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说得十分认真,小小年纪这样懂事,开景帝也点头笑了,只叫她坐下。姬云在旁边又搂过她来,知道她虽明事理,但这样大年下见各家团圆难免会失落,所以只是轻声拿话安抚。若不这样也还罢了,越是这样,越勾出姬嫖的眼泪来,坐下不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落下几点泪来。
见姬嫖哭了,姒皇后心生不忍,皱眉说道:“这却是荥阳王的不是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大节下把个小孩子给逗哭了,成什么样子。”
荥阳王一见也有些慌了,忙放下酒杯,离席来到姬云和姬嫖这边案前,又是作揖又是哄劝,姬云也不理他,只是带着姬嫖下席到偏殿洗脸去了。
等她们回来时,荥阳王已回到了位上,开景帝此刻酒也吃得沉了,见姬嫖在姬云身边坐下,也摇头叹道:“叫魏王母子大过年的这样两下分离,也实在是灭伤人伦,正好朕今日想着,西域商路和燕北牧场还是得要个人在鸿胪寺督管,满朝上下竟没有两边都能顾得来的,既这样,还是叫魏王回京来吧。”
众人见他这样说,都没敢搭腔,知道他酒后的话难以作真,但姬嫖却不管那么多,听了这话,忙起身走到案前行了个大礼:“叩谢圣jsg人开恩!”
开景帝见了哈哈大笑:“平身,平身。”他虽然此刻的确有些醉意,但这件事却是深思熟虑过了。
这两年朝中财政有些吃紧,除了因两湖水利工程和拓宽南北运河这些大工程外,主要还是地方上吏治不见成效,许多地方税收偷漏屡禁不止。
他有心花些精力认真整治,但户部如今本就紧张,要想腾出手来专注吏治,就得有些额外进账,才不致国库空虚。所以西域商路和燕北牧场,此刻忽然变得重要了起来。而姬婴这两年在封地安分守己,也让他放心不少,这样能用的人,该用时还是得用起来。
等京中过完正月,二月初二开年大朝会一结束,便有上谕从京城飞马发往邺城:召魏王姬婴择日回京,出任鸿胪寺左少卿,协同鸿胪寺卿重整燕北牧场,并负责督管西域商路。
姬婴在王府正堂上接了旨意,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新上任的鸿胪寺卿,果然没负她所望,也不枉她去年花了小半年时间,借重太子的关系,把原来的鸿胪寺卿赶到太常寺养老,将左少卿扶上了正位,拉了自己一把。
但这旨意对魏王府众人来说,还是十分突然,府中上下都不免忙乱了一阵,府上总管忍冬又是开心又是疑惑:“不是说宗正寺的规矩,藩王都得在封地至少就藩三年,才能进京任职吗?怎么如今才两年就来旨意了?”
姬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天底下,只有皇帝的规矩,才是规矩。”
她见旨意上只说择日归京,却也不好叫宣旨宫官在邺城等着她慢慢打点行李,于是便将府上执事分做两班,一班收拾贴身行李,随她五日后上路,另一班人留在王府打点杂物,随后进京。
魏王仪仗抵达洛阳这日,正好是惊蛰,大地回暖万物长,洛阳城内外都是一片春意盎然。
静千这次与姬婴同行,因景园没有家观,所以她决定仍回鹤栖观去,二人在城外分路告别,各自归去。
敬山侯姒丰碰巧也是这日离京回凉州,与魏王是一个从东来,一个往西去,走的不是一个城门,所以也没打上照面。
城内这日因这两位一来一去,依例还是提前净了街,姬婴进城后没有先回景园,而是直奔上阳宫提象门外侯旨听宣,等了约有两刻钟,才有宫人走出来传圣人口谕,叫她先回园歇着,明日再入宫觐见,她在门外朝大殿行了礼,才上车回去。
景园这边早听说她进城了,各处都准备好了迎接她回府,姬嫖也跟连翘一起走出大门来迎,等了半晌总算是把仪仗队伍给盼来了。
