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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娘——”
离家前夜,纪明达也感慨万千。
她想谢谢娘,也想对娘道歉,她还有……许多埋怨的话想和娘说,更想说她舍不得娘、舍不得家里……
可最终,她只是紧紧靠在娘怀里,只能说出:“我知道……我都知道……”
“请娘放心就是……我都明白……”
温慧知道女儿并没有全明白,可再多的,只凭她说不行,还是要靠亲身体会才能彻底懂得。
现在她又觉得,万幸女儿是嫁回她娘家,不管有什么事,凭两家的情分,孩子总不会受大委屈。
从明遥看,崔家与明达……的确不合适。从前,是她太过信任明达了。明达学去了她祖母的劣处,真有些过于高傲、目中无人。
或许正如明达所说,那梦是天上神仙给她的警示罢。
想着想着,温慧又后悔没有尽力教女儿更多。明达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啊!她怎么那般轻易就对自己的孩子失望了?她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爹娘也是这样对她的吗?孩子是被老太太教坏的,她当只怨老太太才是,为什么要怨自己的孩子?
母女俩抱在一处,都哭肿了眼睛。
次日,温从阳前来亲迎。
他面庞瘦削,笑容温和,一身喜服端坐马上,竟似玉树芝兰。
都知他腹内草莽,这门亲事也算一波三折,安国公府堵门的兄弟姐妹都未难为于他,走过礼数便放他入内。
新郎翩翩年少,新娘的面庞虽被掩在盖头之下,却身形笔直、端仪大方,真似一对璧人。
再看新娘身上的蹙金绣云霞百鸟真红嫁衣和盖头竟全是自己亲手绣制,一时间,满室赞美声更是不绝于耳。
“果然是纪大姑娘!这若不说,谁敢信是自己做的?”
“这世上哪里有纪大姑娘不会的事,她若是个男人呐——”
“满京里就这一位齐全姑娘,到底还是理国公府有福气。”
还有更低声的议论:
“虽然国公夫人疼女儿,可真比起来,温家这位小爷还不如我家的混蛋小子呢。我家小子起码会说几句论语,还会背两句诗!”
“怕不是成亲之后,纪大姑娘平常念书,都能念得新郎官头疼吧!”
“你们说,新郎官……字认全了吗?”
“哈哈哈哈……”
这些藏在暗处的、饱含酸意嫉妒的言语自然没有传到新郎新娘和主家人的耳中,可光是听着众人对纪明达的赞美,已经叫温从阳心有怒意。
——他就知道!人人都会说他配不上纪明达!
又不是他想娶的!
安国公更不想再看女儿和新女婿。
他名冠京城的好女儿,若非年长的两个皇子都是淑妃之子,三皇子也几无登位之望,她早已是宫中皇子妃!如今竟就下嫁给了这等……这等无用的蠢材!
为全家体面,安国公不能在人前露出任何不满,仍然端着微笑。
但他余光多看了几眼正不断拭泪的夫人,心想,二丫头虽然不孝不悌,到底留住了崔家这门亲,三丫头再说……四丫头的亲事他已看准了,只要一切顺利,也就不差亏嫁这一个女儿。
而纪明遥与纪明德、纪明宜三个妹妹只在后堂作伴,没出来相送长姐,也就没与温从阳见面。
崔珏与理国公府并无交情,且今日在御前当值,也未前来贺喜,崔家只有孟安然到场。
纪明达拜别父母尊长,辞别兄弟姐妹,十里红妆,嫁往理国公府。
国公嫁长女,国公府娶媳,两府宾客如云,几乎满京喧闹,令人望之钦羡不已。
一夜不曾安睡。
纪明达睁开眼睛时,她的新婚丈夫温从阳已不在身侧。
未及多想,先感受到的是腰疼、腿疼,还有……虽然上过了药,也仍有撕裂般的疼。
她皱眉忍下痛呼,到底有些许声音飘出来。
帐外早便候着的陪嫁嬷嬷丫鬟忙掀帐服侍,回说:“姑娘……大奶奶,大爷两刻钟前起的,已经梳洗了,到原来的院子晨练去了。昨晚这里老太太和太太都派人来说,让奶奶不用早起,尽管歇息够了再去请安,现下才卯初一刻,奶奶是不是再睡会?”
