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掖藏,坦诚道:“我很害怕,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你真的遇人不淑,万一你真的心里生病了,万一你真的过得不好不被疼爱还遭受虐待……袁晴遥,我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也比你知道的更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清清嗓子,他清晰地复述:“袁晴遥,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
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回答,在一片泪雾中,她带着笑凝视他苍白的脸庞。
那双小鹿眼同样潮湿,他向下方看她,眼里、心里都被她填得满满当当。
她从他的身上起来,扶着他的双肩拉他坐好,捧上他的脸,一口吧唧了上去。
一吻落在他唇之上。
抿了抿唇,她正回味这世上最柔软又最深刻的触碰……
下一秒,唇舌却被他反复攻陷。
一波接一波的温湿在她口腔打卷,滑顺缠绵,口齿相碰。
他生病时发烫的皮肤暖透了她的身子,将一切烧制高温,两人咸咸的泪在喘息交错间坠落至唇边,共同饮下。
用嘴巴打完仗后,她轻喘着说:“这回才算我们真正的久别重逢。我不在的这些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复健?大坏蛋,我七年都见不到你,你却偷偷跑来英国看我,是哪一年?”
“好几年。”
“好几年?”
“嗯,好几年。”
“哪几年?”
“从大四开始的每一年。”指尖微凉,他摩挲她脸上细嫩光滑的肌肤,动作轻如羽毛拂过,怕手上的茧子划痛她,“对我来说,我们算不上久别,照片也好,当面也罢,我每一年都见过你,在曼城,在伦敦,在……咖啡店。”
护照上的那一枚枚入境戳,是他思念抵达巅峰的证据。
在她惊喜的神情中,他拉她进了他的胸膛。
他恨不得把她融进身体,却因为体虚没什么力气了,脸深埋在她的颈窝,吐出的呼吸时而游离,时而深长,具象了他的心情,复得与患失交替。
“袁晴遥,我好想你。”
“袁晴遥,我喜欢你。”
“袁晴遥,留在我身边。”
“袁晴遥,我们在一起吧。”
这些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晚了七年才说给她听。
她环住他的腰,泪中带笑,应道:“好,都好。”
就这样,两人坐在地上依偎温存。
她耳畔持续传来他清浅的抽泣声,一向内敛又坚强的男孩,哭得像个水龙头。
从他的怀中稍稍抽离,她抬起小手给他擦眼泪,忍不住逗他:“哎呦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小哭包呢?别哭了,再哭眼睛要肿了。”
“哭肿了就变成你喜欢的单眼皮了。”叨咕一句,他赧然藏起脸来,额头抵上她的肩膀,不让她看,抽抽鼻子,像个怄气讨安慰的小男孩。
她忆起自己为了刺激他而讲的话,咧嘴笑:“那是骗你的啦!我没有喜欢的长相,只有喜欢的你。林柏楠,我喜欢你,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喜欢我久一点。”
“当然啦!会很久很久,一辈子那么久。”
“我……也是。”
“你哭鼻子会不会流鼻涕呀?我的衣服给你擦呗。”
“嘁,我才不会。”
“嘿嘿——”
笑着抓了抓他毛茸茸的脑袋,他的身体还有点烫,她抓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对他咬耳朵:“林柏楠,你烧还没退,我们回床上休息吧?我帮你。”
他顺势搂住她的脖子,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背我。你背得动我,你现在都能背我上楼了。”
她嘴巴张成了圆形:“你没晕啊?”
卸下所有的负担和担惊,疲惫感突然席卷全身,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晕了,但没完全晕,你背过我,我记得那个感觉。等我康复了,换我背你,虽然晚了点,但许诺你的事,我一定兑现……”
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一件事:“袁晴遥,再给我一颗退烧药,刚才那颗……我吐了。”
“……啊?!”
“谁让你说要走……”
“你疯了?不要命了?”
“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听了这句,袁晴遥对“林病号”数落不起来了,把他背到床上,把两个枕头叠起来放在床头,扶着他靠上枕头,安顿好他的腿,她冲睡眼惺忪、却还不忘记戴手链和手表的他说:“吃完饭再吃药吧,我煮了……”
粥!!!
