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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平简”,我揪住他胸前的衣袍,“我们带了多少钱?全都散在各个铺子里,叫他们不要再传这首诗了。”
平简的眉头拧成一团,满面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让我……”
“你别问了!”我喊着打断他的话,却又忽然软下了所有的语气,哀求他道,“平简,不能让魏王听到!”
平简沉默片刻,挥手招来了安宅的仆从,面色里的不解仍未散去,只拍了拍我的后背道:“魏王今日入宫赴宴,不会来南市的。”
“平简”,我盯着他深邃的面庞,无边的愧疚涌上心头,却只能吸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你还没有看过花灯全点起来的样子,亮如白昼,到了子时还有……”
“平简”,我平静地打断他,“你若实在想看,我便自己先回去了。”
他的双目难掩失落,垂着眨动几下,点点头道:“走吧。”
我随手取下发间的银簪,递给方才被吓得不轻的稚童,“没事了,拿着去换一盏花灯吧。”
像来时一样,我扶着他的胳膊,搀着他向东边走去,他的脚步如同从邙山回来刚能站起时一样,缓慢而拖沓。
“团儿,今夜想喝三勒浆吗?”平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我。
我盯了他一会儿,心中百转千回,缓缓地点头。
“就在这儿,进去吧!”他抬头指向近在身旁的酒肆,兴高采烈地说。
我拽住他,“我们没有银钱绢帛了。”
他畅快地一笑:“我从前常来,赊个酒钱还不容易?”
“安郎君!”刚刚踏进酒肆,就听店家招呼着,看到我微微一愣,“今日带着娘子出来啦?”
我本想张口否认,却瞥见平简在身旁咧出一个极灿烂的笑,随即犹豫地看向我。
心中的柔软被轻轻拨弄,我拉起他的手,笑着对店家说道:“往日郎君最爱的酒,要再多一倍,我们取回家饮!”
离开酒肆不过数丈之远,还未出南市,身边的行人却都显出好奇焦灼的模样,我顺着人群的目光,转身向西北方向望去。
远处火光冲天,黑烟弥散,正一点一点向南市卷来。
那是太初宫的方向,宫内失火了。
“起火处高耸入云,应当是天堂或明堂。”平简在身旁淡淡说道。
我点点头,不是东宫、不是嘉豫殿就好。
“宫苑起火,南市恐怕也要驱散人群,我们快回吧。”我拽了拽平简的衣袖,轻声叹道。
“吮玉液兮止渴,啮芝华兮疗饥。”
吞下一大口杯盏里的三勒浆,我闭目念叨着,心中下定决心,等明天我就去魏王府,一定要想方设法,阻扰武承嗣看到那首诗。
“平简,你怎么总看着我?”喝了快半个时辰,我已有了些醉意,脑袋沉沉的,借着手肘的力气,撑在身前的桌案上,扫了一眼平简道。
他深邃的脸庞展出灿若朝霞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眯得看不见,许久许久,才用低沉的嗓音说出一句,“有家真好。”
我有些不解,问他道:“你阿娘和阿弟,都在洛阳啊。”
他没有理我,目光从我的身上落向远方,又重复了一遍,“有家真好。”
也不知是洛阳的三勒浆不同于长安,还是如今的三勒浆不同于十五年前,清冽醉人有余,香甜回味不足。
“是啊,有家真好。”我被他再次的感叹揪出了心肠,阿兄和阿姊的容颜在眼前反复出现,挥之不去。
出宫之后,我也未能再同阿兄书信联络。不过话说回来,他过得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么?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对谁都是如此,又何必问来问去呢?
“团儿”,平简挪了挪身子,蹭到我的身边,微微低头问着,“你怎么哭了?”
我伸手摸了摸眼角,竟真是湿的。阿兄若是知道他的小阿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会不会失望透顶?
乔知之即便该死,也不该由武承嗣害死。
还有李旦……细碎的记忆突然翻涌,出宫前的几次相会,他的话清清楚楚地重现耳边。
“看你如今的样子,倒颇得几分母亲的气韵了。”
那时我只当他在玩笑,从未往心里去。
原来,我在陛下身侧八年,竟早已耳濡目染,学会利用权力达成私心了么?我早已不是一个简简单单、旁观一切的人了么?
