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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阿船)


又指了指后面的大象:“上去感受一下它的魅力,别拒绝,就算是我尽个地主之谊吧!”
清如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竟会得到长公主如此厚爱,白蛮王室的人竟如此亲和、热情!后面的几位公主王子吹起口哨,向她表示欢迎。
“那她们怎么办?”清如指指跪着的众人。
长公主冷哼一声:“先留着,知趣的就赶紧投诚,不知趣的,等以后判刑吧!”
众人又骚动。
而此时长公主已登上了象背。
有个将军模样的男子大声道:“众人听令,神花教主并非什么高尚神祇,而是来滇地投机的胡商,种植和倒卖莺粟,危害白蛮百姓,造谣白蛮王室,蛊惑滇地民众,王室已派人捉拿,奉劝各位花农莫要贪图小利,还请尽早归乡,摒弃邪教,不然……等白蛮复国,再投诚就晚了!”
“出征!——”坐在高处的长公主一声令下,万象齐喑,继续往白崖方向而去。
清如挥手道谢,长公主回眸一笑,剑眉锋锐,眼神潇洒,身影利落。
她若是男子,我定会爱上她——清如心底涌起这样的想法。
蓦然,她想到了谁,真是奇怪啊,自己之前喜欢的男子,是那种儒雅端正,温柔舒朗的,怎么现在觉得,这种舞刀弄枪,男人味十足的更得她意呢?
她使劲摇头,企图模糊掉心中那个早已扎根的人,初见时一身铠甲,驭马射箭的人。

许清如原以为,大象是行动缓慢的物种,没成想,跑起来像飞一样。
好在,长公主指派的这位“伙伴”个头不算大,应该是年纪尚轻的小象,适应了一会后,清如便收放自如,驾驭如常,与其他在身后骑马跟随的白蛮仆从步伐一致,向着热海的方向而去。
热海的地貌非常罕见。
它坐落在一片低洼广袤的土地上,是由火山喷发而形成的盆地平原。
她们连夜行路,等到了清晨,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清如一行人站在高原处,欣赏这豁然开朗的旷野景象。她坐在象背远眺,最先收入眼底的就是处于大地中央的高耸的火山,一座沉寂了近百年的火山。
山的弧度柔和优美,那上面尽是绿色,四野飞鸟不断,早已看不出喷发的痕迹。
周围是一些低矮山丘,有梯田勾勒出层层轮廓,万顷田野葱葱郁郁,农场房舍错落铺开,靠近火山一带,能窥见城市建筑更加繁盛,数不尽的白色屋塔在灼热日光下犹如天庭降临。
在这些景物之间,有好些如镜面一般的水洼反射着日光,远远看去,好似给山丘挂了一串串珠链。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些亮得扎眼的洼地。
“回娘子,是热海温泉。jsg人进去泡一泡,能祛湿除寒,净化身心,娘子到时候可一定要试一次!”仆从回答。
清如顿了顿,问:“怎么试?需要……脱了衣服吗?”
那人点头:“当然!裸身而浴,才是对热海的最高回礼。”
清如忽觉尴尬,想不出一群人裸着身子跳进温泉是种什么景象,按理说,泡温泉肯定是分男女的吧?
下了高坡,没多久就进了热海内城,仆从给她订好了客房,又去安顿大象和马匹,打点其他事宜。
清如是闲不住的女子,怎么可能乖乖等在房间里被安排。
反正仆从也说热海之地安全得很,不用担心偷盗之事,便兴冲冲独自一人出门去转。
这一转才发现,此地简直就是购物者的天堂!
这里的白蛮人生产力极强,各种民族货品数不胜数,要不是身上盘缠不够,她早就买他个十包八包了。
看来,这里不是荒芜,而是繁盛。
白蛮人热爱他们的居所,把热海建设得很好。他们只需要一个走出去的机会,便可以与大顺互通有无,向世人证明白蛮族的友好和创造力。
“女儿家,看你这身衣服脏了,把这件外袍拿去穿吧!”一卖货老妪递给她一件粉白相间的白蛮族外袍。
“谢谢老人家!只是我身上的钱不够了……”
“拿去吧,不要钱,都是我老婆子自己做的,不差这一件。”
老妪脸上的皱纹诉说着流转的岁月,柔和平淡中透着真诚。
清如谢过,换上衣服继续逛。现在,她觉得自己终于融入这里的环境了,自己也是个白蛮小娘子。
她低头摸着衣服上绣得满满当当的花卉,针脚细致平滑,花样玲珑舒展,这样的刺绣作品要是拿到长安,很快就会成为名门贵女间的抢手货。
“阿姊!阿姊!”
