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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乔知之是不是要同窈娘恩断义绝,彼此相忘?
那封信!
阿暖还守在窈娘身旁,我慌乱至极,紧紧揪着阿罗的手腕,不敢出声,一遍又一遍地做出“信”的口型。
阿罗终于明白过来,盯着我略略点头,反手握了握,悄悄起身,在一片混乱中偷溜了出去。
魏王府的医官鱼贯而入,却无一例外地垂首摇头。武承嗣的面容因暴怒而极度扭曲,扬手便掴了几掌眼前的医官。
“阿耶!”武延基跪拦在武承嗣的身前,“不是他们的错,已经晚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撞柱!”
“阿耶,窈娘来练舞时一切平常”,武延基喘息着说,却也在极力克制,“在场诸人皆是见证,我真的不知她为何如此。”
武承嗣的胸膛高低起伏,抬眼扫视一周,推开了武延基,朝着我的方向大步而来。
他揪起我胸前的衣襟,一个踉跄,我没有站稳,半倒在武承嗣身上,被他顺势半搂着,捏着我的下巴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对视着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窈娘邀我来看她跳舞,我便来了而已。”
武承嗣的眼里全是轻蔑和不信,盯着我好一会儿,突然缓过神来,接着问我:“姓吉的贱人在哪儿?”
“她们不是回娘家了吗?不在吉宅还能在哪儿?”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慌什么?”
我努力平复自己,压着声音说:“窈娘死了,我不能害怕吗?”
武承嗣重重地松手,将我掷在地上,撞击的疼痛透过骨骼阵阵传来。武承嗣手握横刀,向窈娘身旁的阿暖一步步走去。
“窈娘今日怎么了?你说!”他将刀抵在阿暖的脖间,厉声斥责。
“住手!”我顾不得腰腹的疼痛,拖着身子走了几步,却还是被迫停下来,喘着粗气道,“魏王不要忘了同我的协定,切莫因小失大。”
武承嗣顿了一瞬,极不耐烦,挥手冲近处的左右卫吼道:“带她下去!给我严加看管!”
“阿暖!”我被死死按住,尖声喊出阿暖的名字,拼命顽抗。
我是真的害怕,武承嗣会怒极失智。
“娘子保重!”阿暖凄绝的声音回荡在拥挤的厅堂,我再也望不到她被拖走的背影。
我不能惊慌失措,我不能自乱阵脚,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她。
“阿耶,我先带韦娘子去歇息。”耳边传来清凉的少年声色,武延基命人拉起我,转身就往厅外走去。
我努力平息着起伏的喘息,见武承嗣没有理会,只还盯着窈娘的尸体,便跟上了武延基的脚步。
走出数丈之远,嘈杂的声音几乎听不分明,我忍着腰腹的疼痛,重重地跪下道:“求南阳王救下阿暖,韦氏一定回报大恩。”
“韦娘子请起”,武延基挥手让身旁的仆役后退几步,冲我微微俯身道,“我入宫时见过韦娘子,还看到了韦娘子为亡母抄颂回向的《心经》。”
我一时愣住,很是诧异。
在宫中时,我的确曾为一些无端殒命的人抄过佛经,也大多都是得了陛下默许的,若不是他提起,我险些都要忘记此事了。
“南阳王怎么会见过这个?”
“我少时嗜书如命,一有入宫的机会便徘徊弘文馆,娘子所抄经卷,时常置于旁侧桌案”,武延基款款道来,“娘子放心,我会全力相救。”
我终于缓了一口气,身子竟也软下几分,“多谢南阳王,韦氏没齿难忘。”
“天色不早了,韦娘子尽快出府吧,否则坊门落锁后再横生变故,后果难料。”
我点点头,无论如何都要先离开这里,才能再做打算。
脚步轻抬,却被武延基伸手拦下,“娘子又要去哪儿?”
过了许久,想必阿罗已经拿到了书信,我平静地回道:“回房去,叫我的侍女一同离开。”
“韦娘子”,武延基低下了头,声音清明沉着,“你不能带走阿罗。”
我猛然看向武延基,张皇失措,莫非阿罗偷信的事,被他发现了?
