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旁人对虞栖枝的调笑,裴璟也不恼,只将虞栖枝抱到他膝上坐好,让人倚在他怀里。
“她是哑巴。”裴璟道。
众人听得一愣。
“是不是?”裴璟看着她冷冷问。
虞栖枝僵在裴璟怀里,不说话,也不点头。一副木头美人的样子。
旁人多少有点看出来,裴璟与他身旁这个美姬是在玩情趣了。
又见裴璟对人如此纵容宠溺的态度,众人纷纷打圆场配合道:
“哑巴好啊,少了很多事端。”
虞栖枝不给裴璟斟酒,便有人使唤身边的女郎给裴璟斟酒,要敬裴璟一杯。
裴璟看一眼杯中澄清酒液,推说身上有新伤不便饮酒,要虞栖枝代饮。
那人见裴璟脖颈处的伤都快愈合了,一听就知道裴璟在敷衍。
今日宴席上的人品级大多相同,但与他们相比,裴璟作为北衙指挥使,直隶圣上,实职要比他们更高一些。
裴璟愿意如此说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敬酒那人哪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裴璟修长手指端起酒杯,将杯口贴近虞栖枝唇边,虞栖枝被迫饮下了那一整杯酒液。
虞栖枝本就不擅饮酒,喝了那酒以后,好似有一小簇火焰从腹部一直燃烧到她胸膛,烧得她浑身发软,意识不清地倚在身后男人怀里。
醉云楼的酒对男人无甚影响,反倒更能有助雅兴,对女人来说……
席上之人有意无意地看着虞栖枝反应。
虞栖枝面纱之下的脸被蒸得酡红,柔若无骨倚在裴璟怀中。她鼻梁秀挺,支撑着那轻薄面纱与脸颊隔开了一小段距离,隐隐绰绰,叫人直想一窥面纱下的绝色。
裴璟手掌扣在她腰间,虞栖枝下意识在裴璟膝间磨蹭。
有人瞥见裴璟禈裤上的水渍,打趣道:“小美人要等不及了。”
虞栖枝意识模糊,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再听旁人的哄笑,心底悲凉之下,却又抑制不住地往裴璟身上贴。
感受到怀中人滚烫的泪滴,裴璟皱眉。
直到虞栖枝开始抽泣,裴璟踢开椅背,他与众人告辞,将虞栖枝抱上马车。
夜色深沉,长安城中的这处坊市却是灯火煌煌。
铁勒部叶护前来长安朝觐天子,恰巧路过长安声名在外的醉云楼。
不远处,一名修长俊美的男子怀里抱着个女人,从醉云楼快步走出,径直将怀中抱着的那个女人送上了马车。
铁勒的叶护饶有兴味挑眉。
他显然认出了裴璟。
裴璟,裴指挥使,白日里才与自己在天子的麟德殿上打过交道的男人。
然而叶护的目光却落在了裴璟怀中那个女人的身上。
裴璟将那女人抱上马车,夜风吹拂起车帘,女人脸上面纱也被扬起一瞬。
他的目力极好,得以匆匆惊鸿一瞥。
叶护双眸微眯,将女人面纱之下的容色刻在了脑海里——
面孔白皙中透着粉,长睫微敛,紧紧倚靠在裴璟身上,那极为依赖的样子,叫旁人看着也是心痒难耐。
他们部族游牧惯常风霜日照了,叶护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白,养得这么精细的女人。
便是比之长安城皇宫里的女人,也丝毫不逊色。
叶护直勾勾盯了虞栖枝许久,裴璟自然察觉到叶护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汇。
叶护向裴璟咧嘴笑了笑。
裴璟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冷漠锐利向不远处的男人扫过去。
叶护察觉到裴璟身上不友善的气势。
真可惜。
这样漂亮的中原女人已经被裴璟独占。若非如此,真想将她抢过来纳入帐中,据为己有。
叶护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黏着裴璟的马车远去。
裴璟是骑马回来的。虞栖枝被他独自留在了马车内。
一路颠簸,等车身停稳,轿帘被掀起的一刹那,虞栖枝周身都在细微地发着抖。
勉强睁开迷离的视野,她辨清眼前男人,然后扑到男人的怀里。
温香软玉撞了满怀,裴璟敛下眼睑看向怀中人娇美的脸,他勾唇低笑了笑。
宅邸内的仆从尽数被支开,只留几名婢女在屋外听候使唤。
虞栖枝被男人放倒在榻上。
“裴璟,裴璟……”她唇间流泻呓语。
虞栖枝面色潮红,想要伸手去抓身前的男人。
她的手却被裴璟无情避开。
裴璟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看她。
“帮帮我……求你。”
虞栖枝终于捉住了裴璟的手,她将男人微凉的手掌贴近自己滚烫的脸,丝毫没能降下她灼热的温度。
反而止不住地渴求更多。
她神志被烧得几近沸腾,脸颊在男人有些粗糙的掌心讨好地蹭了几下,连声哀求。
“你不是很要强么?自己解决不就行了。”
