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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巴甫契特的情景刚一出现,我就觉得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差到哪里去,有对比才会有差距,我苦中作乐地想着,嘻嘻地笑出声。
雨水被顶部的枝丫吸收大半,只有一两滴落下来,我歪着脖子躲过去,斗篷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只有额头上一些碎发被打湿。
我在腰间摸索,很快将悬挂的水壶取下来,拔开瓶塞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水,喉间的干渴明显消失不少,我觉得力气一点一点回来,兴致也被重新勾起来。
还是早点到达半山,那里是上山下山的必经路,我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如果遇到安德廖沙还可以跳出来吓吓他,这样等到活动结束就能一起返回。
我一手拨开垂落在地面上的树藤,一点一点挪出去。把水壶放回原位后,站起来,几声尖啸猛然出现,回荡在山林里,我差点猛地缩成一团,左顾右盼,三百六十度地巡视近处的物体。
不是说都是驯养的小动物吗?难道是狼,还是棕熊,我没来得及分辨,那阵叫声就像没有出现过停止了,树木将视觉范围化成一块块菱形空格,细小的动静全消失了,陷入一种恐怖的阴森之中。
我咽了咽口水,手指抓住背着的弓,我不能一直默默地呆在某个地方,等待其他人发现我,每一次尝试,每一次努力都能撬动懦弱的磐石,我要摆脱这个一直笼罩的阴影,站在阳光底下去。
我扒着一根长长的藤蔓,企图走过浸泡在泥沙里的小坡,我不确定它有多深,会不会像沼泽一样将我困在里面,我伸出脚,用长靴的鞋尖点了点这潭泥沼。只没过鞋底,我就感受到坚硬的触感,我不放心地跺跺脚,确定没有危险后,松了一口气。可惜了这双长靴,泥点犹如银河中的星宿,密密麻麻简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不用说,既然是出自阿芙罗拉手笔,那么肯定无比昂贵,小数点前有几个零,我想都不敢想,巴甫契特好吃好喝地供养着我,不知道哪一天会拿起屠刀霍霍向我,虽然就算将我按斤卖也绝对会亏本就是了。
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人的目光含有能量,有如一种从暗处窥视的感觉,和超感官潜能没什么关系,这种感知源于脑内的一个系统。注视感知是一种能力,是为人们所普遍接受的一种“社会线索”,我恰好在感知方面比较灵敏。
“您好——有人吗?——”我试探性出声,声音闷闷的,并不大,可足够让近处的人听到,雨水压制住回荡在空旷地带的响声,等到恢复一片莫名的寂静后,那种感觉消失了,我没有再耽搁,转身迈开步子准备早点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刺耳的利器划过风声,我还来不及转头去看,余光瞄见一支闪烁着冷光的银色箭头直直插入身体。
短暂的慌神手指的力气瞬间被剥夺,被冲力撞向旁边的树木,树下湿滑的青苔和凌乱的杂草无法阻止惯性,脚下打滑,顺着陡峭的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这片背光的山坡上到处都是一人高的荆棘与灌木,数不清的枝杈划过皮肤,还是不能阻挡我的坠落,最后,我终于在法国冬青的造成的阻力里停了下来。
我不敢动弹,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反射性地伸出还有知觉的右手紧紧捂住嘴巴,头顶上方传来脚步声,踩在叶子上,趟过泥浆的水花声,他没有遮掩,急促的呼吸声近似在我的耳旁,但他离得很远,焦急地四处探查我的踪迹。
其实,刚中箭的时候我有过会不会是误射的猜想,因为好运气一向与我无缘,大概是哪个眼神不好,箭术一流的人不幸射中了我这个倒霉蛋。可上次练习场上的意外让我隐隐有了防备,从头到尾没有暴露自己的位置,现在我能确定,这绝不是一次失误。
没有人会在成功射到猎物后,会如此安静,他可能会欢呼,可能会疑惑为什么猎物连带射出的箭都消失了,他可能会自言自语,奇怪地到处翻找,而不是像这样,保持诡异地沉默,一言不发,他知道,我在某处藏着看着他,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不敢冒险透露出任何有关自己身份的讯息。
我一动不动,让自己与茂盛的植被融为一体,连呼吸都放慢了。
