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格格啜了口茶,看见钮祜禄格格一刻不停绣着手中的虎头帽,那一看便是婴孩的帽子,她捂着嘴惊叹不已,“姐姐的手可真巧,这小老虎绣的栩栩如生,妹妹一看还以为要扑出来了呢”。
虽说这赞过于浮夸了些,但是却正中了钮祜禄格格的心意,若是兰院的耿氏也能这般想便好了,只要二格格愿意戴上这帽儿,也能叫四阿哥看到她的心意。
钮祜禄格格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轻描淡写的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绣着玩罢了”。她可不敢叫这冒冒失失的人知道了这是送给二格格的礼,若是乌雅格格也这般照搬照做,岂能体现她独一份的心意。
见钮祜禄格格又低下头极为认真的对待这个帽子,乌雅格格眼珠子一转,顺理成章的想到一种可能,这肯定是未来的太后娘娘盼子心切,想早日生下那四阿哥弘历呐。
让她好好想想上辈子的事儿,虽说她在内宅里不是很清楚乾隆皇帝的生辰,也知道大约是康熙五十年前后生的,现下已经康熙四十六年过半,若是再加上十月怀胎,说不定就是这两年的事儿,想到这里乌雅格格特意对未来的太后娘娘讨好的眨眨眼睛,还捂着嘴咯咯笑道,“姐姐莫急,想必很快便有好消息了”。
钮钴禄被尖利的笑声吓了一跳,再听那扎心窝子的话,就连针扎到手指都不觉得痛,满府上下谁不知晓她毫无宠爱,乌雅格格说这话到底是何意,莫不是在讽刺她不成?
只是这乌雅格格是德妃娘娘的亲侄女,又是四阿哥的亲表妹,之前不知犯了什么大错都仍被放出来的人,她也轻易招惹不得,只能干巴巴的说道,“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她低下头,只见虎头帽的眼睛上带了一些红色,正是刚才不小心被针扎到流出的血迹,虎头虎脑的小老虎却走着一只猩红的眼睛,人一看就觉得心生不祥。
这种生辰礼沾血就不吉利了,钮祜禄格格眼睁睁的看着虎头帽已经差不多成型,如今却成了废品,这月余的功夫怕是白费了。
乌雅格格对此一无所知,怕贵人多忘事,未来的太后娘娘会将她忘掉,她还特意强调,“若是我这话成真,姐姐以后得了小阿哥,可不能忘了妹妹”。
苟富贵,勿相忘啊娘娘。
钮祜禄格格干脆用这废了的虎头帽将指尖的血全部拭去,想到未来甚至要点灯熬油才能再次做一个这般的虎头帽来,她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妹妹对我的这份情谊,我自当铭记于心,永不会忘”。
未满一周岁的婴幼儿是古代夭折的高发阶段,但二格格却极为平顺的度过了这段时光,甚至将近这一年内都未曾生过病,也不曾咳嗽一声,这让四阿哥很是欣慰。
耿清宁可得意了,这完全都是她的功劳,首先经常和猫猫狗狗在一起接触了很多微生物,再次就是兰院里但凡有人有咳嗽发热的迹象,全都挪到后罩房那边养病,等到完全好透之后还要再过七日,才能回到格格身边伺候,完全杜绝了接触传染性病毒的机会。
当然,小朋友完全不接触病毒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在这连布洛芬都没有的清朝,一个简单的感冒发热甚至都会让成年人失去生命的时代,就不要讲究让小朋友在病毒库里来增强免疫力了。
四阿哥看着身边尾巴都快翘到天上的人,倒是没有出言反驳,二格格这般不仅是平时照顾的好,最重要的是随了宁宁的先天体壮,才会这般壮实。
虽说二格格多少给了他一些信心,但即便加上夭折的那些,府中孩子也绝对算不上多,是以四阿哥仍觉得自己亲缘淡薄,没有多少子女缘分。
正巧,宝龙寺的奇石大师最近刚云游归来,他便想带着全家,特别是家里的几个孩子,让大师给算一算,他们这样的家里,只盼着孩子能平安成人,至于成才,目前还不在考虑的范畴。
