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又去了书房,自从父女俩出发之后,几乎每三日就寄来一封信分享路上所见所闻,有手绘的路线,有路上的美景,有当地的特产,甚至还有草原上漂亮的花儿。
耿清宁盯着面前的琉璃罩,里头有绚烂的花朵在盛放,看着特别像现代的永生花,又像是假花。
她打开一旁装信的盒子,又重温了一遍甯楚格的信件,她说是这花是阿玛在街上买下的,又吩咐工匠将其制成干花。
她也跟工匠学了一手。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副画儿,正是甯楚格用花做成的押花画。
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盼您忘忧。
是的,这个在草原上极为出名,极为受人喜爱的萱草,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忘忧。
耿清宁看着画,唇边忍不住溢出笑容,她爱惜的整理着信件,将信按照日期整齐的收纳在盒中。
七月十六,七月十九……八月初三,八月初六。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今日是八月十一。
信件已迟了足足两日。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骤起,酝酿了一整晚的乌云终于砸下豆大的雨滴。
风雨已至。
李怀仁冒雨而来。
外间的雨下得更大了, 栀子的叶片被风雨打落在地,静静地躺在泥土里,任由雨滴汇聚成串从上流过。
油纸伞根本挡不住这样的雨势, 李怀仁光溜溜的脑门上已经满是雨水, 顺着脖颈往下滴,身上的太监袍子和脚下的靴子早已湿透, 踏在青石砖的地面上, 一踩一个水印子。
怕弄脏了主子的屋子,他拘谨的立在门口打了个千, “回耿主子的话,确实没收到王爷和小主子的信”。
一旁的葡萄见他整个人都湿透了, 忙倒了碗热茶塞进他手里,又拿来干帕子。
李怀仁谢过后,才端起热茶小口啜着,青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血色。
葡萄微微摆手, 自从四爷把这人留下来给主子看院子之后, 他来兰院的时候连绣凳都不再坐了————看来是把自己当成半个兰院的人了, 既如此,就应该多关照些。
见耿清宁面上忧虑未减,李怀仁放下空空的茶碗, 又道, “许是外头的雨要早些, 耽搁了送信也是有的”。
不是他政治不敏感, 实在是热河据此路途遥远,三日准时一封信已是极难, 偶尔有两日稍晚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耿清宁看了一眼外头的大雨,是啊, 这里是车马极慢的清朝,怎可能像现代那样,一个电话打过去,或是一个视频甩过去,就能知道彼此的情况。
当下,因着这一场大雨,即便是官道,马蹄会陷在泥泞里,车轮也会落入泥坑中。
不准时才是常理。
只是道理她都懂,心还是如同处在蒸笼一般,连身上的都觉得黏腻一片,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身上肆虐,根本就静不下来片刻。
“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耿清宁僵着身子,头也蒙蒙的发沉,“但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明日,你派个人去府里头问问情况”。
看看到底是单单她没有,还有所有人都没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只呆呆的盯着李怀仁躬身应下,又看着他的身影冲进雨滴织成的雾中。
葡萄轻手轻脚将潲雨的窗户的关了半扇,结果风吹来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砰砰哒哒的响声。
耿清宁吓了一跳,有一瞬间那声音特别像是雨滴打在塑料棚上的声音,恍然间,她竟不知今夕何夕。
葡萄担忧的扶住她,“主子,夜深了,该歇了”。
耿清宁顺从的躺在床上,看着葡萄一盏一盏的熄灭火烛,屋子里只剩下一盏长明灯还在幽幽的发着光。
她看了一会烛火,努力闭上眼睛,但身上的锦被许是有些厚重,只觉得后背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要钻出来,她只能掀开被子。
半关的窗户缝里头吹来丝丝秋夜的风,带着水气,还带着透骨的凉意,把人的骨头缝吹的发酸。
到底是秋日了,耿清宁翻了个身,再过四天便是中秋。
那是个团圆的日子。
屏风外,守夜的大丫头白梨一夜都能听见翻身的响动,但第二天一早,她只见主子粉面桃腮,眼神发亮,看上去竟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真不愧是主子啊,熬了一夜竟然还是这么好看。
白梨偷偷的看了一会儿,又听外头的小丫头来报,说是富察夫人求见。
她知道这位富察夫人,自从主子见过这人一回之后,这人便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
当然,她不是故意说上三旗家的贵夫人是狗皮膏药,只是这位夫人每三日必会接着拿信的名头来求见主子,偏偏主子还就吃她这一套,每回都应,还相谈甚欢。
白梨气哼哼的想,这个觉罗氏都快抢走了葡萄姐姐在主子心中的地位,便是酸她两句又怎样。
咦,今日这个富察夫人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又跟那位富察大人吵架了?