幸运的是,我滚下来的地方位于背光,植物疯狂生长,简直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灌木丛怪异地扭曲,混乱地交缠在一起。
坡面很陡峭,上面的人在犹豫着,他不能确定可以毫发无伤地下来,他焦躁地在边缘处打转。森林中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留在原地被人撞破的风险只会越来越大,他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搜寻没有结果时,他泄愤似的踹向身旁的树木,接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我躲在树丛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冬青树的叶片肥厚而浓密,我什么都看不到,雨水落进眼球,冰凉的刺痛感让我保持清醒,我在心里默默数数,直到确定他不会再次返回时,才眨动双眼,混合着雨水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爬出了冬青树丛,肾上腺素的作用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失效。我脱力地躺在湿润的草地上,承受着痛楚袭来。
滚落的过程中,裸luo」露的外面的皮肤被突起的石块划破,尖锐的荆棘刺和锋利的叶片留下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左胳膊以一个奇异的弧度弯折,稍微移动都会传来刺骨的疼痛。
我不敢去看箭头刺入的伤口,只知道它在右腿,右腿此刻失去知觉的地方像是数万根针一起刺在撕出的伤口上,我不由自主地抽气。
一阵又一阵抽痛,我分不清哪里还有伤口,痛楚一股脑涌上来,我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手指爬上身体,指尖小心翼翼地移动,没有碰到坚硬的箭杆,咦?难道我根本没有被射中,只是被擦掉一层皮?
我艰难地抬起头,残酷的现实击破了我最后一丝庆幸,裤子被拉开一个大口子,血液浸透了湖绿色的布料,皮肤被箭头刺穿,翻出鲜血淋漓的血肉,泥水粘在伤口表面,砂砾混在里面。
可怕的是,腿上的箭随着坠落已经不知道掉到哪个角落里。最基本的急救常识之一,无论当刀,箭还是其他异物刺入身体时,都不能盲目地取出。异物与肌肉严密结合,因为压力的原因,暂时在血管中形成血栓,可以抑制进一步出血,拔出时压力瞬间消失,血会喷射出来造成失血过多。
箭头都是倒三角型的,特别是一些倒三棱锥型的箭头,在移除时会造成不必要的出血。腿上的伤口泊泊的流出血液,好像小溪蜿蜒交错,它展示着面临的极端困境,内心涌出绝望,事情真的是不能够更糟糕了。
我攥紧手边的刺苋,此刻需要麻痒的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上帝很少眷顾我,它对我最大的恩赐就是让我重活一次,我不能贪恋更多。
而我,这次依旧没得选。

Chapter 111.绝境(二)
止血,我需要赶紧止血。手掌捂在伤口上,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流出来,身体开了一个洞,源源不断地带走热量。
我用力支起手肘,让自己半坐起来,四处看了看,背包被从半坡斜长出的树枝勾住,里面有一些急救用品,离我不远,我奋力去够,它悬挂在头顶上,我伸长了手臂无法逾越那最后一小段距离。
我咬着牙,动作牵扯到伤口,进一步恶化了伤势,整个手掌泡在了粘稠的血液里,我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大口地喘息着。
没时间讲究了,我扯下围巾,直接在伤口上方绕圈,左手没有力气,手指根本拿不住,我只好弓起腰,用牙齿咬着一端,右手用力勒住。围巾的质地十分柔软,我只能狠狠咬住,使出全身的力气拉扯。
一瞬间,庞大的疼痛像潮水铺天盖地袭来,剧痛从伤处像一道闪电窜上脊椎,变成锋利的刀片,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搅 jiao动。
我死死咬着下唇,将呻 shen|吟堵在喉咙,身下是被压弯的枝叶,杂乱地纠缠,雨水无情地浇灌,噼里啪啦地拍打着,掩盖住了唇齿间溢出的呜咽。
完成最要紧的事情,肌肉失去弹性一下子脱力,苦苦支撑的念头被击得粉碎,我重重地摔回地面,无力地平躺在树丛里。
