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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词(山栀子)

盈时十岁时,父亲获罪,满门被判处斩,她虽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沦为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时隔数载,再回汀州,盈时奉命暗杀新上任的汀州知州。
鸳鸯楼下,细雨绵绵。
底下暗青的轿帘一掀,她看见那样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她想起来,自己也曾有过一门亲事。
那个未婚夫小她两月,是个爱哭鬼。
姓陆,名雨梧,字秋融。
《秋融偶记》
「建弘六年秋,八月十五。
周家大难,父不敢为友殓尸,遂余以压岁钱行方便,收葬周家十三口,其中无盈时。」
「建弘七年秋,八月十五。
天上团圆月,人间难无缺。
不知盈时身在何处,饭否?安否?」
「建弘八年秋,八月十五。
又是中秋,盈时不在。」
「建弘九年秋,八月十五。
盈时不在。」
「永嘉三年夏,七月十一。
梅子黄时雨,我终再见盈时,我要带她回家。」
「山川几千里,惟有两心同。」
背景架空,官制仿明。
内容标签: 正剧
主角视角细柳 陆雨梧
一句话简介:清冷女杀手X傻白甜正人君子
立意:立心再立命
父亲获罪,满门被判处斩,盈时侥幸逃过一劫却前尘俱忘,化身为隐秘山门的杀手细柳,一次任务途中她意外卷入一桩杀害朝廷大员的命案,并因此而结识少年陆雨梧,二人携手在小小尧县掀起惊涛巨浪,此后二人如棋身入朝局,拨开迷雾,撕破真相,细柳蓦然回首,发觉自己七年忘尘,原来她与陆雨梧本是故旧缘深。本文文笔流畅,情节跌宕起伏,立足颓靡乱局,以男女主的同心同道展现出野火烧不尽的生命力,他们失散又相爱,是光明的宿命。

暮色如墨,雷电勾缠。
瓢泼大雨冲刷着檐瓦,淅淅沥沥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尤其不宁静,棂窗毫无预兆地开了,风雨一霎争先恐后地涌入,素纱帐子里那道纤瘦的身影一下坐起身,惶然地唤,“阿娑……”
“姑娘莫怕,只是窗没关紧,被风吹开了。”名唤阿娑的女婢回头安抚了帐中的女子一声,立时便走到窗边伸出手去,雨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她手背,房内泛黄的灯影一照,又一滴落来,竟不是冰冰凉凉的。
阿娑关窗的手一顿,下意识低眼,手背上晶莹雨露中竟有被冲淡的血色顺着她的手指滑下,阿娑后知后觉,僵硬地扬起头——
潮湿的雨气扑了满脸,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鸷的眼。
“啊——”
阿娑的惊叫声短促,一道剑影迅疾地自檐瓦探下,刺入她的咽喉。
鲜血迸溅,帐子中的女子掀帘,正见阿娑后仰,重重倒地,看清她颈部的血肉模糊,女子惊声尖叫,“阿娑!”
很快,几名黑衣人带着浑身水气顺着大开的棂窗掠入,风雨大作,乱舞的帐子被为首的黑衣人一剑斩断,剑锋往前一探,重压在床上女子的肩颈。
刃上残留的血液顺着女子的颈部染红她的衣襟,那是阿娑的血,女子脸色煞白,忽然被一只手攥住头发,她吃痛哭叫:“放开,放开我……”
“花小姐,我猜你这样细皮嫩肉的闺阁小姐,一定不想像你那个丫鬟一样死得太难看……”蒙着面巾的黑衣男人身形魁梧,冰凉的手强硬地一扯女子的头发,迫使她仰起一张苍白细腻的脸,泛黄的灯火下,也许是这张脸生得有些得他的意,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额角,“若你说出玉蟾的下落,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一些。”
花小姐浑身都在颤抖,她直视着面前这个仅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发紧的声线几乎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玉蟾,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微眯一下眼睛,剑锋往前用力一抵,正欲说话,却听风雨飒飒之间,突兀地响起一声猫叫。
所有人都听见这叫声,他们脑中的弦即刻紧绷,四下张望,而被那男人抵着脖颈的花小姐眼中泪花扑簌而落,“细柳!细柳先生救我!”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攥住面前男人握刀的手。
房中最后一盏灯恰在此时熄灭,一人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脚边蹿过,他立时回头,檐外的灯笼光影微弱,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落在窗台。
她的身形半隐在阴影里,黛紫裙袂微荡,银色的腰链点缀在她纤细的腰身,坠着一片又一片细长的银叶。
“大人!”