她竖起耳朵,打算听上两句再走,可惜被葡萄给拽了出去。
葡萄指着她的脑门笑骂,“死丫头,就你心眼多,快别听了,主子有吩咐,去后院把陈大夫叫过来”。
白梨不喜欢这个差事,准确的说,她不喜欢去后院,每次去后院都麻烦的不得了,又得换衣裳,又得洗手,多去后院几回,手上的皮都秃噜掉几层皮下来。
但主子的吩咐又不能不听,况且,经过上回之后,她也学精了,要做主子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自以为是为主子好的事。
她可聪明伶俐了,以前只是不知道如何做而已,有人教,她立刻就会。
白梨正想着,后院已经近在眼前,陈大夫埋首在牛群里不知道在捯饬什么东西,她喊了好几声才知道应。
陈大夫不会是天天跟牛在一处疯魔了罢?嘶,有可能,这些日子他也越来越瘦,几乎都不成人形了。
陈大夫眯着眼睛好了好几眼,才认出来人是主子身边的大丫头,机械的洗了手换了衣裳,才跟在她身后去了兰院。
白梨有些害怕,这人一路上都不说话,一直在想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不过,她很快又被抱着东西离开的觉罗氏吸引了心神,这人,回回来,回回都有赏赐,真是气煞人也。
白梨还没缓过来这口闷气,就见主子已经交代完事情,兰院里上上下下忙成一片。
唉唉,怎么回事,她就出去办个差事,怎么都忙着收拾起来了?
要回府了?!
她正歪头看着,突然被葡萄甩了一帕子,“还愣着干嘛,你想留在这儿?”
白梨一蹦三尺高,王府那么富贵,她可不想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西街那口豆汁焦圈儿她都好久没吃了,还真有些想的慌。
嘿嘿,回去享福去喽。
热河行宫里,乌雅氏几乎要用花盆底将屋子里的青石砖磨出光亮的印子。
她快要闷坏了。
虽然在这里一日三餐没有被亏待过,但是她只要想出门。
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就堵在门口,可怜她与翠喜打也打不过,骂也没有用,只能一日日的在这屋子里闷着。
翠喜手里正做着主子的衣裳,她出了个主意,“要不,奴婢陪您聊天解闷儿?”
乌雅氏烦躁的走到窗口,翠喜与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那些话,车轱辘一般轮番说,也没得意思。
正巧,外头廊下有一个宫女经过,怀里还抱着东西,乌雅氏仔细一瞧————竟然是萱草。
说实话,一看到萱草,她浑身都有些不舒服,特别是这些日子冷静下来之后,她愈发的觉得这萱草与她犯冲。
那日,表哥明明看到了她,结果却被萱草吸引了心神,还把她撵到眼下这间破屋子住。
肯定是萱草的错。
乌雅氏看向外头的人,那宫女难道就不怕因萱草惹祸?还是说,这东西有旁的名堂?
她招招手,冲着那人喊道,“那个拿着花的宫女,对,就是你”。
两个小太监扭头看了一眼,这位主子人也没出去,便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又转过头说起木兰围场上的新鲜事。
红秀有些惊讶,她不认识这个主子装扮的人,但到底是个主子,她也不敢不应,便福了个礼,拘束站在窗前,“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
乌雅氏挑眉,“你这小宫女,你可知手里抱的是什么花?”
红秀悄悄打量了一眼,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能斟酌着说道,“回主子的话,这是草原上的忘忧草,又叫母亲花”。
乌雅氏伸出自己纤细白嫩的手,看着染成嫣红的指甲,她嗤笑一声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大祸临头了?”
翠喜从活计中抬头看了一眼,格格这个性子当真跟个孩子似得,心里头藏不住事儿,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何事惹恼了主子爷,倒是对这个宫女发起善心。
红秀迟疑了一瞬,“不知您何出此言?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直说便是”。
乌雅氏见这种蠢人就烦,就像一个府里头的武氏一样,看不懂眼色不说,还胆小怕事,只是好人做到底,她叹了一口气,“就是你怀里的花,惹了大祸了!”
红秀一惊,这花怎么惹事,况且,这明明就是王爷的吩咐,又怎会因此获罪。
她捏紧了手中的花,“奴婢,奴婢都是按吩咐办事,况且,这花儿是耿主子与小主子最喜欢的花,您莫要吓奴婢”。
乌雅氏本懒洋洋的靠在窗前,温言她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刺儿跟着炸开,她眯着眼尖叫,“什么?你说什么?这是谁最喜欢的花?”
红秀被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几步,又觉得不合规矩,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妄言”。
乌雅氏气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耿氏,又是耿氏!
府里头碍人眼也就算了,如今来了热河,还有她的小崽子碍人眼,连跟她有关的花儿也碍眼极了。
一瞬间,乌雅氏气得面容几乎扭曲,恨不得立刻将耿氏抓到面前,抓花那张勾引人狐媚脸,让那个狐狸精再也勾引不了表哥。
翠喜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上前替她可怜的格格顺气。
乌雅氏整个人倚在翠喜身上,指着红秀骂道,“把这个贱婢·······”
她正说着,突然听见前头传来阵阵喧闹声,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叫嚷。
让开·······主子······受伤·······出血······
乌雅氏顾不得窗外跪着的人,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就连守着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伸长了脖子听。
表哥受伤了?
