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景帝听人来报,得知魏王在封地过得挺知足,没有结交地方官,也没跟人抱怨不满,每逢初一十五还在家观大摆斋坛,为圣人和皇后祈福,他心中放心了几分,但也还是叫人持续盯着,时常再报消息来。
往后半年多时间里,邺城发来的奏报都是如此,朝中也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安适的一冬,进入了转年盛夏。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炎热,上阳宫这几日正在准备往泽州行宫避暑的事,开景帝择定于五月十五,赶在入伏之前起驾前往。
这日,太子姬月和长乐公主姬云,正在宫中陪同开景帝和姒皇后用晚膳,提起要去行宫避暑的随行人等,姬云问了一句是否能带上魏王世子,姒皇后想她一个小孩子留在京中也实在孤单,便说带上。
这时姬月擦了擦嘴说道:“既这样,不如也叫魏王来行宫住两个月,好叫她母子团聚。”
姒皇后听这话,也点点头:“与世子分离一年,也难为她了。”说完又往身边看了一眼。
开景帝微微皱了皱眉,想到姬婴这一年在封地的确安分守己,又加上金帐汗国遣来的学子最近学成一批,今年夏末就要回国,不好叫她们回去对木合黎汗说他苛待魏王,于是说道:“好,叫她也来。”
第92章 喜相逢
五月十五, 骄阳似火,皇帝前往泽州避暑行宫的銮驾都已齐备,这日巳时, 开景帝同姒皇后在重华门登上御驾,前面是一支禁军开路, 皇帝仪仗鼓乐旌旗伞队后面,跟着一众宗亲朝臣的华贵车辆。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 在净过街的洛阳城里,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完全离开皇城。
泽州行宫这边早在一个月前, 就由宫中派来的人,带着行宫的宫人将各处殿宇院落细细收拾好了,以备接驾。
魏王姬婴也接到了前往行宫陪驾避暑的圣旨,于五月十五这日从邺城启行, 因邺城距离泽州比洛阳近些,她在銮驾抵达前两日就来到了泽州。
因銮驾未到,行宫的宫人请她在宫外的一座皇家园林里先住下,等过两日圣驾抵达,分了行宫内的住处,再同其余宗室们一起搬进去。
这天上午,姬婴正在园内亭中纳凉, 忽听宫人来禀说圣驾到了, 她忙转身进屋换了朝服,同其余几位提前抵达的宗室和朝臣一同来到行宫外接驾。
众人列队站在宫外一个遮阳大帐下面, 又等了大约两刻钟, 才听到远处传来圣驾鼓乐之声。
开景帝听闻众人在此接驾, 只在行宫外停留了片刻,说了一句“天热, 都回园候旨罢”,便命起驾先进行宫了,等车马都进宫后,姬婴等人才缓缓回园。
到晌午刚过,行宫内各处都安排妥当,才有宫人来到姬婴这边宣旨,召魏王进行宫。
她此刻已将行李杂物都收拾好了,一接到旨意,便带人登车往行宫驶去,其余几位宗室接了旨都说此刻太热,要等日头没那么毒时,赶在宫门下钥前再搬。
姬婴却等不了那么久,她从行宫东侧太平门下了车,又换上步辇,跟着前来接引的宫人往里走着,一面询问行宫各处安排。
那宫人颔首走在她身侧说道:“殿下在东边‘见山阁’,太子下榻在‘饮霞斋’,长乐公主挑了北边‘花间苑’,这几处院落都甚好,离得也近。”
姬婴昨日在园中时,已看过行宫的地图了,这几处地方她都知道,遂点了点头,又问:“二哥安置何处?”
那宫人答道:“梁王住在南边‘烟拢轩’。”
梁王姬星这院子却偏僻些,她听了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有前面走来一个宫人,禀说魏王世子已由长乐公主送至见山阁了,她闻之一喜,忙催促步辇:“再行快些。”
接引她进来的宫人笑道:“殿下思女心切,可是再快就颠簸了。”
“无妨,只管再快些。”
又行了约有一刻钟,才终于来到位于行宫东北侧的见山阁,她见此刻日头正盛,想着姬嫖大约在屋里要准备歇晌了,不想到了见山阁大门口时,见这边站了许多人。
定睛细看,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姬嫖,她身侧是连翘为她撑着遮阳轻伞,二人身后又站了两个姬嫖的养娘和京中带来的几个执事人,捧冰的捧冰,打扇的打扇。
见这边步辇停下,姬嫖先快步跑了过来,连翘举着伞也在后面追了上来,不等姬婴下辇站稳,就被冲过来的姬嫖一把抱住了:“我在这里盼好久了!”
