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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摇(盛晚风)


所以有什么好紧张的。
赫峥都不紧张,她紧张什么。
云映不知道怎么回应,于是又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她朝床里挪了挪,突然感觉赫峥还在看她,她全身就这样暴露在他目光下,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灼烧起来。
她低头摸了半天,摸到了被她随便甩在床头的凶猛国师,然后匆忙翻开一页,低头假装在看。
赫峥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今天萧昀跟他说起时,他本不打算照他说的做,因为显而易见,云映的心不在他身上,他说的再多也是自取其辱。
但是可能是仍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他发现以前他与云映几乎都可以称之为“暧昧不清。”
不说喜欢她,却坦然亲她抱她,这又算什么呢,云映又会怎么想。
说出来好像也不难,而且她没有对此表露抗拒。
这已经是意料之外,他好像还有点机会。
赫峥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他道:“那我先去沐浴了。”
云映哦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连哦三声不太好,补了句:“好,你去吧。”
她听见赫峥走远,又默默放下书,挪了挪身子探头去看他,看见他走进湢室心里才稍放松一些。
这也太突然了。
她跟赫峥相识不到一年,这几个月里她们关系称得上纯粹,开心是开心,难过是难过,日子还算轻松,没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时刻。
他是个孤清寡言的人,模样冷峻,总一副冷淡傲慢的模样,但云映觉得靠近他真的很简单。
每次他生气,她嘴上很苦恼,其实心中深处并不觉得是天大的事,因为他就算生气,最后也会回到房间抱住她。
他动作很轻,但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能发现。
所以她面对他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压力,能坦荡说出她的想法,也能在烦躁时表露不满。
他不怎么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他们各做各的也很怡然。
当然,除了他曾经给她的小本子扔掉这件事。
同他成婚真的恍然像一场放肆的梦,在宁遇回来时,梦境被戳破,他们都要醒过来。
云映坐在床上出神,东想细想没个实处。
片刻后,她听见水声哗啦,其实已经哗啦有一会了,但她现在才回神。
她突然直起腰,歪着身子道:“赫峥?”
水声停了停,云映继续道:“你怎么又用我的水,已经凉掉了。”
赫峥的声音传过来:“没有,还温着。”
她皱着眉,又道:“你的伤呢,不能沾水,你在干嘛?”
隔了一会,里面才传出声音道:“我避着呢。”
“你别担心。”
“……”
这不像是赫峥能说出来的话,云映又开始不自在了。好像以前他们之间随时随地有一块布在遮挡着,如今赫峥把布扯开了。
她清了清嗓子,低头道:“我又没担心。”
也不知赫峥听见没有。
天色已晚,她慢吞吞的躺在了床上,争取在赫峥回来之前睡着。
因为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以前赫峥没说喜欢她时,她只当他是被逼无奈成亲,和离是如他所愿,分开可以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如今事态变得有点复杂。
哦对了,还有宁遇。
明明在她原本的计划里,这段时日不仅仅是留给赫峥养伤,更是为了让他提前准备和离事宜,应对和离后带来的一系列影响。
以后她会自己找个地方养老。
她一辈子不会跟宁遇说自己对他别有用心,也会看着他娶妻生子,她现在没什么要求,只想着他好好活着就行。
至于赫峥,分开了就是分开了,再见面能说几句话算是体面,不能说也不会强求。
然而她好不容易想好的计划就这样被打乱了。
也就大半刻钟的功夫,赫峥从湢室走出来。
云映没有睡着,她侧着身。
赫峥吹熄烛火,房内陷入黑暗。
她感觉到赫峥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带着凉丝丝的水汽,云映原本在装睡,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今天换药了吗?”