“不用。”纪明达自己坐起来,吩咐,“替我更衣吧。”
多少人为这一声开始忙碌。
纪明达被扶到妆台前坐下,疼痛让她紧闭双目。
陪嫁的奶娘自是看出了缘故,忙心疼说:“奶奶,还是……再上一回药吧。”
虽然换了亲事,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弟,新婚初次,大爷竟不多疼惜姑娘些个,反这样——
但这话说出来,就是让姑娘和大爷更不好,奶娘只得忍下不提,又劝一遍姑娘。
也或许是……大爷不会呢。
“好。”纪明达不再逞强。
过会就要去敬茶见礼……况且,她也着实坐不住了。
又上一回药,她果然好些。奶娘在椅子上铺了两层垫子,才再请她坐。
感受着不适渐渐舒缓,纪明达终于能分心想,这事……竟如此无趣又粗糙干砺,怪不得……怪不得娘不喜欢爹多留下。
等她有了孩子,等孩子养住……她也不管温从阳夜里人在何处了。
终于梳妆完毕,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温从阳却还没回来。
奶娘要让人去请,纪明达让不必,命:“先叫院里所有的人过来见我。”
丫鬟便忙去传话。
大奶奶召见,新房院里所有服侍的人很快聚齐。
纪明达一一把人认过,记住每个人的脸,又数了从前近身服侍温从阳的丫头基本都在,只差一个人不见。
那就是李如蕙。
她发出一声冷笑,并没多问,只吩咐奶娘:“该请安了,让人都散了,去把大爷请回来吧,不必说这里的事。”

李如蕙一夜没睡。
她和大爷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将要四个月,还没太显怀,太医说胎相很稳。但再过一个月,若不用束腹之类的法子,就一定藏不住了。
束腹……又怕伤到孩子。
再说,这个孩子终究要过了明路,才算是大爷的孩子,是温家正经的哥儿姐儿,不然,也就只是她一个丫头的……野种罢了。
死死攥着大爷的袖子,李如蕙仍一点都不觉得困。她满心都是害怕和后悔,声音细细低低地问:“是不是……我该去给大奶奶请安的?”
现在躲着大奶奶,以后大奶奶知道,是不是更生气?
大奶奶虽然不似二姑娘能勾走大爷的心,却是安国府上最厉害的大姑娘!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
她一个丫头,就算怀了大爷的孩子,在老太太面前,只怕也比不过大奶奶的一根手指头!
她是不是……是不是不该在大爷成婚前就做了大爷的人?
李如蕙浑身都在发抖,让温从阳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紧。温从阳满腔疼爱怜惜,心中全是要保护她、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她和孩子的想法。
他用嘴唇和手安抚她,亲着她脸上不断掉落的泪珠,说:“信我,如蕙姐姐,别怕,信我。”
他说:“别哭,太医说对孩子不好。你只管安心养胎,别的事都有我。”
他说:“我一定会护住咱们的孩子。”
李如蕙也只能信他。
除了大爷,她也没有别人能依靠了。
她没把怀孕的事告诉爹娘,这样就算被发现了,爹娘不知道,就能少受牵连。
大爷一心觉得能护住她,她若总是哭哭啼啼地不信,大爷早晚会不高兴。
李如蕙便拼命压下哭意,问:“还不知,大爷昨晚……和大奶奶怎么样?”
