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式是想象力(花暮年)

坐在第一排的卿鸟需要仰头才能看到投影的幕布, 有点费脖子, 所以她重心向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五条悟一伸手就能勾到她的长发。
指甲修得十分干净的指尖，逐渐靠近那一缕折出弧度的栗发，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手指蜷缩，五条悟收回了手。
「等你分清楚爱与憧憬的那一天。」
「等你见过世间所有的灿烂，看清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却仍然期待我照拂于你的那天。」
「我们会再见面的。」
影片最后停留在主角模糊不清的背影上。
井上友理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拍去身上的灰尘，关掉投影拿出光碟。她为自己进行最后的挽尊。
“就是这样。请用英语写一份八百字观后感。”
“居然说什么观后感……”夏油杰略显无语。
家入硝子也不想写那种东西，放下手中的原子笔。“观后感的话……就是没有咒灵的世界真不错呢。”
“……”五条悟的观后感，他不说！
奇怪的是，平时胡言乱语脑洞最多的卿鸟，今天格外沉默。
“小鸟？睡着了吗？”
“没。”卿鸟眨了眨眼，轻声道：“忽然想起一个人。”
其实也不能算忽然。
“嗯？谁？”看这种影片能联想起的人，应该不普通。五条悟直接伸手戳了戳卿鸟的后背。
卿鸟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一个笨蛋。”
五条悟的关注点落在笨蛋上，既然是个笨蛋，那就没关系了。
细心的夏油杰和同为女生的家入硝子，听到的却是画外音。忽然想起的笨蛋，语气还带了点傲娇和怀念……
很不妙啊少年。
夏油杰看向动手折了个纸青蛙的五条悟。
今日食堂的午饭比往常“豪华”一些，有咖喱蛋包饭、猪排饭、鳗鱼饭以及秋刀鱼套餐可供选择。
庵歌姬和冥冥比四人组早到一会儿，看到硝子和卿鸟，歌姬抬手招呼她们坐对面。
“咦？你和歌姬吃一样的啊，会变弱的吧杰。”隔壁桌的五条悟严肃道。
庵歌姬额头青筋暴起，朝五条悟丢出手里的筷子，然后被无下限挡住。
“大家都在啊，好热闹啊。”
佐藤上午带灰原雄以及七海建人完成实习任务，此刻走进食堂乐呵地要了一份猪排饭。
“这个季节可是秋刀鱼最好吃的时间啊。”
灰原雄那么说着，要了一份秋刀鱼套餐。七海建人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所以也要了一份秋刀鱼套餐。
一时间，不算大的食堂挤满了学生。
“佐藤前辈以后一定能成为优秀的老师！”灰原雄说起上午的实习任务，活灵活现的把所有发生的细节说给在座的前辈们听。重点赞扬了佐藤在关键时刻的提点以及帮助。
佐藤笑着挠挠头，略显难为情。
“对了，明天的实习安排了歌姬、灰原和七海一起吗？”佐藤咬着猪排，随口一问。
是一个1级实习任务。庵歌姬至今还只是准2级术师，无法独自胜任2级以上的任务，更别说保护两个后辈。所以她需要前辈从旁协助，暂时驻校的佐藤揽下了这些没有佣金的累活。
“是，前辈请继续多多指教！”
七海建人在一边安静吃鱼。甚至吃鱼的模样和几年后一模一样，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感。
卿鸟咬着筷子看金发少年一口接一口消灭秋刀鱼，有些出神。
五条悟和庵歌姬、佐藤和夏油杰闹了一圈，笑着回眸看向卿鸟的时候，发现那位少女正盯着学弟看。醋意顿时蔓延开来，白毛对准餐盘里的豆子用力一弹，正中卿鸟的脑门。
这下少女的目光总算放回自己身上了。
至于眼神里带了点杀气那种小事，他无所谓！
佐藤吃完，离开食堂去接电话。七海和灰原去赶下一堂课。冥冥下午还有任务，也提前离开食堂。
家入硝子收拾完餐盘，单手支着下巴，随意提了一句。“佐藤前辈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男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奇怪的。”庵歌姬小声和家入硝子咬耳根。
但依旧被身旁另外三人听到了。
卿鸟抽出纸巾擦擦嘴，随口接话吐槽：“那五条同学还挺博爱的。”
“……”
庵歌姬、灰原雄以及七海建人没能在校门口等到佐藤。