肺部耗尽所有氧气,我不得不长大嘴巴急促的呼吸,雨水混合空气,水花溅起泥水中的土腥气,浓郁的腐败而又清新的气息,难以忍受的疼痛肆虐着,收割萎靡的生命力,冷汗冒出来,身体开始不住地痉挛,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好疼,好似一个人拿着钻头挑动敏感的神经,眼前似乎有白光闪过,树干弯曲,雨水一会变成蓝色,一会又是绿色。我吞咽口水,无法摆脱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内脏搅和在一起,我有点想吐,胃里的酸水涌上来,于是侧着头不断地干呕。
凶猛的折磨持续了一小会儿,人类惊人的适应力慢慢发挥作用,我感受着躯体传来一刀一刀,缓慢的凌迟无限延长着这场摧残,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我张开沉重的眼皮,恐惧幻化成实体,扼住我的咽喉,我不能睡过去,那样说不定真的会死在这里,没有人发现我,死亡来得比任何人都快,我只能成为养料,让鲜艳的花朵摇曳着在我的尸体上绽放。
好累啊,如果能休息一会就好了,冰冷的雨水从脖子进入,衣服业被打湿了,身下的草叶从土壤吸吮了足够的湿气,挤压出墨绿的汁液,一点点地渗透。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我失去了所有屏障,像是躺在冒着白气的冰窖里,流动的血液开始变慢,四肢在失去知觉,黑暗扩大边界,将我拖入深渊。
我又是孤身一人了,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习惯了孤独,它对我来说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生活在有人类的地方,却没有人把我当成同类。甚至还不如可爱的小动物,仅仅是一个话不多,会笑,会透过装着铁栅栏的窗户望着头顶的蓝天的一个幽灵,困在黑白条纹的病号服里,偶尔会发疯,张牙舞爪地被绑在床上,我在哭叫,在倾诉,用另一种语言诉说痛苦,我诚诚恳恳地扮演着病人的角色,大多数的时候沉默地计算着,在无数颗鲜艳的小药片的作用下,还有多长时间可活。
我曾经幻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的妈妈一定会比一脸不耐烦的护士阿姨温柔,她不会把我绑起来,强迫我陷入沉睡,我可能有兄弟姐妹,他们很健康,眼睛或者嘴巴长得和我很像。
直到我能认识书本上大部分汉字,读完《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时才明白抛弃的含义,不被人需要所以丢掉的东西,我不再渴望拔出内心中的灿烂盛开着恶之花的树,因为即使我是一个正常人,也走不出去了。
弗拉基米尔没有说错,怪人就算登上船,他也无法真正离开。我沉溺在幸福中太久,渐渐忘记了寂寞的滋味,原来是这么难受。
可是,我不再只是一个人,安德廖沙,索菲亚,马尔金先生,他们是我家人,我明白失去家人的感受,他们不应该承受。还有,还有弗拉基米尔,勉强也算上他,他自大又骄傲,不会允许我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他会生硬地问我疼不疼,然后用怪异又新奇的眼神盯着我。
弗拉基米尔是一个谜,我可能一辈子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幽深的蓝色眼眸荡起波涛,水墨晕开,清晰地勾勒他的脸庞,轮廓一点点显现,他改动一成不变的平静,黑暗中渐渐透出一束光。
“嘎——嘎——”我惊醒过来,光线重新落进瞳孔中,仿佛从沼泽里脱身出来,我无力地喘着粗气。
一只乌鸦扑棱翅膀立在枝头,粗略尖利的叫声嘶哑地回荡在树林里。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雨水变小了一些,耳边不只有雨滴溅落的声音。我仰起头看,光线暗淡下来,雾气厚重弥漫在视线所及之处,雨声包裹着一缕轻烟,穿透薄雾留下水汽在表面。
森林阴翳而深不可测,阴影成片成片大量聚集,光亮难以进入,森冷的气息将我围住。额头很烫,雨水在接触的瞬间变得温暖起来,灼热在身体里酝酿,发酵,犹如一池岩浆,等待热气聚集到达极限,破开一切阻碍喷发,将沿途所有的事物毁灭。
嗓子又干又痛,身体好像烧着了,火焰四处蔓延,我困难地吞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像是海藻散发出咸咸的腥气。
我费劲地坐起来,头晕乎乎的,不论如何张大嘴巴用力呼吸,氧气都无法维持最基本的需要,胸口的憋闷感比之前更加严重。我知道自己应该发烧了,本来早上就有点感冒的症状,现在身体情况一定不算乐观。
