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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水汽不断溢满肺间,溺水的窒息感即将用尽最后一丁点氧气,弗拉基米尔的身影走出了树枝的遮挡,他的出现将充沛而清新的空气送入我每一个渴求着氧气的细胞。
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害怕这只是一个濒死的人最后可悲的幻象,然而,很快我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冷淡的味道,好像积雪即将融化时,一部分冻成坚硬的冰,被雪水包围。
庞大的安全感让我的鼻头一酸,热流涌上眼眶,眼前被温热地模糊了。
就算受伤,流了好多血,差不多快要死掉,我都没有想要哭,也许悲伤难过,恐惧和害怕都有,但是我没有哭,眼泪无法帮助我逃离困境,没必要将力气浪费在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
即使全身痛苦撕裂变成碎片,内心痛苦无法忍受,只要我能勉强的笑出来,人们看到就会认为我还好,我的人生不错,痛苦不能分享,告不告诉别人没有区别,所以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因为,对别人笑,并不难。
可是弗拉基米尔走过我与他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来到我面前,我终于不用徒劳地安慰自己,因为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
我不想傻傻地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把自己所有阴暗,长久以来见不到光的情感拿出来,捧到手里献给弗拉基米尔看。
他是那么温暖,犹如童话故事里被光芒照耀的骑士,挥动利剑,披荆斩棘,拯救被黑魔法诅咒的女孩。
我仰着头,看着弗拉基米尔一步一步走来,雨水反射出清透的光,顺着他精致的颧骨滑下来,在瘦削的下巴处凝住晶莹的水珠,没入黝黑的土壤,薄雾随着湿气而生,散落在每一片充满生机的嫩叶里。
他走到身前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弗拉基米尔的眼珠不动,固定在一个地方,他用一种神经质的矛盾语调,声音低沉地喃喃自语。
勉强维持的姿势,在精神放松之后,被巨大的疼痛反噬,脊椎像是失去骨头,软软地向一旁倒下。我的身体没有力气,斜靠在坚硬的石壁上,头疼尖锐起来,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太阳穴上,好像锤子有节奏地敲击,一下又一下。
“你看,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弗拉基米尔仰着头,眼珠朝下看,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施舍着怜悯,他的嘴唇吃下一朵玫瑰般血红,脸上不见一丝血色,苍白至极。
我偏过头,错过了弗拉基米尔居高临下的批判。移动中不小心牵扯到某一处伤口,让人产生是不是肋骨折断,然后插cha进了其他的器官的错觉,冷汗与雨水从脸颊上留下来,伤口太多也会带来不少麻烦,分不清疼痛到底来自哪一处,没办法细心避过去。
我咳哧咳哧地穿着粗气,肺腔是一个破烂的风箱,呼吸仿佛在遭受酷刑。
弗拉基米尔微微摇摇头,他的视线没有片刻偏离。“你流血了。”他压抑着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蠢蠢欲动,语句流畅却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生硬无比。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我眼睛下面,冰凉的触感像是雪山顶终年不化的坚冰,眼睛被刺激不停眨动,睫毛忽闪刷过他的皮肤。
他用食指擦过眼下。“擦不干净。”弗拉基米尔似乎疑惑地看着自己手指上暗红的血迹,没有放弃,他反复地擦拭那一小块区域。
不用说我也明白不论是双手上,脸颊上,脖子上,只要是看得见的地方,都多多少少沾染上血迹,要在物资缺乏,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包扎伤口是很难做到其他部位干干净净,我理解他的洁癖,但现在脸上的小污渍并不是重点,他的阅读理解能力突然下线,主次不分。
弗拉基米尔较上劲,他不停地摩挲着,眼底下的肌肤很娇嫩,不一会传来细微的刺痛,我皱起眉头偏过头挣扎起来,一只手迅速地捏住我的下巴,他的力气极大,生生要捏碎我的下颚骨。
“别动。”弗拉基米尔声音紧绷,他有种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觉,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两个人正在争斗,矛盾又柔和地纠葛着,让他的行为有种顺畅的突兀。