姬婴笑着拍了拍她,又弯下腰捧过脸来细看了看,果然见她额间碎发都是汗津津的,忙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大日头地下站着等我,中暑了可怎么好?”
话音刚落,跟在后面举伞的连翘也走了上来,二人也是一年未见了,只是相视一笑,姬婴见外面热,连声说:“走,走,先进屋,进屋再说。”
等众人都进了见山阁,在正堂坐下来,姬婴只是拉过姬嫖搂在身边上下又看了两遍:“长高了,又黑了些,想来这些日子是没少在外头练功吧?”说完又捏一捏她的手臂,“果然健壮了。”
姬嫖神情得意:“阿蓝师傅说我的棍术大有长进,等改日我给阿娘当面耍一套瞧瞧!”
这阿蓝是跟着姬婴从漠北回来的,原是木合黎在可汗庭王宫马场时,为她举荐来教姬嫖骑射的,后来姬嫖发现她棍术耍得也好,所以也开始跟着学了起来。
她笑着让她在身边坐了:“好,我还没有见过棍术是如何耍的,单等囡囡为阿娘开开眼界。”
说着又有执事前来回禀,说后头各处都安顿好了,图台雅也被养娘抱到后屋歇晌去了。
这两日从邺城来泽州,图台雅也跟着姬婴奔波了一回,突然换了个地方也有些影响她平日作息,昨夜睡得就晚,这日清晨又醒的格外早,所以晌午用过膳就又闹困,从宫外进来这一路也都没醒,进到见山阁后,姬婴只叫人好生抱她到后面继续睡去了。
姬婴在这边堂内又搂着姬嫖说了半晌话,吃过一回瓜果,听人来禀,说图台雅醒了,于是她叫姬嫖先往后面看看小妹去,这边堂上只留下了连翘,细问她们从京城来泽州路上之事。
这段时间,朝中各处都还算太平,前年那场谣言叫开景帝与太子生了些嫌隙,但这一年来有姒皇后和朝中太子党大臣,在尽力消解那件事带来的影响,使得局面大有改善,来泽州这一路,整个行程也是由太子全权调度,亦十分顺利,开景帝在抵达泽州前一晚的御帐宫宴上,还称赞了姬月一句“吾儿办差比先进益了”。
她听着连翘说这一路的情况,微微点头,这次她能来泽州陪驾避暑,也是走的太子的门路,她能奉旨来到这里,亦足以说明姬月的地位仍然十分稳固。
她在这边跟连翘说了好一会儿话,又想到她们都是今日才到泽州,这一路奔波也累,于是只叫她回去歇歇。
这日因圣驾才到,也各处着人吩咐了,后进行宫的无需当日前去请安,只等明日早上觐见。
长乐公主姬云晚间本还想来找姬婴一同用膳,但又想她与世子分别一年,必有许多话说,还是叫她们先团圆一回,便没来搅扰,直到第二日一早,才坐着步辇来找她同往姒皇后处请安去。
姬云到见山阁时,正好姬婴才带着两个姑娘用完早膳,听说姬云来了,忙走出中堂迎接,二人在廊下拉过手来笑着厮见毕,姬婴请她在堂中上座,聊了两句,见时辰不早了,便带上了姬嫖,一同往中宫去了。
开景帝这日晨间正在鹿鸣殿召见朝臣,所以她们先往皇后这边来请安,步辇行了约有两刻钟,才来到位于行宫正中的主宫殿附近。
泽州行宫的建造风格,与洛京上阳宫大不相同,各处山水树木繁多,石子路萦纡曲折,时而转弯见怪石嶙峋,再一转弯又是水榭华亭,移步换景,直叫人目不暇接。
越往中宫行来,越是曲径通幽,山石树木间,隐约可见璇霄丹阙,几处楼阁高耸入云,宛若仙台阆苑。
她们一行jsg人登了几段长长山阶,才在姒皇后这边中宫外门下了步辇,正有宫娥在此接引,姬婴牵着姬嫖,同姬云一起往里走去。
从第一道宫门走进去后,里面又有一座巨大的琉璃瓦牌坊,正中写着四个大字:“披风抱月”,这便是姒皇后的抱月馆了。
她们来得算早,此刻庭外廊下都是一片静悄悄的,姬云对这里十分熟悉,带着她们从一层套一层的庭院外抄近道,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着。