说到那位奇石大师,据说大师对佛法参悟的很深,人也甚是透彻,看人看事皆很灵妙,只是常不在庙中,而是四处云游归期不定。
众多权贵都盼着大师常驻寺庙,好为这些凡夫俗子指点迷津,只是大师从不在意身外之物,他曾道,“登巇崄之高山,访明师之不惓,渡喧轰之远水,问道无厌。若一句相投,便有圆光内发,了生死之大事”。
反正一句话,云游才能让他的佛法精进,才能让他算的更准,否则他就没办法准确的为大家指点迷津了。
耿清宁这般内院之人都听说过这位大师的名号,甚至羡慕的流下泪水,这大师到底是真大师还是假大师且不说,但是这工作氛围简直绝了,典型的停职留薪然后出去游山玩水,还是有正当理由的那种,而且人家大师还非常硬气,若是不让人出去旅游,他就不工作。
若是她也能这般硬气,就可以在兰院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四阿哥与狗不得入内。
不过对此四阿哥持不同看法,他只觉得应当是寺庙给奇石大师安排的事务太少,才会让大师有空出去云游,如此可见,人还是得忙一些,才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第75章
四阿哥看了几个日子, 初步定在了九月初一那一日,正好天气既不冷也不热,女眷孩童即便坐在马车里人也不会闷的慌, 若是骑马, 那秋日的微风轻轻拂在面上,更能让人心情舒畅。
没想到, 等到了正院一说, 却被福晋立刻给拒了。
福晋看着四阿哥看不出喜怒的脸色,心中有些打鼓, 其实她本心是想应下的,宝龙寺的香火最是灵验, 若是能在那里给弘晖点上一盏长明灯,可以保佑他快点渡过奈何桥,可以早日往生投胎。
只是一想到昨个儿嫁妆庄子刚来了人,她还是出言拒绝了他的好意, 好不容易那小卫子养得能听懂人说话, 也知点头摇头了, 还是查清楚弘晖之事更为妥当。
李侧福晋更是根本没打算去,小阿哥又病了,出门若是喝着凉风, 再得个头疼脑热的,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还不如就待在院子里安心。
大格格这般年岁的孩童玩心重, 她本意很想去玩耍,也见识一下外面不一样的风景, 只她素来乖巧,听说自家额娘不去, 便也说不去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四阿哥板着脸走得飞快,苏培盛在后头倒饬着两条小短腿紧赶慢赶,才能勉强不被主子爷甩下。
一行人正如风一般,就听见前方传来孩子响亮的笑声,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兰院附近,正在围墙外面。
孩子总是可爱的,那笑声似乎能冲散一切阴霾,也让他心中多少松快了些。
苏培盛看着主子爷的面色由阴转晴,自然也一改缩成一团的模样,舔着脸在一旁凑趣道,“也不知二格格在玩什么,这般开心,奴婢听着心里都是痒痒的”。
四阿哥本就是要去的,毕竟他也打算叫那奇石大师为二格格算一算这命格。
兰院守门的小太监老远就看见主子爷的身影,慌不迭的开了门,跪在一旁看那皂色的靴子从面前经过。
二格格正在撵狗。
字面意思。
这两年百福也长大了不少,不再是之前奶狗的模样,只是它是个京巴,再大也能这般,身高刚刚到二格格的膝盖处,每日里营养十足,雪白的毛又柔软又蓬松,甚至在阳光下泛着光,二格格爱惨了它,每日里醒来就要找“福、福”,连一直陪在她身边睡觉的白手套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其实白手套陪伴她的时间才是最多的,每日都睡在二格格身边,就像把二格格当成自己的幼崽那般照看着,甚至还会给她舔毛,所有经过二格格身边的人都会被它的眼光审视一番。
