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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罗曼诺夫的帐篷在最上面。”麦娅指着远处石头阶梯,她帮我扶住差一点滑下去的兜帽,“因为活动遵照传统所以不能打伞,您注意不要淋到雨,传说春天到来之前最后一场雨携带着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寒气,别看温度不算特别低,可是能冷到骨子里面去。”
看来所有人都认为我的身体特别差劲,他们脸上都是一副忧虑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先天不足命不久矣的小孩,这点我没办法否认,我也想要快点强壮起来,而不是一场雨都会让人担心的程度。
我认真地点头。狩猎场建在森林入口,后方是崩腾的河流,大河越过连绵到天边的山脉,从积雪久久不化的山顶呼啸而下,溅起白色的水花富含蓬勃的生命力滚滚不息奔向远方。
猎场四面都是守卫,车统一停在山脚下,只有收到邀请的人才被允许进入,猎场里零落分布着各个家族的帐篷,象征身份的家徽被贴在最显眼的地方,每个家族都带来各自的仆从,他们在领头的人的指挥下,为长时间处于优渥环境中的少爷小姐们创造出一个他们勉强愿意栖身的场所。
沿着石阶往上看,一块突出来的石壁上是罗曼诺夫家族的的帐篷,它处在森林的最外侧,树木伸出的枝干犹如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将他吞进嘴巴里。
罗曼诺夫的家徽绣在耸立的顶端,这个标志在最初那条千不该,万不该收下的手帕上,尼娜昂诺的图书馆外墙上,当然在巴甫契特里随处可见。
森林并不平坦,它更像是一座陡峭的山被高大的植被覆盖,阿拉斯加乔木与寒带雪松茂盛地生长,高耸的树枝和笔直的树干遮天蔽日,雨水清刷尘土,冲开腐烂的落叶,幽冷阴暗的深处弥漫着植物的气息。
水汽好像化成了雾,为悠远沉静的森林遮上一抹朦胧的纱,潮湿的空气好像拧得出水,鼻子堵塞不通畅,我张开嘴唇呼吸,湿润的气体进入口腔里,一下子太多了我呛到似的咳嗽两声。
分为两个世界,远处的群山,河流,森林是一部分,人们是另一部分,我站在人群中,望着那条隐形的分割线。
“麦娅,我现在不想回去帐篷里,你能告诉我马尔金的帐篷在哪里吗?”我拉住麦娅的手臂,焦急地看向她,她接收到的命令一定不包括把我送到安德廖沙身边去,不用脑子也能想到。
麦娅是弗拉基米尔的人,我没有把握她会答应我的请求。
果然,她沉默了。她停下脚步,注视着我坚定的表情,这个机会不能溜走,弗拉基米尔不会安排我和其他人见面,如果可以他甚至会把我锁在巴甫契特里,最好将我从其他人的记忆力通通抹去,他变态地享受着我的孤立无援与无助。
我要怎么说,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却发现弗拉基米尔的做法很成功,我除了目前他给予的身份,被剥夺了家人,没有朋友,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的要求一旦与弗拉基米尔的吩咐对立,根本不会有站在我身边的人“麦娅······”,我的指尖用力握紧,不想这唯一的可能性。
“嗯······好吧。”麦娅犹豫了一会,她觉得为难,作为军人服从是她的首先遵守的规则,但是也许她认为我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以及对瓦斯列耶夫家族的好感,同意了我的意见。
“不过,你想见的是小马尔金先生吧,他们现在应该都不在帐篷里,看那里,那里有个小型的练习场,他们现在都在那里”麦娅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暖暖的,但是并不热,她穿着简单,好像仅仅在衬衫外面套上防水皮衣,身上都被淋湿了也并不在意,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心干燥温暖,和一般女孩子柔软纤细的手不同,能感受到厚实粗糙的老茧。
麦娅拉着我走向猎场的右上角,我跟着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也许她和巴甫契特里的人释放出的亲切,笑容,关怀没什么不同,尽管是虚假的,但也真实得存在过。

Chapter 107. 春狩(四)
