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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日安,小公主。”当我第二十一次重复检讨自己不该意志不坚定,轻易被店主热情的推销蛊惑,而不得不一手捧着花,一手挂着将近二十磅的袋子走走停停,甚至对着路边不规则的水坑发起了呆,这直接导致了我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车里的安德廖沙。
不仅仅是激动,担忧,困惑甚至喜悦,身体被丰富多样的情绪困住,声带却下意识启动运转。“早上好···安德···”
海浪一往无前汹涌的浪潮里,托起理智分裂成毛细血管的碎片,冲向堤防,白浪翻滚尝试冲破堤岸束缚,我呆呆地看向安德廖沙,他笑得熟悉又温柔。
我压抑的气息从唇边溢散,酸涩占领鼻尖高地,我才意识是安德,我抽抽鼻子,“安德,安德····”我有些语无伦次地叫出他的名字,喜悦是一只漏气的红色大气球,气体爆发式地逃逸,接着迅速消散。
某种被忽视的缺陷造成漫长时光里无数次的忍耐,这种不算好习惯的习惯,让我在上车后三分钟内完全平静下来。
车子正在驶离维尔利斯特,色彩斑斓的小镇飞快略过,停留在视网膜上流动的色彩自由得好像可以飞起来。
“我们去哪里?”我从身后绚烂的色彩中回头,提出了关键问题。
安德廖沙停顿一下,平静地说,
“圣奥茨特。”
车窗外,绿色像是溺水的青苔,随着铅灰色的石块缓缓沉降,稀释,越来越多蓝色占领视野,成为具有压倒性力量的存在。高大的冷杉占据公路两盘所有土壤,广阔没有尽头的锥形树梢傲然耸立,驻守在浩瀚未知的冰川之外。
我应该感到寒冷,因为车子正飞速驶向似乎永不消融的北境。
“这是安排好的行程吗?”我在脑海中挖掘有关这次出行的所有信息,出于对我那令人堪忧的记忆力的不自信,我不得不多考虑了一会,最后我得出了结论——除非我失忆了,不然我确实不曾知晓。
我之所以会这么困惑,是因为金布罗女士的第一节 礼仪课让我明白了ProgrediorTempus这种古老的社交礼仪。会见,拜访,回访,聚会等等实质上是双方的约定行为,邀请者需要给予对方充足考虑和准备时间后,发出邀请,如同发出一种礼仪性很强的知情书一样,不仅要力求合乎礼貌,取得被邀请者的回应,而且还必须使之符合双方各自的身份,以及双方之间关系的现状。被邀请者则要经过考虑,及早地作出合乎自身利益与意愿的反应。
在这项规则中,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兴之所至是极其不受欢迎、缺乏教养的举动。一直以来,成为了我这个鲁莽的规矩破坏者的保留项目,安德廖沙不会做这种事情。
“你昨天就应该收到邀约了。”安德廖沙惊讶地挑眉,他的困惑不比我少,“索菲亚夫人昨天来过了,她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
昨天的记忆并不美好到让我反复回想,但我的确没那么遗忘,我肯定地点点头,“如果你是指有关圣···圣奥····之类的,我想她没有。”
“圣奥茨特。”安德廖沙似乎想笑,他还是忍住了,他刻意忽略索菲亚的失误,用我的小结巴掩盖过去,没有继续追问。
圣奥茨特(St.