姒皇后此刻已用过早膳,正歪靠在偏厅东窗下的春藤椅上,手中拿着个民间话本子,津津有味在看,一旁的边几上,摆着冷泡茶和果品,一个宫娥在旁边轻轻摇着扇儿。
这时从外面又走来一位宫娥,报说公主同魏王及魏王世子到了,她只微微点了点头:“叫她们进来说话吧。”
等姬婴几人走进来行过礼,她才放下手中的书,给她们看了坐,闲闲聊了几句,又问了问姬婴在邺城的境况,见她如今得以同世子团圆,整个人喜气满面,姒皇后看在眼里,也笑着贺了两句。
正说着话,又有人来报说太子和梁王及其他几位宗亲都前来请安,她才从榻上起来,同她们一起走到外间来接见众人。
没说两句话,外面人报:“圣人驾到”,这边堂上除姒皇后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片刻后,开景帝才迈着阔步悠悠走进来,见一众宗亲都在这里齐齐行礼,也颇为随和地叫众人平身,走到姒皇后身边坐了下来。
他坐下环视一周,见姬婴坐在姬云身旁,遂对她说道:“贤姪许久不见,朕瞧着气色愈发好了,想来这一年在邺城过得不错。”
姬婴闻言忙又站了起来,笑道:“感念舅皇眷注,臣在邺城过得很好。”
他听了只微微一点头,没再说什么,又转头同姒皇后提起晚间的筵席安排来,说了几句话,才叫众人散去。
至这日晚间天黑后,又陆续有宫人从抱月馆出来,到宗室皇亲的各家院落里宣旨,随后引众人前往逍遥殿赴宴。
这夜的宫宴不比往常在上阳宫拘谨,姒皇后也特意在懿旨中说了,叫众人都不必穿朝服,要家常些才好,果然这日列席的众宗亲,都穿着轻纱绞罗夏常服,席间气氛轻松惬意。
因这日夜宴要饮酒,姬婴没有带姬嫖前来,此刻她坐在姬月和姬云中间,端着一盏宫酿蓬莱春,正在同姬月低声说话。
刚说了没两句,又有一班舞乐伎人走进殿来,姬婴闻声回头望去,碰巧看到坐在姬云下首的梁王姬星,正伸手去拿自斟壶,准备添酒。
他伸手时,袖口往上移了半寸,姬婴瞥见他碧色轻纱窄袖内,露出的一节苍白手腕上,内侧有三道浅浅的疤痕,是割腕伤。
第93章 苏幕遮
姬婴看过姬星的手腕, 又飞快转眼去看那班舞乐伎人,随即对旁边的姬云笑问道:“这是西域来的舞乐团?”
姬云也抬眼瞧了瞧,点头道:“是, 龟兹来的,自从去年跟西夏和谈, 又同察合汗国建交,西域商路比先更热闹了, 这班舞乐伎人都是凉州知州从西夏和波斯等地拣选来的。”
姬婴听她说完,也跟着夸赞了两句, 随后便见那班伎人开始奏乐起舞,坐在上首的开景帝和姒皇后,也看得十分投入,一曲罢皆道放赏。
这夜宴席一直持续到二更时分, 姒皇后有些不胜酒力,提前先下了席,但开景帝这夜心情好,又叫传了一班小戏,看完才吩咐散席,众人离席后,恭送开景帝起驾去了, 才陆陆续续往殿外走来。
逍遥殿建在行宫内北边的一处山丘高台上, 此刻深夜走出殿外,不时有晚风阵阵袭来, 伴着冷月, 甚是凉爽。
因都有了些酒, 众宗亲也未在殿外久留,先送了太子姬月起驾, 随后便纷纷上了自家步辇,陆续往回走着,姬婴也在姬云之后,坐上了步辇,在后面缓缓走着。
她回头时,见身后还有一人才上步辇,在月色下,看衣服依稀可辨是姬星。
他看上去已是十分醉了,整个人歪靠在步辇上,一只手扶着额头,昏昏欲睡。
姬婴回头见他落在后面,又回想起晚间席上看见他手腕伤疤的那一幕,她低头思忖片刻,见前面众人已渐渐走远,遂轻轻拍了拍步辇扶手,低声朝下说道:“行慢些,我有点头晕。”
一旁执事闻言忙吩咐前后再走慢些,过不多时,在一处竹林甬道旁,跟后面姬星的步辇并行起来,她转过头看了看靠在扶手上的姬星,问道:“二哥,你还好么?”
