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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我有点想尝尝味道,肚子里的莫名多出的饱腹感又在提醒我不要自找麻烦,于是,我犹豫了一小会还是移开了目光。
弗拉基米尔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挣扎,他抿了一口茶,眉毛轻轻皱了起来,他用餐巾抹去唇上的水渍,将茶杯推到一边。
看来,他并不喜欢柠檬的酸味,格雷伯爵茶混入柑橘调的果香,如果是鲜果则需要提前放入等到饮用时要加入糖,不过弗拉基米尔忘记了桌上早就备好的方糖块,浓缩的红茶与柠檬汁,那滋味一定很酸爽。
“你还记得春狩开始前我对你说的话吗?”柠檬的酸味一时半会难以消除,弗拉基米尔的眉头紧皱,语气不太美好。
春狩的经历算不上多么刻骨铭心,也不至于让我产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我的手攥紧握成拳头,死死抵住了胃。
“···什么?”我迟疑了几秒,不愿意踏入满是血腥味和泥土腥气,雨水多到淹到我的脖子,每分每秒沉浸在窒息的恐惧里的回忆。
与回溯的念头一同出现的感受让我有些无奈,薄荷的清凉也带上一丝火辣辣的痛感。
“弗洛夏,你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吧,我是一直这么想得,但会不会我错误了估计了你的智商?”弗拉基米尔露出几分不悦,他牙尖嘴利地讽刺着我,将眉间的不耐烦压了下去。
我不生气,甚至还想耸耸肩膀。如果估计错了我的智商,那不是我的错,是弗拉基米尔的问题,我只挑自己想听的话,剩下的东西我自觉地堵在耳朵外面。
不过,他说了什么?想来想去终于抓到一条线索,好像是去什么地方?
我忘得差不多了,每天进入大脑思考的东西不能太多,就像一个老旧落后的机器,运行内存还不到 1gb,过量承载只会烧掉主处理器,所以定时清清内存是日常待办事项。
根据我的那一套规则,按时被清理的大多是有关弗拉基米尔的东西,当然了,我不是机器人,不能做到真正忘记,只是在大脑里的土地上挖个坑,把东西扔进去埋好,踩实了就行。
“是要去哪里吗?”他好像当时是这么说的,那时雨声太喧嚣,即将开始的春狩吸引了我大部分注意,我思考了这个问题大概五分钟就丢到一边去了。
“不是我,是你,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弗拉基米尔端起咖啡,他的目光穿过热气,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斯达特舍先生将格雷伯爵茶换下去,这道不被小主人欣赏的茶以后应该很难出现在餐桌上了,我猜测斯达特舍先生是这么想的。
啊?我想去的地方,他的话提醒了我,将剩余的记忆全部拔出来。「一个你一直想去,但没有去成的地方。」弗拉基米尔是这么说的。
圣尼亚学院吗?我挺想回学校上课,但感觉他指的是某个具体的地点。
弗拉基米尔的视线凉凉的,他的眼珠子不会动,不会随着你动作的改变而移动,似乎早就黏在身上,无论怎样都不能摆脱。
他看人的方式不只是“看”,而是一种剖析,将你切开,把自己从缺口处放进去,让人不得不产生防备。
“是···哪里呢?”我有些畏缩地移开视线,落到桌面上。
桌面上铺着浅色绸缎,搅拌勺支在架子上,清透的浅绿色花瓶中插着几束卡萨布兰卡花。
弗拉基米尔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似乎预测到我的答案。“说实话,弗洛夏,我没有过多期待,看来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脸上没有惊讶,平静得如同夜晚的湖面,波涛暗涌都沉入了水下。
我在模糊的记忆里翻找,前前后后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符合的地点,我想也许根本没有那种地方,说不定是弗拉基米尔记错了。
不过这话我可不会说出来,弗拉基米尔的性格让他承认错误,不,他不会那样做,他会消灭发现问题的人,这样一来错误也就消失了。
弗拉基米尔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放下咖啡,脊背挺得笔直。“这是一个约定,或者说是一个承诺,虽然与你定下约定的人不是我,不过我愿意帮你完成。”
他的目光沉沉,似乎承载了这份承诺的重量,同时,他的语气夹杂了一丝古怪的意味,不像平常一样高傲轻忽。
我不自觉地点点头,虽然仍旧想不起来,但看上去是很郑重的诺言,于是竖起耳朵认真听。

Chapter 120. 征兆(四)
“水族馆。”弗拉基米尔只说出这三个字,就收回目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有些得意的神色浮上脸庞,他等待着我的反应。
