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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柳暗花溟)


好丫头。
她这是被套路了吗?两个丫头片子敢情是绕弯子哭穷来着。
不过她相信她们没有撒谎骗她,因为根本犯不着。
虽说是哭穷,却也示了弱。
对于骄傲的人来说,无论男女,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恐怕这番话,练霓裳也并不知情。
她得说,她佩服那个女子。
从张婆子和王婆子说起,再到阿离和阿泠,都全心为她着想。但以她对手下人这种真心爱护来讲,拿命换的银子也毫不吝惜的大把洒出来,确实也值得。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又有点咬牙切齿。
说好了高闯负责她所借之人的一应薪资和福利的,为什么转给人家练霓裳?
难道是练霓裳自已要求的?这不是打肿脸胖子吗?
一个两个的,真是!
就连手下(孩子)犯了错,也都先打自已一顿,真不愧是亲夫妻。比她这个假的,可是般配多了。
“你们月例银子是多少?”她问,借机会放下了水杯。
总端着,也很累的好不好?
“五吊钱。”阿离道,又连忙摆手,“我们是孤儿,吃住都在府里,真的不领月钱也是可以的。真的真的。”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这是规矩。”肖绛摆出点领导的样子,“这钱,你们找我来领就是。”
一两银子十吊钱,两个武丫头相当于大丫头,加在一起每月的月钱是一两。
见阿离和阿泠急着推辞,是真着急,真推辞,就摆手道,“这并不是怜悯你们,是佩服你们三夫人义……那个义薄云天。”
她连武侠小说中的词都用上了,“她能为阵亡的将士考虑,我嫁到燕北就是燕北人,自然也得为燕北尽力。另外,你们再拿走三两银子,私下里买点好药和补品给霓裳,只要别让人知道是我出手就行。”
一边大方,一边内心滴血。
她捂得紧紧的小钱包,底子都要漏掉了。才拿的五两银子还没捂热乎,这就还剩下一两。
花钱容易赚钱难,特么的,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啊。
不过看阿离和阿泠那感激的神情,虽然她并不想收买人心,却也觉得是值得。
“顺便,你们帮我把这个送到老郭手里。”她从桌边拿出个信封,“亲手!”
那是她对此次绑架事件的基本怀疑,从审问豆芽得来的。
她自已没办法查,但高闯必定感兴趣。

可是老郭绝对不会以为那是自已能看的,所以原封不动地呈给高闯。
快速浏览一遍,高闯眉头微蹙,但唇角边却挂上冷笑。
“爪子伸的倒长。”他随手把信扔在桌子上。
老郭的眼角余光扫到那张纸上连笔画都不均匀的字,简直不忍直视。
“王妃怎么说?”
“自已看。”高闯哼了声。
于是老郭也只能直视,看完又不禁晒笑,“能查到这么隐秘的细节,手笔大到通天了。依我看,至少得是与咱们的秘报衙门同等级的。”
三国之间,保持着脆弱的和平,以及深深的忌惮,互相的利用。
在这种情况下,情报方面的互相渗透,情报网络的布置都非常细密。
燕北倾全国之力才构建了这样一个组织,虽然势力范围弱小,但胜在人员出类拔萃。而要想达到这样的程度,武国和越国也必定是动用举国之力。
这说明,那起绑架事件的幕后人也是这个层级。
“倒真看得起我高闯。”高闯又哼了声。
如此力量用来对付一个和亲公主?而且之前还是又疯又傻的那种?
