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战从去年深秋一直持续到今年初春, 战线有些拖得太长了,粮草也耗费过甚,于是朝中开始有了些不同意见,提出是否稍稍后撤,减少前线兵马,以减轻财政压力。
上将军亚利率先说道:“巫矢大军深藏东北部山林,明显就是在看我国与北突厥二虎相争,她好坐收渔翁之利,若我国再追加援军,倒成了替巫矢部落打北突厥,断断不可上这样当。”
姬婴听毕缓缓问道:“那依上将军之计,该当如何?”
亚利停顿片刻,拱手说道:“我军应当以守为攻,同时消耗北突厥与巫矢部落战力,待春夏水草丰盛,再图进取。”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姬婴听出他的意思来了,还是因前些日子多地起战,导致柔然主力军有些受损,而北境划归到柔然这边的巫矢故土,占地并不大,也不是十分上佳的牧场,若为此增添兵力粮草,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她垂眸想了想,将阿勒颜搬了出来:“本宫来前,大汗曾有吩咐,北境可以不增兵,但退军是一定不退的,不能叫北突厥轻视我国。”
众臣听了,也都低下了头,知道这是因为先前西南乌孙国一事,在加上中原攻打朔州,皆有损柔然帝国威望,若北境再作退让,往后周边各地恐怕会更加动荡。
见下面一片沉默,姬婴又悠悠发话:“依大汗之策,我国应趁北境刚开春,以奇兵速战速决,所以准备下诏给带兵统帅,令其分兵掩袭伏击,若不成,再议增兵之事,众卿以为如何?”
若此话是王后本人的主意,他们恐怕要考虑许久,或挑些刁钻角度来追问几句,但姬婴开头讲了这是“依大汗之策”,所以下面皆未有反对之声,半晌国相出列说道:“依老臣看,此计可行,应尽快下诏给北境大军,以免他们行止难定。”
姬婴点点头:“嗯,其余众卿可有异议否?”
上将军亚利心中本不大同意此计,但因这是阿勒颜汗的主意,又见国相也首肯了,他便也不好再坚持,遂低头说道:“臣无异议。”
其余众臣也皆跟随道:“臣无异议。”
随后立刻由吏臣当场起草了诏书,先交由国相过了目,再呈到姬婴面前加盖可汗大印,在朝会结束前,便已有人带着此诏,飞马出城向北而去。
北境此刻已开始慢慢回暖,剑水河面上的冰也开始逐渐崩裂,柔然大军在此休整了数月,不知接下来战况究竟如何发展,都在等着统帅的命令。
那前来北境支援的西军统帅,与北突厥在冬日里交战那两次吃了不少亏,如今也有些心里没底,这些日子一直在等朝中消息,最好是能再派些援军来,或是再往后退守。
不想这日可汗庭飞马传诏,竟然是让他整军奇袭,他不禁连声叫苦。
妫易在一旁看了,心中对那统帅更多了几分鄙夷,她早看出此人能力有限,到现在已是强撑着了,如今诏书一来,不给增兵,也不增粮饷,就是要硬打,恐怕他还未上马就已经自家先失了信心。
妫易此刻坐在将领大营里,方才可汗庭来的诏书已给众将都看过一圈,现在又回到了统帅手中,他坐在大椅上,只是连连叹气,问众人有什么奇袭计策。
下面坐着的将领们沉默了片刻,坐在统帅左手边的副帅开口了:“大帅,依我看,分军恐怕不成,若被对面分而化解更加不妥,不如还是整军开拔,正面击之。”
未等统帅开口,右面另一位副帅也说话了:“不可,若后面有援军倒还可以速战速决,如今明知没有援军,还正面进攻,若败更无转换余地了,况且可汗诏书也说了,要我们分兵伏击,也是考虑到如今东北面还有个巫矢部落不知何时杀出,正面出战风险极大!”