水·族·馆,我又点点头,拆开看我认识,合在一起我也认识,aquaria,океанариум,饲养和展示水生生物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场所。
所以,有什么关联吗?我一个脑袋两个大,实在跟不上弗拉基米尔的思路。
“水族馆···”我支支吾吾地附和道。“是个好地方。应该能看到很多鱼···”我从来没去过水族馆,只看过书本上的插图,老实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弗拉基米尔的笑容一僵,他愣了几秒,还是接着补充。“是水族馆。”
“是水族馆啊···”我小声地附和着。
他的语气少了几分热情,在水族馆三个字上面加上重音,我没有接收到更多信息,只能低头避开他越发凌厉的眼神。
安静变成一场无声的压迫,他身上不好惹的气息开始毫不顾忌的发散出来。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的和煦果然没有维持多久,他放下杯子,不轻不重地磕在桌子上,深褐色的液体溅出来,晕入光滑的面料里。
“你和小马尔金去利比卡马场那天,他曾经预定了整个水族馆,后来取消了。”弗拉基米尔压低声量,这让他不至于怒吼出来。“该死,你非要逼我全部说出来嘛?!!”
弗拉基米尔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我还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中,但这并不妨碍我明白不论他说得是真是假,我也要赶紧想起来了。
我仔细回想,答考卷也没有这样认真。利比卡马场位于克勒斯山脉最下方的利比卡平原,我去过,在安德廖沙拉我去逛街的那一天,然后行程因为安德廖沙的马生病了而被迫终止,那么,原本的行程是,对了,安德廖沙说过要带我去水族馆。
水族馆,弗拉基米尔所说的原来是这个水族馆。
“对不起,我忘记了,因为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对弗拉基米尔解释。虽然不是很久之前,最多也就半年时间,不过那发生在我遇到弗拉基米尔之前,那时我的生活还不是这个样子。
没有遇到弗拉基米尔的生活已经有点模糊,我无法仔细想清楚每天在做什么,大约是像一个贪玩的捣蛋鬼,有着好奇心四处探险,安德廖沙和安德烈管家还得时不时帮我打掩护,那个时候索菲亚最操心的事情就是要不要找一个老师来替我补补课,挽救一下我那惨淡的成绩。
我希望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地过去,牵扯到卢布廖夫的回忆我不愿意在巴甫契特想起来。
弗拉基米尔没有如我所愿,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怯,随后被滔天奔袭的怒火淹没。
“你忘记了?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受伤的感受划过他的眼睛,加深了刺骨的寒气,我感到他连牙齿都在用力,生硬地想要碾碎什么东西。
不行,在这么下去,他说不定会捏死我,我吞咽口水,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首先,弗拉基米尔以为那是我和安德廖沙的重要约定,再来,他以为我一直想去水族馆,所以“好心”地想要和我一起去,总结,没错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确自作多情了。
但是如果这么说,我可能真得活不到明早太阳升起来,他不在乎我的生死,这个清晰的认识使我比之前更谨慎。
于是,我把毯子拉到脖子下面,下巴支在膝盖上。“嗯。不是,不是的。那其实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我根本没想到安德廖沙会去预定。”我有些慌张,嘴唇擦过毛绒绒的毯子,舒服的触感让我慢慢安定一些。
“所以,你可能有些误解,水族馆不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实际上,我没有过一丁点想去那里的念头。所以,你不用介意,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我实话实说,希望赶紧跳开这个话题。
“误会?”弗拉基米尔侧着脸,他跟着我重复这个词,音量压得很低很低。
我立刻说:“没错,是误会。”
弗拉基米尔平静的面具碎了,他懒散地靠到椅背上,噗嗤一笑。
“呵······好样的。”他的喉咙里发出沉闷地咯咯声,舌头舔过嘴唇,绽开的笑容深不见底,残忍地可怕。
“弗洛夏你好样的。”弗拉基米尔像是忍不住笑意,弯起身子用手捂住嘴巴,有些癫狂地笑起来。
