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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纪明遥当然也听说了李如蕙怀孕又落胎的事。
但温从阳如何,早已与她无关,想来纪明达也不需要她去同情、可怜、感慨,她只想安慰太太……又觉得不合适,所以她并不议论,也不许熙和院里所有的人议论。
四妹妹和明远也从不与她说这些话。
但一个月前还日日缠着纪明达的好三妹妹一过来,就是议论她的大姐姐,让纪明遥想笑,也更厌恶她。
所以,虽然并不意外温从阳会做出这样的事,纪明遥却不顺她的意说下去。
她笑道:“去年,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日子,大姐姐和三妹妹一起来的,我说起三妹妹好像很宝贝大姐夫送的礼物,三妹妹还生我的气,可我也没别的意思呀。现在三妹妹又厌弃大姐夫了,不知房里还放没放着他送的东西?还是已经生气都丢了?”
纪明德没想到二姐姐竟是这个反应!
二姐姐不是一向与大姐姐不合吗?她就一点都不恨大姐姐抢了她的亲事吗?
从前温表哥对她那么好,什么好东西不想着她,她竟没有一点留恋?
现在大姐姐过得不算好,她真的一点都不高兴吗?
大姐姐眼看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精神管她……二姐姐却将要做翰林夫人了。
帮自家姐妹说一门与夫家相关的亲事,对二姐姐不是也有好处?一家子亲姐妹,难道成婚之后就不往来了?
为什么二姐姐非要做得这么绝呢!
左右这条路走不通,她坐不住了,站起身气道:“好意来看二姐姐,姐姐倒这样说我,什么意思!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
“是你先说起大姐夫,我也只是想起前事,随口一问,你怎么又生气了?”
纪明遥笑道:“再者,我并不寂寞,其实倒也不劳你来看我。且你若真心疼大姐姐,为什么不到舅舅家去与她作伴?想来老太太和太太都一定高兴,大姐姐也高兴。”
纪明达知道你在背后议论她的闲话吗?
太太便不提,前些日子徐老夫人也是恨不得到理国公府杀了温从阳和李如蕙,连安国公都差点找上理国公府的门去。不管是为自己的面子,还是真为了女儿,他看起来可比纪明德生气多了。
你不是她的好三妹妹吗?
“是啊。”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纪明宜也开了口。
她没有听从二姐姐的眼神阻拦,声音清脆说道:“从前便不提,只这一整年,连我都知道,三姐姐想学什么,大姐姐都几乎是手把手教,连绣房书房都分了你一半,如此亲密。如今大姐姐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或许见了三姐姐便能好些?三姐姐也不必白白挂心,更不枉大姐姐待三姐姐的情分了。”
纪明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跺脚就走。
“三妹妹慢走,我们就不送了。”纪明遥无奈看了眼四妹妹。
四妹妹又与纪明德没有根本性矛盾,很没必要直接得罪她。纪明德毕竟是安国公最疼爱的女儿。
但纪明宜只是笑。
纪明遥便没再多说什么。
她从窗口探身,看纪明德大怒的背影之后,仍是那一院子熟悉的春光。
又是一年的春天啊。
下个春天,她起身看到的景象,就要换一副模样了。
成婚前两日,纪明遥的嫁妆先送入崔宅。
冯嬷嬷亲自带着碧月青霜领人摆放家具和嫁妆箱笼,孟安然在旁领着崔家的下人细心相帮。
新房的院子里热闹忙乱又和谐,崔瑜无事可做,便拽过正看新娘家具的兄弟,背着人往他怀里塞了两个册子。
崔珏没注意兄长的挤眉弄眼,下意识打开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面上有如火烧。

拿着兄长塞给他的两本……画册,崔珏在房中独自怔立。
自然,很难免地,他压不下对一年前那个梦……对……那许多梦的回忆。
花瓣的触感太过真实,香气也似乎正萦绕在他身畔,但其余的一切却仍在雾中。
夫妻敦伦是人伦大礼。崔珏劝说自己。现在,是时候认真学一学了。
把……画册,放在书案上,他手指按向封页。
他收回了手,又将画册拿起来,回到卧房。
可目光触及自己的床榻,他又似被火烫到一般快步逃了出去。
青天白日……如何看这等东西!!