不过白天的时候,白手套就像所有不想带孩子的猫妈妈一般,为了躲清净,甚至会偷偷爬上石榴树,借助树叶遮挡自己身形,有时候干脆藏在房顶上不下来。
反正,幼崽是不会爬高高的。
只是可怜了百福不会爬树,每日里只能在院子里东躲西藏,无论是躲在草丛里,还是它的狗窝里,都能被二格格精准的找到。
今日仍然这般,百福正躲在一株桂花树的后头,只是它顾头不顾尾,虽说整个身子都被挡住了,松鼠一般的尾巴仍然在身后垂着,眼尖的二格格一下子就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白色,蹑手蹑脚的出现在它的身后,捏住了尾巴,才爆发出一阵笑声。
耿清宁挖了挖耳朵,只觉得笑声吵闹,甚至都影响她看阅读器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小孩虽然不能让你做些什么,但是小孩能让你什么都做不了。
别的不说,兰院里光伺候二格格的人就有十好几个,再加上她身边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结果二格格仍能将她吵的脑仁子都是痛的。
她躺在摇椅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二格格,专心致志的看着她的阅读器,不再给背后的人狗官司做判官。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幅场景,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疼被二格格压在身下蹂躏的百福,还是该心疼被亲额娘嫌弃的二格格。
听见二格格高兴的“啊、阿、玛”声,耿清宁这才发现是四阿哥来了,她稍一福礼,就高兴的凑在他身边,又是奉上热茶,又是捏肩捶背。
真不是她狗腿,这只有一个月便到二格格的周岁生辰了,四阿哥作为二格格的阿玛,肯定会给闺女一些好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给闺女起一个好名字。
虽说院子里每日里都二格格的叫着,实际上她还不曾序齿,毕竟清朝的婴儿夭折率实在太高,就连皇室子弟都是出了周岁再序齿起名。
也不知四阿哥会给自家闺女起个什么寓意的名字,听说古代很多人讲究给孩子起贱名,她可不想二格格叫什么春华、狗蛋之类的。
四阿哥看着身边样样妥帖的人,唉,宁宁只对他万般上心,若是她能将对他的心思分给二格格几分,怕是二格格会长得更好,不过事已至此,孩子的教养只能由他来多多操心了。
喝了口热茶,四阿哥轻咳了一声道,“九月初一的时候我打算去城外的宝龙寺上香,你待如何?”
城外?寺庙?上香?
耿清宁脑子转得极快,九月一号,这个特殊的日子出门,咦,他的意思是不是说要去秋游?
哇,那可是无数人心心念念的秋游欸,背上小书包,带上整整一书包的零食,什么作业、上课都不用考虑,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痛痛快快的玩上一整天。
这份记忆甚至延续到成年人那里,演变成了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日的第一份烤红薯等等。
而且,对整日只能待在府里的耿清宁来说,想出府是一件极其难得之事,如今甚至可以出城游玩,岂不是美哉哉。
四阿哥见身边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捏肩捶背的手似乎都更体贴了些,她甚至微微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拜托拜托,能不能将我与二格格一并带着去秋·····宝龙寺?”