少年老成的武延基微微抬头,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窈娘无故自尽,阿耶一定想弄清楚原委。韦娘子和阿罗是证人,若你们二人连夜一同离开,阿耶难道不会觉得中有蹊跷吗?”
我略略安心,叹息于他的思虑周全,却又在瞬时之后升起疑惑,不禁问他:“那我自己离开,不会连累阿罗吗?”
“韦娘子身份特殊,阿耶也不可能一直扣着,走不走都没什么关系。”
我点点头,武承嗣的确知道我同公主有些交情,不会对我太过分。
“南阳王,我能否去见阿罗一面?”
武延基低头沉思片刻,对我回道:“韦娘子若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带给她就是了。”
别无他法,我心里一横,咬牙冒险道:“阿罗有书信要给我,还望劳南阳王大驾,快去快回。”
武延基的双眼微微转动,看着我好一会儿,终于轻轻点头。

我靠在安宅的马车里,手里紧紧捏着武延基转交的缄札。
车上光线昏暗,我只看得见缄札上空无一字,并不是乔知之的那一封。阿罗果然心思缜密,换了装信的缄札,免得武延基生疑。
“阿罗明日能回来吗?”安平简在旁陪着我,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我摇摇头,语气里满是烦乱,“我不知道,你别问了平简。”
一双结满了厚茧的大手握住我,平简的声音比刚才平和了许多,安慰我道:“你放心,她明天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想同他解释,只勉强抿嘴笑了笑。
方才面对武承嗣和武延基,我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在安平简身旁,才终于能放下心防,松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他伸出臂膀搂着我,手掌一起一伏,跟随着我的呼吸,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阿娘的双手柔软细腻,轻轻拖着我的脸。我抬头想去看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眨了眨眼睛,阿娘的脸变成了阿姊,我有些疑惑。
忽然,又变成了婉儿的柔丽容颜。
“婉儿,我有点热。”我喃喃低吟,不耐烦地想要掀开身上厚厚的绸被。
“团儿,我在。”
说话的不是婉儿,是低沉的男人嗓音。
我缓缓睁开眼睛,眼皮有些发烫,触目所及,满是晶莹湿润的琥珀。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榻上,眼前的人是安平简。
“平简”,我揉了揉眼睛,脑袋发懵,“我睡了多久了?”
平简的眉眼几番触动,笑着回道:“你有些发热,踏实地睡了一整夜。”
胸腔一阵憋闷,我忍不住猛咳了几声,身子随着喘息咳嗽激烈地颤抖,平简忙伸手帮我顺气。
“有些没力气。”我本想撑起上半身,却不得已又躺了下来。
“医工说你是惊惧过度,魏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罗不是仅仅服侍魏王,才没有回来的吧?”
平简问了两次,看来也不必瞒他,省得他胡乱猜想,又冲动行事。
我缓了缓心神,将昨夜的前因后果都说与他听了。
“对了,我攥在手里的那封信呢?”我见他听过微愣,有些不知所措,又忙问道。
他反应过来,抬身向着桌案,将那个空白的缄札递给我。
两张沙白的宣州纸从中抽中,一眼扫过,字迹歪斜稚嫩,与乔知之的洒脱悠然截然不同,这是阿罗的字,这是阿罗誊抄下来的那封信。
阿罗为什么要誊抄一份给我?她留着原本的那一封做什么?
琢磨不出,我抬起胳膊,细读了起来。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可喜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难,常将歌舞借人看。
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心口一阵恶寒,我不敢置信。
原来窈娘一心求死,不是因为乔知之要同她断了情缘,而是他费尽心思,暗示窈娘要为了他自尽!
