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影响我决定的人,那只大松鼠,一直用皇帝的新装的尖刺对抗着一切,陷入了躁动的平静中。
我想要她毫发无伤又不甘心独自沉沦,这就是我卑劣的心声。
那几天一直那样,清晨阿芙罗拉告诉列昂尼德弗洛夏还在梦乡,新配的药药效不错,副作用会让弗洛夏不可避免的长时间昏睡,这是最佳的妥协。
侍卫跟随我去森林骑马,“哒哒”的马蹄声让我总不禁望向她的房间窗户,放慢节奏,希望不要扰了她的睡眠。随后召见大臣、内阁秘书、签署文件等,一直到晚餐时间,我都犹豫要不要和弗洛夏一起用餐。
即使弗洛夏因为旧日习惯并不总按时进餐,这一点我想她的家人们也很困扰,甚至在伊莲儿的催促下对正餐也提不起兴趣,我依然期待着每日短暂的会面。
她用餐时很专注,一心一意的面对食物,大多时候都不说话。她最喜欢意大利菜,喜欢Rucloa薄饼配罗勒小牛肉,托斯卡纳的香草葡萄汁。她食欲很好但是胃口非常小,最多只有十盎司的煎鳕鱼和小份浓汤对她而言都是不小的挑战,可能是为了对厨师的尊重,细腻的她总是不遗余力的解决掉所有盘内的食物,哪怕后果是半夜胃痛到难以入睡,夜间女仆安娜已经报告给新任管家叶夫根尼,可是厨师对此无能为力——食材无法再切分了,已经是正餐最少的用量了。
我只能在弗洛夏减慢进食速度并开始喝水时,要求撤盘,装作看不见她偷偷松一口气的表情。
固执的弗洛夏,敏感的弗洛夏,羞涩的弗洛夏。
我已经无法继续否认,无法回避这些。我担心我的阴晴不定会让你远离,我的冒失热情会使你受惊,我的绝望疯狂会让你害怕,我恐惧任何一种的失去,无论是死亡还是分离。
我独自一人开始汹涌翻腾起破天巨浪,从你泡沫一般的触动开始,我贪恋你的心跳,以至于我开始燃烧,激烈的痛苦让水面沸腾,我不甘心,如果地狱是我的归宿,那请允许我,请求你与我一起,感受炽热和真实。
这一刻,我终于从莫名的恐惧中醒来,我的大脑回归理智,极致的痛苦和暧昧的愉悦让我清醒。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一切是所谓恶俗的爱情,那种虚伪、多变并轻浮的东西,里面包裹有太多欲望和幻想。
我以神圣天主的名义和罗曼诺夫家族的名誉起誓,
弗洛夏马尔金和弗拉基米尔罗曼诺夫,你与我,是圣灵的安排,是宗徒的见证,是唯一受到祝福的信仰。
I‘ll also show you a sweet dream
next night.
第一次,我平静地看着弗拉基米尔,拜托他帮帮我,而不是沉默地等待着。
金布罗女士的课程没有被完全取消,阿芙罗拉告诉我,只需要完成必须的课程,几乎划去了大半的课程,我应该感到知足。
时间突然一下子多了起来,多到清晨的阳光钻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我的眼皮上留下晃动跳跃的光斑,我不睁开眼睛,在温暖的橘色中追逐忽闪忽现的暖意。
我最近应该睡得多些。
药量加大了,昏昏沉沉的时候变得多了起来,大脑休息时就会这样,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我不知道时间,空间的改变,失去了自主意识的人偶,像是索菲亚送给我那一柜子昂贵的亚历山德拉娃娃,只有呆滞的双眼能派上用场,使我不必陷入黑暗。
短短几秒,或者几分钟,又或者太阳已经高高跃起,刺眼而炽热起来。
我回过神儿来阿芙罗拉和伊莲儿已经为我梳好了头发,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浅金色头发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被我凌乱地被我一股脑塞在卫衣的帽子里,它们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样,流淌着柔软优雅的弧度,嘴唇也粉粉嫩嫩,像是刚咬破了颗樱桃,纯白的桔梗花瓣发带绕过耳垂,晃晃悠悠。
我睡得更少了,虽然躺着,闭上眼睛,但我睡不着,我在数羊和数数字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数,我没有力气绕过那一个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是的,我毫无睡意,却无比疲惫。