热茶就放在手边,四阿哥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热水入腹,处处妥帖舒展,二格格和百福的争执也不能影响此刻惬意。
他一把捞起已经爬到脚边的二格格,用自己的鼻尖去轻触那柔嫩的小脸,“自然,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咱们二格格”。
离九月一日还有好几日,耿清宁就提前开始思考秋游便当盒里该带些什么。
天气还未曾冷起来,又是在外面,吃热的食物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是以她打算准备一些方便易取的冷食,比如说水果、卤味,除了这些之外,当然也不能少了秋游必备的三明治、饭团和奶油蛋糕。
饭团倒是易得,倒是那面包和奶油,她指定是没这个本事的,还得交给膳房来做。
刘太监被委以重任,不过他也甚是发愁,毕竟‘奶油蛋糕’这种新鲜玩意,以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主子交代下来的事儿,再难也得给办的妥妥贴贴的,他置办下一桌席面,吩咐徒弟张二宝将兰院的于进忠请来。
一个是兰院的总管太监,一个是膳房的一把手,桌上的席面自然也是上好的,甚至还配上了一壶酒。
刘太监举起酒杯敬了于进忠一杯,这才开口问道,“于老弟,你给哥哥透透底,咱们这位耿主子说的那个‘奶油蛋糕’到底是什么样式的,哥哥我也算是膳房泡了大半辈子了,还真没听说这个新鲜玩意儿”。
于进忠将杯中酒一口气喝干,跟着耿清宁久了,他也能尝出这杯中酒正是窖藏的玉泉春酒,二两银子一壶,府内等闲之人一辈子也尝不到这酒的滋味,而对如今的他也只做平常而已。
他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大肥蟹,用圆头剪逐一剪下二只大鳌和八只蟹脚,又用腰圆鼓对着蟹壳细细敲打一圈,才呈现出里面金灿灿的蟹黄,于进忠用小汤匙舀进蘸料,端起蟹壳美滋滋的吃了一口,才回忆主子的话再对刘太监细细描述,“主子说了,用那鲜牛乳做的、吃起来轻飘飘又甜滋滋儿的,抹在烤制松软的糕点上”。
乳成酪,酪成酥,酥成醍醐。
刘太监一听这描述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宋朝那时候流行的‘酥’吗?别的他还不知道,可宋朝的酥山那可是出了名的,还有那‘滴酥泡螺’,那可是前朝极为常见的花式点心,无论是中秋还是元宵都是要拿出来待客的好东西。
至于主子说的‘面包’,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就跟上次耿主子从宫里听来的羊奶柿子饼一般,牛乳鸡蛋面粉,烤制成圆圆的带有蜂窝状小洞的糕饼,关键是松软喷香即可。
看来这‘奶油蛋糕’虽说名字稀奇,但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做起来有些麻烦。
但主子的事儿那能叫麻烦吗?那叫脸面!
刘太监一面劝酒,一面给自家徒弟使了个眼色,不大会儿,张二宝就从里间拿了个小布包出来,放在了于进忠的手边。
于进忠用螃蟹的间隙拿眼瞅了一下,见着布包鼓鼓囊囊的,想必份量不轻,他心下满意,推杯换盏间悄无声息的将这布包塞到了自个的怀里。
二人一直喝到了二更,赶在落锁前于进忠进了兰院,后罩房内小太监已经提来了热水,面巾也一直是热的,于进忠将双脚泡在桶里,热意从脚下一点点爬到身上,怀里的银子也是沉甸甸热乎乎的,他抹了一把脸,将用过的棉布扔在伺候的小太监怀里,钻到已经铺好的被褥里,双眼一闭寻周公去了。
大约两三个时辰之后,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了,不过轻声细语的喊了两声,床上的于进忠已然双眼清明,他掏出怀里的怀表一看,正好寅时一刻,虽说昨日里主子爷没有歇在兰院,但这几年养成的习惯,已经让他养成了习惯,今日还算是多睡了两刻钟。
这个时候是没有热水的,昨日的热水也全然冷透了,于进忠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先去正房那里看了一眼,见主子跟小主子的房内只有长明灯的灯光透过来,便带着小太监一溜烟的去往膳房里。
膳房早就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了,四阿哥素来寅时就醒,寅时一刻就得上膳,府里的其他主子都跟着主子爷的习性走,最迟寅时末刻也会来提膳,只有兰院稍微晚一些,差不多是辰时二刻,若是有什么耽搁了,再晚上一两刻钟也是有的,不过,无论如何,膳房都得在寅时前备好一切,毕竟没有让各位主子等着的道理。
刘太监先去看了各色粥品,饽饽,府里常用的菜品也得在火上蒸着,见各处都已然妥当,他就将徒弟喊来,吩咐张二宝取了整整一桶的鲜牛乳,今日他就打算将耿主子要的‘奶油蛋糕’给做好,保证主子一觉醒来就能吃到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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