还有几个将领都跟着附和了两句,但统帅却一直眉头紧紧锁,听着众人争论一言不发。
坐在最边缘的妫易,从看到诏书那一刻起,就在思虑可汗庭如今的状况,姬婴当初提议要她跟着来这里,绝不是让她来白混经历的,如今战况焦灼,正该是她一展身手的时刻。
她这样想着,向主帅位置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又垂下眼眸,起身拱手说道:“大帅,如今天气开始回暖,北突厥大军虽还未有动静,但越拖下去越不利奇袭,末将请命,先带一支队伍从西侧绕路,伏击其后方大营,我军即可趁乱占个先手。”
方才众将的议论都是在探讨战术,没有一个人请命做前锋探路的,此刻听她自告奋勇,都纷纷转头来看。
那主帅也抬眼看着她,心中轻蔑地想,中原女降将,去做先锋送死,于大军也没甚损失,不如由她去,也好为后面主力军打开些局面。
于是他装作审慎思考了片刻,随即沉声说道:“妫将军既然已有主意,那我给你五千骑兵,先去探一探情况。”
“不必,人多动静大,一千人足矣。”
见她似乎胸有成竹,那统帅也乐得少损失些兵马,于是摆了摆手:“好,一千人就一千人。”
妫易领命转身便出去点了人马,说事不宜迟,就带人往西去了,主营这边见她一走,也都开始让各营整队,以备后续应战。
北突厥大军的营地中,此刻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向河对岸发起进攻,先从西面拿下柔然大营,再向东推进。
但北突厥一众将领都没有想到,柔然大营竟会派人绕路前来偷袭,正在他们刚开始清点人马的时候,外围突然起了一阵骚乱,随后便有守卫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报:“柔然军队来袭!”
就在他们准备整军应战时,妫易已带人从前西边冲进大营了,她手拎一把柔然长刀,一路飞驰,直奔主营杀来。
两侧上前阻挡的北突厥士兵因事发突然,都不及列队,被这支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那北突厥统帅还在帐外点人,见敌袭已到面前,正要叫人取兵器牵马,却被妫易骑在马上一刀将头砍飞。
从有人来报偷营到此刻主帅人头落地,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其余北突厥将领见状皆纷纷拿刀上马,但一团慌乱地追到大营门口时,这支队伍已经跑远了,于是又忙折回去点兵。
妫易所骑的那一匹青龙驹虽全身覆甲,但在方才冲进对方主营时,还是被人砍伤了后臀,跑出北突厥大营不上三里便开始体力不济。
她自己小腿上也被划了一刀,此刻才开始感觉到痛,她回头往北突厥大营看了一眼,见没有零星人马追出来,知道一定是在整兵,于是忙派了个斥候火速回大营报战况,叫主力军速来支援。
柔然主力军此刻已是整装待发,听说对面主帅在奇袭中阵亡,登时士气大作,集结起全部人马向北杀去。
北突厥大营人数虽多,但也因统帅被杀扰了军心,刚整好队伍便见柔然大军杀来,没抵抗两下就开始向后退散,不过半日时间,北突厥大军彻底溃散,大部人马纷纷向北逃去。
柔然军队这次大获全胜,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忽然听到东边有铁蹄声传来,众人转头一看,是巫矢部落军从林中杀出来了。
因这边柔然军还在清点战利品,丝毫没有防备,那西军统帅还拎着一把收缴来的刀在看,被巫矢军首领木合黎一箭射中眉心。
跟着一众将领也纷纷被屠,一直在后面等待时机的妫易此刻已换了一匹马,带着其余残部一边抵挡一边有序后撤。
直追到剑水河岸,妫易已经收拢好了部下人马,转过身来作势要与巫矢军背水一战,却见木合黎带人马在半里外停了下来。
妫易也策马来到阵前,跟她遥遥相望,木合黎的脸罩在头盔之下,但妫易似乎能看得见她盔下挑眉微笑的表情。
两边这样对峙片刻,木合黎一抬手,带人撤走了。
至此,北境一战以北突厥全面溃败,巫矢部落国夺回了所有北面故土告终,柔然则是守住了原本的边境线,但领军统帅和一众副帅及将领全部阵亡,损失也不小。
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能保住边境和大部人马,也算是不容易了,因军中再无旁的将领,便由妫易升做临时统帅,带领一部分人重新建起了防线,随后带剩余人马班师回朝。
此战一举奠定了妫易在柔然朝中的地位,她回jsg朝这日又赶上姬婴听政,因这次北境立功,破格将她提为了帐殿将军。
近日阿勒颜汗病情仍时有反复,又有萨满巫医劝他该多将养,所以政务大半都交给了王后代为处理。
朝臣们也渐渐习惯了王后独自出面理政,又因妫易立功凯旋,上下对中原的态度也开始慢慢扭转。
妫易这日回朝述职完毕,姬婴又在前殿书房内传她单独召对,细谈北境诸事。
妫易此刻心中已对姬婴的谋划有了几分猜测,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公主是打算等待时机成熟,带兵马逃回中原么?”
