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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我抬头呆呆地看着太上皇,不知怎样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更不知自己该不该这样想。
“团儿,去看看吧,若有个万一……不要做让自己遗恨终生的事。”太上皇拍了拍我的手,竟柔声细语地劝道。
婉儿也跟着说:“团儿,你去收拾收拾,我陪上皇再说一会儿话,随后同你一起出上阳宫。”
若他的生命垂危,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去思量什么、怨恨什么。我们的最后一面,怎么可以是广运门前的两相怨怼?
“上皇”,我起身行礼道,“团儿愿往相王府几日,等相王病愈,一定会回来继续照顾上皇的。”
她笑了笑,随意地摆摆手,“去吧。”
踏出仙居殿的一刻,满宫的灼灼日光将我照得滚烫,原来割舍是这样困难。
原来阿姊原谅李显,也不光是可怜。
半藏在殿外拐角的高瘦身影打乱了我的思绪,文慧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竟有几分鬼鬼祟祟。
“文慧”,我忙走了过去,“我要离开几天,劳你多费心照顾太上皇。她身体越来越不好,上阳宫宫婢虽多,可只有你我是多年跟随她的,了解她的喜好。”
“怎么你也要走了吗?”文慧突然拽着我的衣袖,急切地问。
我有几分茫然,摇摇头道:“相王病了,我只是去看看他,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她似乎松下一口气,又接着探头问道:“婉儿何时出来?”
“她说陪太上皇说说话,想来也要半个时辰吧。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她有些慌乱地否认道,“我只是想她了,想同她说几句话。”
我心里惦记着李旦,无心在此时安慰她,只想着等婉儿出来再同她说话便是,随便应付了几句,就匆匆回房拾掇了。
足足有一个时辰,才有宫婢来传,上官昭容已在宫门等着我了。
我焦心不已,匆匆赶到宫门,却见婉儿容色不悦,忙问她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资格指责谁。”她只是扔下一句,就催促我在宫门落锁前快些出去。
加快了步子,我又侧头问道:“婉儿,还是没有玉娘的消息吗?”
她终于露出无奈的神色,摇摇头道:“那日宫变,她从东宫匆匆赶来知会我,又不听我的劝阻,非要去掖庭。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掖庭的娘子们,也没有谁会卷入宫变的。”
心里被自责占满,我忍着难受说:“我一向觉得她不够聪明,所以这些事都不曾告诉她,她只是想多提醒几个人。若我能早早叮嘱她,那样混乱的时候她就不会在宫中耽搁,如今也不可能下落不明。”
“团儿,掖庭有三千多人被放出宫去,改为良民。人数错漏、名籍混乱,都是常有的事,掖庭又没有大开杀戒,玉娘她多半是流落市井了。以她的绣工,就算不愿找回相王府,也不至于挨饿受冻的。”
我知道她是在宽慰我,可我也只能紧紧抓着这个念头,希望玉娘哪怕不再出现,也过得平顺。
“三千多人……”我喃喃道,“宣城公主已经出去了吧?”
“那是自然,先帝高宗的女儿也就只有月娘和她了,自然不能薄待的。前几日已经下旨,晋封为宣城长公主,食实封一千户。”
我点点头,“五十年了,她终于熬出来了。”
一路驾马东行,婉儿却往南边拐去,我好奇道:“你不回太初宫里吗?”
她洒脱地一笑,“今日事少,我在宫外的宅子里住。”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她如今得到的,是比武曌为帝时更辽阔的自由、更能施展才华的天地,可心里不知怎么却高兴不起来。

过去的相王府变成了安国相王府,一个月的时间,物是人非。
我站在王府门口,一路疾驰赶来,双腿却生生迈不进去。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团儿?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回头看去,芳媚携着几个奴仆正从马车上下来,要往王府里去。
我笑说:“是刚去了中山王府还是仙源县主府?”
她步履轻快地走来,拉着我一起跨过门槛,“前些日子来王府探病的官眷许多,这两日相王身体好转,我就出门一一回礼罢了。”
心跳好似忽然缓慢了许多,我不由得停下步子,“相王他……已经没事了吗?”