那天中午,林柏楠的午餐是米饭一样的白粥。
袁晴遥本想着用锅煮比电饭煲快,好让他早点吃饭,没成想弄巧成拙,最终的成品是一锅黏黏糊糊的白粥,实在不好吃,但他吃了一碗半。
只要和她共餐,他就能比平时多吃半碗饭。
整个下午,林柏楠都在睡觉。
服用了退烧药,他的体温趋于正常,袁晴遥在他沉睡时,大明大方又难为情地给他进行了一次间歇性导尿,怕他受凉,她只露出了局部,第一次上手,圆满完成。
在他还没被逼到说“喜欢她”之前,她就摸了他的裤子裆,他没用纸尿裤,应该是天热了,采用更舒适清爽的导尿术了,当时碍于身份不允许,她什么都没做。
定时排尿对于脊髓损伤患者而言很重要,一方面,不会造成难堪的局面,另一方面,能避免尿潴留、肾积水。好在他体内的水分基本都通过汗液蒸发了,睡了几小时也没“画地图”。
她倒是无所谓,但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污秽的样子被她看见。
真见外!
小时候,就算他不良于行,就算他偶尔湿了裤子,他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完全不在意;如今更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完事,袁晴遥躺在林柏楠的身侧,揽着他的脑袋。
无意识中,他蹭她的胸膛,头发乱蓬蓬的,纤长的睫毛随呼吸微微振动,眼皮上残留了一圈淡红色,那模样好生可爱。
他这七年来看她的照片也好,跑来英国远远地看她的人也罢,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年年更新,可她不然,她真的七个年头没见过他的真人了。
思念成疾之时,她只能蔫头耷脑地捧着与他为数不多的合照,如翻一本爱不释手的书那般,用食指抚触,用眼睛抚摸,用大脑铭刻。
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他了,她便乐此不疲地凝视他,每两小时给他翻一次身。
时间在温馨蜜意中流逝……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打在玻璃上,透过半掩的米白色窗帘折射到屋内,铺洒在床上,金镯般的光圈将这对相互依偎的人儿笼罩,暖得醉人心。
六月二十号,夏至将至,白昼最长。
一切都很好,刚刚好。
看着看着,袁晴遥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呼救声”:“咕咕——”
从昨晚起她就没吃什么东西了,混乱一团,让她忘了饥饿;午餐也随便拿粥对付了一下,太高兴了,高兴到饱了。
虽然早过了长身体的年纪,但她仍是个“大胃王”,食量和学生时代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点好外卖,辣的、清淡的都有,她继续流连他的眉眼鼻唇,嘟起嘴巴,在他的额头上悄悄印下她的芳唇。
倏然,轻笑声从袁晴遥怀中冒出:“又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
夹着笑意的声音紧随其后,林柏楠悠然抬起脸庞,小鹿眼星光湛湛:“多亏某人打雷了,我才能醒得及时。”
他的体力和精气都恢复了许多。
她小脸一红,羞答答地叫嚷:“啊!又被你逮了个正着!”
翘起嘴角,他忽地用手掌压住她的后脑勺,唇瓣迅速迎上去,亲完后,放开了她:“偷袭。”
舔了舔嘴,她憋笑,看着他略显小得意的模样,她哼了一声,耍坏吊他的胃口:“哼!我可是在你熟睡的时候,还做了件更亲密的事情呢!”
他愣了一秒,掀开被子往下面看:“……”
她从床上爬下去,穿好拖鞋,一边把他的轮椅推到床边,一边笑嘻嘻:“发育得不赖嘛,真神奇!”
他盖上被子,鬼使神差地问:“你怎么知道发育得不赖?你还看过别人的?”
轮到她害臊了,红着脸大叫:“……怎、怎可能!我、我就说说而已!流氓!臭流氓!”
