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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照这么说……”她自言自语,“我听见的那些话,也未必是真的了?”
“什么话呀?什么话?”崔瑜真是好奇得很了!
“说二姑娘生性惫懒……不敬尊长……”孟安然看着他说,“还有……因几件小事就把奶嬷嬷撵走了,脾气差得很……”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过了有半刻,是崔瑜先开口,说:“都是一家的女孩子,何必在亲家面前毁人名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若真是‘误会’,怎么二姑娘长了如今十五岁,竟只有我听见了这些话,别人都没有?”孟安然说,“过年的时候我也问过几家夫人,还有说他家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被先皇后赞过的呢!”
她竟这么简单就被骗了……还险些真信了!!
“那也是亲孙女啊!”崔瑜仍是不敢信。
“亲孙女又怎么样?”孟安然说,“十根手指还分长短,老人家偏心的也多了。大姑娘是徐老夫人身边养大的,那些话也都是我在安庆堂听见的,管你怎么想,我是觉得这话未必是真。”
崔瑜深深发愁道:“就怕真是真的,不是误了阿珏一辈子吗?”
这话孟安然就不好再驳了。
她便劝道:“你想想,温夫人亲手养大的孩子,就是再不好,应也错不到哪去。何况还是阿珏自己见过的,你还说,他还更在意这婚事了呢!”
“我也正想这话!”崔瑜更愁了,“你说阿珏他……是不是被美色所惑才——”
“这可过了!”孟安然忙捂他的嘴,“人家好好的没过门的小姑娘,怎好被你这般议论。再者,你这么说,也是把阿珏给看低了。”
崔瑜想了想,把妻子的手拿开,叹道:“这话虽没意思:但当初就不该应安国公府的。”
他说:“阿珏这岳家可真糟心。”
再不睡就要睡不成了。
崔瑜怀着愁绪闭眼,孟安然也没立时入睡。
不但大爷愁阿珏的亲事,她也愁啊……
纪大姑娘人称是满京最端方有才的闺秀,无人不赞,她见了几面,却觉得人颇有傲气,不似很好相与。
但傲气并非女子的缺处,也或许是她与大姑娘还不甚相熟,多心多想了。
但不管是否为她错看了人,纪大姑娘不会再来崔家。可纪二姑娘又究竟是个什么性情?
崔家就大爷和阿珏兄弟两个,一母所生的亲兄弟,父母都不在了,大爷是“长兄如父”,与阿珏互相扶持至今,自然千好万好。
可她与未来弟妹只是妯娌,将来至少十年内,家里也只她们两个女人。若未来弟妹是不好相与的,出身又尊贵,有国公府娘家做靠山,这崔宅里,她和孩子们还能过安生日子吗……
次日并非休沐,崔家兄弟两个都要先去衙门,一早便是孟安然先带了礼物到安国公府拜会。
府上四位姑娘,一位是从前快成她弟妹的,一位是将要做她弟妹的。听见迎她的嬷嬷说,徐老夫人病着不见人,孟安然心里先是一喜,却又担心,若纪大姑娘和二姑娘同在一处,她都该是什么态度才不失礼、少尴尬,可到了温夫人正房,只有三姑娘和二姑娘在!
看见温夫人温柔含笑的神色,孟安然立刻就觉得,一定是温夫人为了免她为难,才没叫大姑娘也在身边!
她心里更放轻松了不少,与温夫人和两位姑娘都见了礼。
温夫人便叫三姑娘先去:“你先回房歇歇吧。”又叫一个丫头送三姑娘回房。
孟安然稍觉奇怪:怎么三姑娘回房还特特派了人送?自己家里这样……倒像是押送……人一般。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又与二姑娘无关,孟安然自然没多问,也没深想。
寒暄两句,她先将阿珏要离京一事讲明,赔笑道:“他说前日已与夫人议定了婚期推后,我们还不知,陛下已先知道了。若有不妥之处,回去我告诉他哥哥,一定教训他。”
她一面留心温夫人的神态,一面更关注着纪二姑娘。
二姑娘……她努力从二姑娘的容色中抽离精神……二姑娘面上看不出太多,倒竟没有丝毫遗憾不舍……难道、难道是在高兴吗?