芳媚捏了捏我的胳膊笑道:“比前几日好多了,只是还不能下床,有你回来照顾,他会好得更快些。”
双腿变得沉重,听到这个好消息,反而更难一步一步再走近他。
“都已经回来了,还要再走不成?”芳媚很是尖锐地说道,“去看看吧,相王哪怕口齿不清的时候,念叨的也是你的名字。”
我惘然无措地看着她,有许多话想要问出口,说出的却是:“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他吗?”
“自然不全是,五位郡王和三位县主,都常来侍疾,我大多只是应付往来的官眷。”
“那……豆卢孺人她不曾来过吗?”
她摇摇头,“只是遣人过来问候,她不曾露面。”
芳媚送我到李旦的屋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握了握我的手指,抿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屋内侍立的齐郎抬头看到我,一脸震惊,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抬手置于唇边,眼神早已凝固在榻上。
他睡得很熟,睫毛静静地落在柔和的眼睑上,双眼微微肿胀,气色极为不佳。
长寿三年,他被来俊臣下狱丽景门,出来后就突发风疾。我没有见过他患病时的样子,只是眼前的一幕,将我的心都拧成了一团。
这已经是……好多了的样子么?
不自觉地靠近他,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我决心与他分开时想要牢牢记住的脸颊,再也没有温润的触感,每一道纹路,都写满了消沉和颓然。
我枕在他的胸前,那明显快过平常的心跳,每一下都在提醒着我,如果李重润的死他有责任,那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不是也有责任?
如果我没有在广运门前同他大吵一架,如果我没有那样决然地离开、而是慢慢远离他,他的病会不会就没有那么严重?
“旭轮”,我用几不可闻的的声音说道,“你快些好起来吧。”
胸腔的抖动让我慌了心神,急忙抬头查看他的面庞,两行眼泪划过额侧,隐入浓密的鬓发中。
我急急地抓住他的手,“旭轮,你醒了。”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泪水漫于深泉,是无边无际的孤寂和眷恋。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紧贴的双手,互相摩挲,直到十指交握,牢牢地印刻在一起。
眼泪还是不听话地落下,“我来……照顾你。”
“还……还会走么?”
话到嘴边,终于没能狠心,我看着他憔悴的面孔,口是心非地说:“不走了。”
他微撑着的身子突然软了下来,两汪氤氲的潭水终于长出了春意,连眉间的剑纹也舒展了几分。
“好。”他溢出更多的泪,笑容再也挥之不去。
我不想一直待在这个谎言里,忙转移话题道:“怎么睡得好好的,我一来就醒了呢?”
他无奈地轻笑一声,“风痹之症,心悸胸闷是常有的。你压在我的胸口,我当然难受得紧。”
我觉得好笑又自责,忍不住低头轻嗔道:“不许混说,我又没有使劲压着。”
他突然一笑,伸手将我继续按在他的胸口,力道比我自己靠时重了许多,起伏剧烈。
“你使劲压着,我很高兴。”
转瞬而逝的悲辛无尽,我清醒过来,忙挣扎着起身,“别闹了,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他握着我的手笑道:“好。我饿了,我们用晚食吧。”
旁边的齐郎很是惊讶,笑着点点连头,忙不迭地要去吩咐。
“送些胡饼、羊肉汤饼,还有酪浆上来。胡饼要南市的,快些买来!”
“别听他的,齐郎”,我喊道,“风痹之症最忌饮食油腻,只送两碗素汤饼、一碟醋芹,端上些茶汤就是了。”
碗筷置好,他斜斜地靠在榻边,眼底尽是融化不掉的笑,身子却一动不动。
“怎么?”我戏谑道,“还要人喂你?”
“我可是病人,病得抬不起胳膊呢。”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轻推了推他,“李四郎,你可知你年岁几何?”
“四十有四,垂垂老矣。娘子嫌弃否?”他竟施以拱手礼,像个幼稚孩童一般笑着。
“我亦三十有八,一视同仁罢!”