问出这话,她心里又难免泛酸。
大爷虽不喜欢大奶奶,却也只有大奶奶才是大爷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名正言顺的嫡妻。她一个奴才,就算大奶奶能容得下,以后也全要看人脸色活,大奶奶一个不高兴,大爷就难来了。
老太太和太太肯定都会劝大爷多亲近大奶奶。
再说,都有了那事……一男一女,赤条条地互相见过了,还怕大爷不心软吗。
想到昨夜,温从阳……先是一叹。
但他还没对李如蕙开口,外面便有丫头急急地报信:“王嬷嬷来请大爷过去了。”
屋里两人都是一惊。
温从阳忙松开李如蕙,说一声:“姐姐好生歇息。”便赶着出了房门。
他才到院子里摆出练拳的架势,纪明达乳母王嬷嬷便不紧不慢从外院走了进来,笑道:“大爷,奶奶说该是请安的时辰了,问大爷现在去不去。”
温从阳自小常在安国公府,也算王嬷嬷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和纪明达吵嘴甚至翻脸,王嬷嬷也没少从中劝和哄他,现在王嬷嬷又是他妻子的奶嬷嬷了,理当更尊重。
更兼王嬷嬷这话……是把他放在主位,让他心里不觉就舒坦了不少。
他便忙收了架势,看一眼天光,笑道:“是该去了。”
王嬷嬷请大爷先走,余光扫过院里报信的小丫头,记住她的脸。
快一年没怎么见,大爷还真是长进了不少,但手段还是太嫩了些。
不过,大奶奶也更稳重了。
很快回到新房,纪明达正在堂屋等候。
从前都是温从阳身为表弟,先对表姐纪明达问好。现在却是纪明达身为妻子,主动起身相迎。
初春才至,寒意还未去。
婚后第一日,纪明达穿一件大红绣金云锦褙子,风毛儿蓬松柔软,簇拥着她粉光脂艳的鹅蛋脸,飞仙髻上的凤钗垂下珠串,在她额前轻晃。
行至廊下,她垂首屈膝,端端正正唤了一声:“大爷回来了。”
温从阳便有些不敢认,也不敢走过去了。
但这的确是大姐姐,纪明达。
见两人之间没那么僵了,王嬷嬷忙从温从阳身后走上来,请他过去,一面小声叹气,说着:“哎,今早又给大奶奶上了一回药,大爷是不是忘了,大奶奶虽然一向好强,也是才成婚的女孩子……大爷也不心疼些个。”
温从阳心里便果然后悔起来。
昨晚他着实心里不快意,多吃了几杯酒,回房都没与大姐姐说几句话,便——
他一心只想着快些完事,确实没留心看大姐姐怎么样……
虽然,他恨她毁了他的心愿,但就如老太太和王嬷嬷说的,毕竟做了十七八年姐弟……
也怪不得昨夜睡前,总觉得王嬷嬷看他的神色有些生气,他还以为,是大姐姐成了婚还不满他——
“嬷嬷!”纪明达却不让奶娘再说。
她也的确不好意思被人在外面提起床笫之事,哪怕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她两颊已上了胭脂,现下又真切害羞起来,眼中便也多了羞恼之意。她又是明艳大气的样貌,却竟露出十几年未曾有过的小女儿之态,一时之间,温从阳又看得呆在了原地。
王嬷嬷就更高兴了,忙给自家姑娘使眼色。
纪明达却没为温从阳的态度欣喜,只觉得有些腻。
那处……还是很不舒服。
且他明明瞒着她在别处藏了人,竟还能对她……动意吗?
不过,她也不是为了这人的心才嫁他。
掩下不喜,纪明达温声笑道:“大爷穿的还是晨练的衣服,是不是换身衣服,再去请安?不然,晨练了这么久,也怕身上不干爽,不舒服。”
温从阳便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他根本就没有晨练,自然没出汗,身上差不多都是干的,只……沾了些如蕙姐姐的泪。
再细想他借口晨练是干什么去,温从阳反而开始冒汗,忙说:“是该换身衣服。”
纪明达便示意陪嫁的丫鬟同他原来的丫鬟一起伺候,自己进了卧房。
温从阳只管张手转身,一切都是丫鬟们服侍,根本没注意自己穿的什么。
他就在西侧间更衣完毕,纪明达从卧房出来,亲手给他戴上一个“冠上加冠”的白玉佩,笑问:“大爷,现在去吗?”
