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大师面带奇异微笑道,“施主莫急,这炭火虽慢,可这茶总有煮开的一日”。
四阿哥转佛珠的速度都比刚才稍快了些,他素来做什么事便想立刻得到成效,今日也是如此,偏偏这位奇石大师慢慢悠悠的,还一个劲的打哑迷。
茶壶飘起一丝水雾,奇石大师倒水洗茶一步不落,再将洗好的茶投入壶中,还介绍道,“这是我云游之时做采集之野茶,颇有几分野趣,施主可以尝尝”。
毕竟是众人口口相传的大师,四阿哥耐下性子静静等待,二人对坐半晌,茶壶中的茶水也见了底,也未曾说上几句话。
四阿哥四下扫视一眼,只见桌上一副龟壳和三枚铜钱,甚至连个签筒都无,说来也是奇怪,这般物品正是六爻卦所需之物,难不成这位佛教大师用的是道家的法子?
还是说,这位奇石大师是个骗子?或者平日里那些人说的话有夸大成分?
奇石大师许是看懂了四阿哥的眼神,他嘴角露出了然的笑容,“这世上的道理总是相通的,佛教和道教如此,人和茶亦是如此”。
或许只有算过之后才知这位大师有没有真本事,四阿哥拿起龟甲,虔诚的摇起里面的铜钱,六次之后,卦像方成。
奇石大师眉头紧皱的盯着桌上的卦象,沉吟片刻方道,“此乃地天泰卦象:上坤下乾。泰卦,大地之气相交,小往大来。表示安泰亨通,通泰,安稳,持盈,宏大,事吉。乾为体,且有财、升宫之喜”。
四阿哥可不是耿清宁那三脚猫的文化水平,他瞬间就听懂了这里的含义,只是汉阿玛如今几乎不用他,连太子都坐上了冷板凳,如何才能有这升宫之喜。
他沉默了一瞬,打算再给面前的大和尚一次机会,“且请大师再为我算一下子女缘分罢”。
这次不需要扔龟甲,奇石大师只看着他的面相长叹了一口气,“施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浪费一卦”。
子女宫微陷,这是典型的不利子女,便是好不容易得了子女,也是早夭的命格。
若是耿清宁在此只会惊呼这位大师当真是神人,历史上的雍正帝共有十子四女,四女中只有一位活到成年,但婚后不久就去世了,十个儿子只有两个儿子活到了三十五岁之后,还包括那位以长寿出名的乾隆皇帝,正是妥妥的子女缘分浅薄。
四阿哥一早的好心情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恨不得将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和尚抓起来,只是这老和尚一日有三卦,且听他第三卦如何胡乱编造,“那请大师算一下我家次女之命格”。
二格格的生辰八字被写在纸上,由四阿哥这位父亲替她晃动龟壳扔下铜钱。
奇石大师紧紧的盯着桌上的卦象,只觉得处处奇怪,根据面前这位施主的面相,他的次女应当是未满月而殤的命格,而桌上的这副生辰八字,乃是极富极贵的人才能拥有的。
若不是实在觉得失礼,奇石大师都想问问面前之人是不是不小心将八字报错,但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皱着眉一时间不敢轻易下结论,只能拖延道,“这位贵人八字极为特殊,未见着面相小僧实在不敢妄言”。
特殊?莫不是这八字都能看出自家闺女的天生怪力?这应当是不可能之事,毕竟京中同一时刻有无数婴孩落地,难不成个个都有特殊的怪力?