孟安然先怔了怔,随即便明白过来:
她再觉得崔家好,觉得阿珏是好亲事,可女孩子只要过得不是太差,哪有甘心情愿舍了自家,到人家做媳妇的?
就是她自己,出阁的时候也哭得昏天黑地。大爷再好,孩子们再贴心,她也还时常想家想爹娘呢。
何况一看便知,温夫人一定疼爱二姑娘。
温夫人欣喜笑道:“他能得陛下看重,这样大的喜事,哪里还教训他?何况的确是前日说定了的:一则是为免去流言纷扰,二则,我们二丫头年纪还小,我也舍不得,正好多留一年在家里陪我。”
孟安然忙笑道:“果真如此,竟是两相便宜了!多谢夫人体谅。”
这一节议定,她便说起修缮房舍的事:“我们先把西跨院都修整好,二姑娘来了便省了事,只是又怕不合二姑娘的心。”
说完,她等着温夫人交代。
温夫人看向纪明遥。
纪明遥……当然是认为,有人帮忙干活还不愿意吗?!
前后好几进院子,全要她自己收拾布置,得费多少精神!
她起身一礼,笑道:“就请……恭人修整布置了罢。”
连崔珏她都还只称“崔翰林”,这就叫孟恭人“嫂子”好像有些早……
孟安然还是没品出纪二姑娘这算什么性子。
她先忙笑道:“姑娘太客气了,何必还称我‘恭人’?我比姑娘年长几岁,如不弃嫌,请……先称‘姐姐’罢?”
这话出口,她不免觉得紧张。
她只是前山东按察副使之女,现顺天府丞之妻,若非崔家和安国公府结了亲,她是不大当得起国公之女一声“姐姐”的。
若二姑娘同大姑娘一样傲气,即便这声“姐姐”叫出来,心里也必不情愿。
纪明遥也觉得她仍像“外人”一样,客气称呼孟恭人是“恭人”有些怪。
早晚要是“一家人”……人家都主动示好了,她当然得赶紧接住。
人家还会帮她干活呢!!
纪明遥忙笑唤一声:“孟姐姐!”
孟安然被这一声儿叫得浑身舒泰,也不禁改了称呼,唤道:“二妹妹!”
温夫人在旁含笑看着她们重见了礼,心里却不免回想起来,明达和孟恭人认识了足有半年,却从未被孟恭人唤过一声“妹妹”。
这自然……并非孟恭人的不是。
明达的“孟姐姐”叫得不算情愿,孟恭人又怎好再进一步,称她做“妹妹”呢。
现下正办明遥的事,温夫人便且不再想亲女儿。
待两人重又归座,她便搂住明遥,对孟恭人笑道:“你倒别被我这二丫头骗了!这丫头满口甜言的蜜语,其实最是会偷懒的!她听见能让你帮着布置屋子院子,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崔家没有长辈,只这一位嫂子,能算半个婆婆。明遥若能和孟恭人一直处得好,在崔家就更顺当了。
见二姑娘被这般说了,还是靠在温夫人肩头抿唇笑,孟安然忙笑回道:“小姑娘家自然娇养些,二妹妹年纪又还小,我看……是夫人望女成凤,对二姑娘不免有些求全责备了!”
她心内自思,这算是温夫人在为旁人的谣传解释吗?
那二姑娘撵走奶嬷嬷……又是因为什么?
温夫人已又笑道:“随你们怎么说去!那修缮院落的事,就有劳你了。”
孟安然便忙道:“这都是应该的。”
她还要回家打点事务,又说几句闲话,便辞了温夫人的留饭,告辞回去。
温夫人送她到院门,又令明遥好生送出去。
孟安然又怕二姑娘不愿意。
但二姑娘自在挽上她的手,同路出去,一面笑着说些天时、花草的闲话,她便也不觉高兴起来,问:“还不知道二妹妹最喜欢什么花木?喜欢什么样的摆设?那院子到底是妹妹将来要住的,也得你喜欢才好。”
纪明遥想了想,笑道:“已经很劳动姐姐了,怎好再提东说西,请姐姐只管随心布置,我信姐姐。”
不管“属于”她的院落有多大、有几个,她主要会住的也就三五间屋子。而“新房”一定会空着,准备放她嫁妆里的家具,那其余屋子就算再不合她的审美,也不算多大的问题。
还是那句话:
都有人帮忙干活了,还挑三拣四的吗?