将画册收在书堆里,崔珏裁纸磨墨,想写字静一静心。他蘸笔,口中默念经文,在纸上重重下笔。
一页纸写完,他想换下一页,却在看清自己都写了什么时僵住了。
满纸胡言乱语。
“一天三个时辰”
“亲迎”
“二姑娘”
崔珏将笔丢了出去。
还是出去走走吧。
他转身便向外走,可走到门边,却又折反回来。他把写满字的一页纸拿起,想揉搓成团扔了,但看到纸上二姑娘的名字……他又顿住。
太不尊重了。
他轻声一叹,也不知心中的无奈究竟是对谁。
待墨迹晾干,他将这页纸谨慎折好,藏在了自己练字的纸堆里。
书房的一切书册纸张都是他亲手整理,不会有人发现。
藏好,呼出一口气,崔珏让自己忘记方才的一切混乱,走到院中,看墙边那一丛清新葱翠的绿竹。
他从怀中拿出了纪二姑娘送的荷包。
他又将荷包放了回去。
他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闭上了眼睛。
纪明遥正和四妹妹看崔珏的画。
纪明达出阁前,太太给四妹妹放了三天假,不用上学。她快出阁了,太太也一样给四妹妹放了三天假。
四妹妹就从早到晚过来陪着她。
纪明德被太太拘着管家事,白天没时间再来闹,便是偶然有空闲,也没再往熙和院跑了。
四妹妹说,纪明德是有机会就去启荣院,在纪明达房里看书做针线。
四妹妹嫌弃地说:“咱们那日说她的话,倒被她用上了!太太自然会长留着大姐姐的院子,这‘好妹妹’不就被她装起来了么!家里还有别的姊妹,她只上大姐姐屋里坐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别人怎么欺负她了呢!她倒是再装得好些,去理国府陪着呀!”
纪明德干出什么事,都不会超出纪明遥对她的印象。
她懒得评价这个人,只担心四妹妹:“过两日我一走,家里就你和她了,老爷又偏疼她,只怕你吃亏。”
纪明宜却并不怕。
她笑道:“姐姐同她不好了这么多年,想来她私下没少找老爷诉委屈,所以老爷才总骂姐姐,可姐姐不在意,她还能怎么样?真闹得过分了,太太更不会坐视不管,那时她也吃亏。再说了,大姐姐嫁进理国公府,只是没过得事事顺心,她心里都嫌弃上了,我在她眼里更不过一个前程未定的年幼妹妹,她才懒得理我。我只盼着她别想再借我缠上姐姐就好。”
她又说:“最多再有一两年,她也走了,那时我就清净了。”
见她想得透彻,又看得开,纪明遥便也不再多说,只和她一起看画。
原本单薄的一页纸已被精心装裱起来,可以卷起收藏,亦能挂起欣赏。
现在,荷花与周围的风景俱被展开、平铺在炕桌上,纪明遥看它们,仍如第一次看时一样喜欢。
纪明宜也觉得非常好!
着实赞叹一回,见二姐姐还舍不得把目光从画上移开,她便笑问:“既然喜欢,二姐姐为什么不请姐夫多画几幅?”
男女定亲后,互送礼物合乎常情,并不逾矩。且二姐夫既然送了一幅,说明是愿意送二姐姐的。
四妹妹赏完了,纪明遥便把画再卷起收好,一面回答说:“我有一幅就够赏了,再请他送,我还要回礼……”
做个荷包香袋都好累的——对她来说。
送他礼物肯定要送她亲手做的,不能拿丫鬟做的充数。
她画技又比不过人家,诗词也做得平平,写一幅字相送……又总感觉写什么都不合适。
所以崔珏不送,她也不用送,不是挺好的嘛!太太不好指责崔珏,都没说她不上心呢!
纪明宜听完就笑:“果然是二姐姐!”
纪明遥理直气壮,还说:“他才升了官,正忙着,还要筹备婚事,哪有空闲,我是体谅他,不让他为难。”
纪明宜:“是是是!”