只是这位大师多少提到了特殊之处,这让四阿哥有些迟疑,他略一思索,还是吩咐苏培盛将二格格带过来。
苏培盛瞅见主子面色,心中就是一咯噔,他跑的飞快,一溜烟便不见人影,片刻功夫,徐嬷嬷便抱着二格格跟在苏培盛身后快步走来。
平日里在府中,二格格无论被谁抱着,那都是极为轻柔舒缓的,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走的飞快,甚至有种被颠飞的感觉,等她到了亭内,却仍未玩够,甚至拽着徐嬷嬷的衣裳,要求再来一回。
徐嬷嬷一面安抚着小主子的情绪,一面将她送到主子爷怀中,二格格见阿玛伸手抱她,以为他乐意陪着她玩这个游戏,便也兴冲冲的伸出手。
四阿哥抱着二格格,将她的脸露于奇石大师面前。
第77章
奇石大师盯着二格格看了好一会儿, 复又去仔细瞧四阿哥,只见面前的这对父女俩脸型相似,眉眼、神态动作更是像了十成十, 二人都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他, 极具压迫感。
大师愈看愈觉得心惊,只觉得面前之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以这位施主的面相而言, 乃是典型的亲缘淡薄之人,无论父母、子女、还是兄弟, 均难以亲近,膝下儿女也是早夭早殤为多, 可这怀中孩子一看便是长寿之人,应当并非这位施主的子女缘分才对,可二人契机缠绕,明显是一对亲父女。
莫不是被人扰了命数?
命数之事, 玄之又玄, 或许路边曾施舍的一个包子, 家门口曾送出去的一碗水,都可能对未来之事产生影响,或许这位施主的女儿就是这般的缘分。
不过, 还有一事让人深思, 这个孩子的的八字已是极贵, 可这面相配上八字, 只可用四个字来形容——贵不可言。
这四字绝非一般人可用,用在男子身上通常为皇帝命格, 若为女子,宫内的皇后贵妃等才能勉强用这四字, 但令人奇怪的是,单论命格而言这女娃甚至还要高于皇后一筹。
结合刚才这位施主的卦象而言,难不成是施主未来得了高官厚禄之后,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然后这女娃入主中宫,改了这爱新觉罗的天下?
奇石大师左右各瞧了一眼,好在身边只有自家徒弟和这对父女,要知道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他虽在佛门清净之地,却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全寺上下也无活口。
还是得出门才行,云游哪会碰到这种要人命的事儿,奇石大师心中轻叹,可怜他刚云游归来,寺里的素斋还未曾好好用上几日,可若是不出去,京中委实太可怕了些,还有上回,不就是看出一贵人的独子非那人的亲生子,那贵人竟然恼羞成怒,害得他为了避祸匆匆逃走。
如今看来,这次也得走了。
不过京中的招牌也不能砸掉,这可是他出门云游的盘缠和底气,奇石大师吩咐了身边的小沙弥几句,片刻后,小沙弥从大师的房中拿来了特制的墨水和笔。
众人只见对面的老和尚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又将这纸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还神神叨叨的交代,一柱香后方可打开。
四阿哥则是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信封,他竟不知自家闺女的命格还需要这般避人,一时间心中翻滚。
奇石大师悄无声息的起身,动作轻柔到绝不会打扰对面陷入沉思的施主。
苏培盛只见这位老和尚明明年纪不小,但动作却是极为迅速,片刻后就消失在这亭中,连他身边的小沙弥都熟门熟路的在顷刻间散的一干二净。
他虽发现了这些,但一来那老和尚留下信件,二来主子也没发话,一时间也不敢多有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那老和尚消失在视线中。