赫峥道:“换了。”
他强调道:“我自己换的。”
云映原想说没事,明天她可以帮他换,但是转而想起赫峥方才跟她说那种话了,要是跟他再像以前一样,他会不会误会。
她没有出声。
赫峥躺在她身边,然后朝她转过身去。
他问:“你的脚还疼不疼。”
云映都快把自己的脚忘了,她道:“不疼。”
赫峥今天接回云映后就没有出门,余下的那些事他都交给了手下去善后。今天那批人他直接让人把尸体送到了赫延那,让他自己好好审视这些年还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地方。
他惹的祸端,牵连宁遇就牵连了,反正那厮死了算了。但他居然把云映也卷了进去,今日他们没有要放过云映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着下次就能直接把目标换成云映了。
本来他就没什么把握让云映继续当他妻子,现在连她的安危也不能保证了。
赫峥将她的头发顺好,省的自己压到她,然后道:“那睡吧。”
云映睡不着,离得太近,她能听见赫峥的呼吸。
她想问一句赫峥怎么会喜欢她,明明对他来说,她是个坏女人。
隔了小半刻钟赫峥都没说话,云映心中混乱一片,踟蹰片刻,还是转过了身,觉得应该同他说清楚。
结果才转过去,就被赫峥顺势搂住了腰,他把她抱在怀里,男人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搂,她的脸颊就跟他的肌肤紧紧相贴。
云映身体僵了下,她有些慌乱的去推他,赫峥却偏不松手,因为抱的太紧,云映的脸都被他的胸口压的陷下去,她一边推他一边声音模糊的道:“赫峥。”
赫峥道:“伤口疼。”
云映动作顿时顿住:“我碰的吗?”
赫峥嗯了一声,道:“我就抱抱,不做别的。”
云映挣扎无果,索性就不动了。
赫峥突然道:“你以前说过,就算跟我和离,你也不会去找宁遇。”
“你没骗我对吗。”
云映抿着唇,她当初说这句话时是真没骗他,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不想骗他,所以低声如实道:“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了。”
赫峥喉结动了动,他就知道,今天宁遇那个晦气东西肯定趁机跟云映说了什么,让她没以前那么坚定了。
但没事,意料之中。
不知道就代表不确定,不确定就代表有机会。
他箍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但是你先别说,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吧,我好歹是你夫君呢。”
云映眼睫眨动,扫过赫峥的胸口,听见这话心里莫名觉得不太舒服。她抿着唇不吭声,突然觉得赫峥喜欢上她,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件挺委屈的事。
她可以很明确的感受到对宁遇是什么感觉。
他们很熟悉,是最好的朋友,是年少青涩时的仰慕与悸动,从她第一眼见到宁遇,从她开始想方设法的想要见到他,她就相信那是喜欢。
就这么相信了许多年,一直到现在,从不怀疑。
赫峥是什么呢。
是一场梦,意外的,强取的,触手可及的日光。
不知为何就在一起了,不知为何就习惯亲密了,未曾意识到的时候,他们有了真实又细碎的夫妻日常。
黑暗中云映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想象出来。
她问:“给你什么机会?”
赫峥思索片刻,道:“就给我把宁遇从你心里赶走的机会吧。”
他说的很轻松,云映却笑不出来。
因为她想起她明天可能还要去回复宁遇,她心里很乱,捋不清楚,越想越疲惫,甚至想继续自己的城北养老计划,让他们两兄弟自己待在赫家。
但是又不行,养老计划之前,她必须在他们之间给出一个交代,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赫峥轻笑道:“云映,你在因为我纠结吗?”
云映:“……没有。”
“你说假话,我不信。”
云映闭上眼睛:“真的没有。”
赫峥强横的抱紧她,嘴里却纵容道:“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
赫峥起身时云映听见了,但她闭着眼睛打算装睡。
她听见赫峥穿衣,然后房内一片寂静。
这么快就出门了?都没听见关门的声音。
就在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时,脚步声重新响起,她感觉到赫峥停在了床边。
云映屏住呼吸,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但既然装了,这个时候就没有醒来的道理。
她感觉到赫峥正在看着她,然后他俯下身子。
好像有什么随着他的动作掉在薄被上,不重,隔着薄被落在云映的大腿。
他听见他轻声道:“既然睡着了,偷亲一下没关系吧?”