他竟在那时就看穿了我。
“团儿?”低沉的嗓音又喊了一遍。
脑袋发懵,醉意渐浓,我扯着平简的衣领,几度张口,却实在想不起本来要说些什么。
这三勒浆虽不似从前长安的好喝,可暖起身子来倒是不遑多让,又是坐在煨炉近旁,哪怕凛凛寒冬,也叫人不由得想寻些凉意。
我揉了揉眼角,伸手去够桌案上摆着的冬柰,却晕晕乎乎地向前栽了过去。
身旁的平简急忙拉住我,力气有些大,我一下子被他拽进怀里。隔着衣袍,我竟觉得他比我还要热。
我半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晶莹湿润的琥珀占据了视线的边缘。他胸腔的起伏急躁短促,身子往下压了几分,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间,又酥又痒。
心中升起空落之感,我不禁轻轻扭动身子,颈上的肌肤却不小心碰到了平简润泽的双唇。
空落之感急遽攀升,耳侧的酥痒传到了心底,揪成一团。
发烫的嘴唇停驻在我耳下的颈上,过了片刻,缓缓地离开。我却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环住平简的头颅,将那两片炽热的滚烫重新按向我的颈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太需要一个怀着善意的身体了,我只是太需要一个不属于武承嗣的身体了。
短暂的呆滞停留,颈上的双唇铺天盖地地袭来,我被裹进炽烈的狂风暴雨中。
从敏、窈娘、乔知之、武承嗣……就让我自私一次,在这个上元夜暂且全都忘掉吧。
“平简,对不起。”
我的双唇微微抖动,声音却被淹没在此起彼落的呻吟里,一星半点都听不见。

一枕黑甜,迷糊转醒时,日光灼热敞亮,床榻上只有我一人。
不禁心生侥幸,若安平简还在这里,我真不知当下要说些什么。
安宅里的胡姬婢女并不擅长挽高髻,我便也只能由着她们摆弄出了常梳的鬟髻。揽镜自照,显出了几分久违的稚嫩,不由得自嘲一声,这小娘子们喜欢的发髻,早已不适于二十八岁的我了。
收拾停当,我独自一人,迎着午后刺人的日光,驾马到了魏王府。
一路无人阻拦,我急速向后宅走去,火急火燎地踏进了往日我常住的屋室。
“娘子”,阿罗见到我,满面悲戚化作深不见底的自责,双膝砸向脚下的石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你终于回来了。”
我心中横过波澜,急忙拉起她问道:“发生什么了?魏王把你怎么了?”
一边说着,一边撩起她的衣袖,想要查看她是否受到了凌虐。
“不是我,我没事”,阿罗一面摇头,一面避开我的目光,“是阿暖,是我害了她。”
“你说什么?”寒意直击胸口,我几度开合嘴唇,不敢问出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娘子,我本想救她的。”阿罗的手腕被我攥得发红,眉心拧到一处,低声说着。
“她走时……”我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全是两年前嘉豫殿的情形,鼓起勇气问道,“可有痛苦?”
“魏王气急之下,一刀挥向了她。”缓了片刻,阿罗才慢慢说出来。
我垂着头晃了晃,实在不明白,武承嗣为何非要杀了阿暖这个人质,压下心千头万绪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趁乱拿到乔郎君的书信,给娘子的是誊抄的,原本的那一封在我手里。”
我点点头,“我也不明白你留着它做什么。”
“阿暖被扣在柴房,我担心魏王要对她用刑,逼迫她说出窈娘自尽的缘由,所以才将书信留下,只是想交给魏王,告诉他此事与阿暖无关。”
阿罗的声音和缓了下来,我这才明白事情原委。
双眼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呼吸也变得艰难。阿罗是一片真心,她只是没有想到暴怒之下的武承嗣会真的杀了阿暖。
何止是她,连我也想不到武承嗣这般不管不顾,只是由着自己发泄怒火。
阴差阳错,又该如何?