其实针对的是谁,也是不言而喻的。
“王上本来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您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三灾六难,难道还少吗?”老郭拢着手,眯起眼,以掩饰目中的鄙视之意,“不过他们一直没办法伤到王上的根本,如今王上羽翼已丰,他们更是轻易动不得,只能从别的角度入手。能成功就是奇迹,不能成功也恶心恶心人。”
顿了顿,“照这个风格,倒像是武国那一位。”
武帝赵渊行事全无轨迹,全凭好恶,任性又嚣张。
不像个帝王,倒像个江湖魔头。
高闯想了想,却摇头,“怀疑到他那儿太过顺理成章,反倒有鬼。”
说着,伸指虚点了点西南的方向,“要留意那一位仁慈爱民的王。”
老郭连忙点头。
高闯就又说,“事已至此,谁是幕后主使已经没有必要查下去了,不过二者中其一,或者二者皆有。关键是他们伸出来的手,已经到了我燕北之内,无论如何,一定要斩断。”
“这条线只怕是早就埋下了,不然不可能消失得这样没有行迹。所以,要捉住出来,砍掉,还得让对方流血,有切肤之痛,只怕不那么容易。”老郭并不是畏难,却要实言相告。
“慢慢来,别露了行迹。”高闯眼神坚毅。
他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得成。
对方闪得快,但只要有目的,就一定还会冒出头来。
那就引蛇出洞吧。
以稚龄上战场之前,他也曾与魏老将军属下最好的猎户军在山上打猎,最知道怎样在保持耐心的同时,还能长时间的高度警惕。
想到这儿,胸中又不禁有些玩味之意。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来了燕北,对方没有明显的机会,也不会伺机而动,结果却引得他有所警觉。
而且这警觉,还是那个女人提醒他的。
这么说来,那个女人的到来也不是全无用处,更不是全然麻烦。
她是只饵。
对对方是这样,对他又何尝不是?大概没人想到一颗没用的弃子和死子,居然越来越重要。
心念一动,目光就又落在那张信纸上,不禁嫌弃的微微皱眉,连脸也无意识的侧过去。
字写成这样……
他四岁时开蒙,那字就比她现在强了。
刚才老郭回报说,她才得了五两银子,就拿出大半去给霓裳买补品。
这是要收买人心吗?那真是笨蛋了。
整个王府的女人,大约只有霓裳是不能被收买的。
但,那女人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那又是为什么?真是搞不懂。
高闯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让自已不陷入这种无意义又无聊的猜测。
可是转念又想,不知道剩下的银子她要做什么?
大概是过得更好吧?
她就是有本事不管在什么逆境之中,都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已舒舒服服的。
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混不吝!
“她与赵渊有亲?”莫名其妙就问出口了。
从小到大,为了活下来,为了取得胜利,他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在自已的地盘,在亲信面前还是很放松的。
所以他不仅脱口而出,而且那些微小表情也没逃过正紧盯着他的老郭的眼睛。
王上这是想起王妃了吗?
怎么没有平时的冷漠疏离和不耐烦?表情丰富了很多。
而且王上之前最不喜欢有人以“王妃”来称呼肖氏,今天似乎没什么反应。
老郭脑子里转着圈,所以被问起时,居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指谁。
“是有亲。”他点头,“严格来说,王妃是武帝五服之内的表亲。”
见高闯没出声,只是看着他,赶紧进一步解释,“王妃的亲娘姓楚,是武帝亲娘楚太后娘家的同族堂姐妹。只不过,王妃娘亲那一支在楚氏家族中算是旁支的旁枝,不在家族的权力中心,平时来往不多。或者说,够不上主宗这一枝的门弟,只维持着宗族的关系而已。说起来,王妃的父亲肖郡王性好美色,但王妃的娘亲楚氏容色不扬,但仍然被肖郡王娶为正牌郡王妃,可见还是想借着这不好攀上的亲,和赵渊搭上点关系。”
说到这儿,带了点嘲讽的摊开手,“不过借着老婆搭不上,听说对正妻也十分不好。没想到最后借着正妻生的惟一女儿,得了赵渊的青眼。咱们那边的暗线传来的消息,肖郡王倒是成了赵渊的宠臣,得了不少好处。”
高闯点头。
明白了,卖女求荣。
他想着,不禁对某人心生了些怜悯。但也不过是闪了个神,很快敏锐的感觉到了手下的窥视,抬眉,“还有事?”
您不是才问完我问题,我不是才回答完吗?这就赶人了?