那人只来得及看她这样一眼,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他立时转过头大唤一声,哪知下一瞬,一片银叶飞来,刺中他的后颈。
几人回过头,只见那同伴捂着后颈倒下去,“噌”的一声,倚靠在窗台上的女子已迅速抽出腰间的刀,足尖借力,一跃而来。
寒光闪烁,几人提剑扑上去,却不料紫衣人的刀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刀剑相接不过两三招,昏暗的室内只听她腰链上的银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形如柳叶的刀刃一一割破他们的喉管,血雾弥散。
制住花小姐的男人见此,他瞳孔一缩,立时松了她的头发,一个腾跃,朝那紫衣人举剑杀去。
剑锋横擦紫衣人侧脸,却被她极从容地躲开,她反过身,刀背抵住男人的剑身,挡开他的攻势,又一脚重踢在男人的膝盖。
男人吃痛一声,一膝弯下去,却仍发了狠地提剑朝她刺去。
紫衣人立时借力翻身,握住时机,刀柄迅速重击男人的太阳穴,他手中剑刃一刹失了准头,身形一个踉跄,被紫衣人踢倒在地。
银叶簌簌轻响,男人还不及挣扎起身,白刃倏尔刺穿他的后背。
室内忽然变得很安静。
安静到窗外的风声雨声显得越发杂乱。
床上的花小姐满头满身都是冷汗,她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踩着已经没了声息的死尸的后背抽出来那柄刀。
形如柳叶,寸寸寒光。
殷红的鲜血顺着刀锋往下淌。
“惊蛰。”
紫衣人开口,是一道清越的女声。
窗外将熄未熄的一盏灯笼被人摘下,花小姐立刻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提灯翻身进来。
那灯影随着少年的步履渐尽,沈小姐借着这光看见紫衣人转过身来,细长弯眉,苍白的面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乌发挽髻,点缀银叶流苏。
她后知后觉,“你……便是细柳?”
“花小姐,她不像吗?”名唤惊蛰的少年进来后,便将灯笼放在地上,随后便在那些死尸身上搜来搜去。
花小姐一手撑在床沿,小心地看着那紫衣人将刀上的血迹在死尸身上擦拭干净,“我……我只是没想到,细柳是个女子。”
还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
她的年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可细柳刀之名,已在四海流传之久。
“谁说细柳一定是男人?”
惊蛰说着,又古怪地笑了一声,“不过,是男是女本也没有那么重要,她手中握着细柳刀,你还怕她护不住你的性命?”
细柳并不说话,刀锋从近前死尸的衣襟里挑出一枚腰牌,其上赫然是“知鉴司”三字。
花小姐乍一看清这三字,脸色一刹更为惨白,她踉跄地从床上赤足下来,跪倒在紫衣女子的面前,“细柳先生,请您护我上京!”
细柳终于擦干净了刀,她收刀入鞘,才淡声开口,“你怕我被知鉴司这三字吓退。”
知鉴司,受命于天子,巡查缉捕,拱卫京畿。
若说东厂因掌印太监曹凤声备受天子宠信而如日中天,那么如今唯一可与东厂分庭抗礼的,便是知鉴司。
“谁不怕得罪了他们那些豺狼似的人?”花小姐眼泪涟涟,“可细柳先生,我父亲才将将被人害死,我在南州又举目无亲,我除了入宫,已无他路可走。”
“你不知知鉴司的人为何杀你?”