晋朝巨贾石崇以十斛珍珠为价,买来天姿国色的绿珠为妾,将她安置于别院金谷园中,教其吹笛歌舞。金屋藏娇难以满足石崇的虚荣心,他将绿珠的容貌舞姿展之于众,以至举国皆知。
永康之后,石崇罢官,权势再不如前,早就心存觊觎的孙秀向石崇索要绿珠,石崇不肯,孙秀便带兵围住了金谷园。
石崇领着绿珠在金谷园登楼远眺,看到周围兵甲,告诉绿珠,自己因她获罪。绿珠听后,流泪道别,以一句“愿效死于君前”作结,坠楼而亡。
绿珠的故事,向来为人称颂。那些文人骚客只记得绿珠为石崇而死的贞烈至情,有谁又问过,她被石崇买来愿不愿意?她坠楼而亡愿不愿意?
而乔知之,以石崇自比,又以绿珠比之窈娘,一字一句,全在诉说着自己的所求。
他在用夫君的权力命令窈娘自尽,他在用过往的情爱逼迫窈娘自尽。
她被武承嗣无端抢来,本就受尽折辱,一心所愿,不过是静待时日与乔知之重逢。
而她的夫君、她的爱人、她心中所有的希望和光明,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去死。
面对这样的逼问,窈娘有资格说不么?
她效仿绿珠自尽,旁人只会赞叹品性高洁、情深似海,若真论起刽子手,也都只能想起武承嗣吧?可真正杀死她的,是武承嗣的无恶不作吗?
乔知之一身清白,世人恐怕还要怜他敬他。
道貌岸然,恶心至极!
“团儿?”胸中愤怒被打断,我怔怔地盯着平简。
他伸出手,握住了我因激愤而发抖的手,轻轻探头问道:“你怎么了?”
那些对武承嗣无边的仇恨,此刻竟被乔知之分去了大半。窈娘的命、阿暖阿罗的处境,也该有一部分算在他的头上。
“平简,帮我两个忙”,我抬头与他对视,将第二张宣州纸递给他,“这上头写的住所,有一个病重的妇人,请几个医工为她治病。她有两个在魏王府为奴的儿子,用我的银钱,把他们买到安宅吧。”
“然后”,我不觉紧紧抿住嘴唇,连声音都被恨意吞噬得七零八落,“雇人将这首诗散布于洛阳城中,务必要传进魏王府。”
如石崇不敢抗衡孙秀,乔知之也不敢同武承嗣对峙,只想着挥刀向弱不禁风的窈娘。
他没有这个胆子,我便想方设法,偏要他直面此事。
“这个容易”,平简低下身子,看着我认真地说,“可是上元节要到了,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南市看灯。”
上元节……我看着平简,静默了半晌。我已经忘了,世间还有佳节乐事值得庆贺。
窈娘的灵牌安置在无忧观的静室中,正大光明地以清水为祭,从敏四人的藏在暗处,偷得一点祝祷。
太平公主的回信直接递到了安宅,吉顼没有接回自己的庶妹,转手就将她们送给公主,以表忠心。
自己的亲兄长,也将她们送来送去,把她们当个物件。比之窈娘,不过是多了几分能活着的运气。
“你的病本就是惊惧过度,我就不该递信给你。”平简掀帘而入,带进了几丝冬风的寒意,看到我悲愤交加的样子,不禁埋怨道。
我勉强笑了笑,“就算仗着陛下的恩典,你也不能连着几日都不进宫,明儿快去吧。”
“崇昌县主三岁了,竟也对音律颇有兴致,年前皇嗣已经抱着她开始认琴了。”平简走到我身旁坐下,将煎好的汤药端起递给我。
我捏了捏鼻子,一口闷下,急忙拿起茶汤压着味道。
“从敏走时,持盈还记不住事,反而比三郎幸运些。”提起鸦奴,想到去年狱中他对我的怨恨,刚压下去的苦涩又泛了上来。
“陛下要给寿光县主赐婚了,开春就行礼,你也该高兴高兴。”
平简以为我是仅仅想起了从敏才愁眉不展,急切地将李花婉的婚事告诉我。
花婉一直长在刘玉容膝下,我除了听闻她像她父亲一样喜欢习字,实在知之甚少。
“若是能离开如今的东宫,哪怕嫁人,也总会畅快几分。”我轻声叹着,想起的却是掖庭的宣城公主。
“倒是奇怪,陛下原本要赐婚的是南阳王,可不知为何收回了旨意,重新又找了荥阳郑氏的小郎君。”
南阳王?陛下原本想把李花婉嫁给武延基?
