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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他的目的达到了,我是时候收回对卡亚斯贝的纵容,一顿味同嚼蜡的早餐和附带被毁掉的清晨让我明白,这个人的优点里绝对不包括适可而止,我不能莽撞地将他赶出巴甫契特,他同样是为数不多的罗曼诺夫,是我的叔叔,他应得的体面和尊严是不能任意侵犯。
所以现在我不想回应他的话,放任他将这场大戏唱到最后,如果我随意回复任何一个字,那么他就有能力将这场对话无尽地延续下去。
弗洛夏的脸颊塞得鼓鼓的,她想要快速吃下去,所以一下子放进嘴里的食物太多,咀嚼看上去尤为艰难。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将盘中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哪怕是不合口味的餐点,她似乎不能拒绝别人,该说是保持一贯性的善良,还是自讨苦吃的懦弱呢?
我等待弗洛夏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去,在这一刻,卡亚斯贝的独角戏终于唱到了末点。
他用“爱情”两个字为这场不愉快的会面画下句号,我看着他殉道者受难般扬起脖子,造作的姿态,似是而非的话语和虚假的令人作呕的欣慰,好像是一股窒息的氛围从他身上透出来,针脚细密的纱布浸满水一层一层地盖在身上,我想要屏住呼吸,可急促地上下起伏的胸膛不允许这么做,这是一场关于水刑,卡亚斯贝向我演示了身处爱情之中的人们所要承受的刑罚,从无助里绝望,在静谧里崩溃。
卡亚斯贝怎么敢。
我站起来,拉过弗洛夏的手,“吃完了,我们该走了。”我没有看她的脸,她是否咽下嘴巴里干硬的羊排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她可以吐掉或者吞下去。弗洛夏乐于给自己找罪受,我不想多加干涉她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
弗洛夏需要饮料来帮助她完成这个动作,我的脚步暂时停在原地,可抓住她胳膊的手愈发用力。
卡亚斯贝怎么敢将我的痛苦,我日日夜夜的渴求与忍耐用浅薄的爱情概括。
怒气从未如此剧烈的燃烧,当弗洛夏放下杯子的瞬间,我拉着她冲出餐厅,卡亚斯贝的话从身后传来,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爱情?泛滥的多巴胺催生出,对所认为的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占有,陷入爱情,不过是被自身的欲望掌控,沉迷在虚无的感官里,欲望里的波浪里将理智抛之脑后。可激素分泌的时间长短有限,总有一方先抽身而出,嫉妒,猜忌,埋怨···丑恶的人性开始暴露,凭借一时头脑发热许下的誓言和承诺,将他们变成一个个擅长谎言的伪君子,在支离破碎的最后时刻,彼此蹉跎彼此折磨。
一场从欲望而生,也死于欲望之手的爱情,结局只剩下悔意和对对方的唾弃与诅咒,这就是没人能逃离的魔咒。啊,“伟大”的爱情,“神圣”的爱情。
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廉价得不值一提。
卡亚斯贝竟然敢将这种玩意扣在我身上,我弯起嘴角,几乎要笑出声,从心底泛出的恶心感让我大脑稍微清醒一些,理性开始回笼,我听到弗洛夏的声音。
剧烈的喘气声夹杂在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她连讲出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做到,“你···还好吧。”
如果哪一天我需要祈求爱的降临,那么我一定是疯了,堪比哈布斯堡王朝的查理六世一样彻彻底底地疯了。从爱情在巴甫契特的上空发出第一声啼哭开始,我将走向疯狂和灭亡,希望到时候卡亚斯贝不要顾及亲情,让我的生命可以终结在爱情诞生的时刻。
弗洛夏脸色苍白,红润的唇色被食物蹭去露出原本淡淡的粉色,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停留在还未完全平复的喘气声里。
她说,“我相信你。”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我知道这是真话,她内心的诚恳透过灰色的双眸传递过来。
我讨厌灰色,在弗洛夏出现之前,没有感情的人和路边的花,晨间草叶上的露珠,越过森林上空,远处空旷的平原和山脉没有不同,都是冷硬坚固灰扑扑的石膏像,我的世界因此一片寂静波澜不惊。