被扒了裤子,还无端挨骂,他着实无语,却又觉得她的红苹果脸可爱至极,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她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只有她有这个特权,谁让他真的真的好喜欢她呢。
晚餐时,林知雁下班后来到了林柏楠的家,看见给她开门的人是袁晴遥,还笑盈盈地喊她“知雁姐姐”!
一番嗯嗯啊啊,林知雁琢磨出了情况,捂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天!太好了,我终于能回自己家了!”
林知雁也住这所小区,租的房子,开车上下班,通勤时间来回总计四十分钟,不算远。
三人一同共进晚餐。
餐桌上摆了九个外卖盒,有养胃的蔬菜粥和杂粮点心,有口感热辣的川湘菜。
袁晴遥揭开塑料盖,征求道:“要不要叫南飞一起过来吃饭?他应该刚睡醒。”
“不——”林知雁拖长尾音,神色微妙,她打开一个盒子,油点子溅得到处都是,干笑两声,“不要了吧!你们俩才和好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就不喊外人过来打搅了。我吃完饭马上溜,马上溜!哈哈……”
林柏楠单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颌,端详着林知雁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事不关己,他没深究,而是问起了袁晴遥:“你和坞南飞究竟什么关系?”
“我和南飞他呀——”袁晴遥抽几张餐巾纸擦桌子,稍作思考,总结道,“爸爸朋友阿姨的儿子、有着纯正的革命友谊的朋友、患者和康复师、师傅和徒弟……总之挺复杂的。正好一边吃我一边给你们讲讲呗?”
时间回溯到袁晴遥借宿杜阿姨家的那晚。
坞南飞的话尾音还没消弭, 袁晴遥屈膝、抬腿、攻击,生猛地赏了他一记“断子绝孙踢”!
“啊!”
他一声惨叫,重重倒地。
她冲下楼梯, 去一楼的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举着菜刀, 以后退的姿势往大门口移动。
被冒犯了,她恼怒地瞪着二楼倒地不起的他,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别小瞧我,我力气很大的, 你再动歪心思,必要时候我会没收你的‘作案工具’!”
路过客厅,她顺道拿上了自己搁在沙发上的书包, 时刻警惕风吹草动, 保险起见,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看着看着,眼前的画面她看不懂了——
坞南飞侧躺着,牙关紧咬, 不断口申吟, 双腿竟像痉挛那般簌簌地抖了起来,完全不受控!
显而易见, 他痛得快没命了,但他双手捂住的地方不是他家的小兄弟,而是后背。
更准确点……
是脊椎。
这莫名相熟的场景……
“你……伤到脊椎了?”袁晴遥问道。
“靠!我刚有个人样了, 嘶……啊……托你的福, 又要回到半身不遂的日子了!”坞南飞怒吼。
“雅你的思,都这样了还管不住你的小麻雀, 活该!”
“就算老子这样了也能纵横情场!告诉你,老子玩过的女人比你认识的男人都多!”
“哦,真厉害啊,要我给你鼓个掌吗?”袁晴遥手握菜刀,面无表情地一只手拍了拍拿刀那只手的手腕内侧,反讽后,她无比郑重地问道,“什么病?脊髓损伤?为什么你能恢复、能站得起来还能走路?你是不完全性的?”
“哟——”他发出轻佻的声音,没当即作答。
方才摔倒背部受到了撞击,他一时间双腿麻痹,艰难地挪到了楼梯护栏那块儿,双手抓着栏杆,坐了起来,狐狸一般的目光穿过栏杆间隙射到袁晴遥的脸上。
一望而知,她对得知他是如何康复的万般心切。
他拖延不说,问起了有的没的:“小甜心,懂得不少啊?怎么,你认识我这种情况的人?男的女的?亲人朋友?”
她举着刀的手垂下:“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要你管……”
读出了她神情中的悲伤,阅女无数的他调戏她:“失恋了?被甩了?被抛弃了?他不要你了?”
“……才、才没有!”
“哈哈,连个残废都拿捏不了,你真是……”他故意停顿引她看上来,心中已然确信,然后,伸出大拇指,下一秒,指间向下狠狠一压,“逊毙了——”
他继续讥笑:“也对,再瘫再废再屎尿横流也是男人,就你那躺在床上关了灯分不清正反面的小身板,谁能对你有兴趣?”