看完这样一幅好画,纪明宜也动了兴致。
这回有四妹妹一起,纪明遥也不懒了,两人就挪到东厢房堂屋大案上,一人占一边画,都画安国公府花园里的春景。
画完,她也不再和崔珏的比,只和自己上次的比了一回,觉得应该是没退步。
那就挺好!
她又看四妹妹的,不由“哇”了一声:“梨花还能这样画!”
“这是我那天看古画想到的!”纪明宜忙吩咐丫鬟,“快去把我卧房床边几上的画册拿来!”
丫鬟忙忙地去了,姐妹俩又互相看画。
其实一家姐妹四个,就算再加上大哥和明丰,也只数大姐姐的画技最好。但纪明宜只喜欢和二姐姐一起画。虽说大姐姐没有不好,见她哪处画得不妥,还会尽心教她、毫不藏私,还会一直放在心上记着,下次检查……可她自己画得满意,也想先得到旁人一句夸赞啊!
就算是……她不识好歹吧,可连学里的先生要批评她,都会先夸一句,再说她哪里做的不好呢。
和二姐姐在一处,虽然二姐姐不会教她什么,但她心里高兴,就还想画出更好的给二姐姐看,想把自己怎么学会的都告诉二姐姐。若二姐姐还不会,两个人一起学就更好了!
她好舍不得二姐姐……
纪明遥正拿笔试着画,忽见有几滴水落在纸上洇开,她连忙转头,就看见四妹妹竟然哭了!
“好好地怎么哭了?”她忙拿手帕。
“二姐姐……”纪明宜又觉得丢人,又着实舍不得,便扑在二姐姐怀里,“等、等我闲了,一定多去看你……”
原来是为这个!
纪明遥想笑她,可话还没到嘴边,自己也不由哽咽了。
她也舍不得四妹妹嘛!!!
你看我,我看你,哭了一会,纪明遥先给四妹妹擦眼泪:“等我安顿好,一定常叫人接你。”
纪明宜却反而说不:“只接我,不接三姐姐,她又要装可怜,老爷也又要不高兴了,姐姐在人家还要受气。等她走了,我再常去找姐姐,看她还能不能从夫家飞回来缠着!”
纪明遥被她说得不由想笑,也就不哭了,说:“那有什么,就只接你!她要帮太太管家事呢,那么忙,我岂能接她过去玩乐,阻拦她为太太分忧?再说,崔家还管我和哪个姊妹好么!”
孟姐姐当不会因老爷不喜欢她,就对她有负面看法。
崔珏……应也不会。
至于崔珏的兄长崔府丞,她与这位“夫家兄长”,应不会有太多直接交集吧。
只要长嫂和……丈夫,不误会她就好了。
姐妹俩洗了脸,便看丫鬟早就拿过来了的画册。
中午一起吃饭,又一处睡的午觉,下午,太太过来了。
纪明宜便要告退。
温夫人笑道:“我是要和你二姐姐再说说她的嫁妆,你去罢,明日再来。”
送走四妹妹,纪明遥便依偎在太太身边。
四月已在初夏,一天比一天热,又还不到用冰的时候。但她微微出了薄汗,也不肯松开太太。
温夫人也舍不得让孩子离远些,就任她抱着,将一匣身契给她:“从今以后,自己的人就自己管着吧。是赏是罚,也都你自己说的算了。”
匣子里是厚厚一沓身契。有她陪嫁去崔家的所有人的,还有几处陪嫁庄子、房舍上人的,有佃户签下的契书,铺子里亦有几个伙计是直接卖了身到安国公府,也都在里面。
木匣不算大,但看上去沉甸甸的。
纪明遥心中有些复杂,但还是稳稳接了过来。
她一张一张看过,找出碧月的,笑道:“说好了放你出去,就是今日吧。”
碧月走上前,行完大礼,眼泪便流了出来。
她仰头看着姑娘,想到这些年与姑娘相伴的日子,忽然便不想走了。——姑娘对她那么好,姐妹们一处和气许多年,她怎么能、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呢!她也太没良心了!
她嘴唇动了动,才想开口,姑娘却竟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对她笑:“出去就另有一番天地了,我信你一定能过得好。”
碧月就说不出想留下的话了。
她又端端正正对姑娘行了个大礼,说:“好歹让我陪着姑娘到出阁罢!”