所以我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片浅灰色的暖流会柔软地将我包裹起来,蓬松的轻飘飘的,中和了锋利尖锐的白与危机四伏的黑,它是晨光穿破黑夜释放得第一抹明亮,也是万物休眠暮色迟缓前的第一颗星星。
弗洛夏精巧的编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跑出来垂荡在她的耳边,弗洛夏罕见地没有移开视线,她直直的看着我,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我慢慢放开抓着她的手,我的力气太大了,应该会留下痕迹。
“你的嘴怎么了?”但是不论是淤青还是抓痕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消失,我想要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
我克制住自己触碰弗洛夏的念头,虽然她正在向我靠近,但是现在还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弗洛夏的气息渐渐地离我远去,我深吸一口气,把空气中那份残留的暖意吸入心底,延缓冻结蔓延的速度。
我转身沿原路返回,卡亚斯贝还在等我。
“又见面了,弗拉基米尔。”餐桌上的食物都撤了下去,侍女在叶夫根尼管家的示意下送上清茶。卡亚斯贝重新开了一瓶酒,他神情悠闲地轻啜。“我特意给你准备的玫瑰花茶,如果不是你走得那么急,原本想着给弗洛夏尝一尝。”
“卡亚斯贝,看来你的目的达到,心情不错。”我们之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悠悠的热气中模糊,回到之前熟悉的相处方式上。
我大致知道卡亚斯贝还有话对我说,他善于拿捏分寸,不该让弗洛夏知道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其实我的心情不好,因为我的那颗心还没有完全放进肚子里面。”他歪着身子,语气变得刻薄起来,“因为你。”卡亚斯贝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他的忧虑无法传递给我,可我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能看出来,他正在被不知名的情绪困扰。
我冷漠地打量着他,这幅神情出现在卡亚斯贝脸上的次数极少,一般情况下他的笑容能掩盖住绝大多数情绪,现在他还在笑,却有些僵硬不够自然。
“我不认为自己有需要你担心的部分。”我移开目光,拿起眼前的茶杯。我不怀疑卡亚斯贝的用心,只是没有必要回应他的忧虑。
“那么,我就直说了。”卡亚斯贝坐直身体,他完全卸下笑容,挥退一旁正在煮茶的侍女。“弗拉基米尔,我认为你的行为已经超过界限。”
“嗯?”他用长辈教育晚辈的姿态,不可忽视的郑重感让我的嗓子有些发紧,我发出低沉的回应,吹开茶叶散出的热气。
“从你选择马尔金家的那个女孩子开始,我没有质疑过你的决定,事实上,只要你觉得满意我不会插手你的婚事,你想要她,或者其他女孩子,马尔金家族也好,其他家族也好,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他抿了一口红酒,停顿了几秒,开口说:“混血这件事情我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追求纯净的血统,可在如今族内近亲通婚的弊端远远大于名义上的优势,况且我们的民族在历史上使用不断的通婚来巩固权力,虽然只限于欧洲地区,但如今加上亚洲也没有什么妨碍,她是马尔金的女儿,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卡亚斯贝是狂热的血统追随者,但他并不极端也不激进,他的所有行为都是遵照符合罗曼诺夫利益的准则,他明白选择作为能源寡头的马尔金家族作为联姻对象,没有什么坏处,如同选择其他几个家族一样没有区别。
“但是,你不能把她放在心上,她的生命安全对我来说无光紧要,是否成为巴甫契特的靶子也无所谓,反正新娘的候选人名单早就已经列好,随时可以补位。”卡亚斯贝撇撇嘴,他十分自然地流露出轻视的态度,接着放下酒杯,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
