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沉默片刻,她知道赫峥心里在介意宁遇,就像是她能看出来那几天赫峥总是提前回来,生怕她与宁遇见面一样。
心里踟蹰半天,她轻声道:“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
“那段时间我思考了很久,发现我对他的喜欢跟情爱无关。我们以前是朋友,以后也是朋友。”
害怕赫峥再想多,她又力图清晰的补充了句:“我那时候没骗你,我真的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和朋友在一起。”
赫峥没有说话,但云映靠在她身上,所以她清晰的听到了男人逐渐变快的心跳。
她心想应该早点跟他说的。
赫峥屏着呼吸,迟疑道:“那你觉得你……”
云映道:“你不是说让我想想吗。”
她数了数,然后道:“距离你让我想想才过了不到十天,我没有懈怠,这十天里我每天都在努力想,你要催我吗?”
赫峥立即道:“不催。”
他低头看她,唇角紧抿,她声音细软,每一句话都砸在他的心口。
她说的对,其实真的没过多久,距离宁遇回来,才过了半个月,区区半个月而已,却每天都那么漫长。
时至此刻,这半个月里他终于找到一丝实感,差一点就能碰到她了。
云映抬手覆住他的心口,忍不住翘起唇角道:“是因为我吗。”
赫峥:“不是。”
云映只当自己没听见,她自顾自道:“就是因为我。”
从京城到裕颊山遥遥近千里,他们走时轻装简从,也不会像当初云安澜带她回京那般总是休息,基本夜间也在赶路。
安稳待在京城等消息说不定还比亲自去看快一些,但是无望等待最是难熬,只有做些什么,才能不那么心慌。
云映待够了裕颊山,所以一时半会都不会回去,但是她起初没有打算与父母不再相见。
日后如何还是未知,倘若她父母还是想继续待在裕颊山,她会抽个合适的时间回去看看。
然而世事的确总难以预料。
她不止提前回去了,还不是一个人回去的。
这一程比云映想象中要顺利的多,一路山山水水云映心里藏着事,也没心思瞧。
赫峥有意把行程撵的紧,约莫十几天的时候,就已经走出一半行程。
外面已经大有变化。
他们走的官道,沿途空旷,马车疾驰在平坦的道路上。
时值深秋,外面一片荒芜,远处群山起伏已见端倪,隔着很远,遥望过去只能看见朦胧轮廓。
随着时间掀开帷裳往外瞧时风会掠进来,凉意越发的明显。
云映习惯了赶路,坐在马车里久了,赫峥会带着她骑马走一截,路途难免枯燥,她闲来无事,还跟着他学会了骑马。
只是她初才上手,没骑一会,大腿内侧就会被磨的发痛。
越是临近裕颊山,云映就越难平复心情。
她从没说出口,但赫峥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不安与焦虑。
离裕颊山只有约莫三四天的路程时,天色暗淡,狂风卷起风沙,起初还能凑合着赶路,后面马车就被吹的寸步难行。
他们被迫停在了一处城镇,寻了家客栈休息。
木窗紧闭着,但尤能听见外面呼号的狂风。此处客栈比不得京城,地方狭小,房内陈设稍显破旧,赫峥在外面同随行护卫交代事宜,云映独自坐在房里。
店内堂工进来上茶,一边倒茶一边偷瞄面前孤绝如明月的少女。
少女撑着下巴不知在想着什么,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分明她与妖艳二字全不相干,但仍让人看的口干舌燥。
直到云映对上他的目光,他慌乱低下头,打翻了瓷杯,云映未曾斥责,他将瓷杯扶起,心头庆幸。
忍不住在心里胡乱想着,她目光温柔,待他也温柔,是不是对他印象尚可。
他确实长的还不错,在这里当值,时常能碰见些对他有想法的女子……
直到身后传来一句冰冷嗓音:“你在看什么。”
他匆忙回头,看见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气质矜贵,正神色晦暗的看着他。
他慌忙站起身,道:“没看什么,小的…小的来送茶,这就退下!”
