
元贞领着绾鸢二人往回走。
见公主脸色不好,一向话多的希筠也不敢多话。
“贞姐姐。”
元贞抬眸看去,见一少女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冲自己招手。
“怎生来找我还要躲躲藏藏?”她走了过去说。
这少女正值豆蔻年华,穿一件粉蓝色芙蓉团花的褙子,粉色的襦裙。圆脸杏目,看着很是活泼可爱。
闻言,她抿嘴一笑:“这不是人太多了嘛。”
这时,另一个少女也从柱子后走出来,叉手行礼。
“公主。”
比起可爱少女,这少女显得稳重许多,穿一件鹅黄色银丝芍药的褙子,雪青色的襦裙。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对含笑目,秀丽又不失大方得体。
“都是表姐妹,不用多礼。”
知晓这里人多口杂,元贞也没在这跟二人说话,而是让人去寻了艘游船,上船后往西岸驶去。
春风拂面,岸上杨柳依依。
三人在桌前落座,绾鸢和希筠则在一旁烹茶。
“贞姐姐,你最近还好吧,你是不知这两天外面都在说你的婚事被人抢了,家里担心坏了……”
见蒋静如此口没遮拦,蒋慧甚是头疼,忙拉住她,对元贞歉道:“公主,你勿要理会静儿胡言乱语。”
二人还是如此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元贞笑了起来:“勿要多礼,还是叫我名字吧。我知静妹妹是担心我,不会多想的。”
不同其他嫔妃家里,蒋家虽出了个德妃,还有个得宠的公主,但在京中一众权贵人家里却并不起眼。
这还与蒋家底蕴有关。
本就是个小小的武官之家,在未出德妃之前,蒋家男人都是底层军官,属于小门小户。
即使出了德妃,如今蒋家官位最高的是元贞的大舅,乃横班正使从五品亲卫大夫,勾当皇城司公事。
也就是俗称的皇城司使。
可皇城司早已非当年的皇城司,随着这些年来禁军异军突起,文官又致力打压皇城司,皇城司这个早先为历代圣上器重的耳目机构,职权和人员是一缩再缩,早已沦落边缘,属于闲职闲差,算不得重用。
其实也是蒋家人自家明白自家事。
当年蒋妃得宠,本就是圣上白鱼龙服在宫外一次偶遇,虽招入宫中侍奉君前,却因为人木讷又体弱多病,只得宠了几日,就遭来了冷遇。
一冷就是多年。
直到外甥女得到圣上宠爱,女儿才封了妃,却也只坐了妃位两年,人就撒手而去。
只留下外甥女小小一个人儿,在宫中举步维艰,他们帮不上忙不说,不给添乱就是好的。
遂,在大舅蒋拯的严厉管束下,蒋家人素来处事低调,家风也不若其他皇亲国戚人家行事张扬不管不顾。
蒋静乃二舅蒋林之女,今年十四岁,素来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蒋慧乃大舅蒋拯之女,今年十六,比元贞小一岁,素来行事稳重。
因二人年纪与元贞相近,平日里蒋家人不方便出入皇宫,多是让二女出入宫里陪元贞说些体己话,顺便也交流下彼此的近况。
“听到外面那些流言,爹和娘很是担忧,却又找不到机会与贞姐姐你相见,只得使了我二人找机会来见见你。”
这次金明池开池,蒋家人自然也来了,却到不了皇亲高官之间,甚至女眷所处之地,也与元贞并不在一处。
“待这几日我抽空去家里一趟,也有许久时间未见过舅舅舅母了。”
那一梦长久,宛如过去多时,真有一种大梦经年之感。
“若是爹和娘知晓你要去家里,必然十分高兴。”
蒋静插嘴说:“贞姐姐真要去家里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之前做了些花茶,还想与贞姐姐喝呢。”
她天性烂漫,人又爱笑,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的,可恰恰因为这样,气氛一直热闹。
若换做蒋慧,怕是做不到这般,只能和元贞相对两无言,还得元贞寻着话茬与她找话说。
“对了,二哥哥说今晚金明池东岸放烟火呢,贞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听说你这几日都住在琼林苑,不若到时候一同去,反正离得也近。”
放烟火?
元贞一愣。
宫里倒未听说有这个节目,莫怕是哪个大商以此来博人眼球?
索性也无甚事,元贞想了想说:“行啊,今晚一同去。”
与两个表妹说了会儿话,元贞心情大好。
索性也不让蒋静蒋慧回去了,留在琼林苑玩。
三人一同说话游船,下午又去赏了花,待到傍晚用过晚膳后,三人去了琼林苑外,随来接她们的蒋尚一同往金明池东岸行去。
蒋尚是蒋家大房次子,今年二十有二,如今在禁军中当职,具体官衔元贞不记得了,只知是某一军下副指挥,属于中层军官。
他身材高大挺拔,穿一身湛蓝色祥云纹锦袍,腰束深一色的革带,也算是相貌堂堂,为人稳重爽朗,一见到元贞便大大方方拱手为礼叫了一声贞妹妹。
除了他,同去的还有蒋静的同胞兄弟蒋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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