我被迫看向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被我忽略。弗拉基米尔的眼睛很蓝,没有被沉重的幽暗影响,清新的蓝色吸收最晴朗的天空,碧蓝的波浪,所有浅浅地蓝调都汇入他的双眼,明亮如新,永远不会褪色。
弗拉基米尔一点也不着急,动作慢悠悠地,好像此刻我们正坐在巴甫契特的花园里,微风吹过青绿的草地,一侧是花房,门开着,清淡的花香飘荡过来,布朗尼蛋糕搭配苦涩的白咖啡,让人更有食欲。
但是事实上,我需要离开这个地方医生,药物,或许还需要缝针,复位···雨水不断拉低皮肤温度,但身体却要烧起来了,我需要现代的抗生素,用酒精清洗伤口等等,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擦什么污渍?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有多么迷人?”弗拉基米尔擦拭着,血迹晕染,被他的指尖抹开,扩散到半边脸都是,根本擦不干净。
“你不肯放弃,挣扎反抗,从不向命运服输。你一定很疼,留了这么多血。”弗拉基米尔怪异地嘟囔,他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开始慢吞吞地抚摸我的脸。
“我一直在等,初次见面时你带给我的震撼。你肯定不会明白,此刻的你一半在绝望里沉没,一半鲜活的挣扎,好像在生命的最后才释放自己所有的美丽,刺眼极了。”他陷入疯狂,声音嘶哑得不自然,深深的狂热爬上他的脸,五官兴奋地扭曲起来。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诺亚斯顿学院车道上的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让人头皮发麻诡异的不安早已遗忘,此刻猛然窜上来,我什么时候已经习惯呆在他身边,将危险抛之脑后。
心脏跳动在加速,下一刻就要跳到嗓子口,我无法忽视弗拉基米尔种种奇怪的举动,他迷乱的表情,似是而非的话,好像在说,因为我受伤,有点严重,也许快死了的时候努力自救而产生的情绪,好像,好像某种程度上感染了他,他是感动···还是奇异的痴迷···痴迷?!!正常人看到这幅场景即使不因为共情而不忍直视伤口,也不应该是这幅模样,我被他搞混了,他平常的行为还算处于我能理解的范畴,但现在,就算下一秒他将一支箭插进我的胸口,我可能也不会太惊讶。
“弗拉······”
“嘘——”弗拉基米尔止住我的话,他不想让我发出声音,他的手指象征性地擦过我的嘴唇,他慢条斯理地勾起嘴角,绚烂地笑了,比任何时候都单纯,都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希望永远都是这样,可你一点都不听话,总想着要逃跑,你长着双脚,总能够躲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弗洛夏,你从不认为自己属于我,可现在,我牢牢地抓着你,要是,要是你不会动,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弗拉基米尔扯下兜帽,他身上几乎一尘不染,只有手指被红到发黑的血迹染上颜色。
他的皮肤是惨烈的白,红唇吐出叹息,他的话是情人间的耳鬓撕磨,窃窃私语着最真诚最美好的期许。
“你···咳咳,你想绑住我,还是,杀死我。”心口传来另一种闷疼,我咳嗽几声,不是肉|rou体上,这股疼来得莫名其妙,酸涩传到鼻尖,眼泪马上要跑出来。
我没得来及思考自己说了什么,直觉性的思考不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我的心脏凉下来,曾经以为这里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不知不觉中播撒种子,也期待过说不定哪一天会冒出芽开花结果,尽管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有希望,那很多余。
终于,我发现,冰层像病毒一样扩散,那里等不到春天了。
“我应该杀死你的,如果我能···”弗拉基米尔像是想到什么,话说到一半停下来,喘息变得粗重,碧蓝的眼眸从外圈开始被墨色浸染,焦躁与冷静来回闪现,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笑容消失了。
他抹掉我眼尾滑出的泪滴,他觉得有点烫似的离开。“人类最拿手装模作样,明明内心中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表面还装出伪善的面孔,活得越久,身上越脏,我不能让你失去干净的味道,弗洛夏,我希望你永远不会长大,不会变。”弗拉基米尔挂上邪恶而优雅的笑,他圣洁而罪恶的宣言,固执到有些癫狂。他不紧不慢地诉说,用言灵的力量不顾一切付出代价。“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杀了你?”