“不用了,”我抬手制止了阿芙罗拉的腮红,“这样就好了。”站起身,裙摆划过手腕,丝滑的触感打了个圈,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还是做完吧。”我重新坐下。阿芙罗拉绽开一抹笑容,点点头。
“伊芙洛西尼亚小姐果然很适合粉色呢。”伊莲儿半蹲着细致地打理裙摆褶皱,仰着头夸赞。
“谢谢。”我再次瞥了一眼镜子,苍白的两颊上的透出自然的血色,看上去健康了不少。
安德廖沙曾经制止过我向仆人们的问好和答谢,还教过我如何回礼,想起他那时一本正经的神态。我抿住嘴角,轻轻闭上眼睛,快乐是个调皮的小东西,即使捂住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它比镜子前所有绚丽精致的宝石们都要珍贵稀有,我可不能让它溜出去,至于这些礼仪,我还需要时间来学习,去适应,我会做到的,也应该要做到。
“您准备好了吗?”阿芙罗拉垂手立在一旁,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我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的思绪。
“当然。”我轻轻颔首,转过身,伊莲儿系上 Puech Haut 的披风纽扣,温度开始降低,连一向温暖的巴甫契特也不能只穿着单薄的长裙了。
今天可以见到卡斯希曼医生,这件事使我醒来得更早,可还是依照一贯的时间睁开眼睛,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下叶夫根尼先生精心准备的早餐,管家先生对我的拒绝毫不意外,只是叮嘱阿芙罗拉冲了杯营养补充剂给我,我很感激叶夫根尼先生的体贴。强行咽下食物的痛苦,只会增加胃的强力反击,到最后遭罪的还是这副不那么健康的身体。
不像在卢布廖夫时,总是气喘吁吁地赶在最后一刻冲进卡斯希曼医生的治疗室,然后像融化了的罗瑞斯特冰淇淋,瘫进躺椅里,我虽然拒绝了女仆们的陪同,但还是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卡斯希曼医生的治疗室前,轻轻叩叩门,但没等到答复直接开门进去了。
卡斯希曼医生可一点也没有亏待自己,完全把这里布置成了他在卢布廖夫房间的样子,天知道那副重的堪比大象的纯白画作是怎么运到这里的,又是如何穿过相较之下狭小的门框。
喜爱艺术的人总有自己的坚持。
“日安,弗洛夏小姐,你早到了不少,以前可都是掐着点的。”
这句话瞬间把我绷得直直的脊背打回原形,我接过熟悉的热可可,双手捂住散发香气的温暖,这是很难得的,可可甜甜的滋味也只被允许在卡斯希曼医生这里享受了。
“日安,卡斯希曼医生。”我蜷起身子,窝进熟悉的躺椅。“以及,好久不见。对我来说,算是不短的时间。”
氤氲的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透明的温暖的,没有任何负担,比一根羽毛落下还要轻柔的重量,轻抚脸庞,同时似乎能遮住我。
卡斯希曼医生总能使我放松下来。
“客套结束。”卡斯希曼医生随手取过一旁的病历夹,“好吧,我就不问你的睡眠状况了,罗曼诺夫那边的医生建议我修改药物用量,虽然我个人觉得这并没有用,不过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他看上去有些犹豫,卡斯希曼医生永远自信满满,自由而随意。
他随意地翻动了几页,随后又随手甩到一旁,“你应该好好休息,弗洛夏,我是认真的,你的体检情况一直在恶化。”卡斯希曼医生的声音里有几分自责,他直直地望着我,企图从可可的香气里看清我。
“这可全是希尔曼医生你的错哦。”我放下杯子,无奈地耸耸肩膀,“自从你强硬的没收了我的莫扎特 K6 26 号曲,特别是我最爱的 Introitus 之后,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弗洛夏! ! !”卡斯希曼医生猛地放下搭着的腿。他深吸了口气,重新向后靠着,嘴角挂着笑神情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弗洛夏小姐,我得让你好好睡一觉,如果需要那张黑胶唱片,你就能得到充分的休息,那么今晚它就会出现在你的床头。”
“还有,不要叫我希尔曼医生! ! !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马尔金先生擅自取得绰号的。”