“你绝对不可以让弗洛夏成为你的弱点。弗拉基米尔,你明白的,只要敌人发现了你并不是坚不可摧,他们就会利用这个漏洞攻击你,伤害你。成为一名君主,你可以愚蠢可以残暴可以疯狂可以随心所欲,但你不能有那样的感情,想念,在意,因为她的笑容而欣喜,因为她的悲伤而低落,你的心思会被另一人的一举一动而影响,想要站在最高的位置上,但你得知道那个地方太过狭窄,只能允许一个人的存在。”
“弗拉基米尔,不要爱上她。”
我闭了闭双眼,忽略某种涌上来的情绪。目光划过璀璨的玻璃吊灯,旋转着的琉璃闪烁光线,恍惚间成为晃眼的万花筒,编造一圈又一圈炫目的假象。这一刻,我没有愤怒,抗拒,生不出任何情感。
我像是从未拥有过弗洛夏,感情也没有在我身上降临,脱去负累后我无比轻松,虚幻又无力。
“我不会爱上她,我不会爱上弗洛夏。”
我没有直视卡亚斯贝的双眼,但能感到他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向我,他不会放弃,他执着的程度在这件事情的体现更加明显,如果不能得到答案,他绝不会松口。
“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不过我不会起誓,誓言除了在违背的瞬间滋生出的一丁点羞愧外,没有其他实际效用。所以我不会为这件事情作出任何让你安心的承诺,因为它不值得。”我身体前倾,胳膊支在桌子上看着卡亚斯贝。
“或许你察觉到我的反常,但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遇到了一个陌生而新鲜的东西,我的确有点不知所措,但是我不会继续迷惑下去,卡亚斯贝,你要相信我。”
无声的争斗来到尾声,我的冷静开始占据上风,卡亚斯贝的怀疑开始动摇,最后被沉默吞没。“好。”他说道。
我语气平缓,将事实展现给他看,我内心之中的真实就是如此,欺骗没有意义,我不能放任谎言伪装强大的自己,沉浸在空虚与追逐之间,逐渐被懦弱击垮,那不是我。
过度狂热的烧铁上洒向凉水,我不断地给自己降温。
我想要的,不能只是得到,我要死死地将一切攥在手中,一层一层剥开,去发现感受品味,要尽我所能地细细嚼碎咽下去,以后,没有我和你,只有我们。

Chapter 104. 春狩(一)
阴天,无雨,分辨不出来云层的薄厚,感觉没有风雨欲来前的沉闷感,起了雾,近处还能看到顶部的树冠,远一些的只露出隐隐绰绰的树干了。
我猫着腰蜷缩在沙发上,胸前搁着一本书,身体侧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天花板,这个姿势很不舒服,脑袋被固定在一个角度,脖子和肩膀僵硬无比,但我没有其他可以睡得舒服的同时,不会压倒耳朵的伤口的姿势。
现在我十分庆幸弗拉基米尔只有一枚耳钉,起码我能够时不时翻个身。
床太柔软,哪怕是平躺着耳朵也会陷入蓬松的枕头中,所以我只能寻找替代品,露台的石板上铺上毯子也不错,不过阿芙罗拉坚定地拒绝那里成为第二个床铺的选项。
巴甫契特建造时间久远,当时从米尔纳矿场中源源不断的巨石成为城堡的外墙,随着时间推移地质运动,石壁之间出现空隙,后来经过修建重新铺设供暖系统和电力,从墙壁渗出来的冷风在壁炉暖气等设施出现后,就变得不算什么了。
阿芙罗拉真心认为,我是会被一阵风就能吹跑的人,她不能让我的生命健康受到一丝威胁。
我爬起来,将书本放在膝盖上,揉捏着发酸的肌肉,从射箭练习场已经过去两天了,明天就是春狩,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上场。
晚上的睡眠仿佛成为一场折磨,失眠越来越严重,即使在反复折腾睡着后,一轮又一轮不会停歇的噩梦将想要休息的愿望击得粉碎。晕黄的光线里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眼前的黑暗还没有完全退去,浑浊不清,我张着嘴巴小声急促的呼吸着,害怕惊醒沉睡的恶灵,后脖子出了些汗,枕头温热但黏黏地,我不敢动弹,保持着醒过来时的姿势。
我不想醒着,但也害怕睡着,这是一个两难无解的选项,半睁着眼睛祈祷自己没有噩梦的侵扰,能迷迷糊糊重新睡去。
多半情况下,随着黎明的到来惊恐不安会平复下来,直到阿芙罗拉推门进来之前,我还有一会儿时间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我不认为这与练习场那支跑偏的箭有关,虽然不久之前卡亚斯贝提到过我可能要面对的危险。
那只凭空出现的箭只要快一些,或者我没有摔倒,锋利的箭头就会旋转着划破气流,贯穿身体,我想象不到那有多疼,撕扯出伤口血液涌出来,也许会伤到脏器,也许不会,但应该还是能够活下去,就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吧。
