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从无人打理踏足,故而,周围街坊也无从得知这座宅邸主人的真实身份。
与虞栖枝一同来到这座宅院的,是侯府派过来的管事新采买的下人。
裴璟让她做婢女的事,如侯府管事所言,是让虞栖枝以此偿还她烧了侯府半边库房欠下的债。
虞栖枝知晓,裴璟是想换花样折辱她。
不知道裴璟的人是怎么交待的,那些新采买来的下人对她不理不睬,只有一个中年嬷嬷会监视虞栖枝。
并且在虞栖枝试图走出院门时,嬷嬷会指挥护院将她拦住。
“哎!”
虞栖枝在后院浣洗衣裳,魏嬷嬷从一旁灶房出来,瞧见她往盆里倾倒碱粉的动作,看得直叫唤。
魏嬷嬷一把将她挤开,见最上面遭罪的那件衣裳,恰好是自己那件外衫,不由语气生硬:
“虞娘子!这衣裳可不是像你这样洗的。”
“你倒这么多碱粉,这衣裳的色都脱得不剩了。”
魏嬷嬷将她那件衣服从洗衣盆里提起一瞧,果然青一块白一块的。
魏嬷嬷的面色都青了。
“对不住。”虞栖枝抿唇道歉。
魏嬷嬷要她洗衣服,还把护院们的脏衣裳也拿来叫她洗。那些衣裳的酸臭和汗臭混在一起,萦绕在鼻尖经久不散,睁眼闭眼都是那个味道。
虞栖枝想多加些碱粉,试试看能不能让那个味道散去些。
从前在虞宅和侯府,衣裳是用什么洗的,用胰皂?
总之不是用魏嬷嬷丢给她的碱粉和草木灰。
诚如裴璟所言,虞栖枝从来不曾做过这些事。在洛县最清贫的时候,虞老爷为姨娘雇了下人,洗衣裳这些事不须她们亲自动手。
虞栖枝不曾做过这些,在别人眼中便显得笨拙。
“算了算了,你去灶房里看着火。”魏嬷嬷在洗衣盆前坐下,不耐烦向她摆摆手。
“记得添柴,”魏嬷嬷皱眉叮嘱:
“火大了就把柴压压实,火小了就拿烧火棍捅几下,这你应该会吧?”
“嗯。我会。”
虞栖枝转身往灶房走,顺手把方才垂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手上沾了碱粉,碰到脸上,火辣辣地疼。虞栖枝微微皱了下眉。
魏嬷嬷看向虞栖枝走远的背影肆意打量。
魏嬷嬷初来长安不久,并不知道这座宅邸的主人是何许人物,雇她的管事只说让她看紧了虞栖枝,将人当个婢女使唤,但别让她干太重的活。
这要求实在古怪,但东家给的工钱大方阔绰,活计也不重,魏嬷嬷自然乐意。
魏嬷嬷与虞栖枝相处了有个把月,她见虞栖枝的性情倒也平和,并非是娇纵跋扈之人。
但那管事,却要她限制虞栖枝出府的自由,不让虞栖枝与外界联系,还要时时汇报虞栖枝的所作所为。
这不就成了看犯人了嘛。
这虞栖枝究竟是个什么人,犯了什么事?魏嬷嬷心里直嘀咕。
虞栖枝脸蛋好看,身段又好,仪态脾性都还成,看着嘛,也不像个乡野女子,倒像是出自高门的。
活了小半辈子,自诩阅人无数的魏嬷嬷也实在拿捏不准了。
魏嬷嬷自作聪明地估摸着,这虞栖枝应当是哪家官老爷的妾室。
因着贪妒或是害了正妻的孩子,老爷不舍得将人下放到乡下庄子,才让人来这里受磋磨的罢。
灶房内,虞栖枝并不知晓魏嬷嬷对她的揣测,也并不太在乎。
裴璟有意将她关在这座四方宅邸内磋磨她,折辱她的意志。但这些痛苦都抵不上她对封青凌的担忧。
灶膛的火光在她眼前跃动,虞栖枝心底木然。
那日凌哥哥伤得那样重,他现在还好吗?
是她害了他吗?