姬婴一下车,就见姬嫖从门首跑了过来,自上回泽州行宫一别,又是大半年过去了,母子二人在门口相见毕,又有府中众人迎了上来,簇拥着她二人往里走去。
自此后一年里,姬婴只在鸿胪寺把西域两条商路各项事宜逐一落实,另外还跟金帐汗国就引进马种和矿产等事签订了合盟要约。
她只为这些事前后忙着,朝中其余政务一概不问,也不再替太子办差了。但太子那边,她还是不时去走动走动,所以看在旁人眼中,她依旧还是“太子党”,只是公务上比先时独立了。
她回京这一年,朝中也不算风平浪静,姬月又有几次办差不利,遭了开景帝训斥,太子党中几位跳得比较欢的大臣,也陆续遭了贬黜,但姬月本人的太子地位并未受到影响,只是做事更加谨慎了些,朝中各方在这一年的年末,似乎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眼看着又到年下,姬婴这日照例进宫,代告假的鸿胪寺卿向开景帝回禀西域和燕北几桩重要公务。
开景帝一一听完,见这一年西域和燕北给国库带来的进益,几乎赶得上两淮一年盐税,他满意地点点头,往椅背上一靠,说道:“你这一年在鸿胪寺差事办得不错,朕满心里要赏你些什么,又不知赏什么好,正巧昨日宫中整理库房,朕瞧见一个于阗玉如意手把件,是你母亲先长公主当年亲手画图打造,献给先帝赏玩的,朕就把这个赏给你吧,也算是个念想。”
姬婴低着头,垂眸飞快想了片刻,当即跪下了:“请恕臣万死不能受之,先长公主谋逆自戕犯下滔天之罪,臣耻于为其子,如今臣一身所有皆拜舅皇所赐,又怎能留罪臣旧物以作念想?还望圣人收回赏赐。”
第97章 献忠心
开景帝见她这样言辞激烈地拒受姬平遗物, 只是沉着脸打量她,凌厉的目光中充满考究的意味,似乎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装出来的。
姬婴只是低头跪着, 因方才一番话说得激动,两肩还在不住地微微打颤, 整间书房内此刻忽然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开景帝才缓缓说道:“罢, 你自出生便没见过她,也没甚感情, 赐这物件倒叫你难以自处,是朕思虑不周了,起来吧。”
姬婴这才缓缓站起来,但也只是低头站着, 一声不吭,这时忽有一位御前宫官,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禀道:“圣人,嬴相到了。”
开景帝想起这日的确叫了左相,有几件要紧事需要赶在年前定下来,于是他看了看姬婴,说道:“既说了要赏, 也不能食言, 朕就再请皇后赏你些旁的,你先跪安吧。”
姬婴听他这样说, 又低头行了个礼:“谢舅皇垂赐。”
等她走出书房时, 果然见外殿站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 正是左相嬴尚,见她走出来, 只微微拱了拱手:“见过魏王殿下。”
姬婴也只点了点头:“嬴相辛苦。”
出到两仪殿外,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她抬手收了收领口,接过宫人递来的暖帽暖手筒和外罩衣,细致穿戴好,才跟着引路宫人缓缓往宫外走去。
直到她坐上了自家的车,抱着新点好的手炉,靠在大座长枕上,才忽然像被卸了力一般,只觉得浑身精疲力尽,后颈似乎还有一串冷汗流了下来。
她坐在车里,只是回想着方才两仪殿内的召对,一直到车停下来了都没有发觉,还是外面的执事轻声呼唤了两三遍,她才听到,慢慢起身下了车。
等她缓步走进景园,前来相迎的连翘见她神色似乎不大好,忙打帘请她往东暖阁里坐,又命人速烹热茶来。
姬婴坐下吃了会儿茶,才稍稍缓过来一些,只叫人将今天刚从赛音山牧场送来的年前最后一份邸报拿到这边,随后将众人都遣了出去,说要一个人静静。
