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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平简的步子顿了半步,而后低头一笑,又重新踏进秋日的满院落叶中。
“你一向对他们不大上心,是想问她吗?”他转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微微抖动。
“自寿光县主的婚宴,已过去一年,我一直不忍问你发生了什么,如今受人所托,想知道你和芳媚还会不会……”
“贤妃与我,各不相干了。”他利落地打断我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犹疑。
话虽如此,可他眼底的波动与愧疚清清楚楚。
“你真的想好了吗?”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你和皇嗣殿下一般,即便错过了时机,还能找回彼此。”
其实,他与芳媚之间最深重的问题,哪里是时机呢?
我想了想,若是不替他挑明,他与芳媚的万般纠葛不知又要维持多久。
“芳媚最想要的,同你所求的是一样的东西吧?只是你们中间,过去隔着她的阿姊和你的安国,如今又隔着……”
“隔着你,是吗?”平简自嘲一笑,“你当时听到了?”
我摇摇头,“我是猜到的。”
“许多事,既然是自己的决定,就不要再谈后悔与否。我活到如今,也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轻轻一笑,高鼻深目间流淌起千重情绪,“其实与你无关,我们两个早该走出来了。”
原来他已经明白了。
“那你可想过,为安宅找一个女主人?与你携手与共,彼此照顾?”
“不必强求,一切随缘吧。”
他的气息平稳流畅,眼底的悲苦和动容在转瞬间就被覆盖,对着我温和一笑。
七月流火,满院微风已有凉意。我随着平简的步子一点一点走进屋舍,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原先的那个偏执冲动的安平简,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疏林红叶,芙蓉将谢,刚过重阳,我便在无忧观接到了宫里的旨意,陛下命我即刻梳妆,进宫回话。
我坐在镜前,心神荡漾,时隔四年,又重新穿上了文慧曾送我的宫装衫裙。
观中的小女道曾服侍过豆卢贵妃入宫的妆发,倒无须我费心,只是清淡久了,妆面突然被面靥和斜红抢了风头,还真有些不习惯。
陛下特意传召,我不知所为何事,心中的忐忑不安,并没有几分是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反倒是不知如何面对她。
从前的我可以同婉儿一样,不作茧自缚,视父母性命、韦家荣辱为人生无常,毕竟韦家对我最重要的人都还活着。
可如今隔着从敏的惨死,隔着陛下对我少年情谊的利用,隔着我再也不能视而不见的、她同任何帝王都别无二致的权威和残酷,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直面她?
太初宫的秋天,与四年前没有任何差别。
我跟在一众宫婢身后,穿过无数亭台楼阁,绕过凉风掠过、水波迭起的九洲池,向瑶光殿的方向而去。
不是嘉豫殿,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路所遇宫婢女官甚多,不少人驻足打量,难掩好奇神色。我也不禁频频抬头看去,心想难道是从前相识的故人?
五六拨人群擦肩而过,我意识到熟识的宫婢寥寥无几,反被她们别出心裁的妆发衫裙吸引。
四年前宫中流行的高髻已经少见,宫婢多将发髻挽于一侧,斜斜垂下,颇有慵懒妩媚之态。
而那时婉儿额间别出心裁的落梅花钿,如今竟大为流行,桃花、牡丹、芙蓉、海棠,各色花样穿梭在宫殿之间,样式繁复,晕染得自然绚丽,竟多达七八种深浅不一的色彩。
除却花钿,鬓间的斜红也早已不是两条细长的纹路,变换出了形态各异的花纹。
而衫裙的样式,也略有改观。从前的衫裙至多不过上衫与半臂两层,如今竟层层叠叠,一眼望去,鲜妍之色更衬得胸前肌肤胜雪。袖口的宽度也增长了不少,娇娆横生、利落渐收。
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文慧的主意。
原来,她们忍不住探头打量,是好奇我为何从头到脚都是过时的装扮。
走了一刻多些,终于停在了瑶光殿的门口,宫婢接连退下,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韦娘子,陛下在同狄相公说话,命我引你在侧殿候着。”
肤色略深、五官明艳的范文慧向我浅浅一笑,举手投足间,早已有了成熟练达的风韵。
我屈身行礼,对她低头一笑,“范尚宫,别来无恙?”