他咽了口口水,再不敢看云映一眼,在赫峥危险的目光中趋步退了出去。
赫峥关上房门,看向圆桌旁静坐的少女,忍不住不满道:“他偷看你。”
云映柔声道:“我又管不住人家的眼睛,再说不是有你吗。”
这话又取悦了赫峥,他朝她走过来,靠在桌沿道:“明天就走。”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赫峥知道云映爱干净,因为一直赶路要紧,她不能像在家一样天天沐浴,所以交代客栈多烧了点水。
等他们躺在榻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赫峥吹熄了烛火,云映睡在床里侧,被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外面风声猎猎,房内却一片温暖。
可能是富贵日子过久了,以前他们榻上的被褥总有股香味,今日被子上无香,细细闻去,还有一股静置长久的淡淡霉味。
云映拥着被褥,心血来潮的问赫峥,“你住的习惯吗?”
不管赫峥再怎么能干,他归根到底也是个权贵场富贵窝里的大少爷,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
倒是他们回了裕颊山,回到那破旧的宅院,晚上可没有人送水,还需要自己打水自己烧水端进房门,洗完还要自己出门倒水。
房间里也总会有种潮味,因为太破旧,所以无论怎么整理都不会显得干净整齐。
赫峥握着他的腰,道:“有什么不习惯的。”
云映道:“被子有味道。”
赫峥仔细闻了闻,然后道:“有吗,我现在只能闻到你身上的香味。”
“你把被子染香了。”
云映面庞热了热,道:“胡说什么,我可是认真的。”
赫峥道:“我也是认真的。”
他仔细回想一番,然后轻声道:“我前几年还在大理寺时比现在忙一些,加上家族之事常常在外处理这个处理那个,那时过的可不是什么奢靡精致的生活,有时在外别说被子,有张床就不错了。”
云映鲜少听他提起过往,她好奇道:“你在大理寺待的好好的,怎么后来进宫做中郎将了。”
赫峥没解释太多,只道:“父亲要求。”
也不尽然,准确来说是赫家需要,需要一个在皇城内握有军卫实权的人。
云映道:“你怎么听他的啊。”
赫峥听她不满的语调,轻笑道:“大局来看,这样确实最好。”
“其实我也不太想听他的,我小时候还讨厌他来着。”
云映问:“现在不讨厌吗?”
赫峥顿了顿,然后道:“现在也讨厌。”
云映贴着他的肩膀,有些睡不着,她又道:“你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赫峥思索片刻,然后道:“她走的太早,我对她印象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全府上下对她都毕恭毕敬,但是她并不快乐,我也不高兴。”
褚万殊花了很大精力在他身上,管他念什么书,几点起身几点入睡,用膳用几时,给他请的夫子都是当时大儒。
他讨厌这样,但又总想讨母亲欢心,所以次次强迫自己做到最好,这样的话可以看到母亲对他笑一笑,运气好的话还会摸摸他的脑袋。
后来母亲病了,她没有精力再要求他了,太夫说母亲不能见风,所以她时常都待在那个小院里。
他练功读书累了时,会偷偷溜进去,看一向明艳的她一身素淡的窝在房间里,面庞沉静,隐有哀愁。
哀愁什么呢。
那时他年纪尚幼,不太明白,明明所有人都在夸赞她,每个人都听她的话。
后来有一天,他偷听到母亲跟下人说枝头的迎春花开的很漂亮,他就爬了树摘了几朵放在窗台。
她推开窗时,看着那几朵花笑了起来,然后把花收进屋子。
从此以后,他每天都会往她窗台放一朵花。迎春,海棠,玫瑰,栀子,什么开的好放什么。
母亲次次都会把花收进房间。
不久之后,她病情加重,卧榻不起,窗台的花堆了一天又一天,泛黄,枯萎,然后腐烂。
盛夏蝉鸣时,她静静的离开了。
一阵微风吹过来,干枯的花瓣悉数从窗台落进泥土。
褚万殊离开的那一年, 赫峥十二岁。
他知道人死如灯灭,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褚万殊不会再回来,她的身影终于从那灿烂夺目的高台上彻底消失。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母亲。