她一直在暖阁里待到天黑,觉得腹中有些饥了,才摇铃叫人传膳。
用完膳后,执事将桌撤走,她正坐在榻上喝香汤,又见连翘匆匆走来,递给她一封密信,她抬眼见信封角上有一小朵红色莲花,认得这是姬星的暗印。
她从邺城回京以来,就没跟姬星私下有任何接触,仅有的几次照面都是在宫宴上,远远见了打个招呼,也不曾多说一句话。
这是从泽州行宫那一晚夜谈开始,她二人定下的方式,各自为战,仅在必要节点以密信联络,算下来,这封密信是这一年半以来的第三封。
前面的两封信,还都是姬婴去年在邺城的时候,她正在为回京私下联络鸿胪寺卿以及西域燕北等地暗卫,同时将燕北两个州的太守,用府库为太子在户部过账的事翻了出来,为此那两州府衙又换了新人,就此挡回了姬月企图控制燕北的手。
姬星派人送来的信,一封是为这事的后续处理吩咐了她几句,还有一封是为另外一桩太子党朝臣被告发受贿一事。
这两年不利于姬月的大小事也出了不少,虽然弄得他没少受训斥,但没有一桩能够真正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她打开姬星的这第三封密信,细细看了一回,是为前几个月秋闱,有州府向江南世家贡生泄题一事,出事的那几家,也跟太子有些交情。
她看出姬星在这封信中,语气稍显焦躁,知道他是因这几年屡屡出手,都没能动摇姬月分毫,有些着急了。
姬婴却是一点也不急,有些事虽然看上去像是做了无用功,但到大厦倾倒那一刻,才会发现每一块砖都不是白添的。
她有时候想,这就像是从前在草原观看围猎,猎手观察和等待的时间,总是比出手jsg的时间要长上许多。有时甚至还要在情况突然生变时,忍耐住冲动,及时收手,等待下一次机会,往往酝酿得越充分,才越能一击即中。
她缓缓将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里,拿到旁边瓷灯上一把火烧了,随后起身披衣走到书房里,从案边大柜的一个暗格中,抽出了一个小锦匣。
她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叠花笺,这是太虚观小义在鹤栖观每次派人送香时,递出来的藏头诗,记录着开景帝微服来访的时间,这两年似乎是愈发频繁,从半年一次,到两三个月一次,都是来向清风道长问卦的。
他之所以如此依赖这老道,全因当年夺储之事步步被他算中,而陷姬平于不忠不孝的巫蛊祠祭证物,也皆出自清风之手。
姬婴反复看着那几张花笺,半晌后将花笺都收进锦匣放好,悠悠抬手研墨,提笔也写了一首藏头诗,等墨晾干,她叫了一名暗卫进来,让那人明日一早出城送去鹤栖观。
又过几日,洛阳城中的雪越下越大,休朝第二日,宫中照例开了一场宗室家宴,众宗亲都带了世子进宫赴宴。姬婴牵着姬嫖走进重华殿内时,见姬云才刚落座,正在朝她招手。
姬婴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姬嫖也亲亲热热地跟姬云问了好,等众人都落座后,却见东侧上首位置一直空着,太子姬月迟迟未到。
眼看着圣驾马上进殿,若在帝后来时太子还没到,这是大不敬。
姬婴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姬星那边瞟了一眼,见他正兀自喝茶,神态自若。她刚收回目光,便见姬月沉着脸走进殿中,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还没等姬月落座,便听殿外宫人唱到:“圣驾到。”众人一听忙都站了起来。
方才姬月匆匆进殿的身影,却被老远坐在步辇上的开景帝瞧了个正着,于是等帝后进殿在上首安坐后,开景帝开口问道:“太子今日何故晚来?”