姬星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这时一旁执事答道:“殿下,我家主子今夜吃多了些酒……”
“啊,是魏王妹妹……”姬星像是被她们吵醒了,懒懒坐起来,见是姬婴在旁边关心询问,“我没事,只是经风一吹,酒有些上头。”
她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微微点头:“好,二哥保重,我先去了。”
说完,二人的步辇正好行至一处甬道岔口,一东一南分别而回。
等姬婴回到见山阁,听迎上来的连翘说两个姑娘都睡下了,她坐在偏厅里,先吃了一盏醒酒香汤,散过酒气,又换了身绞罗青衫,才走来后屋瞧她两个,见姬嫖和图台雅一起,静静地睡在一张大凉榻上,两个执事正在细纱围帐外上夜。
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出来,又回到自己这边屋后汤室里,泡了半晌汤,出来洗漱毕,回屋吹灯上榻。
此刻正交三更,她正在榻上闭目打坐,听到窗外传来两声杜鹃夜啼,她睁开眼睛,轻咳了两声以作回应,片刻后,一个黑影从东窗外闪身翻了进来,正是她留在景园的暗卫头领妫鸢,她轻巧地走到榻前行礼问安:“见过殿下。”
妫鸢这次是以贴身执事的身份,跟随姬嫖从京城来的,泽州行宫各处院落,都有宫中带来的人,各家宗亲几时熄灯几时起,行动都有人看在眼中,白日里更是人多眼杂,不好单独跟一个执事在房中长时间密谈,所以姬婴到此刻才能有完整的时间,可以细细询问自己离京这段时间,专门吩咐留在景园的几个暗卫详查的一件事情。
她离京这一年,在封地过得很是安分,原先不满她从公主改封藩王的一班朝臣,见此情形,也都渐渐不再关注起她来,这才让景园里的几个暗卫有可以活动的余地。
妫鸢此刻正坐在她榻前的鼓凳上,轻声说起去年年初了结的那桩无头案,自嬴禄倒台,跟着这几个梁王党的人在自相残杀中消亡,这一年来,所谓的“梁王党”几乎已是名存实亡。
姬婴每每回想起去年姬星登门来提醒她的话,便觉得这其中文章不小,但因先前那句歌谣,宫中不想让此事继续发酵,所以匆匆结了案,只图尽快息事宁人。
但她一直没有放下此事,所以吩咐妫鸢在她离京后带人详查,果然前段时间访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嬴禄包括其余那几个人的死,还有那句歌谣,幕后其实都是姬星的手笔。
她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这她倒是猜到了,但却没说什么,只是让妫鸢接着讲下去。
原来自从几年前党争被姒皇后出手打压警告后,姬星便开始着手清理起自己身边的人,大部分前来投靠的,都是在太子党够不上台面的新晋男官,靠着开景帝一条降低地方考课标准的政令调到京中来,能力未见有多少,耍起心眼来却是比谁都多。
姬星原本也的确有些才干,在朝中大小是个亲王,前些年也是真的想做点事实,好向父皇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姒皇后所出那两位皇子差。
但他被这一起人盯上后,把个“梁王党”闹得满朝尽知,连累自己陷入党争,又是请罪又是闭门思过,挣扎了大半年才缓过来,他明白了这样子行不通,开始琢磨着要换条路走。
于是他开始自剪羽翼,到嬴禄这里,他其实已经把先前所谓的“梁王党”清理得差不多了,但剩了些稍有根基的,凭他一个不大受重视的亲王,竟有些难以摆脱,正赶上姬婴回朝,歪打正着替他除了嬴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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