这是裴璟第一次踏足这座临近长安城郊的偏僻宅邸。
虞栖枝所住的屋内,没有点灯烛,一片漆黑。
这间屋子的主人侧脸挨在桌上,熟睡着。
虞栖枝一手垫在脸下,一手握着茶杯,就这么睡着了。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裴璟目力还算不错,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分明,他看见虞栖枝后颈处的白皙肌肤被粗糙衣物磨得发红。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也泛红、肿起。
虞栖枝的手曾经很漂亮,十指纤纤,意外地柔韧,且灵活。
裴璟把失了余温的茶杯从虞栖枝手中抽走,又随意往杯中瞥了眼。这根本不能算是茶水,至多只是生水煮开了。
他今日听闻,虞栖枝洗衣服时,嫌弃别的男人的衣裳脏臭。
裴璟在心底哂笑。
他才与她不见月余,虞栖枝就已经过得这么狼狈。
她该明白了吧?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有了他的庇护,她就只能过这样的日子。
裴璟视线落下,冷白月光落在虞栖枝侧脸,晕出淡淡朦胧光晕,是柔美静谧的模样。
他眼底微暗,指尖不受控般触上虞栖枝柔软发丝。
等她想通……
却在这时,虞栖枝在睡梦中受到人的触碰,很快醒转过来。
她惶惶然起身,然后看清了立在月色下的裴璟。
银白月光自屋顶天窗倾泻而下,映出男人深邃冷淡的眉眼。裴璟身上穿的是常服,显然是临时起意过来的。
虞栖枝嘴唇开合几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一看见裴璟,她脑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现起那个充满血腥的夜,在她眼前接连被处死的人,还有,封青凌。
即便过去月余,虞栖枝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颤栗起来。
“你怕我?”
裴璟神情很快变得阴郁。
虞栖枝……
若是没有他,虞栖枝遇上玄雾门那群人,现如今恐怕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更何况,她的好哥哥封青凌手上,沾的血可不比他少。
她怕他,却不怕封青凌?
“世子……”
虞栖枝终于找回了她的声音。
她知晓,自己想要得知封青凌的消息,就只能从裴璟这里。
“你叫我什么?”裴璟冷冷看着她。
“世子。”虞栖枝借着月色看他。
她在男人淡漠眼底看出了嘲弄。
“你现在是奴婢,”裴璟居高临下看她,扯唇道:
“要叫郎主。”
虞栖枝攥了紧手心。
又来了。裴璟又开始变花样了。
侯府别的院子里,那么多的婢女,见到了裴璟也只是规规矩矩称一声世子。
在她这里,裴璟要她改口称‘郎主’……
更像是妾对夫主的称呼。
“郎主。”虞栖枝低垂下眼睫。
裴璟低低笑了下,像是满意她的乖巧顺从。
夜色下,虞栖枝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但她直觉,裴璟他现在心绪似乎还不错。
虞栖枝低头看着地面。她在思索,她要怎么开口问凌哥哥的事,才不会让裴璟又突然发怒。
只是还未等她措辞,她身子忽然被男人抱起。裴璟把她往榻上带。
“哎!”
“世子,我是奴婢!”
虞栖枝一急,又叫回了往常的称呼。她挣扎着落地,然后用力将裴璟推开,几步就要推门往外走。
裴璟在她身后好整以暇望着她。
虞栖枝正狐疑怎么这个男人今天这么容易被推开了,她拉开门,才发觉自己衣襟微微敞着,被风一吹,胸口肌肤起一阵寒凉。
她回头看向裴璟。
裴璟手里握着的,是虞栖枝熟悉的东西。
这个人方才扯掉了她的衣带。
裴璟冷笑一声,几步上前,虞栖枝被他强硬地打横抱起,丢回床榻。
“看什么,没见过世子睡奴婢的吗?”
这话实在低俗,虞栖枝听得皱紧眉头。
看着虞栖枝带着怒气的漆黑的眼,裴璟难得愉悦地扯了扯唇角。
冰凉的月色在两个人身上流淌,此处床榻被褥粗陋,但因为身边人是虞栖枝,便别有一番兴味。
事毕,裴璟抱着她纤柔的身躯,轻吻她的发梢。
虞栖枝心底被屈辱与麻木同时占据,于是她丝毫不再去想,便直接问出口了:
“封青凌,他还好吗?”