其实方才姬月是在来的路上,被一位御前宫官拉着说了几句话,虽不是什么很要紧的话,但那宫官常日在两仪殿书房里伺候,他身为太子私下跟皇帝书房宫官说话,叫人知道了不好,于是他起身低头说道:“进宫路上遭雪污了袍摆,方才在偏殿更衣,故而来迟。”
开景帝看了他两眼,没再说什么,叫他坐下了,随后吩咐开宴。
这日席间气氛却有些微妙,尤其姬月因近日江南贡生舞弊被告发一事,心中不大痛快,那几个江南世家平常也同他有些往来的,为此事,他又有几个得力的地方官员遭到贬黜。
虽然对他本人影响不大,但这几年因大大小小各种事,他手下的官员,也换了好几拨人。他知道这是父皇有意打压,免他受制于臣下,来日尾大不掉。
但这还是让他感到十分憋屈,这个太子当到如今,竟是越当越窝囊。
因他心中有事,宴席上几次开景帝问话也是心不在焉,甚至答非所问,弄得开景帝十分不快,全靠姒皇后在一旁圆话,才将这日宴席勉强维持下去。
姬婴坐在席间,默默观察了一整晚,到散席时,她在上步辇前回身给姬星递了个眼神,时机已到。
这一年冬日,宫中仍是在一片祥和中迎接了新岁。二月初二大朝会之后,又有二月十五一场太虚观打醮,开景帝也出宫前去观看。
原本这日一切顺利,不料午后开景帝起驾前,几个御前侍卫拿住了一个从道观角门往外走的道士。
此时圣驾在观中,各处都是不许人进出的,那几个侍卫拿住一看,竟还是个熟悉面孔,是被废了驸马头衔后出家入道的姞三郎。
他被拿住后,身上掉出了一个荷包,其中一个侍卫拿起来一看,里面装着两张纸条。一张是太子姬月的生辰八字,一张是道符,符纸一侧小字写着:“太上赐帝位”,几个侍卫见此事不小,忙将他扭送到了御前。
开景帝接过那张符纸,一看就知道是清风道长亲手所画,因为二十多年前,他也曾为自己画过此符。
他看着那符,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当即叫御前侍卫将太虚观内所有道士扣押于偏殿,只将姞三郎单独拿住,随后又命人叫来姬月,让四个宫官前后押着他,随圣驾回宫去了。
这事来得突然,道观内众人和随行宗亲见状都十分惶恐,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等开景帝起驾后,众人才被宫官陆续带出太虚观,随后宣了开景帝口谕,令众人不准私下议论今日打醮之事。
姬婴这日也在场,低头听完口谕,等宫官走后,才回身往自家车子走去,其余人也都面色惴惴,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这日姒皇后因身上不适,没来参加打醮,不承想竟出了这样大事,圣驾回銮时,她听宫人急急来报,忙走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开景帝很没好气:“怎么回事,你该问你好儿子,就这么着急要即位了?”
姬月这日也是莫名其妙,他实在不知姞三郎身上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见开景帝动怒也不求饶,只是坚持说不知此事,从未请人画过什么符。
姒皇后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只说其中必有蹊跷,应当先问过姞三郎再说,又见开景帝正在气头上,不准姬月出宫,便命宫人将姬月带至含章殿思过。
原本开景帝还一连声叫人速带姞三郎来,但姒皇后见他正在气头上,担心拷问结果不利姬月,便安抚了半日,只说叫宫人好生看押,等圣人明日冷静些,再传姞三郎前来细细审问。
开景帝心中对此事其实也有些抗拒,并不愿面对太子果然有心谋反的可能,见姒皇后劝解,也摆摆手往后走去:“罢,明日再审。”
不想第二日一早,看押姞三郎的宫人匆匆来到正宫急禀,说姞三郎死在了看押偏殿内,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初步判断是惊惧过度而亡,这个变故却对太子大为不利。
姬婴这日早早同姬云一起进了宫,前来劝慰圣人皇后,说此事来得蹊跷,恐怕是有人暗中污蔑太子,还要细查才是。
开景帝经过昨日一整晚前后思量和姒皇后的开解,也觉得不能光凭此事就给姬月定罪,于是又叫人去太虚观详查,但仍不准姬月出宫。
于是姬婴姬云二人再度请了旨意,要一同去含章殿看望姬月,也好从旁劝问。
姬月昨日在含章殿内彻夜未眠,此刻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见她两个来看他,又有姬云悄悄问他,这事究竟是不是他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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