超级靠谱的前辈被猪排饭吃坏了肚子，此刻正在宿舍里渡劫。
“拜托了——”身体快被掏空的佐藤两边脸颊凹陷，他扯着卿鸟的衣袖，把可爱的后辈们托付给她。“冥冥开得价太高……我付不起……只能拜托卿鸟同学代替我去了——”
话未说完，又冲进厕所。
卿鸟：“……”
一定要是这样有气味的托付吗？
任务地点在横滨港口。
最近口口相传的大新闻，茶余饭后人人都要谈论几句的，应该就是横滨港口连续打捞出几具无头尸体的案件了。
“这个案件不适合拿来给学生当做实习任务呢。”卿鸟大致看完资料，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殊不知自己的神态与口气都与曾经的老师相仿。
上一次新宿人口失踪案的危险等级，明显没有这次来得高，咒术高层派了那么多咒术师前往搜寻。而这一次居然只让4个尚在学习中的学生前往。
卿鸟坐在副驾的位置，她回眸看了一眼后排的人。七海建人和庵歌姬她都有在几年后见过，姑且可以算作安全。但是灰原雄……
并且微妙的，这一次也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学生都在内的任务。
卿鸟蹙眉。她强迫自己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象任何不利任务的事，却又止不住的害怕。
少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四月回暖的天，她打字的指尖冰凉。
「拜托五条同学来横滨一趟吧。地址：xxx。」
汽车在横滨港口停下。学生们逐一下车，与辅助监督确认事项后，又井然有序地走入帐内。
卿鸟的手机在那瞬间响起。她以为是五条悟收到短信后要问她有什么事，结果翻开手机发现来电人是寺岛。
这个男人从未给她打过电话。
“寺……”
卿鸟甚至没有打完招呼，就听得电话对面的男人匆忙叫着：“不要进任务！任何人都不要进任务！”
卿鸟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连忙丢下手机赶往帐内，她要把三位已然入账的同伴拉出来。结果整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了帐上。她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拒绝她入内的帐用力砸了两下。
结实得宛若铜墙铁壁。
“咦？”
负责布帐的辅助监督吓了一跳。他只是布了最简单的帐而已，怎么会进不去呢？男人连忙走到帐边。
“……这是谁布下的？！不是我刚才下得帐啊！”
卿鸟回头瞪向辅助监督。这是要多粗心大意才会被人在帐外又布了帐！
“……拆帐可以用蛮力破坏！或者找到下账的人……”辅助监督下意识介绍了拆帐的方式，然后快步走到一边打电话给「窗」汇报当下的紧急情况，请求支援。
「小鸟的术式很强，也很弱。完全依赖于她的大脑与精神状态。一旦被敌方或智慧体抓住弱点，她会毫无招架之力。毕竟人类的大脑，越想拒绝思考什么，就越会忍不住去想，甚至想得更坏。没有人能从那种恶性循环里跳脱出来。」
曾经的五条老师这样评价过她的术式。
此刻，已然陷入某种惊慌情绪里的卿鸟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混乱的思绪在“破账”的办法和那一日同伴惨烈的尸体之间不停跳转。
——难道又是因为她在车上胡思乱想引起的突发案件吗？
——七海建人和歌姬是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好好活到2014年的。但现在有她，就像蝴蝶效应，所有的“安全”都不存在了。为什么她连那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提前想到？
她不能再想了。
她此刻唯一要想象的，是如何和同伴一起顺利回到咒术高专，是明天大家一起开心在食堂碰头的画面。
卿鸟跪坐在拒绝她入内的账外，俨然像一个已经中了「无量空处」的“废物”。
五条悟和夏油杰被临时调派，不在学校。
是一个奇怪的任务，不怎么危险，就是很耗时间。
“这种事情准2级术师也能解决吧？”五条悟走出账外，“最近安排任务的人是不是大脑坏掉了？”
夏油杰也觉得奇怪。虽然他和悟暂时还没有任何评级，但总不至于把这样繁琐的小事交给他们。
出帐后手机信号勉强恢复，卿鸟1个小时前的信息又延迟了一会儿才发到五条悟的手机上。