细柳盯住她。
“不知。”
花小姐摇头,“他们一来,便问我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玉蟾。”
花小姐仰起脸,“细柳先生,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玉蟾,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害我,我求求您,若您还愿护我上京,我愿将我所有的积蓄奉上。”
她满脸的凄楚,跪在血泊里,近乎哀求。
起初细柳并不说话,她只用一双眼平静地凝视着这位花小姐的面容,半晌才道:“一言为定。”
“细柳。”
惊蛰在死尸身上搜刮干净了钱财,听见细柳答应,他便诧异地抬头,拧眉喊了声。
细柳没搭理他,只擦了一把脸,对花小姐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尽快收拾。”
花小姐吸吸鼻子,点了点头,她见细柳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绕开她,朝床尾的角落走去,只一俯身,再转过来时,怀中已抱了一只狸花猫。
几日前,花小姐辗转找到细柳住处时,除了那名唤做惊蛰的少年外,她只见这猫,却未见细柳其人。
到今夜,她才真正的见细柳真容。
楼上死了几个人,倒也没在这间客栈里闹出多大动静,此时未近寅时,正是众人安睡的时候,客栈的伙计哈欠连天,端上了一碗煮好的熟肉,一碗汤色鲜亮的阳春面,便赶紧到柜台后面去打瞌睡了。
惊蛰下楼,正见狸花猫懒洋洋地摇晃着尾巴,站在桌上吃那碗熟肉,而那紫衣的年轻女子正在旁吃面。
“我的呢?”
惊蛰努努嘴。
一人一猫谁也没搭理他,他只好走到柜台旁,将那打鼾的伙计一脚踹醒,“给我弄碗面,快点!”
伙计又被扰了觉,但对上少年不好惹的目光,他是敢怒不敢言,麻溜地爬起来往后头去了。
外面还在下雨,滴滴答答的。
惊蛰一屁股坐到长凳上,从狸花猫碗里抢了一块肉扔进嘴里,“细柳,别告诉我,你是真心想救她。”
细柳头也没抬,吹了吹碗沿,慢吞吞地喝汤。
“上头是让你将花若丹带去永县,咱们的人在那儿,先将她藏着,由你冒充她去燕京,而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惊蛰面容尚有些稚嫩,可语气却透出一分超乎年纪的阴沉。
“你以为知鉴司的人为何出现?”
细柳终于开口。
提起知鉴司,惊蛰想起方才自己费了好大劲处理掉的那几具尸体,他愣了会儿,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啊,他们这些人都找来了,说明花若丹的画像已经传到燕京了,如此一来,你还怎么冒充花若丹啊?”
“要找到玉蟾的下落,如今只有护送她上京这一条路可走。”
细柳一边吃面,一边道。
惊蛰说不出反驳的话,正堂里静悄悄的,外面的雨雾更浓,而灯火昏黄,投在他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上,她太清瘦了,眼下有片倦怠的浅青,右耳畔还有一点未擦干净的血迹,更衬得她脸色苍白。
“两天没睡,你杀了多少人?”
惊蛰忽然问她。
细柳淡声道,“你知道我记性不好。”
“是,你是个坏了脑子的人,”惊蛰点点头,“这是山主给你的惩罚,若有下次,你还是不杀幼童?”
“不杀。”
她毫不犹豫。
“细柳。”
惊蛰有点生气,可张张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柄过分纤细的刀上,“刀的名字,就是你的名字,你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细柳。”
他提醒她。
他们不是可以做选择的那种人。
若生反骨,必不善终。
脚步声响起,一碗面被端上桌来,热雾上浮,细柳抬起一双清冷的眼,波澜不惊:
“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第2章 寒露(二)
大雨连下数日,官道泥泞不堪,一个商队在路上停滞许久,好不容易将陷在泥坑里的几架马车给弄出来,一行人赶到路旁的茶棚里时,个个浑身是泥,狼狈不堪。
“这位爷,我这儿是歇脚的地方,可不是堆货物的仓库……”茶棚的主人见他们将裹着油布的东西一袋一袋地往棚里搬,便连忙上前去拦。
“拿好。”
带商队的中年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到他手中,堵住了他的话,“店家,这雨太大,我们暂时不能再走,这些钱够不够借你的地方暂避风雨?”
“够!”
店家喜笑颜开,忙将银子收好,又热情地跑去给他们煮热茶喝。
这茶棚三面都用油布弄得严实,既挡风也遮雨,最里侧的桌边坐着三人,他们已在此坐了一会儿,身上的雨气都快被一旁的火盆烤干,年约十三四的少年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那些人来来回回地往棚内搬货物,“倒是有几分财大气粗的意思。”
年轻女子隔着素纱帷帽,好似窥见少年浮动的心思,她立时开口,“小公子,官家的东西动不得。”
“官家的东西?”