我有些手足无措,弗拉基米尔的样子很不正常,虽说在我看来他很少像一个普通人,但现在的他真的相当不对劲。
弗拉基米尔浑身颤抖,他的视线飘到我身上,好像锋利的刀划开我的皮肤。
“能把罗曼诺夫耍得团团转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他慢慢止住笑,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消失,他闲适地平复着呼吸。
我不敢动弹,因为就算我的智力只有个位数,也不影响我听出来他绝对不是在夸奖我。我连笑容都扯不出来,呆滞地望着他。
冷漠在他身上堆积,他眼里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温情。“弗洛夏,敢这么做的人,你也是第一个。”他僵硬地像是大理石原石,冷嗖嗖的刮起一阵寒风。
现在跪下来道歉也来不及了吧,我缩了缩肩膀,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在他看来,让他感到不舒服就是错,如果伤害到他的感情,那么不用多说,罪大恶极,可以直接丢进焚化炉里烧掉。
是不是弗拉基米尔以为水族馆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才想着带我去,结果我告诉他只是一个误会,然后他觉得我欺骗他,还是因为我拒绝了他?
怜悯的情绪在我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溢出来,我不禁苦笑,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空担心他,太蠢了,蠢得我都不忍直视自己。
我还不如不说,沉默是金,是万金油啊。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的嘴角很用力,似乎他能吐出尖锐的刺,将我扎成刺猬。“你现在是在可怜我?”
弗拉基米尔眼神很冷,他显现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但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或者是他可以像我一样,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我不想说谎,但是恐惧迫使我使劲的摇头。
我在可怜我自己,真的,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怜。
坏运气就像牛皮糖一样,牢牢粘在我身上,不是说坏运气与好运气通常一前一后,怎么到我这就不灵了呢?
“没关系,弗洛夏。你乖乖吃饭我就原谅你。”弗拉基米尔沉默了一会,他不再在水族馆的事情继续纠缠,而是带上一抹阴森的温柔。
随着他的话,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白粥被代替巧克力牛奶放到我眼前。
弗拉基米尔撑着下巴,语气轻松,却隐含压迫。“吃吧。”他的表情崩得很紧,竭力伪装平和的表面。
我感觉他就像一个在倒计时 00:03 被暂时关闭的定时炸|zha弹,每一秒平静下都掩藏巨大的危机。
关键是遥控器不在我手里,我只能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在爆发的前一刻捂住脸,虽然还是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伸出手,手指用力到有些僵直,我颤颤巍巍地拿起汤匙,为什么今天光是吃饭就这么难熬,太阳还没往下落我就已经吃第三顿了。
胃一阵紧缩,我让视线不要聚焦到食物上,分散开,落在放糖块上,花瓶上,精致的甜点叉上···
“你应该不想我帮你吧?”弗拉基米尔冷不丁地开口,之前被强行灌下去的痛苦一下子袭上来,我猛地抬头看他。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弗拉基米尔闪过一丝懊悔,他的嘴唇颤抖着,好像想说些什么。
我立刻低下头,搅动着白粥,里面什么都没加,所以气味很朴素,意大利长米semifino不容易煮烂,颗颗分明。
我缓慢地咀嚼,但是始终喝不下去,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喊叫。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和弗拉基米尔没有关系,食物是身体必需品,所以不要那么抗拒。
进食压力远远大于进食时产生的不适感,我动作迟缓,像是一个年逾古稀,走一步路要歇半天的老人。