身后的男人动作一顿。
过了许久,男人才答。
“他好得很。”裴璟语调阴沉。
“可是,那晚他的伤…”
提到封青凌,虞栖枝实在有些难以平静,她想转头看裴璟的眼睛,确认他是否在骗她。
“他哪那么容易死?现在玄雾门满长安在找他这个叛徒,”裴璟却将她箍得更紧了些,“若是没有你,封青凌现在恐怕人早就没了。”
“所以,你对凌哥哥来说,可是很重要的。”裴璟挖苦她。
“只要你乖一点,听话一些,他就会没事。”
虞栖枝闭上眼。裴璟凉薄的嗓音在她耳旁忽远忽近。
满室漆黑夜色之下,虞栖枝回避的沉默,让裴璟心底感到烦躁。
忽然,他好似终于想明白过来什么,冷笑起来。
虞栖枝从前屋内夜里灯烛不熄,不是为了等他,也不是因为她怕黑。
而是她以为封青凌已经死了。这灯是她给封青凌留的。
“你若想他了,我与你,也可以去他面前行亲密之事,让他一解相思之苦。”裴璟语调满是怒意。
虞栖枝从极浅的睡梦中回过神。
听裴璟的语气,虞栖枝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
浮想起裴璟所描述的画面,她本能地颤抖,挣扎着摇头:“不要……”
“那就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男人冰凉的吻安抚般落在她颤抖的肩,“乖。”
翌日,天不亮,就有个极其俊美的年轻男人,光明正大从虞栖枝房里大步走出。
魏嬷嬷见了,差点就要当场大喊捉奸,好在被急急赶来的宅邸管事用眼色阻止。
宅邸管事平时对她们趾高气昂,现在却对那名年轻男人点头哈腰起来。
在管事狗腿的言语中,魏嬷嬷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也是她的东家。
东家居然从虞栖枝房里出来……
如此,便更加印证了魏嬷嬷这些日子来对虞栖枝的揣测。
这个小浪蹄子果然和东家有首尾。
只是,出乎魏嬷嬷意料的是,虞栖枝这日居然睡到卯时还没起身。
魏嬷嬷原本是对虞栖枝不太客气的,但想着讨好主家,魏嬷嬷又按捺片刻。又过半个时辰,魏嬷嬷实在忍不住了,推门进了虞栖枝的屋子。
屋里满室暖香,果然是一股男欢女爱过后的味道。
魏嬷嬷抽抽鼻子,暗道这虞娘子果真是外表清纯,内里浪荡,真是会勾引男人。
“哎!虞娘子!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起吧。”
“咱们这些奴婢可不比人主子金贵啊。”
魏嬷嬷说着,一把拉开了床幔,却没有得到意想之中的软声应答。
榻上的人眼睛闭着,呼吸很浅,眉头微微蹙起,粉面含春的样子。
魏嬷嬷心里犯嘀咕。她伸手一探虞栖枝额头,触手竟是滚烫的热意。
魏嬷嬷同宅邸管事说了此事。
魏嬷嬷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虞栖枝请大夫,在她们老家,寻常发热这些小病小痛的,在被子里捂一捂,发了汗就好了。
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出乎魏嬷嬷意料的是,管事却是极其重视这件事。
管事面露忧色地,一面遣人赶紧去请大夫,又连忙去知会裴璟。
此处宅邸实在偏僻,距最近的医馆也隔了好几条街,医馆大夫又恰巧给人上门看诊去了。
负责跑腿的小厮再没耐心跑远去别的医馆,又不想挨管事的骂,他便自作聪明,只随意寻了个在街角支摊子的江湖郎中。
那江湖郎中谨记小厮的嘱托,一路装模作样,被人请进虞栖枝的屋子里。
等在虞栖枝屋里的魏嬷嬷不疑有他,将虞栖枝的手腕递给那郎中诊脉。
魏嬷嬷生来是个急性子,也不知在急些什么,口中“啧”了声,心里只觉在虞栖枝房多待片刻都是浪费时间。
见大夫来给人看病了,魏嬷嬷一刻也坐不住,立马掀帘子出了屋。
江湖郎中装模作样地给人探了脉,醉翁之意不在酒,即便他不通脉象,光是凭萦在鼻端的那一阵阵暖香混杂着的香气,郎中也立刻便猜到,昨夜在这间屋里定然经历了一场颇为激烈的房事。
江湖郎中应了小厮的要求,除了有钱拿,还存了些好奇打探的念头。
这座宅邸,在这地段,在他们眼里,也算是个豪宅了,这空置许久的宅子突然搬进了人,但只偶有见到仆从出入,便再没见过宅子的主人家。他们周围人也都挺好奇里面住的究竟是何许人物。
谁能想到,这样一座宅院里,竟然藏了一个女人呢?
