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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柳暗花溟)


他有点心焦,甚至还有点担心,那个女人是个人才……
这么想着,远远就看到一条人影站在火海之前。
风卷着火,挟裹着风,吹得人的衣襟都扬起来了,让那条小小的人影看起来瘦骨伶仃,好不可怜。仿佛那大火有如猛兽,要一口吞掉眼前人。
周围奔来跑去,吵吵嚷嚷的是救火的人,衬得肖绛仿佛静止了。
高闯没留意到自已的心里一松,但很快意识到自已生气了。

“你有什么可说的吗?”高闯走到肖绛身边,问。
肖绛正心乱如麻,大脑因为这场意外的大火而变成一片空白,根本没注意到身边有人,闻言吓了一跳。
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吓得跳起来。
于是就有点狼狈,那小鬼模样令高闯的火气莫名下降了些。
“那个……我……不是我干的……”她下意识的否认。
可又不愿意撒谎,关键这个谎撒不过去,特别是在高闯的面前。
只能嗫嚅着,“不是我故意的……是油锅先动的手……”
什么话?油锅动的手?
高闯忍住抚额的冲动。
看样子,落雪院是彻底被烧成平地,他都没眼看了。
“还有呢?”他又问。
一字一句,听起来像咬牙,像生气,也像威胁,会被打军棍的那种。
肖绛提着心,偷偷注意高闯的脸色。
做贼心虚,她没做贼,可心里也特别特别的虚。
她发现这个城府超级深,心理素质超级强大,在生死面前也不变色,表情管理相当到位的男人,根本让人看不透。
什么微表情?什么FBI的读心教程,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没有且武之地!
“王上英明,燕北王府的管理规范,您看连火龙队都有,设备齐全,反应迅速,行事有章法,可见平日里没有半分懈怠,真是不错。”
火龙队,是古代关于消防队的说法。
肖绛虽然在顾左右而言他,但燕北以武养国,就连燕北王府的安保也实际上实行了军事化管理。
所以她的夸奖,也是由衷的。
见高闯不说话,平静如水的面色被火光映得特别帅气也特别吓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幸好落雪院地处偏僻,和其他院落并不相连……否则火势一起,只怕会牵扯别处,那损失可就大了。现在还好,只是我自已倒霉……”
“王上您回吧,我自已处理善后。”
“王上别担心,有多少损失我肯定照价赔偿的。”
“王上耽误您吃饭了,您看您出门也不加件大衣裳,冻着怎么办?要不您离火头近一点,比较暖和……”
一边的老郭看她越说越不像话,有心帮上一把。
毕竟这位王妃不同于正经的大家闺秀,总带着点小坏,这样六神无主的模样倒还挺少见的。
我佛慈悲,与人为善吧。
“王妃您没事吧?”他上前一步。
肖绛有点发愣,在瞬间没意识到老郭是叫自已。
毕竟,除了豆芽,还没人明面上儿叫过她王妃。
陌生感太重了。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茫然摇摇头。
老郭就连忙说,“王上的福德护佑,人没事就好。”
又看看不远处的院落,呃,应该说是还冒着烟的废墟,“火到底扑灭了,人没事就好。”
高闯的目光略略一扫,准确看到肖绛脖子和手背,手腕处的几处火泡。
不像是烧伤,好像是滚热的东西烫的。
他才松的眉头,就又皱紧了。
“把阿九叫来。”他吩咐老郭,又看向肖绛,“你给本王滚过来,最好想出一个好解释。”
他人高腿长,尽管已经不是来时的速度了,完全没有反抗余地的肖绛也跟得很吃力。
好不容易回到谷风居的书房,不自禁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额头都冒汗了。
高闯大马金刀的坐下,仿佛完全没看到似的。
但他是发现大火一旦被扑灭,周围的气温就开始骤然降低。比之前还要寒冷几分,好像火势吸走了空气中仅有的热量。
这女人逃命时没穿外头的大衣裳,那小身板不扛冻。
若她再受一场寒气,就乱了讲艺堂的日程安排了。
对,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当场审问,而是把人带回来。
而谷风居的书房离着摆放家宴的大花厅隔着一道侧院,肖绛没被烧死,但被表情严肃的王上带回来的情形虽没被几位正主儿看到,却被守在门口望风的丫鬟小厮们却都报了信儿。
“说有用的。”高闯无意中又瞄了那几颗火泡一眼,沉声道。
肖绛这时候也冷静了些。
东拉西扯的太愚蠢了,智商这东西在高闯面前必须存在,于是她就把自已打算施展厨艺,但不小心引燃了厨房的事全说了。
因为是事实,所以高闯很快判断出这是真话。
尽管,肖绛还是隐瞒了自已的手忙脚乱的笨蛋举动。说到细节的时候,又是一阵阵心虚。
“你还有厨艺?又是什么梦授?”好在高闯的注意力没放在那儿,轻哼了声。
肖绛硬着头皮哼哼了声,表示没错。
反正她没有其他合理解释。
“你说会赔偿落雪院的损失?”高闯话题一转,好突然的样子。
肖绛连忙抬头,又忙不迭的点头,以示自已绝不赖账。
高闯就扯了扯唇角,露出些嘲讽之意,“本王听闻你把银子全买了吃的,还有可以用来赔偿的吗?”