等四阿哥回过神来之时,亭中除了他带来的人再无旁人,他抱着自家闺女看了一会儿亭下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又拿了一块糕点碾碎,让二格格将糕点碎屑扔进水中,不少鱼儿都被这美味的糕点吸引过来,红红的尾巴在水中轻轻的摇晃着,惹得二格格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差不多一柱香时间之后,他掏出信封中的纸条,只见纸上写着短短的两句话。
命数已改,贵不可言。
不过,那展开的纸张上,字迹顷刻间由深变浅,甚至到完全消失,纸上不见一丝痕迹,仿若一张新的白纸一般。
耿清宁醒来的时候,闻到了满屋子的花香,她睁开眼睛一瞧,只见旁边案几的花瓶插着几个修剪好的枝桠,上面挂着金黄色米粒大小的花瓣,正是秋季飘香的金桂。
正是吃桂花的季节呢,不仅有桂花糕、桂花糖藕、桂花酒酿小圆子,还可以取散落下来的花瓣做一瓮桂花酒,个个都是喷香扑鼻,沁人心扉。
耿清宁想着就忍不住流出口水,正好食盒中也带了不少糕点,可以稍稍解馋一下。
外间的葡萄听见里面的动静,端了一盏温水送进来,耿清宁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发现这水中喝起来又香又甜,不是平常的白水,也不是她常用的茶水,这味道倒像是放了桂花蜜。
葡萄接过空空的茶盏,笑眯眯的解释,“这是庙内僧侣搜集桂花所做的花蜜,最是香甜不过,二格格刚才用着也香甜的很,只是徐嬷嬷怕孩子吃多了不好,只给用了半盏便罢了”。
耿清宁似乎记得花蜜之类的东西,婴幼儿一岁之前最好不要食用,不过眼下不过半个多月就是二格格的生辰之日,应当无碍的吧,况且写在基因里的东西就让人类更喜欢甜的、油脂丰富的东西,她也不能让二格格违背天性呐。
不过,眼下二格格并不在屋内,想来应当是徐嬷嬷带着她在院内玩耍,耿清宁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并未从打开的半扇窗户中听到孩子的笑声或叫声。
虽说她知晓二格格身边有许多人,一腿出八腿迈也绝不是夸张,但母女天性仍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正问着葡萄,就听外间传来孩子的笑闹声,耿清宁出门一看,只见二格格坐于四阿哥肩头,正高兴的骑着大马呢。
说来四阿哥已经答应她们以后可以出门玩一日,是不是应当给她自个儿还有二格格做几身骑马的衣裳来穿,再骑上骏马,英姿飒爽,岂不是帅呆了。
耿清宁一面记下此条,一面又上前接过自家闺女,问道,“这都是去哪儿了?这小调皮一身的点心渣子”。
见她专心的给二格格拍身上的碎屑,四阿哥轻描淡写的说道,“见你睡着就带着二格格去拜访了奇石大师”。
雍正帝是个信佛法之人,但身边朝夕相处的四阿哥虽说手上带着佛串,但平时也未见他有多少对佛法的倾慕之意,如今怎么连闺女都带着去算命了。
不过对于玄学,这种老祖宗的智慧,耿清宁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以前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所能接触到的应当只是封建迷信,但眼下是四阿哥这种封建权贵之人所接触到的大师,说不定是真的是有本事之人。
耿清宁亲了亲闺女的因兴奋而发红的小脸蛋,“那位大师在哪?我否前去拜访一下”。
四阿哥撇了一眼苏培盛,只见苏培盛苦着脸上前去,“这位大师只怕是沽名钓誉之辈,还没给咱们格格算呢,一扭头就找不着人了,奴婢去庙内询问,说是大师又云游去了,您瞧?”
太可惜了,这般受众人追捧之人,说不定能知晓她的来历,也能帮她找到回家之路,而如今她却因为睡觉,错过了这次见面的机会。
不争气,当真是不争气。
看着她的脸上似乎有失落之意,四阿哥也并未劝解,随口说起这宝龙寺的素斋,据说京中许多不信佛之人,为了这口素斋,也时不时来宝龙寺一趟。
耿清宁果然被这出了名的素斋给吸引了,什么大师,就连怀里的闺女也不是她的小宝贝儿了,一把将二格格塞到徐嬷嬷怀里后,她上前牵住四阿哥的衣袖,“不必再多说,咱们现下就去吧,正饿着呢”。
宝龙寺的素斋名叫百日祥,取一日素,百日祥,增福寿,保安康之意。
一人一个木制托盘,上面各色各样的菜品均有,份量倒是不大,耿清宁略微打量,只见桌上有鱼,有排骨,有素菜,有卤菜,甚至还有炸物。
不过这乃素斋,想必这些所谓的鱼和排骨等物应当皆为豆制品所做,不过名荤实素,十分逼真罢了。