江湖郎中又将视线投向被床幔重重掩盖的床榻。
床幔厚重,隐隐映出里头的些许轮廓,榻上女人的面容再瞧不分明了。
但,仅从被床幔映出的榻上之人的秀挺鼻梁弧度,垂下的长睫阴影,与伸出帷幔的那截细白手腕看,郎中心里也清楚明白得很,这样被养得精细漂亮的女人,是他们这些人到死也难得一见的。
一想到这样一个美人昨夜被男人糟蹋过了,江湖郎中不由咽了口唾沫。他是真想将帘子掀开,瞧瞧被金屋娇藏的女人究竟是长什么天仙样,若是能瞧见一眼,他也好回去跟那群狐朋狗友炫耀一番,兴许还能蹭几顿酒钱。
“哎!大夫,我家娘子到底什么毛病啊,大清早就起了热。”
魏嬷嬷却忽在此时进了屋,急急燥燥问。
郎中登时吓得把手往回缩。
这座宅邸的真正主人,能金屋藏娇的,定然是个有身份的人,江湖郎中惟恐被魏嬷嬷看出端倪,他心虚敷衍道:“娘子她……身子虚,身子虚。”
魏嬷嬷听了又啧一声,心道虞栖枝果然是个娇滴滴的矫情人。
“那便开药吧。”魏嬷嬷不耐烦催促。
这位江湖郎中招摇撞骗惯了,于医术只是粗粗知晓个皮毛罢了,药房里的抓药小童懂得比他更多些。
但在魏嬷嬷的连声催促下,江湖郎中也只得凭着他那点皮毛,硬着头皮拟了份勉强能看得过去的药方出来。
虞栖枝在迷迷糊糊间,听着魏嬷嬷尖利的嗓音,但她发热实在太昏沉,又继续昏睡了。
后来魏嬷嬷给虞栖枝端来根据药方熬好的药,虞栖枝还隐约记得那江湖郎中在给她把脉的时候,手在她手背上摸来摸去的,虞栖枝觉得那人不像个正经大夫,她不想喝那江湖郎中开的药,魏嬷嬷又将她一阵数落。
这座宅邸不像侯府随时有热水备着,她昨夜与裴璟做完那事,还没有洗沐,虞栖枝直觉她会发热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虞栖枝只拜托魏嬷嬷烧了热水,她撑着疲惫的身子沐浴过,果然轻松许多,没再那么难受了。
管事惟恐得了世子的怪罪,今日他早早便去求见裴璟,却只在衙门外见到了裴璟的随从,没见到世子本人。
随从只说会知会世子,管事面上答好,心里却又有点估摸不清,世子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视虞娘子。若是他会错了意,平白打扰了世子办公,惹得世子厌烦,可就不好了。
裴璟一直到深夜才来。
宅邸的主人来了,仆从们点灯起来迎候。
魏嬷嬷也趁此机会向裴璟告了一状,说是虞栖枝使性子不肯喝药。
裴璟没理,径自推门进屋,虞栖枝已经睡熟,秀美的眉微微蹙着。
裴璟在榻边坐下,伸手探了下虞栖枝额头温度,收手时,手指蹭过她白皙光滑侧脸。
虞栖枝睡梦中眼睫颤了下,她翻过身,脸颊贪恋般挨上他的手掌。
“娘……”
她闭着双眼,呓语出声。
虞栖枝眼睫慢慢湿润了,她伸手抱住裴璟的手臂不撒手。
“娘,阿娘……”
裴璟眼神微黯。
虞栖枝在病中抱着他,口中不住喊的却是她娘。
但幸好,她也没有喊出封青凌的名字。
裴璟微松一口气,竟莫名感到一丝庆幸。
在他察觉到这份庆幸的同时,裴璟立刻觉得自己荒唐。
他将心底情绪压下,努力回想了下儿时的记忆,然后他试探着伸手,轻轻抚了抚虞栖枝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大约是病中的人本能渴望来自至亲的肌肤接触与安抚,虞栖枝把裴璟当成了娘,后背被人温柔轻拍着,她长眉渐渐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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