Ozter)位于俄罗斯东北部的艾尔比罗特德斯州,罗蒙诺索夫山脉夹杂着来自新西伯利亚群岛的风,经过北极到埃尔斯米尔岛,安加拉河离开伊尔库茨克后继续向北奔腾而去,向西奔流汇入叶尼塞河,圣奥茨特就伫立在叶尼塞河的尽头——北冰洋内唯一的不冻港。
每年的初春,从三月开始到四月底的两个月时光,欧洲特权阶级们迎来了他们的悠长假期“社交季”,在这段社交活动最为频繁的Social Season里,密集地举办一系列能够创造非官方社交氛围的活动,赛马、狩猎、滑雪、花展、舞会、晚宴等等。
为了区别于其他层次的社交活动,体现参与者的身份与权力,因此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审核规范和筛选制度。
由此,古老而奢靡的仪式构成了最为宏大的权利舞台。随着时代发展,这场聚会不再仅限于王室和顶级贵族,一些中小贵族和新兴资本巨头也获得了入场许可,但也只是许可,由于大贵族对经济政zhi 的垄断,他们忠诚且牢固地托起了王冠,所以需要更多的追随者和见证这份光荣人。
围绕着华丽迷醉的晚宴,杯觥交错繁华绮丽的微醺里,石油,jun 火算是前菜,政zhi,权利的公开售卖,政治联姻下不动声色的稚嫩却世故的少年们,伴随着丑闻,妥协,在纸醉金迷中熠熠生辉,交易在进行着。
一次次利益划分、权利与财富的碰撞,让一曲曲的讴歌赞美摇曳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上空,这大概是假期的实质。
这一点在以前没有人能成为例外,欧洲各国王室交换着继承人,贵族们游走在王权之下,坚守着家族荣誉,本身也不该有例外的。金布罗老师隐晦的提过,如果没有我,这个位子很可能是大不列颠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小女儿,瑞士国王卡尔十七世唯一的孩子,或是西班牙国王的那对双胞胎女儿其中一个等等,如果殿下任性一些,巴甫契特事务官也早已列好足够长的名单,阿纳斯塔西娅,吉安娜,还有血统纯正的女孩子们不出意外也会出现在那份名单之上。
“就是这样···虽然无趣,今年的社交季由卡斯辛基家族负责,他们掌握了全球四分之三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圣奥茨特从一百年前就是卡斯辛基家族的领地,所以今年的户外活动大概只有冰钓和滑雪了。”安德廖沙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
圣奥茨特有着丰富多样的四季景观,冬季和其他季节,冬季时这里的湖水会结冰,夏季七、八月都可能下雪。即使是现在三月底的圣奥茨特,也称得上严酷的寒冬岁月。
“哦······”我发出无意义地应和,多亏了他让我从记忆垃圾桶里翻出了曾经学过的课程,又恍然大悟索菲亚昨天来时的着装,大概是从圣奥茨特结束某场晚宴会直接过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毕竟维尔利斯特距离圣奥茨特也只有四个小时车程。
我看着车外,越往北部,高大的云杉逐渐被冰雪覆盖,山脉被雪顶蔓延,组成纯白的天上河流在浅蓝的天幕下流淌,多么厚重的白色,纯粹而震慑着每一个到来的人。
我几乎没有见到如此压抑的白色,它们遮住了无限延伸的海洋,冻结盘踞在地球的顶端,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季风,雨水恩泽全球,仿佛是来自北极的神灵,用它们的方式俯视整个世界。
四周壮丽的阿尔卑斯山峰,被冰川水补给叶尼塞河、安加拉河和伏尔加河环绕。涌动着无穷的生命力,汇入最终的归宿北冰洋。随着车内外温差增大,我呼出的热气在窗户上留下痕迹,模糊着过于刺眼的景象。
“事实上,社交季已经过去一半了,这也是阿纳斯塔西娅和索菲亚夫人能有空去找你的原因吧。”安德廖沙继续跟我介绍,他勾起嘴角,笑容中压抑着不明缘由的,浅浅的讽刺。
我抹开车窗上的水汽,玻璃窗仿佛变成了冰块,手指经过的地方凝结成透明水珠,摇摇欲坠。“索菲亚夫人和阿纳斯塔西娅小姐都很担心你。”我向他解释,虽然我感觉自己才是一无所知的人。
为什么索菲亚没有告诉我今天要去圣奥茨特的事情呢?或许是她太在乎我的感受,明白如果我可以选择,那么我一定不会去。“我必须要去吗?安德?”我转过头,专注地盯着他,我的眼神中暗藏着祈求,还有无处不在的怯懦,我的社交恐惧从没好转过,除非不能,要么我实在太享受独处了。
安德廖沙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偏过头,“索菲亚夫人让我来接你,你之前的女仆萨沙上周就抵达圣奥茨特了。”