我松开了她的双腕,双腿发软,跌坐在她身旁,呆呆地问:“阿暖她受刑了吗?”
阿罗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道:“我是知道她受刑后,才将书信交给魏王的。”
我实在是高估了武承嗣的眼光,以为他的睚眦必报会让步于放眼大局的谋算。
如此一来,武承嗣也早已知道乔知之是逼迫窈娘自尽的人,无论南市的诗篇有没有传进他的耳朵,乔知之都必死无疑了。
可乔家总有无辜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武承嗣迫害他们而毫无作为,我已经犯下了以权谋命的错,不能再犯下冷眼旁观的错。
“阿罗”,我拉起她的手,轻声劝慰着,“阿暖是武承嗣杀的,这不怪你,你也不要怨怪自己。”
说罢,我缓缓地撑起身子,没有理会阿罗的呼喊,转身向武承嗣的书斋走去。
等了足足有两刻,武承嗣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沾沾自喜的神情。
“天堂和明堂失火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我还未开口,他就挑眉得意道。
“怎么?此事是有意为之么?”我被他的话激起了好奇。
他嗤笑一声,“武攸宁和公主的人,今晨一起将肇事的薛怀义打死了。”
“陛下怎么说?”
“陛下大加赞赏”,武承嗣向前俯着身子,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戏谑,“你果然有几分聪明。”
陛下如此反应,那到底是不是薛怀义放的火,当真无关紧要了。
“魏王既听得进我的提议,就不该杀了阿暖。”我迎着他的目光,静漠地说。
“不过一个奴婢而已,你装什么慈悲?当初为了安富尊荣、与上官婕妤争宠,你害死了四个东宫女眷。我可不是太平公主,信你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鬼话!”
恶毒的字句一点一点地扎透我的心,我狠狠盯着他,字字清楚地说:“杀了阿暖对你夺嫡无助,我会恨你入骨。”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恨不恨我?”武承嗣嘲讽一笑,反问我道:“你要真是个良善之人,也一样会怕阿罗死吧?”
原来他还留了这一手,我竟全然没有想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焦急思索,眼神瞥过他,假装漠然道:“阿暖跟了我十年,阿罗不过一年,魏王不会以为我对任何无辜之人都要拼力相救吧?”
武承嗣的眉头蹙起,双眼轻眯,怒不可遏地冲我吼道:“阿暖她看到书信没有交给我,不该死吗?你要怪就去怪那个乔知之!”
“魏王打算怎么处置乔知之?”我抬头问。
“他同王府下人私相传授,逼死本王姬妾,还在南市大肆传唱,让本王丢尽了脸面”,他揪起我的衣襟,又嘲弄地问道,“怎么?连这个人你也要救?”
原来南市的诗篇他也听到了。可是为了阿罗,我不得不放下乔知之,任由武承嗣凌虐他。
“既然有损魏王颜面,死了就死了吧”,我压着内心的抽搐,强装镇定道,“只不过乔家的其他人,并未冒犯魏王,也未挡魏王前路。手下留情,就当是积些阴德,为了南阳王、淮阳王兄弟吧。”
说罢,我便起身而去,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你站住!今晚留下!”武承嗣的吼声在身后响起,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是什么神情。
“魏王,在你没能封我为一品夫人之前,休想再碰我。”我冷冰冰地撂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快步远去。
脚步疾行,一路心冷,尚且来不及思量日后种种,快要出王府偏门时,被一个清俊的少年拦住了去路。
我只略略低头,声色平淡地叫了声“南阳王”。
武延基一脸歉疚,上前半步,轻声说道:“我有负韦娘子所托,阿暖的事发生得太快,我反应不及。但我一定会照顾好阿罗,不会再让她平白受苦了。”
心中难免结着不信,我不禁发出一记冷笑道:“南阳王是不是尽力了,我不想知道。况且南阳王也不必替我周全什么,为你阿娘抄经不过举手之劳,连我自己都忘了,你不必记到现在。”
“韦娘子,请你信我。我帮她们也不光是为了还你抄经的恩情,还有……”他顿住,急速的话语戛然而止。
我抬眼轻看过去,却见他满面凄惶,神色痛苦。
如此情状,我又心软下来,皱眉问道:“南阳王可有难言之隐?”