肖绛超尴尬。
爱吃是一回事,让某些男人点出来,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个男人也是没品,大家心照不挺好?
“那什么……我现在……是不太凑手。不过可以分期吧?往后从我当教习的月例银子里扣……”
“你确定能够长久做教习?”话中的怀疑,还有不信任,已经不加掩饰了。
当然,高闯也不需要遮掩。
他是燕北的天嘛,而肖绛不过是个讨生活的打工人。
“王上放心。”而她这话,却明显带着一股自信,甚至挺直了腰。
熊孩子虽然破坏力强大,普通人HOLD不住。
但她是谁?
她是拥有丰富斗争和教育经验的人啊。
“说大话容易。”
“王上且看着吧,必不辱使命。”肖绛试图奉上自信的笑容,可惜扯动了脖子上的火泡,疼得真吸气。
高闯的眉头又几不可见的皱紧,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适,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情形。
于是他挥挥手,并扬声道,“千牵,把嘉鱼院叫人收拾下,带这个人过去。”
他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耐烦,肖绛以为他是很厌烦自已了,连忙退下。
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停步,咦了声,“我换地方了?”
“难不成你还要在我燕北王府里搭个雪窝住吗?”高闯没好气。
明显那处院落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在你凭自已的力量修缮好落雪院之前,你还有其他意见?”

肖绛哪里还敢有意见?!
一个闯祸的人没受到大惩罚,只是照价赔偿,这已经是很宽大处理了好吗?
更何况又分给她一个院子容身,虽然只是暂时的。
就算真的让她自己搭雪窝,她也只能认了是不是?
再说修葺院子的话,她手头还有一桩事没了呢。
如果操作得当,她就可以省下三分之一的费用。
但是,当她真正来到嘉鱼居的时候,还是被惊到了。
倒不是这个院子多豪华,或者多破败,而是因为其位置。
她本来以为又是一处什么偏僻的院落,反正燕北王府虽然不华美精致,但是占地大得很。以她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所以除了几个与她相关的地方,她平常也没有研究过整个王府和各个院落的布局。
哪想到嘉鱼居竟然是谷风居南边的侧跨院!
与高闯的书房只隔了一段小小的矮墙和目前还光秃秃的树丛。
这是什么情况?
这相当于搬进了主院啊!
只有正牌的王妃才能住进主院!
包括高闯那两个夫人一个姨娘,也都另居别处。
虽然只是侧跨院,细分应该是书房的侧跨院,总归是在主院的范围之内!
高闯是随意这样决定的,还是有什么深意呢?