夏油杰走在五条悟身后，只见自己的挚友握着手机猛地停下脚步，然后瞬间从眼前消失了。他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不知道五条悟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不过……
“瞬移这样无所顾忌的使用，会被罚的啊悟。”
横滨市正值日落时分。
火红的日光一点一点向海平面下方移动，光晕染红了碧波与蓝天。港口与往常一样忙碌。
五条悟抵达的时候，已经没了辅助监督也没了帐。任务已经完成了？
白毛重新点开短信看了一眼，发送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前了。
“有小鸟在的话，任务完成得很快也正常。”五条悟那么想着，合上手机准备回咒术高专。但在转身的瞬间，六眼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咒力。
五条悟偏头看过去，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港口边来来往往的运输工甚至会不小心踢到她，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质疑少女为什么要坐在那里挡路。但卿鸟充耳不闻。
“想跳海吗？臭小鬼！我帮你一把！”
终于，一个矮胖的运输工爆了脾气，他抬脚对准卿鸟的后背，预备一脚将她踹进海里。
男人被一股看不见的蛮力骤然捉住，狠狠砸到了运输船上的集装箱。
大长腿走到卿鸟身后停住。五条悟两手插袋弯腰看向坐在那里发呆的她。这个年纪的少年，被喜欢的人信任或是想起，总是乐不可支的。
所以五条悟问话的语气有些轻快。
“小鸟？喊我来干嘛？其他人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卿鸟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正好与五条悟对视。
五条悟这才发现她的状态不太对。此刻挂在她脸上的神情，绝对不属于“日常卿鸟式”表情范畴。
五条悟半年前还在和夏油杰商量着要找出卿鸟的弱点，然后狠狠打击。此刻他终于见到她没那么嚣张的模样，但完全没有打击的心情。
“怎么了？任务很难？受伤了？”白毛围着卿鸟转了一圈。
“想起一件事。”卿鸟拍拍掌心的灰尘从地上起身。她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五条悟的缘故。
“……”
卿鸟任由眼前的家伙一会儿抬起自己的手臂，一会儿把她整个人拎起来。像是检查人偶有没有破损似的闹了一会儿。
“这样啊。”白毛确定她没事，笑着揉乱了她的长发。吓他一跳。“干嘛这幅表情，丑死了。”
“我想到那个内鬼是谁了。”
“诶？”五条悟拨开被自己玩乱的长发去看卿鸟的脸。“那么突然？”
庵歌姬入帐后发现眼前还有一个帐，就知道事情不太对劲。但第一个帐进入后就出不去了。
三人在两层帐中间大致分析了一下形势，最后决定一起进入第二个帐，先把任务解决了。
凭借七海建人冷静的头脑与出色的分析，虽然辛苦，三人最终还是配合祓除了那只咒术师尸变后形成的诅咒。
但三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所以先行回到咒术高专让家入硝子辅助治疗。
佐藤闹肚子闹得实在受不了，下午便去公立医院开了点药。回到高专听说学生们受伤而归，便捂着肚子匆匆赶往医务室。
大门推开，里头却没有受伤的学生们。
只有卿鸟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人被少女那一眼看得背脊发凉。
“小鸟？任务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佐藤前辈。”因为你也算是那段短暂记忆里，被归属于美好一类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佐藤往里走了两步，目光扫过空旷的医务室。“歌姬他们呢？没事吧。”
“他们回宿舍了。”
几道铁门随着卿鸟的想象轰然落地，拦住了佐藤前进与后退的步伐。
卿鸟往前走一步。“你就是高层放在咒术高专的狗。负责清扫碍眼的学生。”
佐藤：“……”
“啊咧，任务有突发情况，你生气也是正常。但不能这样污蔑前辈吧。”佐藤无奈地原地坐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不是了。