清如听见有人唤她,随声望去,是一小儿。
“阿姊!真的是你啊!”
七宝朝她开心跑来,前段时间在遣送流民的路程中,清如对七宝和其他几个孩子很是照顾,为此还搜刮了李佑城好些军用物资,用来体恤这些孩子。虽然李佑城当时一直警告她说,看在你初来乍到的份上,本校尉不与你计较,但下不为例。
可清如总能在他不注意时破了例,又反过来安慰他:李校尉莫气,想想我许你的大好前程吧!
那时的时光虽短暂,但却异常和谐,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也还顾忌着分寸,这种分寸感让清如得以施展各种处理人际关系的手段。
她喜欢那时的自己,而不是现在,老是想起他的自己。
七宝的家就在附近,他要带她去看他阿娘。
他们七拐八拐走过几条短巷,没一会清如就蒙圈了,这里的建筑不分南北,而且看似都一个样,七宝跑得快,很快不见了踪影,喊了几声也不回。
四周都是白墙,巷子之间是通的,可不知道通向哪里。
人群的叫卖声就在附近,但就是出不去。
清如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口深井。
她有点着急了,一种隐隐的担忧浮上心头,“七宝!来找阿姊啊!”她又喊了一遍,依旧无人回应。
既然如此,硬着头皮往前走吧。
前方好似开阔一些。
果然,此处是个岔路口,但周围依旧是房子、密树、各种竹竿竹篓、紧闭的窗子。
不远处似有马蹄踏地声,但也只是一瞬。
清如心砰砰跳,这种空场感让她窒息,她不停转身,企图确证周围是安全的。
果不其然,从四个方向走出来五六个蒙着白面的人,他们手持武器,长刀短刃,应该是等候许久了。
没有人讲话,却一步步逼近,仿佛知道她的前世今生,也想告知她今日便是死期。
不能坐以待毙,清如急中生智,突然指着一人身后树丛,喊道:“长公主来啦,快救我!”
那几人顿时愣怔,视线被牵引,纷纷侧目,清如趁机钻了一个空子,拔腿死命跑。
她故意跑进最窄的一条巷子,后面追逐的人也显得局促了。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她大脑不停运转,顺便将周围晾晒衣物的杆子竹篓等狠狠扯倒,以作障碍。
但毕竟螳臂当车,寡不敌众。
没一会,她又四面楚歌。
“我知道,你们是神花教的人,认识落缨吗?是我救的她,她是神花圣女,可你们教主却差点要杀死她,她可是你们的姐妹,神花教主如此歹毒,你们还为她做事?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轮到你们……”
情急之下,语无伦次,清如这一次是真的慌神了,也许滇国真的是自己的宿命,死在这里也无遗憾了。
正想着,其中一白衣杀手朝她速速而来,挥着弯月刀,试图一刀致命。
清如跌倒在地,翻滚着身体,拼命躲着刀光,她样子滑稽,竟惹得其他几位杀手笑出声来。
“贱婢!”有人笑着唾骂。
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清如挣扎反骂:“你们这群没有脑子的走卒!被骗了还傻不拉叽为人卖命!我看你们还不如郑仁泯养的虫子!”
“别废话,快杀了她!”“先把她舌头割下来,让她自己吃了!”
众人喧吵中,一道冷光划过烈日,若从天而降,斩马刀的雪刃刹那割断那人的脖子!