“王上真让王妃去做教习吗?”仓促之间,老郭不敢抱怨,只随口问。
之前他也觉得一向英明的王上这次有点胡闹,直到王上给他看了王妃所写所画的那些东西。
妖精啊。当时他就感叹不已。
“你去正式宣布一下。”高闯却没回答他,却直接吩咐。
这就是态度。
所以晚上的时候,虽之前大家有风闻,但现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所有人都表示了深深的疑惑。
按照正常情况,一个被封的和亲公主,嫁给苦寒之地的王上为续弦,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凭借美色和手段盛宠。
二,就像绝大多数人预料的那样打入冷宫,悄无声息的活着或者死去。
可这一位,却硬生生走出了第三条路。
即没有得宠也没有被废,更没有安安静静地,也没有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那种女人家的千古路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甚至大张起鼓的,成为王上花银子请的……西席。
还很正式,有聘书的那种。
讲艺堂的教习啊。
林先生没得说,是三国之内顶尖的鸿学大儒,当初王上奉着极度的诚心才请来的,谁见一不称一句“文坛泰斗”?
四位文武教习也都是有名的才子及高手。
只不过,咳咳,换得比较频繁,走得有些狼狈就是了。
肖十三娘何德何能?可担此大任?
而且她是个女人呀,这世上虽罕见,却也有女兵,女将军,但还没听过有女教习,女先生的呢。
“要不那一位就真是生得很美,迷惑了王上。”人们私下议论,“为了显得有学问,非要作教习,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说得有理,他们武国和越国的女子不都爱装才女么?”
“不可能!”有人就持反对意见,“见过新王妃的人,都说她长得丑。呃,也不是这样。据说初入燕北时病歪歪的,带了病色的人怎么能好看?现在身子养得大好,人也精神很多。但即便如此,也远不是绝色妖姬的类型,迷惑不了王上。”
“咱王上也不是那样的人呀。”更多人相信,“这么多年,自动爬床的,旁人送的,战中俘虏的,绝代佳人不少,王上一个没收。就现在那王府里,二夫人婢女出身,三夫人破了相,只白姨娘一个美人儿而已。”
“就算是做教习,怎么还有聘书,有束修银子?自已的老婆管自已的儿女还要花钱么?这是哪门子道理?”
“是哦。难不成这是撇清关系,表明不再是老婆,而是手下了?”
“直接一纸诏书不就得了,还费那个事做什么?”
“给武帝面子吧,毕竟是亲封的公主,皇妹。”
“不像那么回事……”
“唉,怎么想都不对,这叫人怎么猜?”
“猜不着就是猜不透,既然猜不透,把眼睛洗干净了看着就行。王上如此英明神武,就算是妖孽祸国,也糊弄不过去。”
尘埃落定,肖绛没想到自已的所作所为,居然培养了诸多的吃瓜众。
如果在现代,她三天两头被热烈议论,怎么也算是热搜体质吧。
“我不要她当我的教习!”
随着一声娇斥,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算哪根葱,不过一个丑八怪,凭什么本事做教习,还胆敢要管着本世女吗?”高瑜气得又举起一只白瓷绘缠枝纹的花瓶。
瓶里还有一只红艳艳的梅花,却被那气得通红的小脸给比下去了颜色。
丫鬟婆子都躲得远远的,垂头低首的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之前桌上的茶壶茶盏早就被扒拉到地上摔得粉碎,随着又一声哗啦,花瓶也惨烈的阵亡了。
高瑜尤不解气,见墙边的四脚高凳上还有一只花盆,水仙花开得正好,立即气呼呼的上前,抬起了脚。
然而这一脚还没踹下去,腰就被自个儿的弟弟抱住。
别看两人还没长开,目前一般的高矮胖瘦,但男女之间天然的体力差异还是令力大的高钰把姐姐拖了开去。
“你放开我!”高瑜甩开弟弟。
又要上前,却再被高钰拉住,“姐,你这样毫无用处。”
“那你说怎样才有用!”高瑜一跺脚。
高钰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高瑜烦躁的挥挥手。
丫鬟婆子们如蒙大赦中,静悄悄急忙忙退出来。
她们已经不是最初在世子世女跟前伺候的那批人了,自从上回肖绛大闹鸿雁居,抽了高氏姐弟的鞭子,连高闯都自罚过,随即就让小魏氏里里外外给换了人。
这些人自然不敢忤逆世子世女,也兢兢业业的,但就是不能像从前的身边人那样,纵容着他们胡闹,甚至是帮凶。
总归就是面上答应得干脆,执行的时候慢慢吞吞。
高钰用着还好,急性子的高瑜就很不耐烦。
她想把人再换回来,但小魏氏不敢做主。她就打算趁过年的时候,卖个乖讨个巧,求求父王。
平时只要她表现得听话懂事点,文静点,再撒个娇,流点眼泪什么的,父王都会答应她的。
可这次过年,她硬是没捞到机会。
先是那个丑八怪被绑架了,父王亲自追回来,又亲自扛进的王府。
然后父王除夕夜还去了落雪院,之后初三又弄什么绿色烟花。
再之后,父王就开始忙于政事,她再没有找到和父王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一年就几天时间可以和父王亲近,却全让那个丑八怪给搅和了!