我一时没回神,直到被车窗过于低的温度刺痛指尖,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索菲亚的安排吗?“好吧,我知道了。”我讷讷地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反而卸下了几分紧张,索菲亚不会伤害我,甚至不会做让我感到难过的事情,我相信她,接受突如其来的“假期”,如果它称得上是假期。我能感觉安德廖沙的怪异,这不只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老实说,我可能并没有那么担心,他的行为像极了大多数的青春期少年,行踪不定,失联,脾气怪异···十八岁时偶尔不成熟也不必苛责,虽然对他们来说不是这样。也许安德廖沙的青春期复发了,很难说它是好事,但也坏不到哪里去。
“好吧,看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度过了,所以,你不想我们一起度假吗?”我开着玩笑,希望安德廖沙能轻松一些。
然而我试图活跃气氛的行为没起作用。“弗洛夏···”他像是一根绷紧的弦,控制和忍耐在他身上交替。连我的名字都是艰难的叹息。
我撇过头,因为他烦躁地呼吸,尽量保持平静对他来说都不容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去,弗洛夏···你不明白。”他出乎意料地开口,我的指尖猛地停顿。
“什么?”原谅我听不懂,安德廖沙的话像是乱码,我的脑机在解密排序过程中濒临崩溃。
“弗洛夏。”安德廖沙深呼吸后,他停止了无序的喘气,冷静和悠闲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的口吻没有带上任何情感。
“我希望你能去。”
我呆呆地点头,尝试将自己的大脑从混乱中解脱出来,直到水珠凝结成透明的饱满水晶球,缓慢地,向下坠落时,我再一次点头。
“好。”
”质数···数字。“——保罗·乔尔达诺《质数的孤独》
圣奥茨特相关的图,以及下一章的沃亚伯特维尔皇宫山庄的图片都在 wb,wb 上会发布文中出现过的人物服饰,饰品,场景,风景的灵感图,可以更好地代入。

Chapter 156. 雪山(二)
夜色如黑鸦遮盖天幕,直到雪山顶最后一丝纯白色的光芒消逝。车窗上的雾气太过浓郁,每一次的呼吸给予了无法承担的压力,我注视着气体凝聚成为实体,流动,消失,再出现,一次次阻挡着视线与窗外被冰雪覆盖的世界乖离。
直到,我们进入了圣奥茨特山区。
“弗洛夏,我们到了。”安德廖沙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好。”我揉揉眼睛,手指用力擦掉车窗上的水汽。
我们的对话在四个小时以前终结,即使看上去我并没有选择权,但当安德廖沙说出他希望我能去的时候,我不愿意让他失望。
“安德,这个给你。”我想了想,从深不见底的卫衣口袋中翻出了安德廖沙的手机,我一直记得给它充电,如果某一天安德用它来找我,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希望那个时候我能接到安德的电话,我想要帮帮他,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哪怕是像我这样迟钝的家伙,也能明白安德廖沙过去几周处于某个困难的时期,老实说,我并不排斥他们不告诉我,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被担心被照顾的那一个,也许我并没有给人能够依靠的感觉。
所以,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暗暗期盼我能帮上一点忙,而不只是需要安德费心照料的妹妹。
安德廖沙的目光停留在破碎的屏幕上,“丢掉吧。”他冷淡的声音后沉默下来。
我看着如同蜘蛛网四散的裂纹,低低地回答,“好。”
朦胧的玻璃之外,远山与天际相交,穹顶陷落的压迫感被连绵起伏的树顶托住,山脉中冷冽刺骨的北境气息嘶声吼叫,雪坚硬地压在树海之顶,将生机与活力牢牢封印。
春天没能侵染这里,严冬仍然在北极厚积薄发,我开始第无数次怀念卢布廖夫,湿漉漉的空气,腐朽的冷杉树皮,松软的土壤下腐烂的蘑菇,枯枝烂叶层层堆积孕育着新鲜的生命,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满水汽······我眨了眨眼睛,似乎看到了深冬的卢布廖夫,打雪仗后躺倒在满天星辰下的我和安德。
渐渐地,静谧幽深的森林被点点星光打破,慢慢地,细小的光芒变得耀眼,森林之中一幢幢建筑开始出现,随着车子向前,建筑的规模也越来越宏大。