霎时间,一颗圆滚头颅连带着淋漓鲜血被抛向空中。
一高大身影伫立在清如面前,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右脚向前跨出,长臂伸展,屈膝伏背,银色铠甲覆上日辉,逆光中冷峻的面容只显出高挺的鼻梁。
——即便这样,她也能认出来,因为那是她的战神。
李佑城单手握紧斩马刀,刀尖指天,凛凛寒光让人生畏。
他没有任何犹豫,在他们反应过来前,纵身杀入重围,片刻斩杀殆尽。
有人吹响陶笛,下一刻便又涌过来众多神花教的白衣杀手。
这些人拳脚功夫并不简单,且招式阴狠,瞬间将李佑城围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清如看见,鲜血不断从包围圈溅出,白衣染了血色,就像开出艳红的莺粟花。
李佑城几乎是屠戮,杀人不眨眼,斩马刀彪悍无敌,这个男人更是骁勇善战,雪刃沾了血,又随着他快速摆臂而飞溅出去,后面陆续又来七八个送死的,均被他屠尽。
清如算是看明白了,李佑城才是那个来灭口的人,命中要害还不解恨,被斩杀之人的身上没有一处完肤。
她缩在墙角,颤颤抖抖,现在,她更害怕李佑城,怕他转过身来,脸上是恶煞的表情。
等人杀尽,此处也成一片血海,李佑城这才喘息着定住身子,朝她回转过来。
逆光中,他铠甲上沾的血成暗黑色。
他脸上也被血溅了几道红痕,可他的眼睛里有着世上最温柔的目光。
他二话没说,把缩成一团的许清如整个抱起来,确切地说,是抗起来。
随后拿拇指和食指吹了马哨。
很快,一匹高大的栗色回纥良马便腾云驾雾般出现在面前。
清如认得这马,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他第一次救她的时候,他就骑在它背上。
奇怪了,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李佑城将她轻柔安置在马背,自己也踩蹬一跃而上。
他没着急走,也没有拉缰绳,而是将清如紧紧拥入怀里,顾不上身上血迹,拿脸颊蹭着她头发。
清如听见他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果断快速的杀伐,还是因为害怕失去她。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依偎半晌,李佑城稍稍平复,攥紧她双手,将头探到她侧脸,深深一埋,吻住了她双唇。
久违的吻,让他日思夜梦的吻,让他一刻也不想等的吻。
不知道这个吻过了多久。
清如感觉他唇舌犹如刀剑,攻城掠地般凶狠,又像热浪波涛,卷着她坠入深海。
“唔……我害怕。”她推他,让他不要如此肆意,虽然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我害怕你,李佑城。”她直视他眼睛,声音也变得娇柔,只因他这双黑眸太过阴戾。
“怕就对了。”
李佑城松开她,沉静看着她,让她猜不透情绪:“你现在看见了,我就是这样的人,恶人,坏人,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许清如,你危险了。”
他勾起她柔滑的下颌,拿拇指捻着她下唇,垂眸,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痕迹。
完完全全属于李佑城的痕迹。
滚烫的,燃烧的。清如闭了眼,想到温泉,想到火山,想到一切热的东西。

临近午时的风,至柔至烈。
许清如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还是李佑城拥她太紧,策马而行,总有种窒息之感。
“对不起,李佑城。”她说:“我多么希望我是无忧无虑的女子,没有任何牵绊,可以随心所欲,同你一起。”
“阿如,无须多言,你安好即可。”
他沉敛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下颌抵进她肩窝,“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轻飘飘一声却又盈满重量。
清如笑了笑,他要是都知道就好了。知道jsg她在长安不堪的生活,知道她此次和亲是受人胁迫,知道她原本自暴自弃,想要孤独终老。
可现实总是砥砺人奋进,设置的障碍,恰巧是你能稍稍努力便可越过的,也许,还没有到山重水复没有路的时候。
七宝的阿爹阿娘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都是热海特色,鲜菌土鸡锅子,腊排骨,粽包,酸汤饵丝,还有好多清如叫不上名的菜色,切成细碎的颗粒,拌在一起佐配米饭。
七宝阿娘连声道谢,还说神花教这次是真的丧尽天良了,热海当地的居民都看清了它的本质,真是没想到一个远道而来的胡商竟然能在此处作妖多年,白蛮人支持王族征战白崖。