“吃饭就这么难吗?”弗拉基米尔阴冷的脸上乌云密布,他似乎同步了我的痛苦,显现出难以忍受的克制。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顺便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喉间翻涌着反胃,我拿着汤匙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吃下这一口消灭了所有的动力,我连看都不愿意看,嘴巴里空无一物,但还是假装咀嚼。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傻兮兮的,甚至有点神经质,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抚平躁动的肠胃,身体是个难缠的家伙,弗拉基米尔也是。
弗拉基米尔双手支在桌子上,身子向我这边倾斜。他厌倦了我一成不变的木头脸,突发奇想地蹦出一个主意。“弗洛夏,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他的声音充满诱惑,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游戏,语气里难以掩饰的雀跃。

Chapter 121. 矛盾(一)
我脸色木然,没有忽略他红润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危险,但我没得选,我就算拿着大喇叭在他耳边大喊:“我不要!!我拒绝!!”也一点用都没有。
“你会满意这场赌局。”弗拉基米尔不满地眨眨眼,他轻轻地拿过我手中的汤匙,随意地搅动白粥。“如果你吃完了这碗粥,我就批准小马尔金,哦,就是你的安德廖沙哥哥来巴甫契特见你。”
我的动作僵住了,弗拉基米尔的脸挨得很近,我却没有向后躲,他在笑,给我了一种南极坚冰正在燃烧的错觉。
不得不说,他的提议很有诱惑力。“那么我要吃不完呢?”我的手缩在毯子里,但手心一片冰凉,毛毯无法继续提供温暖。
“那就没办法喽。只不过赌约的时效仅限今天,你错过了就失去这个机会了。”弗拉基米尔好整以暇地摇摇头,拨开我挡在眼睛前面的碎发。他敲定最后期限,放下饵料,自信满满地等待鱼儿上钩。
我不可能不心动,弗拉基米尔会不会实现诺言?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我迟缓地思考,一时间各种思绪纷纷涌出来。
“好。”我的回答没有出乎弗拉基米尔的预料,他面无表情翻起眼皮,扫了我一眼。
“很好,能让弗洛夏爽快的答应,除了马尔金家的人我还想不出第二个。”弗拉基米尔的脸色明显地阴沉下来,我如他所愿的选择反而不知道哪一点冒犯到他,他语气里的讥笑不加掩饰。
我越来越搞不懂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难道拒绝他的提议会更好一些?我不能确定,但违抗他的下场岂不是更惨?我识相地耷拉着脑袋,不去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吃吧,罗曼诺夫的承诺价值千金,不会用来骗你。”弗拉基米尔把汤匙塞回到我的手里,他硬邦邦的语气里有一分凶狠,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又惹他生气了。
我在心里深呼吸一口气,汤匙有点重量,应该是白瓷制品,没能从弗拉基米尔那里染上一丁点温度,右手的旧伤和冻僵的手指不再灵活,我用力地握紧勺柄。
弗拉基米尔做事没有原因,有我也想不到,这个赌局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从来不是利益相关者,一开始他就立在游戏的外面,攻守双方都是我。
他是局外人,不被情感困扰,冷静而无情地置身事外。
粥的温度在降低,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不论是食管还是胃都火烧火燎,不需要多余的热度。
我吃得速度不慢,主要是怕呕吐的欲望过早出现,可吞咽的困难程度拖慢了我的速度。
“慢点吃,不用急。”弗拉基米尔退回去,我堪称自我摧残的进食行为让他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的温柔无法掩饰干脆流露出来。
弗拉基米尔是一个矛盾体,正极与负极的两股磁力存在于他的身体里,一刻不停地将他逼向不同的极端。
“弗洛夏,小马尔金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弗拉基米尔的双眼蒙上阴翳,他的指尖摩挲在水晶花瓶繁复的花纹上。
他的声音很低,眼神凝固了一样,像是在看我又好像只是把我放进他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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