裴璟将手从虞栖枝掌心抽走,冷漠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
他看着凌乱的她,冷冷扯了扯唇角:“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放血。”
他将匕首抛给虞栖枝。
裴璟眼底冷沉,显然想到了虞栖枝联合封青凌一起给他下药,又骗他喝下的事。
然而虞栖枝手脚发软,什么都握不住。
她思绪浑噩,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流下。
虞栖枝只觉自己好像变作汪洋大河里的一叶孤舟,接连的涌浪不断冲击着她的神志与精神,她就要接近倾覆的边缘了。
究竟,谁能来帮帮她?
看着虞栖枝眼尾接连落下的晶莹的泪,与她自己的手在裙摆下不得章法的动作,裴璟眸底漆黑。
“谁都可以吗?”
男人略带讽意的低语在她耳边忽远忽近响起。
“虞栖枝,就连路边的江湖郎中,都能让你放下身段,与人虚情假意,骗来绝嗣药方,那是不是,路边的乞儿,你也可以?”
虞栖枝僵了一下,惊吓着摇头。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虞栖枝哭着凑过去亲他,“裴璟,求你……”
仿佛落水之人要抓住求生的浮木,不管裴璟的话语是不是带着尖锐的刺与恶毒的汁液,她都下意识紧紧攀附着,生怕再次跌入深渊的尽头。
裴璟冷笑了声,虞栖枝,这不是反应很快吗。
“我是谁?”他冷声问。
虞栖枝哭着抱住他,“你是裴璟。”
裴璟:“叫我什么?”
“夫君,”虞栖枝抽泣:“夫君……”
他笑着掰起她下颌,讥讽道:“就你也配叫我夫君?”
她连忙惶恐改口:“世子,郎主……郎主!”
裴璟看一眼她迷离的眼,“喜欢我吗?”
“喜欢。”
虞栖枝眼底含泪,不住点头。
“你喜欢谁?”
“我喜欢裴璟。”虞栖枝哭着缠上他,声音又低又软:“求求你了,裴璟……”
裴璟看着她,忽然轻笑了声。
他神情带了些自嘲之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心甘情愿地被她骗的?
片刻之后,男人从榻上起身,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了手指。
裴璟虽然从武,但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许是天生肤色晒不黑,若是忽略他指腹掌心的薄茧,光看他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只会觉得这是一只温文书生握笔的手。谁也难想,这双漂亮的手其实出奇有力,并且惯于握刀。
“裴璟……”
身后的人的嗓音逐渐发甜发腻,虞栖枝贴上来抱住他的后背,不满足般轻声哼道:“我想要你。”
裴璟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罗纱帐终于停止了晃动。
裴璟掌心覆上怀中人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他轻轻按了下去,虞栖枝意识不清低低嗯了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看着虞栖枝有趣的反应,裴璟低笑了笑,亲了下她微微汗湿的额头。
虞栖枝,迟早会怀上他的孩子的。
仿佛那日他与虞栖枝在沈家宴席遇见,虞栖枝就注定是属于他的了。
“养好身子,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一夜过去,裴璟怀中的人执拗地不想睁开眼睛,不想面对他。
天色已经亮起,裴璟陪虞栖枝耗到了天明,虞栖枝还是不肯与他说一句话。
他真的得走了。
“从前的事,别再想了。”他在她耳旁低道,音色是难得的温柔。
“我们从头来过。”裴璟道。
他知道虞栖枝听得见。
虞栖枝果然眼睫颤了下,只是侧过脸。
裴璟这几日其实很忙,各藩属国的使臣前来长安朝觐天子。裴璟必须要在场。
天色实在已经不早了,裴璟捉起虞栖枝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穿戴齐整出了屋子。
画扇被叫进来伺候虞栖枝梳洗。
自从绝嗣药的事以后,芳儿就被调开了虞栖枝的屋子,再也不能近身服侍。
画扇是知道虞栖枝清晨沐浴很慢的习惯的,听着里间的水声,画扇是一点也不着急。
这次虞栖枝沐浴的时间实在久了些,但,一想到昨夜虞栖枝屋里的动静,画扇又了然地打了个哈欠。
画扇待在虞栖枝屋里,心思都有些活络起来。
她在虞栖枝的梳妆台前坐下,将虞栖枝的那些漂亮的首饰,妆粉,胭脂一样一样试过来。
“你在做什么?”