“别生气别生气,好啦,我知道你没有生气。”我咯咯地轻笑出声,“睡觉,我也很想睡觉。好好地,没有梦境地睡一觉。”
嘴角开始挂不住笑容,空气里灰尘犹如减慢了降落的速度,安静开始膨胀,将湿气变得沉重起来。我看向卡斯希曼医生,“你还记得吗?之前,在这种时候,我总会说对不起,但你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我不需要自责,哪怕当我濒临死亡后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也是对安德廖沙哥哥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只知道做错了事情,伤害到爱着我的人。”
我偏过头,仔细打量起房间内的布置,看上去它和之前一模一样,但是细微的地方,还是没办法完美复制过来,有些东西还是适合呆在卢布廖夫,哪怕卡斯希曼医生的房间是最不卢布廖夫的地方了。
“是的,我仍然会感到自责,但我不会无力地重复着对不起,如你所说,这不是我的错。“我直直地看向卡斯希曼医生:”所以,这也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做错,我生病了,就这么简单。起码,请不要自责,这是你最不需要去做的事情。“
空气中的浮粒和灰尘落到了肉眼不可见的洁白的地毯上,柔软的身姿重新弹起,或许打了个滚,这里阳光晒不进来,明明是隐形的,还要玩捉迷藏。
“弗洛夏小姐······ “卡斯希曼医生叹了口气,接着像他以往那样笑了笑,”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我也笑了,“是好还是坏呢?“
“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我跟着点点头。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批全新的药物,只不过在美国也处于临床试验阶段,毒副作用比之前的药物减小了许多,我希望你能试一试。今晚第一天,反应也许会比较大,稍微忍一忍,很快你的身体就会适应。“卡斯希曼医生重新拿起病历夹,开始勾勾画画,”至于巴甫契特这群保守的老固执们,将他们丢到一边去吧。“
“将他们丢到一边去吧。“我有样学样,模仿着卡斯希曼医生满是抱怨夸张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咯咯笑起来。
“好了,鉴于你的行为,弗洛夏小姐,”他合上病历夹,丢到一旁的椅子上,“和你的莫扎特说再见吧,我以我的名义担保,今晚明晚,或者任何一个晚上,你都不会再与他相见了。“
“你真是我见过最听话也是最不听话的病人。”
“那么安德廖沙哥哥呢?我听说他也很不乖。”我重新捧起热可可,事实上,它有点凉了,我还是抿了一口,果然还是变苦了,一丝丝的苦味从甜腻的糖渍中,接着慢慢放大,直到完全盖住了温暖的香味。
“小马尔金先生长大了。”卡斯希曼医生轻轻说,“你也会长大的。”
“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努力一点,再坚持一下,也无法用我的双眼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多美丽。你还太小了,只是一个孩子,我希望你能自己去感受你的人生,美好的,不美好的,痛苦的,激烈的,极致的绚烂和时光的沉淀,这是生命馈赠的礼物。活着,不是信仰,在死神到来之前,去感受每一次呼吸,为了下一刻的自己活下去,去看看明天的自己,明年的自己——不论是戴上王冠的弗洛夏,还是马尔金的弗洛夏。”
我放下剩了一半的热可可,慢慢点点头:“我一直都是弗洛夏,以后一直会是弗洛夏。”
太过纠结于清晨的太阳,就会忘记欣赏暮色之下的夕阳。我是否该努力到无法再用力的时候,那时选择放弃,会不会是另一种开始?
我得自己找到这个答案,即使不是童话励志般的快乐结局,我做到了我所能做的全部,这也算不上糟糕的结束。
我不后悔,直到我找到答案为止,只有我能给自己的答案。
像是老朋友叙旧一样轻松,我笑了很多次。让人感到一阵没有负担的轻松。
所以,如往常一样,我习惯性地回头,轻声询问:
“今天会好吗?”
“会好的。”卡斯希曼医生笑着说。
“像之前一样?”