他的手滑到我的脖子上,环绕上去,轻轻地握住。

Chapter 113. 绝境(四)
果然,童话对于我不是给人播种希望的迷幻药,而是让人认清现实的兴奋剂,骑士?弗拉基米尔不是拯救我的骑士,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很可笑,我活了这么久还相信童话故事更可笑。
我发觉自己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还能冷静下来,思考弗拉基米尔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喉咙的灼痛是那么煎熬,我连说话都费劲。“放手。”
“你说,我该不该救你呢?”弗拉基米尔也许没注意到他的手正在不断使力,他的力气不大,咽喉红肿加剧了不舒服的感受,我感到了明显的压迫感。
“或者,你又想逃到哪里去?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那双眼睛从来没有打消过逃跑的念头,我对你不好吗,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送给你。”弗拉基米尔被激怒了,他的气息不正常的波动。
“马尔金家能给你什么,就因为那点不值一提的血缘。那些不算什么,弗洛夏,我的弗洛夏,我搞不懂你,我真的搞不懂···”弗拉基米尔的声音缓缓低下去,抓着我的脖子靠近他,急于寻求安慰似的把脸贴上去。
弗拉基米尔的语气像极了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子,无理取闹的大声叫嚷,他全心全意地沉醉在受害的一方的角色里,将我塑造成一个不知感恩的坏人。我弄不明白是怎样的脑回路,才能编写这样的故事。
弗拉基米尔一定吃错药了,或者是忘记吃药,身为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病人,我对各种各样的精神心理障碍的包容度相当高,他在我这里从来不属于正常人的范围。“我不跑,你先放开我。”
弗拉基米尔身上冰凉,脸颊冒着寒气,紧挨着我的脖子,我打了个寒颤,他正贪婪地索取我身上的热源。
“我知道,你现在跑不了。”弗拉基米尔没动,他的声音从我的颈侧传出,削去尖锐的极端情绪,有些模糊。“你无处可逃。”
我能跑到哪里去,我是一个普通人,只有两只脚,我没有翅膀,飞不到天上,即使我能,巴甫契特的武器库里也有能将我轰下来的炮弹。如果不顾一切的逃亡,意味着我要与亲人分离,终日沉浸在被抓回去的恐惧中惶惶度日,弗拉基米尔的权势能碾压一切反抗的声音,社会秩序是书写它的人制定的,小人物没有发言权。
弗拉基米尔选中我,如果我不愿意,就算毁掉也要弄到手。等到玩累了,厌烦了,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扔掉。那是什么 是爱情吗?我不是没有被短暂的迷惑过,直到现在,我明白那只是执着和贪欲。
我的注意力不断分散又被迫转回来,时间慢下来,紧迫的伤势好像也不那么重要。这座山很大,数不清的小路和树木劈天盖地形成晦暗的角落很容易迷失方向,而弗拉基米尔划过无数个错误的选项,沿着崎岖的来到我身边。
巧合般的印证了他说的话,命运,我注定和他纠缠。
该死的命运,我的主人是我自己,我为了我而活,上天把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也不能决定最终的结局。我不是不相信命运,离奇地像梦境的经历让我明白,世界上存在未知而常理无法解释的事物,但一旦放弃挣扎束手就擒,就会耗光所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腿上绑着的围巾被血液浸透,雨水冲淡发黑的红,一缕缕淡粉色不断地混入水流,硕大的雨滴稀释刺眼的红色,渐渐看不见。
为什么不是安德廖沙,随便一个人都好,急救手册里绝对没有我现在的处境,跑也跑不了。
弗拉基米尔不说话,他的呼吸平缓地回荡在耳边,我和他亲密的贴在一起,像是亲吻,像在拥抱。可实际上我感到冷极了,依靠着对方无法取暖,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他像冷酷的食客品尝,回味,一昧不知道满足地索取。