肖绛一时想不透,干脆就不想了。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天然就是个靶子。明枪暗箭都瞄着她,干脆就不多躲了,正面杠吧。
“会通知我的丫鬟吧?”她四处环顾着问。
“您放心,已经叫人去了。”
这个叫千牵的小厮眉清目秀,但行事沉稳,执行力强,看起来很是利落。
之前叫肖绛在廊下略等了等,他自己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没想到很多事都已经布置完了。
嘉鱼居不大。
一间正房带左右两个耳房,东西侧各两间厢房。天井四四方方,整体上小巧玲珑,中间半埋在土里着一口大水缸。
不过这时候,缸里既没有水也没有莲花。
院落的四角,有几个石头垒起来的地方,上头覆着一层没有融化也没有被污染的白雪,底下支撑着似乎干枯的枝条。
看样子应该是花圃,深埋进土中的是植物的根系,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又会破土发芽。
现在肖绛倒是有点好奇,不知道这个属于高闯的小小跨院儿会种些什么花?
不过,她忍住没有去问,到春天的时候应该会看得见吧。
她喜欢给自己一个期待,就像等花开那样。
当一朝绽放,满庭芬芳,应该会有幸福感,会明白那些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她望着这个一眼过去就能望到底,但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嘉鱼居,忽然斗志满满起来。
可惜当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小心碰到了脖子和手臂上的被热油烫出的火泡,疼得差点跳脚。
幸好,这个院子虽然空着,但毕竟是主院,也要经常打扫。现在突然要住进人来,几个婆子和小厮上上下下一通忙活,很快也就收拾出来了。
这时候阿泠和阿离也急匆匆赶来,阿离手中还拎着一个大食盒。这么冷的天气里,俩人都跑的有点微微发汗了。
“十三小姐,您没事吧?”阿离关心的问。
肖绛想摇头,可那样的话,衣领就会碰到脖子上的泡,很痛的,所以她就僵着,目光落到这两个丫头的后面:一个身材欣长,但是圆圆脸的年轻男子那里。
“是阿九大夫吗?”她仿佛见了亲人般。
她需要疗伤,现在谁也不如大夫更顺她的眼。
阿九听到“十三小姐”这个称呼的时候就扬了扬眉尖,这时候又听肖绛直接问过来,干脆道,“您也是厉害,王府里有固定请脉的大夫,但您这才来了一个来月,已经叫我跑了两趟了。我可是军医,不看内宅妇的。”
他这话说的挺呛,阿泠就皱起了眉头。连千牵也瞪了他一眼,怕他惹怒或者惹哭眼前这一位。
王上的态度像谜,他们这些底下人也无所适从啊。
哪想到肖绛根本没有特别反应,只是笑眯眯又毫不客气的回怼道,“这话说给我也是白说,有本事去跟王上抱怨啊。不敢违抗王上的命令,却欺负我一个‘内宅妇’,自己又窝火还落个埋怨,何必呢?”
“你这样不客气,就不怕我一会儿我给你看伤的时候下黑手吗?”阿九斜着肖绛。
“我琢磨着有本事的人都有点小脾气,可是王上既然这样重用你,至少你医德还是很有的。难道,王上看人的目光还有错?”肖绛动了动,又疼了咝咝直吸冷气。
之后也不多说,径直向正屋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哎呀哎呀的叫疼,唬得阿泠和阿离紧跟着,不断小声询问。
对于这种场面,她们倒是不惊讶。
十三小姐连王上都顶撞,何况这个军医呢。
旁边的阿九倒是被噎得翻了翻白眼,也只能跟上去。
人家说他有脾气,是因为有本事。如果他现在撂挑子不管,难道是说自己没本事吗?再说都夸他有医德了,他还能任意胡为,以侧面证明王上没有眼光吗?
他是活的太舒服了,敢质疑王上?
这话传出去,王上应该一笑置之。但他身边那几个狐假虎威的混蛋,就该把他生生撕巴了。
再说,王上用人之道向来精准,除了在娶王妃这件事上。
之前他还觉得这位王妃生机勃勃,求生欲很强,是个好患者。现在看来,这位牙尖嘴利,不好相与,他自己看人确实很差劲。
手脚麻利的处理好那几处烫伤,抹了药膏又开了一服内服的方子,嘱咐了两个丫鬟几句关于擦药和服药的禁忌以及方法,阿九片刻也不想多留,立即就走了。
上次的伤寒是有点凶险,若非他这种妙手,恐怕很难回春。
就算回春,也没有那么快。
但这次只是普通烫伤而已,犯得着元宵佳节把他给拎过来吗?