直到里间好闻的水汽弥漫到外头,虞栖枝站在屏风旁微微侧头问她,画扇这才反应过来。
画扇身上还试穿着虞栖枝的新衣裳,见了虞栖枝,她慌忙将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
“你有病啊?”画扇又呸了一声:“我怎么会喜欢你!”
能够那么自然地将喜欢挂在嘴边,画扇想虞栖枝果真是外表清纯内里浪荡,她想骂虞栖枝不自爱,但看着虞栖枝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画扇随即又有些警觉起来。
虞栖枝太会折腾了。先前虞栖枝送她红玛瑙耳坠,哄她去给请大夫,结果竟闹出绝嗣药的事来。
幸好,世子宽宏,没有追究她们下人。
“那你是喜欢世子了?”
虞栖枝看向画扇藏在身后的男人衣裳。
那是裴璟昨夜落在她屋里的。
画扇心里正警惕着虞栖枝是不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就听见虞栖枝这么问她。
画扇一噎,难得在虞栖枝面前短了底气。
她方才就是见裴璟的这件衣裳丢在地上,她好心给随手捡起来了。但若她这么一板一眼地给虞栖枝解释,便显得刻意遮掩一般,况且,自己身上还穿着虞栖枝的新衣裳。
裴璟的这件常服,在画扇手中,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画扇脸红了。
她正不知道如何说,医师前来给虞栖枝诊脉,虞栖枝也没再问她这事。
画扇不由松了口气。
医师给虞栖枝开的是调养身子、有助受孕的药,画扇原本还担心虞栖枝又会耍小聪明不喝药,接下来的几日,画扇都一直盯着虞栖枝喝完药,才离开屋子。
出乎画扇的意料,虞栖枝这回倒是挺配合,每次都会乖乖把药喝完。
医师让虞栖枝平日里多在庭院里走动散心,虞栖枝也乖顺照做。
虞栖枝应当是想开了吧。
画扇也是自绝嗣药那事之后,才知晓裴璟的身份居然是世子。
那样显贵的身世,若是虞栖枝真的有了身孕,待生下孩子,兴许就能进侯府了,哪还用待在临近长安郊外的宅子里。
傻子才会去喝那种伤身子又讨不着好处的绝嗣药。
如此日子过去三五天。裴璟不在的时候,虞栖枝倒是挺放松生动的,有时候还会问画扇外面最近时兴什么。
画扇撇撇嘴,这座宅子所处的坊市这么偏僻,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店面。画扇来长安这么些日子,连热闹繁华的东西市都没正经去过几次。全陪着虞栖枝了。
但有时候画扇又觉得虞栖枝挺可怜的,管事受了叮嘱,平时都让下人将虞栖枝看得很紧。虞栖枝连门都出不了,画扇偶尔会跟她讲一讲外头的事。
“世子对你还是挺好的,你乖一些,说不定就让你出门了呢?”