“好啊!”纪明遥拽她起来,笑说,“那就后天再放你自在!”
碧月站起来,着实哭得收不住,便请罪避到外面去。
纪明遥心中也有不舍。
但能出去当然是出去了!为什么要傻乎乎地留下呢。这是好事!
见她面上还好,温夫人便又把她搂回来,给她第二个匣子:“这是你的房契、地契,已经在衙门里过了户,都在这里了,自己收好。”
纪明遥赶紧把自己以后安身立命的倚仗接过来。
京中三进院落一处,铺面两处,一处江南姑苏的田庄、两处京郊田庄——怎么多了一个庄子?
纪明遥忙看太太:“是不是拿多了?”
温夫人便笑骂:“傻丫头,这还能拿多吗!”
她说:“我有三个庄子,一大两小,都在京郊。一个小的给了你姐姐,还有一个小的我自己留着,这个大些的给你,一年出息七八百两,虽然也不算多,倒能省得你坐吃山空,饿着自己。”
纪明遥当然喜欢钱了!
可这个庄子她拿着烫手。
但温夫人也知道孩子想说什么。
握住明遥的手,她把地契放回匣子里,笑道:“你姐姐出阁,我多添了六千两和一个庄子,因家里已多给你三万,不好再添银子,就只给了你这一个庄子,比给她的少得多呢。我多年来积攒不少,不缺钱花,以后若看见好的,还会再买,这个你就拿着吧。”
她又说:“做母亲的给女儿添嫁妆,不是应当的吗?”
纪明遥就垂下头,半日应了一声:“嗯。”
好想哭啊。
忍住、忍住!不能再哭了!
多丢脸!
但太太的手抚上她肩膀、轻轻拍哄她的时候,纪明遥还是没能忍住,靠在太太怀里,毫无形象地又哭了一场。
温夫人当晚留在熙和院睡下。
次日起身,两人一起回正院。
算来,这是纪明遥最后一次在家请安了。
明日一早起身,她就会戴上凤冠、穿上大红婚服,去往崔家。
所以,一路上她走得很慢,东看看西看看,想把这段走了六七年的请安路完完全全地、一丝不差地记在心里。
安国公府虽然有很多她不喜欢的人,但回想起来,她记得更多的,是她在姨娘温暖的怀里睡着,姨娘给她唱摇篮曲、喂她吃饭,眼里只看着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胡闹;她记得姨娘给她做衣服,布料轻软,针脚又细又密,生怕她穿不舒服;姨娘给她做抱着睡觉的布老虎和上学用的小包袱——那时她还有两年才上学呢,姨娘却早早就开始期待。
只是,和妈妈一样,姨娘也没能亲眼看见她上学、读书、长大……成人。
她记得太太坚决地把她护在身后、斥责安国公,怕她惊吓失魂,把还不到两岁的明远都放在后面,连夜只带着她睡。
她记得才住到正院的日子,她不敢碰明远,太太就把明远的小手塞在她手里,让她抱。
她记得明远含含糊糊叫她“二姐姐”,把最爱吃的玫瑰糕让给她一半。
她记得明宜出生时小小的、皱巴巴的,很快一天比一天长大,变得和明远一样白白胖胖。
她记得每年姨娘的忌日,太太都会安排贡品香烛给她私下祭奠,那一日正院的饭桌上,也不会出现任何荤腥。——哪怕安国公的脸色一年比一年难看,太太也坚持如此。
她还记得,她才上学的那两年,纪明达常为她的功课发愁生气。她嘴上批评得厉害,却也实打实教过她许多东西。
但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因为徐老夫人和太太、因为安国公、因为纪明德、因为太多太多……她们还是越走越远了。
她心中已经不认纪明达是姐姐。
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当然,她也记得与碧月青霜她们作伴的每一个日子。
虽然她是“姑娘”,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她们阶级对立,她甚至能……拿捏她们的生死,说这话真的有些高高在上、不太合适……但在她心里,的确把她们当成了朋友。
这里也的确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安国公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没错,但他不能代表她的家。
温慧含笑看着明遥走走停停,并不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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