无论是肢体动作,抑或是言语表情,坞南飞表现得都充满了讥讽与嘲笑。
袁晴遥气到天灵盖都快被怒火掀起来了!
她冲上楼,用刀背给了他的脖子一击,扯着嗓子争辩:“他才不是残废!他一直都干干净净的才不脏!你自己也生过病居然还瞧不起有同样遭遇的人!垃圾!臭虫!你……你……”
从小老实巴交、言谈有礼,需要骂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讲脏话……
但这口恶气不得不出!
她薅住他的头发,趁他病、要他命,和他撕打起来!
其实,让袁晴遥真正暴跳如雷的并不是她自己遭受了辱骂,她很爱自己,所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她,可是,她无法接受她心爱的男孩子被这种渣渣侮辱!
小学,她为他跟“小霸王”打架,二十好几了,又为了他跟第一次见面的坏男人干仗!
坞南飞则捂着脖子咳嗽不止,下半身被暂时“封印”,他无力还手。
诡异的是,似乎有意为之,他也全然没有还手的意思,任由自己被袁晴遥按着打。
直到杜秋萍外出归来,这场一边倒的战争才得以停息。
几句话讲清了来龙去脉,袁晴遥对坞南飞没有歉意,倒是觉得非常对不起杜阿姨。
跟杜阿姨说了声“抱歉”,把菜刀物归原位,她回了卧室,“咔哒”,锁上了门。
霎时,屋外的坞南飞又一轮臭嘴:“锁什么门?真以为我想跟你睡啊?就你那未成年模样,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坞少有什么变态性癖……”
“Shut!!!up!!!”
“Dirty!!!Man!!!”
袁晴遥用能掀翻屋顶的音量狂叫。
她还听见杜秋萍失望又怅然地说:“南飞,你怎么变得……唉,够了,够了,别再说了,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遥遥,今天的不愉快阿姨替南飞给你道歉。”
片时,屋外静谧一片。
袁晴遥裹着被子在床上撒泼打滚,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往脑子里涌,气到恨不得宇宙大爆炸!
“咚——”
像西瓜撞裂了一般的沉闷一声!
是她滚着滚着,脑袋狠狠地撞上了床旁边的墙壁!
霎时,痛得她眼冒金星,待痛感慢慢降低后,她突觉手指也好痛,抬手一看,右手食指和中指“战损”了。
把坞南飞揍了一顿,她也受伤了。
她濒临奔溃,一动脑袋,头发丝竟夹进了壁纸稍稍裂开的一道缝隙里,痛失一小撮头发!
“……啊啊啊!!!”
坞南飞欺负她,“飞贼”欺负她,小海欺负她,万叶舒欺负她,连林柏楠也欺负她!
连全世界她最最最喜欢的林柏楠也说锥心的话来欺负她!
现在,连墙壁和壁纸也欺负她!
她要发泄!
她要回击!
她要报仇!
“小白兔”被气出了“狂犬病”!
故此,袁晴遥拨通了林柏楠的电话,哭着将这些天遭遇的屈辱通通泄愤到他的身上。
她知道这样做有些蛮不讲理,但最爱的人给的伤害才最深。
她向来不记仇,恩怨点到为止,不必紧咬不放。但那天,他在海边说的字字句句在她心底刻下了血印,哪怕明知是假,她也真的心伤了。
第二天,杜秋萍给袁晴遥表达了浓浓的歉意,从她口中,袁晴遥简单获知了坞南飞的身世经历。
餐桌前,杜秋萍抿一口红茶,神色哀婉:“南飞九岁那年,我就和他爸爸断得一干二净了,后来,我一声不吭跑来了英国并且再也没有回过国内,这么多年来,我没管过他,连问候都很少,我是个失职的母亲。要不是他爸爸的公司破产,他过得很不好,又害了病,身边也没个信得过的人,我想,他也不会不计前嫌地跑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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