她不由自主地耸肩掩唇笑道:“再贫嘴下去,我还要唤你京兆韦氏、王妃阿妹不成?坐吧,陛下特意吩咐要准备你爱喝的樱桃酪浆。”
“你费心了。”我轻轻点头,没有告诉她,我早已不爱喝樱桃酪浆了。
“如今陛下又搬回瑶光殿了么?”我坐定之后,握着青瓷杯盏,轻抿了一口,忍不住问道。
“你走后没多久就搬回来了,陛下说还是住在水边舒朗些”,文慧一边收起桌案上多余的杯盏,一边笑意盈盈地回我,“你还穿着这身衫裙呢。”
“我不知如今宫里已变了样式。”
“晚些出宫时,再从我那儿拿几套出去,总不能一直穿着四年前的衣裳。”她的眼中荡起几丝好胜笃定,神采奕奕地说。
看着她又显出几分从前的模样,我神思飘忽,却也不能开口问,她的叔父范云仙的死,究竟会让她对陛下惧怕几分。
陛下的确异于常人,这近身服侍、深得信赖的人,竟有大半都与她有血海深仇,可她竟全都收治得服服帖帖。
没过多久,就有宫婢来传,狄相公已经离开,陛下宣我入殿。
始料不及,这十几丈的距离,走得漫长而平静。自我在陛下身侧算起,至今已有十三年了,一年一年过去,一步一步走来,竟都是命中注定一般。
隔着半座殿堂,我伏地而跪,额头抵着冰凉的莲花石砖,冷静的声音在正殿之中回荡。
“庶民韦氏叩见陛下,愿陛下福寿双全,大周国祚绵长。”
静默,长久的静默,瑶光殿中万籁俱寂,令人心惊。
我虽无惧怕,可时间一点一滴从指尖滑落,悬置而起的利剑逐渐有了重量,总会叫人心乱如麻。
“团儿,你起来,走近些,让我瞧瞧。”
时隔四年,我第一次听到陛下的声音,记忆中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令我永生难忘的“不准”。
我终于抬头起身,向殿中遥遥而坐的身影望去,一步一步靠近她。
陛下老了,不过四年未见,我竟觉得似有十年的岁月流淌过她的周身。
乌丝云鬓已成花白交错,原本挺拔傲然的身躯已微微前倾。比起同为古稀之年的老者,虽仍显容光焕发,可从前那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气,已笼上了层层惺忪怠倦。
她嘴边笑着,眼含柔情,伸手向我挥动几番。我的眼神飘到立于她旁边的婉儿身上,见她微笑着点头示意,便不慌不忙地移步至近前。
“再近些。”陛下见我止步于她的身前数尺,又抬头示意我到她身边摆好的凭几旁。
我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圈进凭几中,身子仍正跪着,并未依靠凭几分毫。
“团儿,你瘦多了。”
我低头答道:“团儿一介布衣,不值得陛下挂怀。”
“你还在生我的气。”陛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九五之尊,万事皆有考量,团儿怎敢心怀怨怼?”
“看来……”陛下缓了一口气,音色中充满了无奈叹息,“我要托付给你的身家大事,你是不答应了?”
我猛地抬头,对上了陛下依然澄亮精明的眸子,同从前一样似能刺穿人的万千思绪。

陛下有事托付我,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事,她不能托付婉儿,偏偏要召我进宫?
“陛下看得起团儿,团儿受宠若惊。只是团儿微不足道,恐难以承担陛下厚爱。”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尽可能不卑不亢地回道。
“你与武延基打过交道,觉得他为人如何?”
我心中震惊,原来我往来魏王府的事,陛下竟都知道!