走了一两分钟,喧嚣的人声远远地抛在后面,低矮的灌木从小石头中钻出来,被雨水一下一下击打着垂下头。
狩猎场的边缘是一个陡峭的斜坡,绕过斜坡就看到了练习场。麦娅的步子迈得不大,我跟上去却还是有些吃力,鼻子完全堵住了,张着的嘴巴小声地喘气,吸进冷冽的寒风好像划伤了嗓子,泛出若隐若现的疼。
我们走近了,我一眼就看到了安德廖沙,他背朝着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开弓练习,他拿一块布正仔细地擦拭箭头,靠坐在摆放物品的台子上,眼睛时不时望向相隔几个箭靶的距离正在练习的人的情况。
“安德!”我大声喊道,嗓子传来撕扯的坠痛。脚下铺设的石子非常容易松动,我冒着一头摔得四仰八叉的风险朝他跑过去。
风吹开头顶的兜帽,倾斜的雨水飘到我的脸颊上,水滴掉入眼睛里,模糊了一秒。我看到安德廖沙愣了一下,他循声抬起头看到了我,然后咧开嘴笑了。
当与他的距离足够近时,我一个大跨步跳进了他早已张开的怀抱。
“安德!我很想你。”我埋入安德廖沙的双臂里,他的怀里并不温暖,衣服被寒气浸湿,表面还有一股湿润的潮湿,但我丝毫不觉得难受。
“我也是,弗洛夏,能在这里见到你简直太好了。”安德廖沙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后背上,他的力度很小慢慢安抚着激动的我。
我感受着安德廖沙的喜悦,他摸摸我的头发,从笑声里传递出想念。
我鼻尖翕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后松开了安德廖沙,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有些先天形成,有些是长时间的接触慢慢沉淀成某一种不会改变的味道。
这个地方的森林与卢布廖夫雨天的味道太过相似,可我还是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是什么呢?我分辨着,可能是马克西姆尝试栽种新品种,翻动土壤时不小心扬起的灰尘,可能是安德森管家一脸正经,掐着秒表用滚烫的水泡出的热茶,可能是玛莎拿出卧室的被子,在难得的艳阳天里拍打着,可能是早餐时马尔金先生偶尔附和一两句,手中哗啦啦翻看的报纸···令人怀念到想要哭泣的味道。
“你还好吗?”安德廖沙将帽子重新给我戴上,声音悄悄地,他拉住我的手,把我紧握成拳头的手指掰开,牵住了我的手。
我不停地点头,有人一直担心我,时时刻刻考虑我的处境,很难不让人动容,安德廖沙低垂的眼睛和抿着的嘴角,他比自己表现出来得还要不安。
我只能不断点头,肯定地表示自己一切都好,自从进入那座城堡以后,弗拉基米尔没有真正地伤害我,我不去想那些忽上忽下,有时迷惑好奇,有时烦躁失落的感情,我认为那与弗拉基米尔无关,纯粹是我自己敏感多疑,又老爱胡思乱想的原因。
“巴甫契特看来真是小气,都不肯好好喂饱你。你看看自己,一个正处于生长期的女孩子,又瘦又小,身上都掐不起一层肉,个子也是,我感觉你还和刚走那会儿差不多,不是说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长个子的好时候吗?”安德廖沙叙旧结束,他在善良抒情苦情剧与温柔毒舌好哥哥之间自由切换,他轻轻捏住我的脸蛋,“只有这点婴儿肥能让你看上去健康点。”
我被他拉扯起嘴角,安德廖沙的猎装与其他人大同小异,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他穿的是墨绿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短外套的颜色稍浅一些,他的长靴不及膝盖,衬得双腿更加修长。不过,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绿色系与我与安德廖沙无关,勉强说也是阿芙罗拉与萨沙的默契。
我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错过长个子的黄金时段,但是安德廖沙正处于一个神奇的年龄段,变化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他脸上的稚气正在慢慢褪去,骨骼感将圆润的稚嫩取而代之,小小的改变带来气质上的进化,他正在向青涩告别,成为一个俊朗又有魅力的男性。
“我觉得,我比之前胖了一些,只不过还没有发生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你看不出来很正常。”脸被捉住,口水含在嘴巴里话说得含含糊糊,我摇晃着脑袋,想把他的手甩开,他笑着注视我,像拿着逗猫棒饶有兴趣地和我玩闹。