国人讲究无鱼不成席,耿清宁的筷子首先对准了桌上的那道糖醋鱼段,当然,从外表看上去,这道菜真的很像鱼块炸制之后浇上了汤汁。
不过当这‘鱼肉’一入口便能尝出不同来,外酥里韧的豆皮卷中间夹着绵密的土豆泥,整体浸润在由糖和醋炒成的酱汁中,酸酸甜甜,分外开胃。
耿清宁也盛了几勺放在闺女的小木碗中,这也是拿榉木所制,大人拿着都觉沉手,二格格却适应良好。她盯着碗里的土豆泥,觉得这种东西很是熟悉,应当是好吃的,方才拿着小木勺舀了一点点放进口中。
一旁的耿清宁每次看了闺女这副认真的神态都觉得好笑,每次给她吃一个她没见过的东西,二格格都会分外谨慎,好像新的食物可能会危害到她一般,见旁人吃了,她才会小小的吃上一口,也不知这谨慎的性子到底像了谁。
指定是像四阿哥,毕竟只有皇帝才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
大约是很满意这个味道,小木勺挥动的速度变快了许多,二格格还将吃空的木碗递给身边的徐嬷嬷,指着桌上的鱼段,目标非常明确,“要,多”。
只是再多的也没有了,她毕竟年岁尚小,这些调料味重的食物都不太适宜她,她的食物主要还是蒸蛋,平常还加上各种猪肉沫、牛肉沫等,今日因在寺庙中,只有蒸蛋。
二格格见努力许久也未达到目的,只能气狠狠的吃着碗里的蒸蛋,顺便看一旁的额娘大快朵颐。
耿清宁又夹了一块素鸭,层层皱褶的豆皮做成鸭脯的形状,同为豆制品它却与刚才那‘鱼’酥脆外层不同,是一种咸香妥帖的柔韧之感。
不过素斋中常用豆腐装作肉类,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不过桌上竟然还有一盘炸虾,那‘虾’通体红色,又裹着面衣,几乎和真的虾尾差不多,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只怕当真会认为桌上放了一盘虾。
耿清宁仔细看了一会,没分辨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能夹起一个放入嘴中,只见这层薄薄的面衣炸的极为酥脆,满口油香,里面的‘虾’吃起来软嫩多汁,虽然不像是虾的口感,但吃起来更像是小酥肉一般,她仔细咀嚼了两下,满满的都是鲜味,这才尝出来应当是炸蘑菇。
可能这几道菜过于惊艳,下面的素菜只觉得平常了,不过都是面筋、腐竹等。
不过庙里的大师傅,不仅用了豆制品还额外添加了香菇、鲜麽、玉兰片、木耳等提味,清清爽爽的一盘子,看上去就让人有食欲。
耿清宁本想要米饭配着吃菜,不过一旁上菜的小沙弥建议她用一碗庙里一绝的素汤面。
耿清宁顿时打消了主意,探店的话肯定要吃招牌菜,既然都是庙里一绝,她自然是要试一试的,当下只夹了片玉兰细细嚼咽,她还要留着肚子等最后的素汤面。
刚才专心致志投入到吃东西的时候没注意到,现下停下来才发现一旁四阿哥一直都只夹他面前的那盘素炸香椿鱼,竟将他素来不喜爱的炸物几乎给吃个干净。
一旁的苏培盛使眼色到眼睛几乎抽筋,才见耿主子终于发现了主子爷的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耿主子将她面前的素菜跟那盘炸物换了个位置,而主子爷不曾察觉,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夹着素菜。
这位主子当真是……回回都做出一些让人不可理解之事,若是一般后院的主子,见到主子爷这般,那些解语花们多少也会劝慰几句,而这位主儿竟只换了盘菜。
唉,换盘素菜也是好的,总比那油腻之物强些,苏培盛心底叹口气,除了面前的这位主儿之外,也不知那大师到底写了什么字,竟让主子爷出神至此,可惜那纸墨都喂了鱼,便是想在鱼肚子中找到一两个字也是再不能了。
就这片刻间,素面终于呈了上来,一个素白的细瓷碗被摆在众人面前,淡黄色的面条浸润在清澈见底的汤中,只能看见一点点油星飘在面条上方。
吃面先喝汤,耿清宁先喝了一口汤,热乎乎的汤头鲜美甘甜,应当是菌菇吊出来的高汤,面条弹性又劲道,入口甚至有些弹牙,她吃了两筷子,只见碗底还埋着一些笋片、香菇和油面筋,笋片脆嫩,香菇油甘,而这个油面筋大约就是这碗面唯一的油脂来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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