姬婴抬眼看了她片刻,起身走到她面前来,这间前殿书房此刻已屏退了所有宫人,由姬婴带来的人在门外把手。
“不。”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背对着一张庞大的柔然地图,笑着对妫易说出了她当年离开洛阳那一刻心中所想:
“我打算,灭了柔然,光明正大带上燕北失地还朝。”
第41章 风归云
妫易听姬婴说完这句话, 仍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惊诧,反而眼中带了几分欣慰, 仿佛得到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答案。
姬婴见她面色如常,笑问道:“如何?妫将军可愿帮我么?”
“同路之人, 算不上谁帮谁。”
姬婴低头一笑:“好,好, 既然是同路人,我也不就跟妫将军见外了, 那以后我可以称呼你的表字容简吗?”
妫易垂下眼眸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罢,你不喜欢,那我就还是叫你妫将……”
“公主叫我什么都可以。”
姬婴见她一板一眼的, 往边上大案一靠,歪头看她:“容简,我从来没见你笑过,你能不能笑一笑我瞧瞧?”
妫易一听皱起眉来:“公主请自重。”
姬婴笑着转回大案后面坐了:“好,那你先去歇歇,后面的事我还要再捋捋,等有头绪了, 再找你来商议。”
妫易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
姬婴见她出去了, 又站起身来, 靠在案边, 以手托腮,看着身后那副柔然地图沉思着。
她就这样在地图前站了半晌, 忽听门外传来声音:“玄千观道长打发人来,说有新香材到了,请王后过去瞧瞧。”
姬婴一听便知这是燕东姚灼来信了,忙命人传轿,说完她又看了看天色,此刻朝会刚散不久,若去了静千那里,就赶不上回去陪阿勒颜用午膳了。
于是她又叫了个宫人来:“回去告诉大汗,我去静千道长那里给他取一盒鹤栖香来,午膳不必等我了。”说完抬脚出了前殿,往别宫外的玄千观赶来。
静千听说王后驾到,忙出来迎接,到门口见到姬婴,伸手拉她笑道:“这次来的香材,质好量又多,制香是最好不过了!”