只是纪明遥越推辞,孟安然反而越要问清楚。
推让到了二门,软轿已经备着,孟安然索性说:“等图纸画好了,动工之前,我把图纸拿来给妹妹看。”
被人重视、尊重的感觉真的很好。
纪明遥便答应下来。
她叫碧月扶孟恭人上轿,笑道:“只是又要劳姐姐多跑一趟。下回姐姐过来,请一定要留下用饭,家里厨子徽州菜、苏浙菜、齐鲁菜都做得不错,还等姐姐再尝尝看做得正不正宗。”
孟安然祖籍徽州,亦是自幼在徽州长大,后随父亲到苏浙、山东等地任职,直至出阁嫁到崔家。
她心里便如春光照面一般暖,不由又从轿中半探出身子,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纪明遥目送她的软轿行远,才转身回正院。
她将与孟恭人约定的事回报给太太。
温夫人笑:“也好!还能让你这个懒丫头多用用心!”
她就让明遥去预备下回孟恭人来的席面:“是你请人家,这份心要尽到,这可不能躲懒儿了。”
一顿饭换几个月的操心,纪明遥当然不推诿,况且她也是真心想谢孟恭人。
但有了这件要紧的活,今天别的活是不是——
“行了你,去罢!”温夫人还能不知道这丫头想说什么?
但她叮嘱:“你回去别换大衣裳,我看一会崔珏还要来的。”
“好哦!”纪明遥行完礼就溜!
看了片刻她撒欢的背影,温夫人便欲令管事们接着进来回话。
但这时,镜月先走了进来,回道:“太太,大姑娘的药熬好了。”
温夫人脸上的笑意霎时便消失了。
“我去看看她。”温慧看向女儿屋子的方向,起身时的动作却有些凝滞。
她有一会没动。
镜月等也并不敢催促。
“今日事忙,你去看着她吃药吧。”温慧最终没有站起来,只命镜月说,“已经这么大的人了,也该真正懂些事了。”
纪明达已经病倒了两天。
昨夜她高烧已退,但身上还是虚乏无力,几乎起不来身。她知道孟恭人来了,她想问这人平白过来做什么……是不是来给二妹妹定婚期……但没人敢告诉她,连奶嬷嬷都不同她说,只劝她“静心养病”。
静心、静心……
外面流言纷纷,传完了二妹妹和崔珏,只怕即将要传是……她与温从阳有了私情才和妹妹换亲事。家里祖母也病着,祖母的陪房几乎都被爹撵走了,只剩了一两个人……若不是娘拦着……爹还要骂她——
这让她怎么静心!
但她头昏昏的,眼皮发沉,眼睛越发睁不开……还是睡了一觉。
她又做了那梦。
梦里,她正与崔珏争吵。
崔珏不再是那副淡漠样子。他眼含怒意,似乎正强压着火。
他指责她说:“嫂子与大哥一同抚养我长大,于我有如亲长姐一般。你非崔家子女,自有家人,也未受长嫂之恩,我不强求你同我一般敬重兄嫂,但请你也别太过轻慢于她!”
“我何曾轻慢过她!”她显然甚有底气,毫不相让地回嘴,“她筵席预备的有不妥之处,我指明告诉她,就是轻慢于她?你也知道她是‘嫂子’,难道还要我哄孩子似的哄着她吗?”
她越发气壮,问:“还是叫我视而不见,只等着看你崔家丢脸?!”
她冷嗤一声,等着看他还能说什么。
崔珏却收回了撑在案上的手。
他退后两步,眼中又恢复了冷淡。
“纪明达,”他毫无感情地叫着她的名字,“你是名扬京中的国公之女,难道从前对自家长辈、姊妹,也是这般态度吗。”
“你自恃聪明,”他语气疏离,“也别把别人全当成傻子。”

“娘——”
这样的梦她接连做了多少次,都已经习惯了,不怕了——上次梦见温从阳和二妹妹说丫头的事,她也的确没有再怕。
但今日她才退烧,本便精神短,这两日连遭打击,又昏沉经了一梦,梦里……还被人那般地说到脸上,她不免满心慌乱,挣扎着坐起来便要找母亲。
“大姑娘!”镜月正端着药碗进来,唬了一跳。
她忙把碗先交给别人,急急过来拦住:“姑娘还没好全呢,可不能这么折腾呀!”