陛下一向介意武李之争,怎么会让李旦和武承嗣结亲?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突然收回了旨意?
“你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留心,怎么其中曲折竟也都知晓?”我不禁问平简道。
“是皇嗣同我无意间提起的。”
李旦说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将此事告诉平简,他知道平简会把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家事说给我听,他是故意要让我知道的。
一阵头晕目眩,我有些吃力地挺着,脑中已经无法思虑这些。
“有什么不妥吗?”平简一脸担忧地问。
我稍稍摇头,摆了摆手,随口敷衍道:“想起了我阿姊的长女仙蒲,年纪比花婉还大两岁。”
“你在为你阿姊的女儿不平?其实若想为她讨个婚事,倒是可以求求太平公主。”
我摇头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仙蒲虽远在房州,衣食居所不如洛阳,可双亲健在,没有飞来横祸,也不会日日都活在刀尖上。比起花婉,她已经幸运太多了。”
可这幸运,是和更不幸比出来的。
“团儿”,平简歪着头,深邃的面容荡起几分期待,“还有三日就是上元节了,不想这些,我们一起去南市吧。”
几度恍惚,我好像看到了还在英王府的安平简。
“好”,我虽没什么兴致,可不愿让他失望,“我们一起过上元节。”

证圣元年,我终于看到了太初宫外、洛阳城里的上元节。
戌时未至,我搀着平简走进市门大开的南市。黄昏时分,烛火已明,只是日光余温仍在,倒看不出灯市的热闹。
“坊间上元节总要吃面茧的,今日你也尝尝。”平简一手拄杖,一手拽着我,有些焦急地迈着步子。
我拉着他的胳膊,尽量拖着不让他走得太快,却还是被他扯着向前。平简的麦色肌肤上泛着光,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异常热烈的神采。
卖面茧的铺子今日特意多摆了一倍的胡床,我和平简随意落座,又从隔壁铺子叫了酪浆来。
轻轻咬了一口,馅料有些烫嘴,我不禁急促地呼气又吸气,“这羊油也太烫了!”
平简先是一愣,扯着我看了看,确认没事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我有些不忿,手里捏着仍然发烫的羊肉面茧,直接往他笑张着的嘴里塞去。
“唔!”他张牙舞爪地挣扎着,逗得我开怀大笑。
“郎君,娘子,有好诗一首,说给你们听好吗?”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我和平简皆是一愣,扭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稚童,衣着朴质,形色顽皮。
我抻长脖子,却并没有在附近看到他的家人,急忙问道:“你阿耶阿娘呢?”
小孩子歪头一笑,指了指正在做面茧的大人。
我明白过来,弯腰凑近了对他柔声道:“你喜欢背诗?要是背得好,我便给你买个花灯玩。”
他不敢置信地扬起笑脸,蹦蹦跳跳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声来:“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原来是乔知之的《绿珠篇》!
我难掩心中震惊,猛地抬头看向平简,却见他在微愣之后一脸笑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可喜得人情。”稚嫩的声音一板一眼。
平简已经按照我的意思,将这首诗传到了南市的铺子,武承嗣总会听到,也迟早能猜出窈娘的死因。
这些都是我想要的,是我想把乔知之拽到武承嗣的面前,让他自己面对窈娘的死。
可是,武承嗣会怎么对待乔知之呢?让他门下的酷吏罗织罪名,治他死罪吗?
乔知之会因此丧命吗?他的家人……又会不会受到牵连呢?
我为何要如此?我真的想让乔知之去死吗?
我只想为窈娘讨回公道,我只是痛恨乔知之的伪善。可我自己无能为力,就必须要用武承嗣的权力去对付他吗?
我这是怎么了?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闭嘴!别说了!”我用双手掩住双耳,再也不愿听见这首诗的一个字。
“团儿”,平简闪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抓着我的臂膀,盯着我问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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