三年后, 赫延接了苏清芽进府。
这是个安守本分的女人,对赫延言听计从, 有一点小精明, 中馈在她手里可全不用赫延操心。
她性情温和,若是不触及底线多是好说话的。
为了让赫峥认可她这个继母, 她也花了不少力气,但这么些年,赫峥始终叫她夫人, 从未改过口。
不少人认为赫峥是觉苏清芽身份低微,不配让她称母亲, 但赫峥其实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这世上总得有人记住褚万殊。
云映轻声道:“如果选择离开赫延就好了。”
赫峥缓缓道:“我早些年也这样认为,但后来想, 从始至终其实都没有人逼过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不是为了爱留下的, 是考虑所有可能,冷静的权衡利弊后, 仍然选择嫁给他, 毕竟高门子女婚姻永远掺杂着利益。”
与其说她是选择了赫延, 倒不如说是选择了他的才智前途,还有他手中重权。
“但……”
但不幸的是,她最后还是爱上了他。
所以她不能那么洒脱了, 原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各得各趣的相敬如宾, 因为有了感情,最后就成了相互折磨。
云映其实理解不了赫延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但又觉得,人在有些时候,可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的。
褚夫人可能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吧。
赫峥道:“不提她了。”
他碰了碰云映的脸颊,然后道:“别担心了,生死我们是改变不了的事。”
云映轻嗯了一声。
这件事已经被反复想了一路,云映心中知晓,她担忧焦虑根本无用,但偶尔还是会陷入情绪当中。
同赫峥说了会话后,她心里缓解了不少,也想开口对他说点什么。
但她平日多是虚情假意面子功夫,很少真心实意的安慰别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半天,她也碰了碰赫峥的脸颊,有些苍白的跟他说:“你也别难过。”
赫峥按住她的手指,道:“我不难过。”
自从认清对云映的感情后,他觉得自己无师自通了许多东西,说话越来越腻歪,越来越大胆,像极了以前的云映。
比方说眼下这句话,以前他根本想不到会从自己嘴里出来。
“跟你躺一起我只会开心。”
云映对他这样也越来越习惯,再不会那般他随便说个什么就心口躁动脸庞发烫了。
她收回手,道:“真的?那以前我天天跟你躺一块,你对我还是没好脸色。”
她胡乱的想着,这么一看她好像还有点亏,赫峥每次跟她说这些时,她最过分时不过只会说一句“你别这样”而已。
他以前可过分多了。
云映很少跟他翻旧账,毕竟究原因的话,她大多都不占理。但现在她底气比之前强的多,就不讲理的想埋怨埋怨他。
赫峥面色果真变了变,搂着她一时无言,憋了好半天才道:“以前是以前。”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云映还一口一个夫君,现在也不叫了。
云映轻笑了一声,然后道:“睡觉吧。”
她说完又听着外面,说了句:“风好像停了。”
赫峥嗯了一声,道:“不知会不会再起,明早我们看天色赶路,如若不行就再停半天。”
“好。”
他没再说话,房内静的针落可闻。
云映闭上眼睛,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
外面偶尔传来几声脚步声,他们的榻贴着墙,沉默时可以听见隔壁一会一句的私语声。
到这还好,只是很快,隔壁的床吱呀吱呀晃了起来,伴随着几声放肆的调笑。
云映默默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看向赫峥的脸庞,气氛一时变得略微尴尬。
但赫峥一直没反应,她便主动轻声问道:“你听见了吗?”