让她怎么能不气上加气?
那些绑匪真是笨蛋,怎么没把她抓走不放回来,或者直接杀掉呢?
她曾私下和弟弟抱怨,高钰却还清醒,“她能死在我们燕北王府,却不能死在外头,更不能死在别人手里。不然,父王的面子往哪儿搁?只怕还要和武国起些争执。毕竟,她是武帝亲封的皇妹。”
高瑜知道弟弟说得有理,可这口气就是不出,现在还被顶到喉咙处了,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火。
正生闷气,就听外头回报:刑妈妈来了。
高钰给姐姐丢了个眼色,高瑜就哼了声,甩手甩脚的走到桌边,重重坐下。
这时,门帘被挑起,露出刑妈妈一张和气中带着讨好的笑脸来。
长年对着上头的人笑,对着下头的人撇嘴,令刑妈妈白净斯文的,本来还挺好看的脸上法令纹很深。
笑得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好像一条开了的菊花。
“请世子世女安。”她屈膝行了个礼,而后假装才看到屋内的狼藉,地上的碎瓷、残花和水渍,惊讶道,“呀,这是怎么的了?”

“人没事吧?”刑妈妈很关心的样子。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轻拍着胸脯,吁了口气道,“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虽说咱们王府向来俭省,一针一线都是有数的。但有小魏夫人在哪,世子世女不必担忧,只留神别扎着烫着。回头奴婢就派人送了新的来,包管用着趁手。”
先是说起王府规矩,任何东西的出入都要登记造册的,再给小魏氏卖了个大大的好,说明都是小魏氏在照顾这姐弟两个,最后再来个巴结。
一句话,至少三层意思。
如果肖绛在场,一定会感叹古人的弯弯肠子。
不过高氏姐弟到底年纪还小,燕北王府的内廷又向来少生事非,他们经历的人情锻炼也少。
加上高瑜莽撞,高钰却是个男孩子,所以都不曾听出什么,只觉得心里受用。
“刑妈妈来这里,有事?”高瑜就问。
“回世女的话。”刑妈妈恭恭敬敬地说,“是小魏夫人派奴婢走这一趟,想着虽说还没到十五,但过了节就要上学了,有些东西还是提前准备的好。特别是今年有些新气象,可别被挑出错来。”
“能有什么错?!”高瑜这口气儿才顺了点,此时又被拱起火来,怒得一拍床沿,大声道。
刑妈妈连忙弯了身子,连脸色也让人瞧不见,“世子世女自然不会有错,但万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我们小魏夫人管着内廷,她落了不是就罢了,只怕牵连到世子世女……”
其实高氏姐弟又不是第一天上学,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顶多再添补些就是了,根本不必要这时候就来归置。
所以刑妈妈此来,明显是因为也得到了肖绛被聘为西席的正式消息,特意过来探口风,顺便搞搞事情的。
提什么新气象,这不就是膈应人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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