这日,画扇正在虞栖枝屋里闲扯,看裴璟遣人新送来的那些入夏的新衣裳和首饰。在这方面裴璟对虞栖枝一向大方。
“世子说他喜欢听话的女人。”画扇忍不住提醒虞栖枝。
那夜她送热水进虞栖枝屋里,亲耳听见裴璟对在装睡的虞栖枝讲的。
虞栖枝闻言,只是笑笑。
“你穿这件衣裳挺好看的,送你了。”
画扇正把她上次偷着试穿的那件衣裳往身上比划着。虞栖枝想画扇应当是真的喜欢这件浅樱色绸衫。
虞栖枝的衣裳都偏素净,从前她喜爱穿樱色的衣裳,现在也不太爱穿了。
画扇在虞栖枝身边一直有些没大没小的,她也从未将虞栖枝当过主子。
画扇在虞栖枝屋里将衣裳换下,这件绸衫是簇新的,就连虞栖枝也没穿过。她在铜镜前欣喜地转了一圈,心想如果自己有姐姐,不定就像是虞栖枝这样的。
昨夜裴璟来过,离开时神色微笑着,心绪不错的样子,想必,世子与虞栖枝先前的那些争执与不快都已经消弭了。
画扇与虞栖枝话没说几句,医师来了。
医师例行给虞栖枝诊脉,有了之前江湖郎中的前科之鉴,现在不论虞栖枝见什么外人,画扇都在一旁陪着。
虞栖枝在桌边坐下,将手腕递给医师,腰背坐得挺直,姿态很端正。
虞栖枝前段日子很消瘦,这些天似乎将养回来了一些,身量是纤秾合度的漂亮。画扇站着,恰能瞧见虞栖枝颈窝处的几道暧昧红痕,显然是昨夜与裴璟恩爱过后留下的痕迹。
画扇将视线瞥开,医师倒是目不斜视,仔细地诊过脉,嘴角噙着一贯的笑意,说虞栖枝身子恢复得很好。
虞栖枝神情淡淡,望向窗外。
“我要睡一会,天黑之前别来吵我。”
例行喝完医师开的苦药,虞栖枝皱了下眉,这样对画扇道。
画扇心说虞栖枝拢共才起身没多久,又要睡。
但虞栖枝今日看起来真的很困倦,眼下是淡淡的青黛,画扇想到或许是虞栖枝在喝那个药的缘故,也可能是虞栖枝昨夜累到了。
画扇扁了扁嘴,“谁要来吵你。”她回刺了一句,也就替虞栖枝掩上门出去了。
走出几步,画扇才想到自己的衣服还落在虞栖枝屋里,她想回去取,又怕打搅虞栖枝,还是明早吧。
确认过画扇已经走远去到后院罩房,虞栖枝换上画扇的衣裳,又对着镜子梳了画扇常梳的发髻,她推开屋门。
虞栖枝往常听医师所言在庭院散步,她发觉这几日,宅邸的护院一直都是在午后的这个时辰换的班。
庭院中恰好空无一人,虞栖枝知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没什么犹豫地反手关好了房门,然后低着头,一路走出院门。
此时午后,也确实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时辰。
又或许是这几日虞栖枝一直特别乖,就连画扇都以为虞栖枝要跟裴璟好好过了,故而没人全天候仔细盯着虞栖枝的屋子瞧。
院门交接的空档片刻就过去,一名护院盯着虞栖枝走远的纤瘦背影,莫名有些警觉,问身边人道:“方才走出去那人是画扇姑娘么?”
“不是画扇姑娘还能是哪个姑娘?”被问那人懒懒看一眼虞栖枝依旧紧闭的屋门,只要虞栖枝人好好地待在这座宅子就成,其余都是小事,他反问过去:“你莫不是想姑娘了?”
“去去,别瞎说!”
虞栖枝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护院对话,心跳越来越快。
直到她走远了,身后困住她月余的宅邸再也见不着。
虞栖枝的身量与画扇其实差不多,只比画扇略高一些,此时她穿着画扇的衣裳,微微佝偻下腰背,平日里也常有婢女从宅子里出来,街上的人也并未察觉有异。
虞栖枝心里长松一口气。
是魏嬷嬷先发现的女儿不对劲。
魏嬷嬷发觉自己的女儿画扇最近和虞栖枝走得很近。
今日,画扇竟然还穿着身簇新的绸缎衣衫回来了。
这一看就是裴璟遣人送来给虞栖枝的新衣裳。
魏嬷嬷皱眉,她们受雇于人,最要紧就是本分,魏嬷嬷担忧女儿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要画扇赶紧将衣裳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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