说完还像往常一样,让观中人招待随她来的宫人,她两个仍往后面香房里去吃茶。
因这日正赶上午时,静千又叫人端了两份斋饭来,放在房中榻桌上,跟姬婴两个对坐用饭。
姬婴低头一看,麦粥和小菜,和从前在鹤栖观里常吃的差不多,不禁有些愣神,静千坐在她对面,见她发怔,拿起箸来笑道:“我这里清贫,王后勉强将就一顿吧。”
姬婴听了抿嘴一笑,夹起一块酱茄子:“没有比这个更美味的了。”
等她两个安安静静用完斋饭,将盘撤走,静千去外面吩咐了众人两句,将门关起,又端来茶盘,随后从榻边匣内抽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姬婴。
因吸取了上回的教训,静千将红蔔汁子喷在信纸上后,姬婴往里挪了挪,让她坐到边上,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看了起来。
姚灼这次的信倒是不长,主要讲的是去年秋天中原突袭朔州一事,因她在燕东,离得有些远,所以花了好几个月才探明内情。
原来是西夏国的细作在洛阳拱的火,先从柔然这边偷走了一封旧文书,里面写的是上一回朝臣提议要废后的事,那细作将时间部分销毁,提供给了中原朝廷。
开景帝一见,以为姬婴失宠于柔然新可汗,想来伴随着废后,接着就一定会再次毁掉议和条款,他生恐燕东再次落于人手,于是决定从西边先发制人。
如今柔然使臣团已在洛阳澄清了此事,说可汗并未废王后,也从来没有这个打算,文书中内容不实。
为此,中原朝廷又向柔然赔了一笔金银,以做朔州民众因战争流离失所的补偿。
姚灼又在信的末尾,提了几句近日中原朝堂之事,皆是一些党派纷争,可知如今中原朝中也颇为动荡。
姬婴看完这信,托腮想了许久,随着她沉思,信上的字迹再次一点点消失了。
静千也在旁边跟着她一起读完了这封信,见她默然不语,摇头“啧”声道:“西夏国好好的怎么还插手管这些闲事,难道是盯上了与中原交界的地方,才撺掇北边起战?”
姬婴摇了摇头,将妫易这次回来同她说的,巫矢部落背后也有西夏国支持一节事告诉了静千,随后缓缓说道:“看来西夏国近日的确会有不小的变动,所以提前在周边布了局,削弱各国兵力,以免在上层权力交接期间受外部干扰。”
“可是这样做,难道不怕结仇么?”
“挑一家容易结仇,挑好几家,那就未必了,我看这个西夏王太后,确实有些手段。”
静千听完,低头想了想:“既这样,我看你近日得把柔然这边燕北剩余五州地界的官衙督官都梳理梳理,能拉拢的便拉拢,拉不拢的就换人,说不定借着这次西夏政变,我们也可以着手准备南归了。”
姬婴抬头看向她:“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求你。”说完她凑到静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静千听罢微微一笑:“没问题。”
她两个在屋中说完话,姬婴没有留下来下棋,问静千要了一盒新制的鹤栖香,便起驾回宫去了。
她回到后殿时,正见阿勒颜带着姬嫖在庭外面玩,如今正值暮春,昼景清和,庭前的草地蓊蔚洇润,正适合到室外踏青,阿勒颜近日不时出来走走,看上去气色也比先时好多了。
她走过去,先一把抱住了朝她跑来的姬嫖,见她手里拎着个小金铲子,衣服上挂着许多小草叶,脸颊上还沾着泥土,姬婴笑着问她在玩什么,姬嫖一脸兴奋:“在挖大蚯蚓!”
说完也不等姬婴给她掸衣服擦脸,就又急匆匆地跑了。
阿勒颜见她回来,也站起身,将手中的金铲递给一旁宫人,随手掸了掸袍摆,让那几个宫人陪姬嫖继续玩着,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姬婴笑着将手中那盒鹤栖香递给他:“气色见好了,这次时气所感,竟反反复复这许多日子,等我替你点上三日,保管就大好了。”
阿勒颜接过香盒,柔柔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病,我正好趁空歇歇,倒不必这样郑重点香。”
这段时间算是他即位可汗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日子,每日不必在朝会上跟一帮新老朝臣勾心斗角,只是在后殿看书,要么带着女儿在庭院玩耍,也颇自在,虽然偶尔还是会发起高热来,但却并不十分难受,倒像是在清寒毒一般。
他说完拉着姬婴到廊下坐着,远远地看姬嫖跟那几个宫人,蹲在庭中草地上玩着,两个人在廊下闲闲说了几句话,阿勒颜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朝中近况,姬婴见他不问,也便不说。
他前些日子也因察苏和亲一事有些消沉,姬婴看出来了,但她两个似乎是心照不宣地也都绝口不提此事,只是就女儿的趣事聊了聊。
就这样在庭外坐了一会儿,直到姬嫖玩儿累了,跑到这边来,说要进屋喝水,阿勒颜才抱她到身上,又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姬婴进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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