很奇怪,我胡思乱想了许多,但实际上我盯着还在微微颤动的箭尾,顶多几秒钟,屁股的痛感还留有余威的时候,弗拉基米尔冲到我身边,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接着呼啦啦一群人围了上来,有对面原本正在练习的卫兵,还有城堡中神出鬼没的黑衣守卫。
他们围成圈簇拥着我们离开空旷的练习场,进入一侧的偏厅。弗拉基米尔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好像随时能捏碎我的骨头,“你受伤了吗?”他不等我的回答,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确认我除了自己造成的屁股墩外,毫发无伤后终于松开了。
“我没事。”我的答案慢半拍,我向后退开一步,轻轻拍掉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和泥土。
弗拉基米尔的表情诡异的平静,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让空气更加紧张,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愤怒飙升到极限后进化成难以描述的压抑。“麦娅,送弗洛夏回去。”他看着我,俯下身,我下意识的后退,弗拉基米尔拉住我,他凑到我的鼻尖前停下。
“好好休息。”他低低地说,神情冷漠,他向我告别,眸子里嗜血的兴奋燃烧起来,沸腾在他灼热的眼底。
然后,我就被麦娅送回了房间。
弗拉基米尔没有来过,我也以安全为由只能在附近走动,不能离开室内,去餐厅的路上要穿过长廊所以也被禁止,于是,安详的监狱生活拉开序幕。
其实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斯达特舍先生送了更多的书过来,这一次我用心地将它们从头读到尾,书都不厚,也不艰涩难懂,我常常津津有味地阅读。我读书的速度很快,书的内容以图画为主,附加少量文字,大半天桌面上就摞起一堆看完的书。
起码,它们的归宿不再是垃圾桶里,这让我产生了一点成就感。把毯子团成一团留在沙发上,拿起书走到书桌旁。
这本书是最后一本书,阅读犹如一场竞技,我急于将所有书看完,即使是浑浑噩噩头脑不清醒时,我都捧着书,内容进入大脑转个圈就溜走,结果没能留下,我不知道自己急躁的理由,这样的阅读没有什么意义,但好像完成了某个任务,我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将书本堆在一起,整理整齐后抱起来,这里离窗户太近,虽然下雨的几率很小,可为了防止雨水飘进来大湿它们,我还是决定换个地方。
衣橱旁边挂着一大幅画,混乱的几何图案平凑在一块,岩浆似的热浪盖过尖利的一端,流向边缘,画的下方是一个小矮几,我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我跪在地毯上,之前无意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刚好可以成为一个简易的书柜,我用一本尺寸最大,厚实的书本作为夹层的支撑板,这样就能上下分隔开,将书本按照大小顺序码放好。
看书看累了,可以打开窗户,此时的风没那么刺骨,冰冷地吹拂过去,一扫睡眠不足带来的滞塞的疲倦,云层鼓鼓囊囊的,灰色的云团在膨胀,雾气消散了不少,沉闷的水汽聚集好似酝酿一场瓢泼大雨。如果不是今天晚上,那么明天就很有可能会下雨,这样一来,春狩会不会取消。
心理治疗被终止,失去了唯一能够舒服的交流的机会,我有一些惦记上次的画,不知道晾干了没有,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支箭的事情,春狩的事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按部就班的吃饭,睡觉,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我开着窗户让风透进来,流动的森林的气味让我没有那么窒息。
我询问过阿芙罗拉,她知道一些事情,肯定比我知道的要多,但她总是微笑的转移话题,态度自然语气亲和,不会使我感到半分尴尬与为难,我看着她优雅的笑容,流畅又透出几分亲昵的姿态,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没用的,我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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