“陛下……”我的双手扶着凭几,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道,“据团儿所知,南阳王心地纯良,知恩图报。”
我不知陛下想试探什么,只能将武延基说成一个没有心机智谋的良善之辈。
“若是这样的人有性命之忧,团儿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的双手紧紧攥着凭几的一角,实在不明白武延基怎么又遇到了杀身之祸。
“陛下,团儿不明白。”
“团儿”,陛下的右手伸在我的眼前,指尖轻动几分,我不敢多想,只能将双手移开凭几,放在她的手心上,听她在耳旁轻声细语地说,“以后的江山还是李家的,我将武家子侄的性命都交在你的手上了。”
原来如此……陛下要利用李旦对我的感情,给武姓宗亲留下最后一道保命符。
“陛下”,我又重新看向她的眼睛,发觉她的眼角纹路愈加深刻,不禁有些心软,冷静几许才又说道,“皇嗣生性仁孝,陛下若有交代,他不会违逆的。”
端坐的陛下突然斜下身子,缓缓靠在身后的隐囊上,深吐了一口气,静默良久。
“除此之外,我还要你答应,阿月、旦儿和显儿一家,不能彼此杀戮。你若都能应允,我便许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若说陛下方才的话我还能明白几分,这句话就真叫我稀里糊涂了。
“陛下是担心皇嗣会戕害兄妹?陛下多虑了。”
陛下仍未接我的话,我百般不解,只能再次抬头看向婉儿,却见她低头一笑,轻轻摇头,意在叫我不必多问。
“你不问问,我要许你什么吗?”
我将心中猜测回予陛下:“陛下可是要召我阿兄阿姊回京?”
斜倚着的陛下突然放声大笑,可神情很是松弛,并无嘲讽奚落,似乎只是觉得我的猜测格外有趣,她微微摇头,轻叹着说:“等李家正位东宫,你们韦家的人自然是要回洛……回长安的,这无需用你的承诺来换。”
东宫……正位……我细细琢磨陛下的话语,心头的希望生出熊熊烈焰。
这么说,他终于要从似是而非的“皇嗣”,变为真正的东宫之主“皇太子”了。
“那团儿就更不明白了。”我如实回答。
陛下的身子微微向前,通亮的双眼直视着我,“我许给你掖庭令的职权,掖庭的罪臣妻女,全都由你责管,我不会干预分毫。”
热烈而急促的心跳在胸腔咚咚作响,我深藏于心、甚至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欲望,被陛下一针见血地点出。
我目不转视地看着陛下,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得全然透明,再无半点秘密。
“陛下”,终于开口,连声音都是嘶哑的,“团儿答应,只除了……”
我还是住了口,不知这一句话说完的后果是什么。可既然是郑重而诺,就容不得有欺瞒哄骗。
“你直说便是,朕今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与你相诺,诚意还不够么?”
“陛下”,我终于沉下心思,抬头对她诚恳而言,“皇嗣、庐陵王与太平公主一家,就是陛下不说,团儿也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至于武家宗亲,多是荫封为王,真正争权夺利者屈指可数,团儿自然也不愿无辜之人白白牵连。可有一人的性命,团儿不能保证。”
陛下的神态由轻松转为疑惑,眉头微蹙,而后了然一笑,转头向婉儿道:“告诉团儿,你答应了我什么。”
婉儿在我身旁蹲下身子,微微靠向陛下,对她盈盈一笑,“婉儿答应陛下,护梁王一家周全。”
陛下的意思一清二楚,可婉儿与武三思的关系,岂能与我和武承嗣的相提并论?
他们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相互利用,又能有几分仇恨?
“陛下,魏王府中其他的人,团儿都会尽力护着,可唯独魏王不行”,我重新正跪在她面前,实话说出口,我竟觉得无比轻松,身上的重担仿佛被卸去了大半,“陛下也是女人,会体谅团儿的心思,对么?”
陛下静静地看着我,嘴唇微启,却停下一瞬,转而叹道:“罢了,承嗣的身子多灾多难,也许本就活不过我了。”
“陛下既许给团儿掖庭令的权柄,可否允团儿放两人出宫?”
陛下的面色重回方才的兴趣盎然,松快一笑,问我道:“我倒想听听,你都要为谁求恩典。”
张敬文在法理上仍算李贤家眷,又是嗣雍王李守礼的生母,宣城公主也是不折不扣的李家血脉,她们迟早会走出掖庭,得到善待。
“禀陛下,团儿想接从前的侍婢玉娘出宫,还有……”我不安地看了婉儿一眼,见她轻轻摇头,却还是说了出口,“裴炎的孙女。”
“陛下”,我看到陛下的神情有些迟疑,急忙又解释道,“团儿不是因为裴炎,是因为裴炎的长子裴懿与我阿兄是莫逆之交,从前他也对我多有照拂。”
“婉儿”,陛下听罢我的话,却并未给我答复,只是盯着婉儿笑言,“这裴小娘子你可见过?你想让我放她出来么?”