我感受不到爱,弗拉基米尔没有说过爱,他连喜欢都不曾述之于口,要么是无比珍贵的宝物,要么是不值一提的廉价品,我更倾向后者,因为他没有感情,弗拉基米尔的深情流于表面,可以一眼看破的虚假。
弗拉基米尔一动不动,成了一尊石像。雨声哗啦啦变得吵闹,衬托我们古怪的静默,每一次的呼吸都那么清晰,交缠起来,似乎能够融为一体。
血没有完全止住,而是不动声色地流失,痛苦成倍增长,我却开始感到麻木,肉体与灵魂好像正在被切割,难以忍受的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缓慢地脱离,我能飘在空中束手旁观,怜悯地望着在承受苦难的人类。
救救我。
救救我,我快要死了。
没有人回答,没有能能伸出手拉我一把。我试着张口,即使是痛哭流涕地跪在弗拉基米尔脚边,心甘情愿奉上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他能帮我,自尊很重要,可命都快没了,其他东西就先往后放一放。
可是出不了声,声带肿胀地只能勉强发出含糊的气音,我体会到深刻的无助与绝望,不甘心的火苗被点燃。不能放弃。
我伸手按在弗拉基米尔肩膀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猛地推开,被激发出的力量远超我的想象,弗拉基米尔是被我推离开一段距离,同时我的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下。
身后是石壁,脑袋磕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大脑一阵发懵,木木的胀痛。
无所谓了,一道伤口还是两处伤口,我已经不会再疼了。
“弗洛夏,弗洛夏,你还好吗?”弗拉基米尔像是恢复了神志,上前握住我的手,他不敢用力。他的眼底酝酿一场恐怖的风暴,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人无法看清。
弗拉基米尔动作僵硬,他像突然清醒的醉汉,还不习惯地支配自己的身体,一只手握成拳头,苍白地微微颤抖。
现在才问是不是有些晚了,照这个反应速度,我离死亡只会越来越近。我有点想笑,不好,我不太好。
“弗洛夏,弗洛夏······”弗拉基米尔不停叫我的名字,慌乱地拨开我的头发,他神经质地念叨,似乎除了弗洛夏三个字以外,说不出其他的话。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变得荒诞而有趣,我的眼睛里雨水纷纷从地面落进天空,花朵的芽钻出土壤从绽开到败落,呼啸的风将湿气带走,撒下干燥的芳香。阴暗一扫而光,阳光暖洋洋地释放出热量,我钻进松软的枕头和被褥,下一秒就能睡个好觉。
唯独只有弗拉基米尔没变,他跪在我身前,额前的头发被打湿,平时闪耀着银光的铂金色发丝失去光泽,凌乱地像是灰蒙蒙的天空。
他有些焦急地皱起眉头,显现出难得的颓废。弗拉基米尔不会知道,此刻的他是我陷入美丽幻觉中,唯一的真实。
“弗洛夏···”
“弗洛夏,不要睡···”
眼前慢慢被黑暗吞噬,我的眼睛压下整个世界的重量,困顿让我失去了主宰身体的权利,光线飞速远离,我落入了漆黑一片的寂静里。
在失去所有光亮之前,我看见弗拉基米尔的脸庞凑近,他清冷的气息洒落在我的皮肤上,嘴唇上传来最后一丝触感,冰冰凉凉,接着一滴水落下来,温热的融入彼此交汇的呼吸中。
“骗子。”
信号弹生出黄色的烟雾,氤氲的热气,夹杂着些许硫磺的气味,穿过迷雾飘荡上灰色的天空,最终留在视网膜里一抹鲜活的亮色。

Chapter 114. 猩红(一)
幽暗无光的走廊里,我光着脚在满是碎玻璃渣的地面上狂奔,碎片闪烁晃眼的光,一次次刺进皮肤里。
我不能停下奔跑,锋利的尖刺布满全部目光所及的地方,每当动作慢下来被锐器割开皮肤的疼痛会放大好几倍,让我不能动弹。
我找不到出口,只能无助地四处寻找,鲜血沾在玻璃渣表面汇成一条点点猩红的路。
肺部虚弱得快要衰竭,空气从里面散去,我痛苦地弯下腰,窒息的痛苦激起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我长大嘴巴无声尖叫,终于摆脱层层藩篱从噩梦中脱身。刺眼的光跃进浅灰色瞳孔,我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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