正打算默默翻个身把自己的脸挡住时,赫峥的动作却比她快的多,几乎是才念叨完就对着她的唇重重亲了下去,他顺带舔了下云映的唇珠。
这个不算轻的吻一触即分,还发出了点声响。
云映默默抓紧被子,觉得赫峥变了点,又说不上哪变了,反正以前他亲她前不会说话的。
亲完他就站起了身子,替她拉个下被子,然后道:“我中午可能不回来。”
云映睁眼时,赫峥已经转了身。
房门被关上,隔住清透的晨光。
鸟鸣声声,府内已经开始忙碌,赫峥去偏房洗漱过后,阔步走出了院子。
雾青见赫峥今日好像心情不错,脸色都比几天前和缓几分,不由也跟着愉悦不少,他道:“公子,少夫人的伤可还好?”
赫峥:“关你什么事。”
雾青没刚才那么愉悦了,翘起的唇角都平了下去,他默默禀报:“公子,昨日二公子被接进来后,说是府内有人假传少夫人的话。让他去古琅轩的茶坊。”
“那人已经被查出,昨晚就处理掉了。”
“嗯,里里外外再查一遍吧。”
“昨日老爷已经吩咐过了。”
石子路悠长寂静,前方秋水斋大门缓缓从里面打开,宁遇一身青衣落拓,从里面走出来。
他抬眸看见迎面而来的赫峥。
昨晚他回来时,赫峥与云映的院落还亮着灯,直到亥时才暗下去。
宁遇停下脚步,眉眼含笑,客气的同赫峥打了个招呼:“大哥。”
赫峥平日比宁遇点卯稍微早些,所以今日是他第一回 与宁遇打照面。
“不知小映的脚如何了?”
赫峥停住脚步,眸光沉暗,带着压迫感,宁遇却恍若未觉,笑意不减。
“有劳挂念,昨日我已经亲自给你大嫂上过药了。”
“日后宁公子还是管好自己,不要牵连旁人的好。”
宁遇同他并肩走在一起,垂眸道:“大哥说的是,此次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也没料到小映会因为一点异常就察觉不对,亲自追我过去。”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聪明的,下次我同小映说说就好,让她不必担心我。”
赫峥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道:“放心,你大嫂那边我会说的。”
“你大嫂只是太善良,念点虚无缥缈的旧友情谊,宁公子别太当真。”

赫峥离房后, 云映翻来覆去再睡不着了。
天色渐冷,她从床上爬起身,身侧床褥余温未消, 她的脚看着没昨日那么骇人了,一动还是会有轻微的痛感。
上面的药油也已经被吸收, 她睡觉时总喜欢乱滚,昨天赫峥一直搂着她没松手,她连滚的机会都没有。
她叫了泠春, 然后起身洗漱。
因为脚不方便, 今日也没有去请安,还好苏清芽是个温软脾性, 不在意她这松散的晨昏定省, 要是碰到个厉害的, 又是麻烦事。
用过早膳后, 国公府派了人过来看望, 还带了一堆滋补身体的药膳食材, 云映趁机问:“爷爷最近身体如何?”