少年一霎回头。
正在给怀中的猫擦拭毛发的紫衣人忽而抬眼,瞥了女子一眼,再对上少年的目光,“她说的不错,惊蛰,你别生事。”
“他们看着也不像是官府的人。”
惊蛰笑了一下。
“虽不是官府的人,但他们却是为官府做事,自然受官府庇佑,”帷帽之下,女子放低声音,“他们的那些货物,应该都是要运到西北边关去的粮食。”
“花小姐懂得真多。”
惊蛰语气平平。
花若丹闻声一僵,不说话了。
“是你初出茅庐,孤陋寡闻,”雨声如瀑,细柳摸着猫脑袋,淡声,“西北近年来多有战事,余粮不足,而调粮费时费力,朝廷为了边关的补给,便以运粮为由,开放盐引,使天下盐商自发往西北运粮。”
他们的确不是官府的人。
而是盐商。
惊蛰点了点头,“哦,花小姐你父亲不就是那个什么巡盐御史么?难怪你如此清楚。”
提起父亲,花若丹更是一言不发,只眼眶发酸,又要落泪。
“听说临台那边正闹旱灾,是一点儿雨也不下,可咱们这儿却下个不停,今早看着是晴空万里咱们才敢动身,哪知半道上又下起来……”身上的泥擦不干净,商队中一个年轻人在那管事的中年人身边坐下便开始抱怨。
“我只担心这雨再下,咱们的粮食若是受了潮,又或是赶不上交粮的期限……到时咱们都没法儿向东家交代。”
商队管事望着连绵雨幕,长叹了一口气。
临台百姓们苦苦期盼的雨天,却是此间茶棚众人的拦路虎,细柳一行三人缀夜离开那间客栈后,便一路行至此地,雨势实在太大,他们才在这里躲雨。
“我们走吧。”
惊蛰百无聊赖,也不想再听那些盐商没完地抱怨天气,他才拿起斗笠,却见那花小姐捏着手绢欲言又止,他拧眉,“你又怎么了?”
细柳垂眸瞥一眼花若丹裙摆底下的绣鞋,泥水湿透,边缘已经开缝,她立时脱下自己的靴子,“先穿我的。”
“那你呢?”花若丹抬起头。
“马车上有。”
细柳起身,黛紫裙摆微荡,遮不住她一双赤足,她那张苍白的面容上神情清淡,往灶台那处走去。
店家正忙着添柴,但一双眼却没盯着灶口,细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商队管事那一桌。
“姑娘?”
细柳闻声回头,只见店家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帮我多包一些蒸饼。”
细柳随手将几粒碎银扔到灶台上。
“好嘞!”
店家利落地收起钱,去搬开一旁的笼屉,热雾拂来,有些烫脸,细柳蓦地盯住店家袖口一点白色的粉末。
她立时细看灶台,细微的粉末没有被擦拭干净,在一旁的茶炉上还有残留,茶壶倏尔煮沸,发出刺耳的声音。
细柳抬头,正对上店家那一双眼。
他不再笑。
笼屉里不断有热雾上浮,里面却根本没有什么蒸饼。
“细柳!”
惊蛰忽然的一声喊,细柳立时侧过脸,只见花若丹已倒在桌前,而惊蛰踉跄几下,怎么也站不起来。
眩晕袭来,细柳一霎握紧腰间的刀。
商队的人见此,终于察觉不对,数人抽刀才要起身,却又立时栽倒下去。
茶碗砸了一地,脆声被雨声掩盖。
细柳一手扶柱,仍听清雨幕里急促的脚步声临近,不多时,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彪形大汉手持长刀大摇大摆地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十名手下人。
“杆儿,你做事也太磨叽了些,”那大汉看着地上那些身骨软的刀剑都提不起的家伙,“倒教爷在外头好等!”
人是都放倒了,但大汉却没听见那杆儿应答,他一皱眉,觉出点不太对劲来,他立时快步朝茶棚最里面走去。
他倏尔止步。
一双眼紧盯着那坐在灶台上的紫衣女子,裙袂之下,她脚踝苍白而筋骨嶙峋,身后蒸笼里扑来的热雾不知何时已汗湿了她的鬓发,髻间银叶轻晃,她手中一柄纤薄的刀正抵在那店家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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