“哪有,我的眼神可是误差只有零点一英寸,你别想瞒过我,哦对了,这个差点忘了。”安德廖沙想起了什么,他的手伸进内侧衣服口袋,拿出一个白色正方形的小盒子,打开后放到我面前。
“给你。前一阵子父亲带索菲亚去土耳其厄吕代尼兹
散心,途径伊斯坦布尔时,特意去了一趟干花市场从一个吉普赛人那里买了这个Pomander珀曼德,里面装的是紫玉兰,南极石粉,北苍术还有一些有助于内心平静,能让你晚上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我拎起链子,一手托着银色的小型香料球,镂空的花纹古典而华丽,它看上去昂贵又精致,拧开上方连接处的旋钮,小球就会裂开成花瓣,每个花瓣里装着不同的香料,我闻了闻,花心里应该是脱水的薄荷夜和水仙籽,气味清新,我不由得吸了吸,清爽的香气直穿肺部。
安德廖沙拿过去扣好,他半蹲下来,掀起了我的斗篷。“这可不是让你这样闻,其实它比较适合挂在床头上。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当然喜欢。我听卡斯希曼医生说索菲亚很担心我,我,我也很想念她,不过送冬节没几天了,很快我就会在见到她。”希望地中海的美景能让索菲亚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有马尔金先生的陪伴,她会好起来的。
安德廖沙低着头,手指灵巧得调试银链的高度,将珀曼德挂在腰间皮带上,确定小球没有露在外面后,顺便帮我裹紧了外面的斗篷。“它不能碰水,半个月换一次内芯,干花补充装我会吩咐仆人交给她,你记得按照自己的喜好按时更换。”
他的眼神落到在一旁站着的麦娅身上,我跑过来以后,麦娅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安静地呆在我身后。“这是麦娅,她前两天教我射箭,现在是保护我的人,她不是一般人,她很厉害。”我急忙扭过头,向安德廖沙介绍麦娅,与安德廖沙的见面的开心让我一时忘记了她的存在。
虽然麦娅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我不想让她以为自己被忽略了。
“您好,小马尔金先生。”麦娅微笑着,微微弯腰行礼,她态度恭敬,但似乎又有一些疏远,我不明白,因为从第一次见面时麦娅洋溢着活泼与热血的蓬勃朝气,她好比中午的炎炎烈日,露出所有牙齿的灿烂笑容,不费任何力气就可以拉近与任何人的距离。
安德廖沙没说话,他面无表情沉默着打量麦娅,他眼珠停顿两秒,随即冷漠地转开,等到看我的时候,他勾起嘴角,重新挂上一抹不怀好意地笑容。
“射箭?真不可思议,你能拉开弓了吗?该不会从来没有射出一支箭吧?”安德廖沙嘴角噙着笑,他直接无视了麦娅,轻蔑的气息在接触到麦娅一瞬间释放接着快速收回,快到我来不及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当然不是,我一开始拉不开弓,麦娅说是磅数太高不适合我,最低磅数的弓对我来说还是很有难度,不过,最后我射出箭,并且成功地上靶子了。”我带着一丝骄傲地自夸,隐瞒了几乎全部脱靶的事实,厚脸皮地将弗拉基米尔指导我的那一箭算到自己头上,再怎么说,其中也有我的一小份功劳。
我完全不害臊,我的心态很好,我感觉虽然练习射箭很辛苦,手指也被磨破,但是拉开弓,撤弦的那个瞬间感觉莫名的奇妙,无论有没有正中红心,那种舒畅的滋味都很难忘记。
“嗯嗯~了不起的弗洛夏,我的小妹妹原来是个神射手,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天赋,真是抱歉,我看走眼差点埋没你的才能。”安德廖沙的夸张发挥到了极致,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假装陶醉地噘着嘴,掐着嗓子矫揉做作的说话。我恨不得有人能借我手机拍下来他这副搞笑的样子,那么这张照片会成功地威胁他,够我吃一辈子了。
我两眼无神地瞪着他,决定收回之前说他成熟的话,他的确在某些方面成长了,拿我取乐的功力见长。“唔唔——安德廖沙——你不要,唔,太过分了——”他把我的脸当成了面团,揉的不亦乐乎。
巴甫契特不会放弃干涉,见面对于我和安德廖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想让悲伤的气氛占据上风,于是卯着劲逗我开心,我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呼吸变得不畅,我轻轻咳了咳,缓解喉咙中泛起的痒意。