军营的大厨子今年煮的黄米豆沙元宵,他最爱的呀。现在再回去,只怕那群狼都把元宵都吃光了。
是怕那女人留下伤疤?可是既然不打算当做自己的正妃,留不留疤又有什么关系?
王上是不是太紧张了一点?

“这是……”嘉鱼居内,肖绛惊叹。
之前她厨艺发挥失误,烧了整个落雪院。正所谓“作贼”心虚,虽然她并没故意做什么坏事,总归犯错误的人都没有底气。
而且,她犯的是个很大的错误!
虽然是个失误导致的。
所以,她心乱如麻。
应付高闯的时候尽管强撑着镇定,其实更加六神无主。
好不容易离开那个高气压男,身上的烫伤又分了她的心。
以致直到现在,直到伤口处不再火辣辣的,还有点冰凉凉的舒服感,她才在在感慨阿九医术确实高明之余,注意到嘉鱼居正屋的布置,居然很是特别。
“这是火炕吗?”她使劲坐了坐,又伸手翻了下褥子。
就是火炕没错了!
只不过四周搭了床架子,又铺着厚厚的被褥,不易发觉。
床品虽说不是锦缎的,但也绣得精致,很是晃人的眼。
“您不嫌弃?”阿泠歪过头。
肖绛眉开眼笑,哪有半点嫌弃的样子。
谁不知道在北部地带,烧火炕是最暖和最舒服的了!
她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到东北旅行。虽然很多乡村都有暖气了,但她还特意住了有火炕的民居。
那也算是特色旅行,有时候都订不到房间。
听当地人说过,生活条件好了,火炕也讲究了不少。分隔成两间屋子,有烟道令厨房和卧室相连。
甚至,连着一排房屋。
当然了,屋头和炕头最为暖和。
也有人嫌燥热,特意睡炕尾。
但多年前日子苦,哪有什么隔间?灶台和火炕之间就隔一堵半高的矮墙。
这边做饭烧水,那边也烧热了炕。
舍不得柴火或者嫌花费大的,等灶台熄火,就会冷起来。
燕北是极寒之地,在肖绛看来必须是黑龙江啊,漠河啊这个纬度,平时烧得炭盆子再多,室内温度也很低。
实话说,自从肖绛穿越而来,她一直就觉得冷。
而火龙这种设备是传说中的,因为太耗费银子了。
燕北穷啊。
哪想到,在燕北王府这样的地方,居然能看到这种民间神器!
这就是说:她终于可以暖和了!
“您看到正屋边上的小耳房吗?”阿离指了指旁边。
她看到肖绛那么高兴,恨不能跳到炕上蹦跶几下,忍不住也抿唇微笑。
“两侧厢房都是住人的,倒是正屋的左右耳房都盘了灶台。”她继续说,“看十三小姐怎么安排,一间可做烧水热饭的小厨房,另一间可做个小仓库。我和阿泠住一个房间就可以,还能腾出一个厢房放东西。”
“你们一人一间,这样舒服点,就不知你们那边有没有火炕。”肖绛挥了挥手,“而且我哪有什么东西?这就叫拎包入住。”
两个丫鬟一愣。
肖绛又笑嘻嘻地挥挥手,表示不必理会。
她的“嫁妆”很少,也不值钱,之前还让豆芽倒腾出去不少,所剩无几。
因为她习惯新衣要洗过才穿就送去了洗衣房,所以很幸运的保住了。
当然她翻出的那些小东西全烧没了,也有一丢丢的可惜。
她真正损失的,其实只是个安身之地。
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又所谓因祸得福。
现在这个嘉鱼居,除了离高闯太近有点不自在以外,环境和条件比落雪院可是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虽说只是暂居,但因为这个火炕,她非得死赖到春暖花开不可。
“我们在军营里待了好几年,根本不怕冷。”阿泠说,对肖绛关心她们这些丫鬟的冷暖,感觉很是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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