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他在小鸟的记忆里，已经用过同样的手法。
那场回收两面宿傩手指的特大惨案，也是他随口一句“不如让渡边他们一起去吧”，导致的全军覆没。
那一年的二年级生和三年级生都对高层十分排斥。是毕业后也绝对不会服从的刺头。
“他们也是你的学生啊。”
渡边、麻生、柴崎。曾经十七岁的少年少女对自己的老师是100%的信任和依赖。
佐藤听不懂卿鸟的言语，她的眼神也好像只是在透过自己看向记忆里的某某。
原因佐藤不明白，但卿鸟认定了他有问题。
“所以。卿鸟同学预备怎么办？”佐藤单手托腮，手肘撑着膝盖。破罐子破摔。
他的确是一条狗，自小被高层一员收养的狗。没有羁绊也没有牵挂，对生死也无所谓。
卿鸟没有说话。她把佐藤关在医务室内，自己先行离开了。
晚樱盛开的高专后院，树影摇晃。月光下的粉被染上一层清冷色调。
卿鸟躲在被极致黑笼罩的大树下。
卿鸟：系统，你知道那个世界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您好宿主。我以为您会定期询问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所以一直有留意并记录。」
卿鸟：……
那个世界的佐藤，还在咒术高专做着阴阳人吗。
「佐藤和也在宿主您消失两周后，因为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学生在意外中丧生，辞去了咒术高专教师的职位。」
「五条悟在两个月后追溯到整件事的源头，找到佐藤和也对峙。男人承认自己很早就知道那里有陷阱，但其他学生都只是诱饵，高层想借机铲除的只有宿主您一个。」
卿鸟看着漆黑世界外的月光，轻眨了一下眼。
「佐藤同样问了五条悟预备怎么办。五条悟表示失去的学生们都不会再回来，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
「半年后佐藤和也死于咒灵袭击。是意外还是报应，暂不明。」
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了一段故事。
卿鸟在树下蜷缩成一团。
她问了一个想问，又始终没能说出口的问题。
五条老师，还好吗？
系统沉默了几秒。
「好坏系统分辨不了。表象上来看，他的生活和宿主您出现之前没什么两样。」
五条悟在学校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卿鸟。他跑至体术道场问夏油杰，后者表示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小鸟。
奇怪。不是说她去审犯人的吗？
五条悟跃至高专的上空俯瞰整座校园。摘下墨镜后的蓝眸不消片刻就锁定了卿鸟所在的位置。
“她大晚上跑后院干嘛？”
白毛眉梢一挑，准备去吓她一跳。谁让她下午也吓到了他。
斑驳月光跟随着风向在地上晃动。少女靠着三人合抱粗的树干缩成一小团，死死咬住自己的拇指。她哭得肩膀颤抖，但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幼稚的，准备吓她一跳的五条悟步伐一顿，而后快步走上前。
少年握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松开。拇指上的牙印极深，已经渗出了血丝。
他气急了咬她都没舍得这样用力。
五条悟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手指按住咬痕轻轻摩挲。他把卿鸟拉进怀里，揽着她的肩。
滚烫的眼泪几乎是立刻沾湿了五条悟胸口的衣服布料。
早已分清两个五条悟的卿鸟，在这一刻又变得模糊起来。
“我很想他们。”即便她非常努力向前看，身后那篇坍塌的废墟也一直如影随形。
“……”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同伴了。”
五条悟将卿鸟完全圈进自己的领地里抱住，蓝眸在月色下露出罕见的认真。
“那当然。你现在的同伴可是最强的。”

第65章
不论是白天害怕失去歌姬他们的恐惧, 还是后来回忆起往事的难过，这一天都够卿鸟那颗奇妙的脑袋累的。
她靠着五条悟的肩，情绪缓缓松弛下来后没多久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