他忽然笑得肆意,嬉闹几分,却也自己用食了。
心中担忧,我边吃边问道:“圣人已经准了你的请辞吧?还有寿春王的。”
他点点头,“太尉、知政事、皇太弟,我都一道一道辞过了,如今只是担一个特进的名头,虚职而已。成器也辞过了亲王爵位和同平章事。”
“他的试探和削权,未免也来得太早了些”,我不忿道,“恐怕下一步,就是政变中的诸多功臣了吧。”
“袁恕己擢升为中书令,又封了郡公,实在是风口浪尖之上。他本是相王府的署官,与我交情甚厚,我自然应当拉他一把”,他叹了一口气,“可一生辛苦经营,好不容易到了这个位置,能彻底放手的是少数。”
“封为郡公的五位大臣,似乎还未有一人请辞吧?倒是听闻新帝登基后,姚崇在应天门内嚎啕大哭,说自己有愧于太上皇,被圣人贬为亳州刺史。”
我念叨着从太上皇那里听闻的轶事,不得不感叹姚崇的智慧。
他也笑说:“姚崇是个聪明人,政变中出力不少,过后又懂进退。宋璟太过刚直,政变之事便没有知会他,如今还能安心在御史台做事。”
我早已觉察出他们二人与李旦关系匪浅,所以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还有”,他接着道,“圣人只是将义兴王和北海王都晋封为亲王,并未提册立太子的事。”
“他不会立庶长子谯王的,太子一定是李重俊。”
不是因为李显更疼爱李重俊,而是因为他要将李重润的死推卸给旁人。
太上皇也好,二张也好,李重福也好,多一个人,李显就少一份愧疚。
等到话说了许多,他再次沉沉睡去,我抽走了被他握住许久的手,独自走向相王府空阔的院落。点点星光缀在靛蓝的帷幕上,本该好好欣赏的夜光,也只能白白辜负。
不是因为孤身一人,而是因为,“风痹之症”四个字始终在我的眼前绕来绕去。
他的祖父、父亲都是因这样的病症去世,太宗皇帝享年五十一岁,高宗皇帝五十六岁。
与他们相比,他从二十多岁起就活在惊惧忧思中,又下过狱、受过刑,只怕身体的底子还不如他们,如今才四十岁就已经病成这样……
他……到底还能活多久呢?是十年,还是五年?
如果只剩几年,那我要不要、该不该、能不能忘记李重润的死,与他好好相守?
韦团儿,你是该忘掉一切用力爱他,还是该守住自己的底线?
更深人静,四下无声,我正想得出神,却有一阵笛音传至耳边,虽有些生涩,技艺并不纯熟,却也听得出几分别致的情韵。
闻声寻去,才发现竟是从我的房中传来的。
我悄悄走近,推开门望去,一个身子单薄瘦弱的小娘子匆忙转身,脸色苍白,眼睛极大,手中握着一支横笛。
阿鸾惊问道:“孺人回来了?”
我答应着:“齐郎没有知会么?豆卢孺人派人送你回府的?”
她点点头,“不知孺人今日回来,搅了孺人清静。”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相王还在养病,若想吹笛,还是白天吧”,想了想又好奇道,“这横笛是跟着寿春王学的?”
阿鸾很轻很轻地点头答道:“是。”
我越发觉得有趣,便急着问道:“寿春王府姬妾不少,他既然愿意教你吹笛,怎么不干脆纳了你?”
她却局促不安起来,支支吾吾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罢了,做一个妾室未必有侍女舒服自在,你安心在相王府,不必理会其他。倘若有一日想去寿春王身边,再告诉我就是了,我替你想办法。”
阿鸾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说这些,充满犹疑地看着我,又仓皇地低下头去。
阿暖惨死、阿玉不知所踪,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叫阿鸾一生平安的。
第二日晨起,匆匆梳洗完毕,便想着再去李旦房里看看,却听见奴仆一脸焦急地唤我去接旨。
“接旨?为何是我?”
我很是不解,李旦不能起身,因而这些日子,若有圣人的旨意,都是芳媚代接的,又怎么轮到我了?