“像之前一样。”
我缓缓地打开门,轻轻颔首:
“那么,卡斯希曼医生,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你也是,弗洛夏,做个好梦。”
Chapter 74. 冬夜(一)
人们常常自欺欺人,相信凭借谦卑就可以战胜傲慢。(《李维史论》,第 2 卷第 14 章)。
在夜里,在黑暗中,我听见了狂风在大树间号叫,听见橡果像雨点一样清脆落地的声音。在夜里,在黑暗中,我听见了雨打屋顶的声音,听见了泊泊的水声,也听见了大地尽情吞咽的声音和五月的干渴开始消退的声音——听见了河流的忧伤和沉默。山涧的溪流吐着白沫,翻腾着直泻而下,被冲出来的泥土纷纷剥落,溶入水中,在夜色消失在打转的漩涡中。 托马斯·沃尔夫短篇小说集《上帝的孤独者 (上)》
在夜里,在黑暗中,不会有雨,那是过去的日子了,冰雪消融温暖渐渐流淌的旋律在下一季,触不可及。她不愿去真正计算一天又一天,那只会增加距离感,遥远变得更远,或许下一个季节这样的措辞会更好一些。
雪融化了,就会下雨了。
暗暗较着劲。厚重的窗帘漏出一条小缝,多角切割的表面划过积雪锋利的银光,仿佛寒冷积聚着积聚着,缓慢的燃烧出冰冷的蒸汽,昏暗的光线里模糊了疏离的气息。
城堡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站在幽深的回廊边,脚下暗色厚重的地毯,好像吸收了的千年的回响。
我犹豫着不知是不是应该去餐厅喝杯牛奶,那儿的路我还算熟悉,或者让阿芙罗拉送到卧室来。昨晚的梦境仍然缠绕着我的心绪,无法不受到它的影响,即便早早地醒来再也睡不下去,梦境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浅淡,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使我不安。
我无法把它仅仅当做白日里胡思乱想的,大脑的小小恶作剧。因为梦境的主人公,是哥哥,安德廖沙。
梦境的画面温暖而平和,场景却是支离破碎,光与影的交错中,安德廖沙站在他亲手为我搭建的秋千旁,穿着白衬衫,笑着,就像他无数次安慰我时的那样。
在卢布廖夫不多见的艳阳天里,他就那样笑着转过身,离开,向着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方向,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我并不恐慌,似乎我早已意识到了这种分别,我只是心跳异常地怦怦直跳,我以为已经错过哭泣的时机,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不安和慌张无止尽地蔓延。
我想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无论是失去还是离别。
在泪眼模糊中醒来,我撑着头,明知道很荒谬,我还是忍不住想去确定安德廖沙是否安好,强烈地想要见他一面,就现在。
这股冲动让我来不及思索就跳下床,抓起沙发上安娜没来得及收进衣柜的羊绒大衣,冲向楼下。我一点也不想冷静下来,即便我清楚每每这样发疯都会做出一些任性而莽撞的事情,而安德廖沙总是一脸无奈又满足给我收拾烂摊子。我有点怀念那样的日子。
城堡的寂静让我的理智回笼,我怎么能在弗拉基米尔的地盘上像只健壮的马儿一样横冲直撞,我的犹豫和怯弱把我紧紧地锁在了回廊上地板上,动弹不了。
可能安德廖沙有一句话说对了,我就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操心鬼。我没法在这种忧伤里安心待着,我得做点什么,就算弗拉基米尔会不开心,我也得做点什么。
天已经泛蓝,晨光给城堡的砖墙,庄园外的铁窗,庭院的冷松都刷上了淡紫色的清漆。我呼出一团白气,清晨的雾使远处的山与路陷入一片迷蒙之中。
正想着要不要放弃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喊来谁帮帮我,一个男人就走到我的身后。他高大而强壮,五官粗犷深邃,头发油亮地向后梳着,紧身的黑色西装上裹着一条厚厚的动物毛围巾。
他神色严肃地看着我,不过声音里充满了谦卑和善意。
“马尔金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犹豫地看了看他,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帮助我,更重要的是向他求助会不会给我惹上小麻烦。
“不。。。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您。。。。那个。。。”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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