温从阳人已半傻,只能应声:“去……现在就去。”
纪明达便又理了理他身上的荷包香袋之类,换下两个,说:“都已经成亲了,请大爷不必怕晨起打搅我,咱们现在的院子并不小,也有前院,大爷何妨就在这里晨练呢?回来更衣也便宜。”
温从阳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喏喏先应了是。
王嬷嬷便欢喜地请大爷大奶奶出门。
从新房到张老夫人的理敬堂不算很近,中间要路过理国公府的正堂理宁堂。王嬷嬷不放心,想传个软轿来抬姑娘,却被纪明达拦住。
她说:“今日是去拜见长辈敬茶,坐轿也太不敬了。”
别说娘前夜才教过,让她先做好理国公府的儿媳和孙媳。便是娘没叮嘱,她也不会行如此无礼之事。
这话又让温从阳找回了几分心神,再看纪明达,果然还是那个恪守规矩、一丝不苟的大姐姐。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纪明达。可她身体不适都是因他……
温从阳当下便只有含愧,没有厌烦了。
但犹豫了一下,他也没劝纪明达坐轿。
他更不想这就被她抓住机会,又喋喋不休教导。
姑娘坚持,大爷也不劝,王嬷嬷只得亲手扶住姑娘,请大爷带路。
虽说这理国公府她们都熟悉,但新婚第一天,姑娘要做足规矩,她们不能拆台。
温从阳也着实没话能与纪明达说,便忙向前一步引路。
顾着纪明达身体不舒服,他走得不快,恰好能让人跟上。
一个领路,一个在后面缓缓地行,虽然不说话,可两人难得和睦共处这么久,又让王嬷嬷减了许多担心。
到底是亲表姐弟,从小一处长这么大的,小时候一个爱教,一个不服,所以处得不好,现在成了夫妻,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王嬷嬷便忙笑着给姑娘使眼色,让姑娘找几句话和大爷说。
纪明达只对奶娘轻轻摇头。
她在思索。
温从阳在院子里藏人,必是已与那丫鬟有了什么,说不定……是已有了孩子。他自幼做事便粗糙浮躁,长到十八岁也没改,他和丫鬟的首尾,怎么瞒得过舅母和外祖母?
外祖母与舅母……她的太婆婆和婆婆,是真的不清楚温从阳和那丫头到了什么地步,还是明明知道,却不管他呢。
纪明达让自己停止怀疑两位长辈。
理国公府不会故意纵容子孙婚前弄出庶出的孩子,这太丢人现眼,也太不给安国公府脸面了。
而且,那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啊……
就按想好的行事吧。
理敬堂与安国公府的安庆堂规制相仿,前后共有四进,第一进院子的垂花门下早等了许多仆妇丫鬟迎接。
纪明达快行了两步,走到张老夫人的心腹顾嬷嬷身前,笑问:“我没来迟吧。”
大半年前,顾嬷嬷因轻视纪二姑娘挨的那顿打早就好全了,但惹姑太太和老太太动了大怒,她也再不敢在小主子们面前拿大。再说,面前这位可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理国公府阖家上门才求娶来的大奶奶,以后她的儿孙还都要在大奶奶手下讨生活。
她忙扶住大奶奶另一侧,弯腰笑道:“还有半刻钟才到时辰呢!大奶奶放心,一点都不晚!”
“那就好。”纪明达稍停,看了看自己身上无有不妥之处,才又问,“族里来人了吗,还是只咱们自家人?”
“老太太、老爷和太太怎么会委屈大奶奶今日就见外人?”顾嬷嬷忙笑说,“就只有自家人。”
“族中还有二堂叔、三堂叔几位,都是近亲的长辈,怎么能说委屈。”纪明达端方笑道。
从垂花门走过两重院落,她一眼也没看何夫人的陪房李桥家的。李桥媳妇几次想凑上去奉承,却根本找不到时机。他们的新大奶奶就像水泼不进一样,每次她要开口前,都先叫了别人说话,时间又掐得正正好,竟还没叫除她之外的人觉得是故意冷落。
她心里着急,忙看大爷。
可这等时候,大爷竟在走神,也根本没留意到她的求助!!
李桥媳妇的心就像在油锅上一样。
如蕙和大爷到底算怎么回事?
从去年腊月到现在,快两个月了,孩子竟连家也没回过一次,她过去看,如蕙又不让她多坐就撵她走!孩子自小就孝顺,除了非要留在大爷身边之外,从来没有违拗过爹娘的!
可怜她的女儿,为给大爷挡灾废了右手,现在又不知前程——
新大奶奶面前,容不得奴才放肆,李桥家的就算是太太的陪房,也不敢在这时候就得罪大奶奶。
行到老太太正房前,又是家里的姑娘出来迎。
温从淑今年十二,已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模样。
她穿一件淡粉的宫缎银鼠袄,梳着双螺髻,与温从阳有七分相似的圆润白皙面庞上都是笑意,甜甜叫了一声:“嫂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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