安德廖沙将我抱进他的怀里,他在我背上拍了拍,一只手顺开发丝,帮我整理好玩闹时弄乱的头发。“好了好了,我不和你闹了,不论你做什么,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够了。”
我歇下来喘了两口气,嗯了一声,吸入充足空气,胸口里的憋闷感没有消失,我安静地呆在他的怀抱里,风呼啸而过,穿不透这层暖意。
“抱够了吗?”尖锐的语气刺破平静,随着人们纷纷行礼,躬身留出的道路里出现了他的身影。

Chapter 108. 春狩(五)
弗拉基米尔被人群簇拥着,他傲然独立,凌驾在其他人上,他的头颅高高地昂起,堂而皇之地无视了所有行礼的人。
我小心地朝后退,躲在安德廖沙的身后,桌子旁边有一块阴影,我向那个地方挪去,减少弗拉基米尔投注的注意力。
“日安。”安德廖沙等弗拉基米尔走近了,才向前迎上去问好,他自然地释放独有的亲和力,哪怕对面是一个不好惹的瘟神,他也面不改色,看来只要安德廖沙想,没人愿意把他当成敌人。
弗拉基米尔脚步不停,他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状似客气地回复道:“日安,安德廖沙。”他越过安德廖沙后停下来,目光火辣地逼视着我,他冷着脸,显现出克制与放纵两者间矛盾的挣扎,无不预示着他可怕的疑心病又犯了。“弗洛夏,我能不能期待你容量不够大的脑子能记住我说的话。”
他不是询问,仿佛要吞下钉子一样艰难的话,从他嘴里挤出来,弗拉基米尔似笑非笑地伸出一只手指,在我的额头上点两下。他的眼睛里一片冰凉,暴躁的怒气快要压制不住,这让他嘴边的笑意越发浓烈。
尽管习惯了弗拉基米尔身上的气息,此刻我仍旧被激出全部警觉性,口腔大量分泌唾液,我想要避开他的手指,他的力气一点都不重,像拿着羽毛轻轻拂过,残留着心惊胆战的滋味。
“对···不起···”我攥紧指尖,相互较量似的纠结在一起,当面对剑拔弩张的场面时,本就笨拙的思考能力生出锈斑,卡顿地一点点上发条直至最满。
我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哆哆嗦嗦的,可从他身上传来的压抑与失望向我逼近,声带在颤抖,我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落寞,仿佛从天际划过的流星一闪而过,这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我意识到弗拉基米尔对自认为一切属于他的东西,都有强烈而旺盛的占有欲,上次在车内的景象适时地蹦出来,他炽热的喘息和嘴唇里,不断低吟着我的姓名回荡着,那一刻连耳朵要被烫伤了。
没错,我要态度良好地承认错误,现在不是计较自尊心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让那天的事情的重演,那样一来我和罗曼诺夫绑在一起,彻底洗不清了。
“弗拉基米尔,我以后会注意的。”我低着头,向前挪了一步,我这一步没控制好距离,迈得有些大,呼吸落在他胸前纽扣的花纹上。
弗拉基米尔穿着深蓝色的西装,他穿的不多,布料看上去单薄细腻,丝滑的面料贴合他修长的体型,墨色浸染沉静的蓝,映衬他的皮肤更加苍白,瘦削的下颚线条绷得直直的,喉间的凸起遮在阴影里。
弗拉基米尔挑挑眉,他审视着我,眼睛没有眨动,像中了某种定身法术,阴冷的气息围成圈,我昂起头,没有企图逃避。
“好。”弗拉基米尔的转变在一瞬间完成,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显然弗拉基米尔并不适合,他模仿安德廖沙的动作,可僵硬机械地动作没有情感的附带,沉甸甸地压在彼此的心上。
弗拉基米尔按照预定完成任务,他放下手,他接受了我的退让。
诡异而和谐的氛围出现在我们之间,任由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无法诠释现在的情形。
祭典已经开始,身穿黑色长袍的白胡子老爷爷,头上顶着帷帽,他胸前是一串五颜六色的宝石,晶莹剔透,折射出的光芒似乎能将灰扑扑的天空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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