清如听着,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我来时,遇见秀月还在无量山种花,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李佑城余光撇了一眼,没有作声。
七宝却天真笑道:“秀月阿姊当然是为了李校尉呀!”童言无忌,话头一转,又谈起自己方才看见李佑城如何斩杀神花余孽的场景,拾起柴棍连连比划。
七宝阿娘忙喝住他,又尴尬看了眼对面的男女,人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和秀月有什么关系。
“许娘子,李校尉,孩童失言,还望宽宥。”
“无妨,没吓到他就好,刚才那处想必卫兵已收拾妥当,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回旅馆,就不在您这叨扰了。”李佑城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抬手从铠甲内拿出银铤置于案上,“给七宝买点零嘴。”
“哎,哎……”七宝阿娘本想推辞,可一般老百姓哪见过官府银铤,如此值钱的东西,还不笑纳。
送他们二人下了竹楼,七宝阿爹还是没忍住,说了句:“许娘子不用担心秀月,她家世好,又得神花教主照拂,就算被追查,她也有办法脱身的,怕就怕她自己转不过来,对教主不死心……”
七宝阿娘扯了扯他衣角:“这哪是咱们能操心的事。”
简单辞别,清如整理了思绪,神花教的杀手能追到此处,该是拜秀月所赐。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神话教主,不,是那个胡商的实力,利用邪教洗脑,可不是小事,哪会因为一场政变就让教徒们改了心智呢?
李佑城坐在她身后,抚了抚她垂下的黑发,一股淡雅山茶的香味沁入心肺。
“好了,别想太多,滇国就快变天,神花教覆亡也是早晚的事。”他安慰她,因为他知道时间所剩不多,必须抓住机会。
他拉过她的右手,看着那上面的掌纹,清晰但繁琐,像她的个性,坚决果断,却又细腻缜密。
他拿拇指触碰那些线:“阿如,你是否想过,在你的人生中,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游离于生命之外,不把它算进寿命之中,一切结束后,还是回到原点。”
“你指的是,我和你在这里的日子吗?”
她如此聪慧,怎能猜不透他的心思?
“是。”李佑城回,温柔有力:“在热海,我们只做寻常伴侣,只有你我,不分彼此。就让这段时日成为你我生命之空白。等你回长安,你过你的日子,我不会插手。”
清如扭头瞧他,对上他浓墨般的眸子,道:“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我好亏呢?”
“是吗?”他勒马,停在一处空旷杉林,阳光透过稀疏枝叶,洒了他们一身,让镀上金光的彼此更加虚幻。
李佑城看穿了她的心,从祥云镇那一次的桂树下,他便知道,许清如对自己动心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再问,“你没试过,怎么觉得亏呢?”一边凑近她耳际,“我很好用,你且试一次吧。”
近乎乞怜,李佑城对她膜拜一般,目光快要流泻出来。
清如震颤,心跳剧烈,自己心里那点龌蹉心思早就被他捕捉了。他的脸深邃坚毅,轮廓完美,她尤其喜欢他唇的弧度,禁欲却又充满挑逗,鼻梁如山脉主峰,温和曲线起伏蔓延至锋利喉结,一切都恰到好处,端正凛然,可又那么……诱人。
一顿美馔而已,自己那么爱吃,何不尝尝,反正又不用她许清如花钱。
她是喜欢他的。她无比确信,只是这喜欢背后是太多负累,踏上和亲之路,已然是对自己破罐子破摔了,她不想成为什么贞洁烈女,她只想活得恣意。
活得恣意。像鱼一样,游啊游,像鸟一般,飞啊飞,像一株植物,野蛮生长,像一个自由人,想爱就爱。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李佑城敲开她旅馆的房门。
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肯定喜欢。
他们驭马乘风,行在暗夜里,月色清亮,月亮周围散着一圈昏黄光晕,阴云流动着,追逐着光影。
夜里的热海并不孤单,这里的人很晚才睡,夜间乘凉,在天台或竹楼上铺个布毯子,摆上瓜果,斟酒饮茶,最是惬意。
有人唱着白蛮歌曲,吹起葫芦丝,婉转悠扬,伴了他们一路。
马蹄卷过落叶枯草,向着城市南部而去,那里是著名的热海火山,火山根处,有成片成片的水洼,氤氲雾气,是能洗尽铅华的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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