赫峥:“……听见了。”
云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但她分明能感受到赫峥搂着她的手紧了点,她按住他的手,提醒道:“我现在不想被别人听。”
而且他们另一边隔壁住的是随行的下人,弄了会打扰他们睡觉。
赫峥脸色黑了黑:“我没有这个意思。”
云映感受着自己抵在自己大腿上慢慢变化的东西,贴心的并未拆穿,轻哦了一声。
“……”
赫峥一开始是真没想,他是听见云映的声音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的。
但是现在解释显得非常欲盖弥彰。
而且她说现在不想是什么意思,明天房里不传音就可以了?
隔壁的榻晃的越来越狠,赫峥听得心烦。
他知道云映睡眠浅,这样让她怎么睡觉。不由冷着声音道:“我让他们别干了。”
他说着就要坐起身来,云映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情难自禁,体谅一下他们吧。”
“你现在去了,岂不是扫人家的兴。”
“而且他们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结束了。”
仅一墙之隔,声音格外明显。
声音好像就在耳侧一般。
赫峥抿住唇,没有出声。
两人相对无言的躺着,这样一来隔壁的声音就更明显了。
就这么听了一会,眼看隔壁叫声越来越大,云映率先坐起身子,同赫峥道:“我起来喝杯茶。”
她随便披了件衣服,赫峥也跟着坐了起身,跟她一起走下了床。
他把茶水递给她,云映端着瓷杯倚在窗前。她推开木窗,果真风声已止,空旷的街道两侧房屋林立,枯黄的树叶被吹散在街道上。
遥望远方时,夜色模糊了群山,只瞧见高大的一团黑影矗立远方。
赫峥站在她身后,道:“当心受凉。”
云映捏着茶杯道:“我身体好着呢。”
这儿与京城大有不同,顺着一整条街道望过去,一片暗淡。
因为天气不好,所以也没有月亮。
她看了一会,终于问:“这里是哪?”
赫峥道:“沧州。”
他指了指不远处模糊的那座山,道:“那儿就是裕颊山的一角,你们应该住在这座峰后。明早启程,快点的话第二天晚上就能到你家。”
云映低低嗯了声,沉默了一会后看向他的脸,思索道:“哦对了,我们家有点小,好像没有你睡的地方。”
赫峥:“……”
不是吧,该不会不想带他回家吧。
是不带他回家还是不想让他见岳父岳母?不让他见不就是不认可他?
他都跟一路了,到时候她回家,他在外面等她出来……也不是不行,但是有这么过河拆桥的吗?
赫峥黑着张脸,觉得自己必须得争取一些:“没关系,我睡地上。”
云映神色怪异,她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睡地上?”
“睡地上也不行?”
赫峥按住她的肩膀,不满道:“不是,你也太过分了,你不如直说好了。”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
她紧接着犹豫道:“睡地上太委屈你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挤一挤。只不过我的床有点小,你睡在上面可能有点委屈。”
赫峥闭上了嘴。
“你刚刚说我根本就不想什么?”
赫峥:“没什么。”
他又道:“不委屈,我伤已经好了,睡不下的话你睡我身上。”
云映道:“那倒不至于。”
夜风徐徐吹进,云映听着隔壁的动静,道:“他们好像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睡了。”
她放下茶杯,道:“走吧。”
赫峥掀开被子,在云映要上榻之前睡在了床里,他道:“你睡外面,稍微安静一些。”
云映嗯了一声,她解开外衣躺在了他原来的地方,衾被仍然温暖,云映拥着被褥,觉得自己被他包围。
赫峥主动去搂她的腰,云映习惯后就懒得挣扎了。她从来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偶尔还会留恋,也就别扭那么一阵子后,就十分坦然的接受了。
她将腿搭在他的小腿,然后道:“睡吧。”
赫峥嗯了一声。
两人间寂静片刻,云映觉得自己闭眼闭了很久,但思绪仍然清明,没有丝毫困意。
兴许是靠近了裕颊山,她又睁开了眼睛,很想跟他说说话,于是忍不住同他絮叨道:“你知道以前这个时候我都在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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