我突然屏住呼吸,陛下将裴炎孙女的境况,推倒了上官仪孙女的面前。
“陛下”,婉儿并未沉思良久,便将手盖在陛下的左手上,巧笑倩兮,柔声说着,“裴小娘子在掖庭是由故雍王的张良娣教习诗书的,想来才学也不下于我,陛下何不考问一番,也好不叫明珠蒙尘啊。”
一模一样的境遇,一模一样的答复。
陛下的眼睛闪烁几分,盯着婉儿会心一笑,“那便接她出来,若是才学尚可,也一并留在我身边侍奉。”
我知道,对一个帝王来说,这已是格外的恩惠,可皇位近旁何其凶险,不是人人都能如婉儿一般机警,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我一般幸运。
好不容易在掖庭中活了下来,我实在不愿裴露晞再有任何危险。
“陛下……”我还想再恳求几句,婉儿在旁拽了拽我的衣袖。
“即便是掖庭令,也没有资格放人出宫。”陛下虽未生气,可满脸笑意已经转淡。
我的身子稍稍后挪,双手叠在额前,叩首谢恩道:“若能服侍在陛下身侧,也是裴小娘子的造化。”
“你在宫外住得久了,想来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就多留给你些时日,明年上巳之后,回到宫里来吧。”
我再度叩首,沉静地答道:“是。”
婉儿在我身前婀娜而行,还未踏出瑶光殿,就遥遥看见两个小郎君长身玉立,待走近几步,只觉眉清目秀,当真是傅粉何郎。我不禁暗叹,这世间竟有比李显还要秀美柔媚的郎君。
婉儿同他们躬身示意,笑说:“五郎六郎都等急了,快进去吧!”
二人也微微点头,一面步入殿中,一面就听得传来娇嗔的音色,“陛下叫六郎好等!”
我小跑到婉儿身边,轻声问着:“这二人可是陛下的新宠,莲花五郎、莲花六郎?”
婉儿点点头,“张氏兄弟是月娘献给陛下的,不仅容貌姣好,还满腹诗才,陛下喜欢得不得了。”
我想起离宫前还受宠的薛怀义,相比他的轩昂伟岸,这二张兄弟还真是娇柔似水。
“陛下的喜好变了。”我脱口而出。
“陛下对二张兄弟虽为盛宠,可到底不及薛怀义”,婉儿低头一笑,几分无奈几分唏嘘,“他即便做出了火烧天堂明堂的事,陛下还是封了梁国公,葬在白马寺入土为安。这份情意,和宠爱还是截然不同的。”
我明白婉儿的意思,陛下宠薛怀义的时候,还是个大权在握的女人,而如今宠二张兄弟,陛下已经只是一个帝王了。
“那个位置,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吗?”我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我想你错解了陛下的意思。”
我有些迷惑,急忙问道:“什么?”
“没什么”,婉儿拉起我的手,笑颜如花,“总归,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团儿,你安心就是。”
“婉儿”,我以相同的热忱握紧她的手,“皇嗣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你的。”
婉儿欲言又止,静默片刻,只沉声说道:“玉娘的事由我来办,过些日子便送她出宫。”

一朝解落三秋叶,转眼开门雪满山。元日之后,陛下又改元为圣历。
心中有了底气,我在宫外的日子倒一反往日地安宁,无非读论作注。
突厥的默啜可汗果然出尔反尔,以淮阳王并非皇帝亲子亲孙为由,将武延秀扣押于突厥帐中,随后出兵南下。
如此一来,武承嗣病势更为凶险,听闻魏王府都由武延基接手料理。
武承嗣若真死在此时,也实在太过便宜了他。可眼下一切求稳,我心中清楚,若做出什么被陛下觉察,对我们这一干人都只会有弊无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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