“这里是沃亚伯特维尔皇宫山庄外围,沃亚伯特维尔是圣奥茨特上的建筑群,最中心是主殿,其他建筑以等级环绕,近百年内卡斯辛基家族又在此基础上建造了几十个风格相似的建筑。大贵族的宴会基本都在主殿旁的宴会厅举行,还有一些零散的晚宴分布在其他宫殿,不过也不是值得你出席的场合。”安德廖沙偏头视线略过,光点出现又消失在他的眼瞳中。
他语气淡淡地,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又很快离开。
“别担心,能在主殿自由活动的人很少,你住在顶层,阿纳斯塔西娅离你很近,玛莎也会一直陪着你。”安德廖沙抬起手,他安慰着我,像以前一样拍拍我的头。
“你才是,安德,一年过去了,我也不是当初的胆小鬼弗洛夏了。”我抓着他的手从头顶拉下来,我仔细地观察他,想要将过去几周所有的不安与疑惑统统抚平。
安德廖沙任我打量,他只是叮嘱我玛莎会带我回房,换一件得体的衣服再下来吃晚餐。
尽管虚张声势地为自己壮大胆量,可直至车子停下来,我的勇气被司机先生打开车门后,呼啸而来冰冷的风一下子吹走了。
木质结构包裹了石柱上支撑着锥形白色的穹顶,粗粝的石块堆砌成古老的城墙,阶梯状蜿蜒而上,宫殿外墙上繁复的花纹稍显斑驳,石砖连接着主塔与侧塔,棱角被悠悠冷光反射出蓝色的弧光,坚固的石墙下衬托出华丽而稍显奢靡的入口。
我呆呆地站在入口,脖颈上还挂着漫长旅途中戴上的耳机线,风穿过中庭长廊几乎掀开卫衣帽檐。
我左望望,右看看,没有见到玛莎,也不知道要在哪里等她,我吸吸鼻子,突然想到今天早晨购买的整整三罐店主夫人自制罗勒青番茄酱,应该还在安德廖沙车上,希望他不要把那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当成垃圾处理掉。
“嘿!弗洛夏小姐。”我抬起头,一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笑脸。
“玛莎。”
我跟在玛莎身后走进大厅,水晶吊顶和无处不在的光源犹如利剑般击破黑暗,光滑明亮到反光的地面容不下一丝阴影。
我一时没有适应无限膨胀的光,微微低垂着头跟着玛莎一起穿过长廊进入电梯。
虽然很久不见,可玛莎仅用半分钟就重新捡拾起并不陈旧的回忆。“您还是一如既往呀,弗洛夏小姐,虽然我承认我对您的时尚品味没有报什么期望,但好歹您在卢布廖夫时也勉强是一个可爱的小淑女,怎么现在······”玛莎皱着眉,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如果她的目光能咆哮,一定大喊着: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我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宽松的卫衣,耐磨的牛仔裤,系带帆布鞋···
“您难道是放飞天性的嬉皮士,不修边幅的叛逆少女···吗?”玛莎以前虽然不专门负责服饰,但作为女仆她经常和萨沙——卢布廖夫时负责着装的女仆一起为我准备出席各类场合的服装,那时,我和巴甫契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普普通通的马尔金家的小姑娘,玛莎一直把我当成小妹妹照顾。
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改变。
“好吧,这次我得大展身手了,还有您的头发,我的上帝哪,刚才是有龙卷风从您头顶经过吗?”电梯到了,玛莎先一步出去,她嘴里念念有词,拿着手机不断地发送信息,“再新增两套长裙,还有饰品,Aquaer 的新品都拿来试一试,不能是露肩的,还有面部护理,现在看来也不得不···”
“玛莎,”我跟在她后面出电梯,手指勾起一缕发丝,“龙卷风?玛莎这太夸张了。”
我们径直穿过一条幽长的走廊,进入了比前厅还要开阔的休闲厅。半圆拱形的巨大石窗,镶嵌在精美的石膏线内,两旁悬置树枝状的金属铁条,包裹着晕黄的灯。
深蓝色与浅金色的壁纸降低了光的亮度,木质横梁与厚重的窗幔强化了这种对比,木色的壁炉里火焰正燃烧,木柴噼里啪啦爆出的火花和气味都被玻璃挡板隔离,只有温暖地令人昏昏欲睡地热量荡漾着。
“弗洛夏小姐,您的头发已经是废墟了,我需要好好拯救它。”玛莎越走越快,手指也在飞速地上下翻飞。
我无奈地拉了拉帽檐,努力不让头发跑出来,玛莎已经走过转角,空旷的中庭交错着好几条廊道,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正在指挥仆人们清理墙面上的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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