乌雅氏再顾不得什么花儿草儿的,她急急站起身往门口冲去。
稍胖些的太监伸手拦住人,他一面想知道外头的事儿,一面又因差事在身,只能守在这里,语气十分不耐烦,“格格,您还是进去歇着罢”。
翠喜从屋子里冲出来,一面抱住胖太监的胳膊,一面嚷道,“格格快走,奴婢替您拦着”。
胖太监一身的肥肉,颇有几分力气,又全无怜香惜玉之情,他甩了两下,翠喜就如同破布一般甩在地上。
他还想上前追赶乌雅氏,却被身旁稍瘦些的太监拽住了衣角。
胖太监有些不明所以,稍瘦些的那个只能与他耳语几句。
主子爷若当真受伤了,身边总得有个贴心人照顾着,满院子,可只有这一个名正言顺的内眷呐。
许是这个原因,乌雅格格顺利的到了一墙之隔的前头,见到了胸前、胳膊上都绑着绷带的四爷。
他正靠在榻上与苏培盛说着话,“莫要跟府里头说这边的事儿,省得她们担忧”。
尤其是宁宁,她虽然是个万事不爱操心的人,但事关他与甯楚格,宁宁肯定坐不住,又要自己吓自己了。
苏培盛笑呵呵的,“依奴才浅见,这伤还是得跟耿主子说一声才是,您这边总得有人伺候着,奴才们粗手粗脚的,细致这一块儿,怕是不如耿主子万一呐”。
况且,主子爷如今受伤,耿主子指定心疼极了,之前的一切,应当都能一笔勾销了罢。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主子爷素来就是这个性子,便是想让耿主子过来,也不会明说,只能靠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劝上几句罢了。
乌雅氏还未来得及站稳,先剜了苏培盛一眼。
耿氏,还是耿氏。
定是这老货天天偏帮耿氏,才会让表哥将她这个表妹抛之脑后。
不过,如今表哥受伤,这侍疾的情分总该落在她头上了罢。
“表哥!”乌雅氏颤着声音,眼中的泪水如珍珠一般滚落下来,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你怎会伤的如此之重?”
她捧着心口,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该如何苟活于世?”
一旁的苏培盛见主子爷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上扬的嘴角紧紧的抿起,可见刚刚还不错的心情,被这动作神态都极为离谱的乌雅格格给毁的个一干二净。
他一面狂给徒弟使眼色,一面拦在她面前,不叫她往主子爷身上扑,“乌雅格格,您怎么出来了?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们去办便是”。
乌雅氏被他拦住,新仇旧恨一起涌向心头,当下便狠狠地剜他一眼,“你这阉奴,表哥如今受伤,身边离不开人,若是耽误了照顾,你担当的起吗你?”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本来就是常理,况且,人越没有什么,越怕旁人提及什么。
苏培盛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影子,既然乌雅格格不想要命,他也不必枉做好人,他虚虚的挡住来人,为难的看向四爷,“主子爷,这······”
四爷皱着眉头思索,乌雅氏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眼下他身边确实离不开照顾,况且,这边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宁宁来这里也还算安全。
他轻咳一声,“乌雅氏言之有理,既如此,苏培盛,你便叫人送一封信给你耿主子罢”。
苏培盛与乌雅氏面面相觑,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见疑惑。
合着刚才屋子里头的这场闹剧,四爷他是压根没瞧见呐。
乌雅氏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恼怒。
耿氏,耿氏,怎么又是耿氏。
表哥竟然为着那个狐狸精三番两次的下她的颜面,一时间,她气红了双眼,冷笑一声,“表哥倒是心心念念着那耿氏”。
“可是耿氏心中根本就没有你,”乌雅氏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煎熬着她。
四爷这样,前世的丈夫也是这般,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借着自己天然的权势和地位,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只知晓欺辱她、压制她。
“你可知,她为了不生下你的孩子,回回都喝那避孕的零陵香”,她越说越痛快,只觉得两辈子都没有这般肆意过。
她不好过,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乌雅氏笑得癫狂,说话却轻声细语,如同毒舌吐芯,“表哥呀,那耿氏·····”
“她根本就不爱你呢”
第190章
从京城到热河的官道上, 有好几辆马车正在路上不疾不徐的走着,马蹄嘚嘚的敲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毕竟不是前两日暴雨刚过的时候, 那些被雨水冲散的灰尘又悄悄的回到了路上。
官道上其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离得远了些。
不单单是这尘灰的事儿。
这马车通身乃黑楠木所制, 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拉车的马儿形体俊美健壮, 更重要的是, 旁边还跟着十来个侍卫。
有侍卫也不稀奇,可那身上穿的, 腰间挂的,亮瞎人眼的甲胃和弯刀都是管制品, 普通老百姓家便是巨富,也不敢如此装扮———定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
但他们也不舍得离得太远,跟在这样的人身后,这一路便再也不用怕什么匪徒之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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