“让开!我要找我娘!”纪明达伸手便推她。
她病中虽力气不足,但全力之下,镜月还是被推了个趔趄。
镜月来不及管被推疼的肩膀,满心只想着先把大姑娘拦住。
虽有太太的话,叫大姑娘静心养病,不许出门,可她一个丫头,满屋都是下人,怎好和姑娘动手动脚的?
这会子再去叫太太,怕也来不及了。大姑娘这样出去叫众人看见,更不好。
眼看这许多人都拦不住,快叫大姑娘走到堂屋了,镜月心生一着,忙两手握了大姑娘的手,笑道:“不是不叫姑娘去见太太,实是……实是这会儿孟恭人还没走呢,还说一会儿崔大人和小崔大人都要来,姑娘病中未经装扮,就这样出去,是不是——”
……孟恭人?
崔大人?
小崔大人?
听见这几个称呼,纪明达不觉恍惚。
见似乎说动了,镜月忙就这样拉着大姑娘的手,把人带回床边坐下,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和太太说?姑娘告诉我,我去回给太太,太太就来看姑娘了,好不好?也免得姑娘这样出去,再着了风寒,又叫太太挂心,姑娘也要再吃苦。”
“吃苦……”
纪明达张口,重复念了一遍。
“是啊!”镜月忙笑道,“再病了又要头晕、头疼,还咳嗽、发冷,还得多吃几天药,可不是吃苦吗?”
“是吃苦……”
纪明达又重复说。
嫁到崔家,是去吃苦。
但她已经不会再嫁去崔家了。
她不用怕……她不用怕……
“别去告诉娘。”纪明达反握住镜月,低声道,“别让娘担心……”
“哎!”镜月终于松了口气,忙答应着,又劝说,“那姑娘快吃了药吧,再不吃就凉了。”
她把药端回来,看着大姑娘自己端过了碗,一饮而尽,苦得皱起眉头,却没拿手边的蜜饯,只漱了漱口。
大姑娘又睡下了。
镜月把空了的药碗交给婆子,关上东厢房的门,才终于有空碰了碰自己的肩膀。
……好疼!
身旁的银月本还想说,大姑娘乖乖吃了药看着倒可怜,便见镜月摸着肩膀皱脸,忙问:“姐姐是伤着了?”
“嘘!”镜月忙令噤声,拉她离门边远了些,说,“什么‘伤着’,被推了一下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太太本就心烦着,她这点子事就别拿出来说了,万一传来传去又闹起来,让老太太和老爷都知道了……吃亏的不还是她吗。
银月也自知失言。但看镜月实在疼得很,她又放心不下,便说:“我看太太这会儿也不用人,咱们快到房里看看,若有不好快上些药,不然也怕耽误出事儿呀。”
“也是。”镜月没推辞。
“快走,我记着冯嬷嬷屋里有治跌打的药……”银月又忙出主意。
她们虽是奴才命,少不了挨骂挨打,到底是人生肉长的,也想好好活这一辈子。
镜月姐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嫁人,若就落下个症候,以后怎么办呢?
别像理国府的如蕙,就算骨头养上,只怕手也做不了精细活了。
如蕙好歹还有温大爷养活,若是她们,嫁了人却不能做针线活计,少了个进项,别说夫家嫌不嫌弃,就是她们自己也不甘心!
回头一想……大姑娘那下推得是不轻啊!
午饭前,崔珏赶到安国公府。
安国公恰不在府上,他便只需来见温夫人,又亲口陈明将要远行。
温夫人自是喜欢,有许多勉励的话要说,又叫明遥来相见。
丫鬟报:“二姑娘到了。”人还未至,崔珏已依礼起身相迎。
温夫人便也站起身,扶着丫头的手绕出屏风,笑道:“你们说说话吧,我去躺一会。”
崔珏一去数月,又还没成亲,这两个孩子有什么话不趁现在说,书信往来是不方便了。
但纪明遥和崔珏……实在没什么话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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