沉默许久,武延基的神情逐渐平和,对我回道:“韦娘子只需知道,我不愿魏王府中再有死事。”
无忧观的静室中,又多了一个灵牌,阿暖与窈娘的并排倚靠,互相作伴。
提笔书信,告知公主,御史台中陷害乔知之的多为武承嗣的鹰犬。除此之外,还将另一事写写涂涂,犹豫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见他。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被心底的渴求缠绕得气息奄奄。
我想要靠在他的胸膛,听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在耳边。我想要紧紧抱住他,感受他的力量和信任就在咫尺。我想要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我还可以回头。
第十四张宣州纸,终于不再被我揉皱丢弃,平整地叠好,放进缄札,命观中的小女道送到了公主府。
坊门快要落锁的时候,另一个被我支去安宅传话的小女道才踏进山门。跟在她身后的,是被烦躁和落寞笼罩的安平简。
黄昏的斜阳照在他的脸上,原本麦色的皮肤泛着光,一半的面庞挡在阴影之中。
我本想宿在观中几日,身子和精神都实在疲累,我已经没有力气在此刻同安平简道歉解释了。
可我想拖着几天,平简的性子却由不得我。
我无奈地摇头一笑,伸手招呼他进来,朝身边的小女道吩咐:“给安郎君拾掇一间屋室来。”
“你为什么不回家了?”平简拄杖步入厅堂,开门见山地问我道。
我起身扶住他,没有理会他写在脸上的焦急逼问,待他在桌案前坐好,又为他添了一盏茶汤,才缓缓开口,“平简,安宅不是我的家,我也不是你的家。”
他的气恼急切被这句话一扫而光,震撼和仓皇凝在他的眉目之间,久久没有言语。
昨夜的猜测被他的反应证实,心里的惋惜无奈又浓重了几层,轻声叹道:“你若想有一个真正的家,有一个视彼此为至亲的妻室,就不要把心力放在我身上了。”
琥珀色的眸子雾暗云深,仿佛与我相距千里之遥。
“平简”,我起身向前几步,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道,“你值得被人倾心相待,只要你也如此。”
“我能么?”他没有看我,自嘲一笑,反问一句。
心中百折千回,我才明白过来他话里有话,低头思索了片刻道:“隆业和花妆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他们都成了亲,皇嗣与芳媚和离,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朦胧的雾气层层叠起,琥珀色的双眸漫出两行泪痕,许久许久,他才开口,语气平淡至极。
“她没有选我,你也没有。”
平简要的,有一人伴他左右,视他重过所有,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莫说是他,这周遭所有的人,即便真的得到过,又有几个握在手中了?
偏执如他,我如何劝得住?
“往后我就在观里住下吧。”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只能向他知会自己的安排。
“你不必躲着我”,他抬眼看向我,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发红,声音低沉着道,“我们总该还视彼此为友的。”
心中柔软被他触及,我不禁唤道:“平简,我……”
“以后你随意往来安宅,愿意住下就住下,愿意离开就离开,不必顾念我的心思,我也不会刻意早早回来。”他出声打断了我,落于庭院远处的视线滑到面前的杯盏,被檀红的茶汤收拢于一处。
“平简”,我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第六十七章 婚宴
寿光县主李花婉的婚礼,因太初宫中最巍峨壮观的天堂、明堂俱被焚毁,便推迟了半年之久。原本的春光如许,等成了秋日朗清。
随着婚期的旨意一同来临的,还有陛下亲赐的县主府邸,花婉不必嫁入夫家与舅姑同住。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武周婚制承袭李唐,凡皇室出嫁女,公主皆另赐府邸,郡主中得宠者也能享此殊荣。而花婉身为县主,依制要居于夫家,我在宫中许久,也知道花婉并不格外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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