早几天宫宴上见到云安澜时, 他精神虽好,身体却有一副衰败之像, 人一老就总是如此, 但凡生一场病就可能是场劫难。
云安澜总是咳嗽不见好, 应是有痰喘之症,她对医药只懂个皮毛,归宁时送云安澜的那一小堆东西里, 其中一个香囊里是她自己配的香。
里面添了款冬花和银丹草等, 以前在裕颊山这两位药材服之或久闻能缓咳疾, 不知对云安澜可有效用。
来人是云家掌事, 他闻言道:“夫人放心,国公爷一切都好,只是昨日突闻您遇袭,担惊受怕一晚,今儿一早便遣奴才过来瞧瞧。”
云安澜一向是对她说自己都好,从不透露自己病情,云映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她只是道:“我没什么事,你让爷爷莫要担心。”
“正好你过来,我前些日子弄了些几副字画,想着爷爷兴许会喜欢,劳烦待会你给带回去。”
掌事立即道:“只要是您送的,国公爷一定欢喜的。”
云映嗯了一声,未言其他。
其实那几副字画一直在库房里待着,是云安澜当初给她的东西。
当初她父母离世,云安澜令人将她父母遗产封存,在她出嫁时一股脑都给了她。
那几副字画确实珍贵,只有一副并不出自名人之手,而出自她的父亲。
云颂和,这个她毫无印象的男人。
传言中他是个天赋不输赫延的人,仕途顺利前途无量,与她母亲琴瑟和鸣,两人仅有她一个女儿。
听说他们死于一场山洪,身手最好的那个暗卫最后时刻从她母亲怀里把她抱走,带她逃脱那场天灾。最后暗卫油尽灯枯,他没能赶回府,在凌晨时分,死在城外一个寂静的街口。
彼时云映才三岁。
后来国公府的人找过来,街口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
多年辗转,云安澜在千里之外的裕颊山,找到了已经长大成人的云映,她再不是那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
她永远不能像云漪霜,霍蕈等那样自然的面对荣华富贵,无论怎么装饰自己身上的凤凰毛,她都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
云安澜对她的的愧疚与补偿太明显,他连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就算他们之间只有血缘而无甚感情,也能让云映觉得他是真心爱护她。
云安澜没有跟云映细说过当年之事,但云映能看出来,这份愧疚不仅仅来源于她这些年的苦难,还来源于她父母的死。
她知道,她父母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当年云安澜风头无两,朝堂一呼百应,政策推行必过他手,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其中一定有阻挠,那是必经之路,他信心满满一定可以解决。
但现实往往很残酷,他最后家破人亡。
像被砍去翅膀,他坠落朝野,再不妄谈理想,用余生去弥补错误。
他到底错了吗?云映不知道。
只是她父母的确因此而死。
云安澜是她现在的唯一至亲,事已至此,她不想去纠结她的父母怨不怨他,她只想云安澜好好活着,放过自己。
云映轻声道:“我如今不好总是回去,爷爷要自己保重身体。”
掌事应声道:“奴才一定转告国公爷。”
掌事才走,后面便有不少人陆续来看云映,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中午时,最后过来的是苏清芽。
她带了点消肿止痛的药膏,嘱咐云映一天三次的涂,云映都一一应下。
院门敞开着,这几日正是秋高气爽,零星几片枯叶飘落下来,落在院内石桌上。
苏清芽解释道:“今天一上午都在看着他们查府内那几个下人,到现在才有空过来瞧你。”
“唉,也都怪我,把控不严,怎么就叫那腌臜东西混进来了,弄的你跟宁遇都是一身伤。”
云映昨日因为赫峥突然说那种话,光顾着震惊去了,忘记问宁遇如何了,他的伤恐怕是当时拦住那两人时受的,那人瞧着穷凶极恶,下手估计不轻。
她闻言蹙眉问:“他伤的如何?”
苏清芽面容有些暗淡,眉宇带着愁绪,她道:“听大夫道手臂有一道不浅的刺伤,我与他父亲叫他今日不必赴班,他全然不当回事。”
宁遇是个心中有轻重的人,他应当做不出那种逞强之事,还能去赴班,想必没什么大碍。
“无妨,左右翰林院不是什么舞刀弄棒的地方,夫人不必担心。”
苏清芽忽然轻轻开口:“啊对了。”
云映看着她。
“宁遇如今也年岁不小了,小映你与他既是旧识,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云映:“啊?”
苏清芽还在她面前继续道:“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有了家室兴许会好很多,就像峥儿一样,现在可比之前顾家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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