心里却更是怨怪,李旦已经这个样子了,李显还是要一再试探、一再演出兄友弟恭来。
“这旨意就是给孺人的,孺人快去吧。”
我匆忙赶到王府正厅,跪接宫中内侍手中的圣旨,听着他的声音起起伏伏,心里的巨石也越来越重。
我成了相王侧妃,地位在豆卢孺人与王孺人之上。
这其实并不奇怪,今非昔比,我的身份也在这一场宫变后不同了。阿姊怎么会允许她唯一的妹妹只是一个亲王孺人?李显又怎么肯放过这个逢迎阿姊的机会?
只是这侧妃之位,于我从来就不曾是荣耀和权力,只是院墙中的万重枷锁。
上一次,我还可以托婉儿向太后武氏恳请,推辞晋封。可这一次,又有谁能制约得了皇帝李显呢?
“皇后殿下还令奴转告王妃,她思念家人,若是安国相王病愈,王妃可尽快入宫说话。”
“公公还是称呼侧妃吧”,我强打着精神笑言,“还请公公回禀皇后殿下,阿妹明白,再过几日便进宫。”
阿姊的交代,让我悲喜难辨。我想去见她,却又不敢去见她。

第一百一十五章 侧妃
手中的圣旨虽没有温度,却足以灼伤人。我捧着它呆呆地走出正厅,只觉得疲累无比。
哪怕逃到了太上皇的身边,也是避无可避。
“团儿?你怎么到正厅了?”
我抬头撞见芳媚,正一身华服匆匆而来,面上带着几分焦急。
“芳媚,出了什么事吗?”
“今日宫里的旨意怎么来得这样早,我还没有梳妆完毕,可不能让内侍久等。”
我急忙拉住她道:“我已经接过旨了,不用再去了。”
她满脸诧异,又正色问道:“是什么事?”
“皇后……封我为侧妃了。”
芳媚先是一愣,忽然沉下脸来,不悦之色显露无遗。
我不由得吃惊道:“芳媚,你……”
“不错,我不高兴”,芳媚直接地看着我,微笑着说,“我跟了相王十九年,日日都活得胆战心惊。对隆业和花妆视如己出,对不是我阿姊的孩子,也都尽力照顾。这其中的辛苦,你明白几分?”
她的指责那样理所当然,我忍不住怒道:“这个侧妃也不是我想当的。若是我有办法,我巴不得让你来做。”
“就是因为你不想要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我才更不高兴。团儿,情爱、安稳的生活、我自己的孩子,这些我什么都没有,我为相王的家事操劳一辈子,我只要名位,这过分吗?”
她的话字字清楚、掷地有声,我找不出一丝可以辩驳的理由。
人各有志,豆卢琼仙想要自由,她想要高位,我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呢?
“芳媚”,我缓和了语气,对她认真地说,“我若去求皇后封你为侧妃,她必然不会同意。我只能求她给你正妃的薪俸,就当是……”
“不必了。相王不曾在这些上吝惜,我还不缺。我虽知你是真心,但我不愿欠你的情,况且你我本就缘分浅薄,往来不多,以后依旧如此,彼此都不用计较太过。”
她没有气恼,也没有抱怨,只是撂下一句话,翩然离去了。
一个多月的调养,李旦的身子终于有了起色,已经下地行走无碍了。
拖过了一日又一日,我也不得不进宫拜谒新帝新后。
“相王侧妃韦氏,拜见皇后殿下。”
阿姊身穿皇后便服,黛绿色的锦帛上用金线锈着繁复的茱萸纹样。
二十一年了,她再一次当上了皇后。比起从前,她依然很美,甚至更美。
她轻身靠近我,伸手将我扶起,脸上的笑容发自真心,“这一拜,就算是尽了臣子本分。以后私下见我,就不要再行礼了。”
我被她拉着手一路走到煨炉边,随意地跌坐下来,靠在凭几上,见煨炉上架着几只烤梨。
“今年冬日的梨格外香甜,先烤几只,等圣人回来就能直接吃了。”
我虽早就知道她对我比常人更喜怒无常些,还是有几分意外,不禁问道:“阿姊,出了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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