背包里装着信号烟,就算这里比较封闭,只要烟雾升起循着定位器,他们就能找到这里。我本来担心袭击的人没有走远,而是躲在暗处监视着,那么很可能第一个来的人的目的不是救助,而是补刀,我需要考虑这种可能性,不然会处于被动的局面。
但是,现在如果不做点什么,等到活动结束时他们才会发现我不见了,然后才在山里搜寻,我怕自己坚持不到那个时候,这时眼前一阵发黑,视线难以聚焦,变得模糊起来。
我无法估计自己失去了多少血液,但是这样下去,真的死在这里也说不定,趁着还有力气能够动弹,就不能坐以待毙。
身上已经没有干燥的地方了,我也少了顾忌,抓住土壤里长出来带刺的荆条,指甲深深陷入烂泥里,腿部用力缓缓站起来,我紧贴着坡面的弧度,深吸一口气,伸出左手钻入背包的带子间,轻轻一勾,背包穿过左臂,仿佛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肩膀上。
我疼得眼前一阵发晕,赶紧稳住摇晃的身体,左臂经过休息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知觉,现在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我闭上双眼稍微喘了两口气,靠着身后的土坡慢慢坐下来。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悲惨的死在这里,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控制好病情,与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度过人类不算漫长的一生,平静安稳的陪伴,由年轻变得衰老,光阴匆匆而逝,我只想守候在一旁。
我颤抖着手拉开拉链,里面塞得满满的,我没有耐心一个个仔细翻找,索性底朝天将物品全部倒出来。绷带,小饼干,刀具,打火器······最后一个透明的防水包掉到腿上,里面装得是我想要的信号烟。
我终于露出笑容,我拨开黏在脖子里的长发,将其他东西塞进背包。
就在这时,某种不同寻常的声音传过来,硬物劈开柔韧的灌木,杂乱的植物根茎被鞋底碾过去发出的声响,不是从头顶,而是身后的树林里不常有人走动的小路,那里的路径好像早就废弃,各种植被随意生长。
我无处可逃,惊恐地缩起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会不会是那个人,他再次回来找到偏僻的小路绕到了坡底下,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刚才躲藏的灌木就在歪脖子老树的旁边,但我却不敢动弹,害怕自己发出动静让对方更容易找到。
绿色从未如此多,占据所有空间,制造出压抑的味道,雾气染成灰暗的颜色,将肺里本就不多的空气挤了出去,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窒息感越发厚重,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捂住嘴巴。
脚步声向这边靠近,雨水落到睫毛上,沉沉地压下去,同样掉下去地还有我的心,事情怎么都不会变得好起来,坏运气一直伴随着我,没想让我能够休息一下。
快了,再过一会他就能发现我。
我希望他遵守倾听受害者遗言的好传统,这样我就能少受些罪,顺便告知他下次袭击最好瞄得准一些,实在不行换种方式也可以,总之一次能解决的事情不要拖两次。
浓烈的无助瓦解了坚持的勇气,我的恐惧到达最高点,我开始想念卢布廖夫,那里的人,那里的回忆,我想要闭上眼睛,却舍不得这个世界,哪怕眼前并不美好,还有点恐怖。
我咬住嘴唇,双手抱着自己不停地发抖,他来了,我没有眨眼,死死盯着前方弥散在树林中的雾气。
他穿过薄雾,带着一丝熟悉的清凉,打破这片森林浓郁而古怪的寂静,穿过雨帘屏障,来到了我身旁。

是弗拉基米尔。
他越过荆棘和老死的树露出地面的根,光线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笼罩在他身上,猎装贴合他修长的身体,凸显流畅的线条,暗色的光莹莹透亮,不正常的朦胧感给他蒙上一层光晕,仿佛月色静静拂过。
像漫步在花园里年少的古希腊神灵,又好像一个披着纯洁,不知世事的外衣,其实是迷惑人类引诱着他们,最后吃掉迷醉在幻觉里,还没冷掉的心脏,跳动的生命瞬间冷却是拥有红色眼眸的恶魔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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