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画内,无不透露出她对未来的期待。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期待的?!
看着微博,那个心理学名词犹如一条蟒蛇盘卧在他的大脑,阴毒地朝他吐信子——
斯得哥尔摩综合症。
即,被控制者在极端的情况下,为了逃避恐惧和痛苦,会选择依赖控制者,这种依赖关系最终转化为情感上的依恋,这种畸形的情感后果严重,被控制者会丧失自我和自主权。
一盆看不见的冷水将林柏楠从头浇到脚,种种迹象表明,他最爱的女孩心里生病了。
而几天后的那个暴雨天,当林柏楠再次见到袁晴遥和坞南飞的时候,他真的……
真的……
气疯了。
6月中旬, S市进入梅雨季节,降水连绵不断,时大时小。
那天, 连日乌沉沉的天空又添了一分暗涌, 从中午开始, 整座城市下起雨,并伴有雷电、短时强降水和大风。
连续的阴雨天, 林柏楠好比遭受酷刑,他身上所有的痛觉神经被唤醒, 刺痛,撕裂,灼烧, 酸痒, 麻胀……全数找上门来,毫不手软地攻击他。
整条脊椎骨一碰就痛,不碰也痛;感知平面以下没有知觉的肢体此时尤为敏感,脚麻脚胀,腿酸腿疼,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感知到自己双腿双脚存在的时刻。
这个“工作狂”无法自愿“007”了, 他按时下了班,费劲地划着轮椅来到地下车库, 艰难地把自己挪到车上,而后,发动汽车, 迅速离开了场馆。
来到地面, 歪歪斜斜的雨大肆倾覆而下,砸上车盖砰砰作响, 雷鸣划破云层,好不安生。
开着开着,专属雷达开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前方路边的一对情侣吸引了过去——
男生高挑,撑一把伞,女生娇小,缩着身体。
他们共用一把并不算大的雨伞,男生没有将伞往女生那边倾斜,雨水方向不定,外加俩人之间二十几厘米的身高差……
约等于女生没有打伞。
好死不死,那个男生是坞南飞。
好巧不巧,那个女生是袁晴遥。
林柏楠本想加速驶离,全当没看见。
然而,右手放在油门上却无论如何就是推不下去,它甚至“叛逆”地把手推柄往后轻拉,车速缓缓下降……
于是,认栽了。
他很想看看她,哪怕是背影。
林某人十分没出息地暗戳戳尾随两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能干嘛?
他自我安慰:反正下班高峰期也开不快,还有,开进内道是无意识的,才不是他有意的。
跟了几分钟,他看见袁晴遥仰头和坞南飞激烈地交谈着,她急得跺脚。距离稍远,大雨如注,他看不太真切,刚打算再靠近一点点去读她的唇语……
须臾之间,坞南飞手握雨伞,迈开大步,竟丢下袁晴遥潇洒地扬长而去,留她一人狼狈淋雨。
林柏楠:“……”
登时,他眉间浮起褶皱,攥紧手中的方向盘,眼前,袁晴遥追了几步后被豆大的雨水拦住了路,她抱着脑袋逃到街边店铺的屋檐下避雨。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反复几次,对面都无应答,她怏怏然把手机丢进单肩包,可怜兮兮地抖了抖身上的雨,她早就淋湿了,肩膀和裤腿洇出一大片深色。
林柏楠:“……”
纠结……
左右脑快要裂成两瓣——
左脑说:“不要功亏一篑,不要让她感觉到他对她还有感情,她不能回到他的身边,这样不安全。他也不具备身份和资格去插手她的生活。再说,他贸然出现,又会不会让她以为他是来嘲笑她的落魄的?”
右脑说:“可她淋雨了。”
一通理性分析抵不过那一刹的感性冲动。
他从车内翻出一把折叠伞,降下车窗,用力一丢,雨伞降落在她的脚旁。
他看着她盯着那把从天而降的雨伞,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四下张望……
升起车窗,他胳膊支在窗框上,摊开手掌遮住了侧脸,若无其事地开车继续前行。
这条路开始堵车了,车速提不起来,林柏楠行行停停,在车内如坐针毡。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晓得袁晴遥看没看到他?她有没有收下伞?
思绪飘忽之际,他由不得自己,朝后方望了一眼,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闯入他的视线——
她脚步匆匆向前走,并没有打他扔给她的那把雨伞,头上顶着单肩包,遮雨效果微乎其微,衬衣和牛仔裤的水渍越扩越大,长发像刚洗完一样,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林柏楠:“……”
终于,疼惜与气愤两种情绪像彗星撞地球那般猛烈碰撞,撞击得林柏楠头皮发麻。
他打开车窗,把头伸出去,噼噼啪啪的雨滴迷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喊道:“袁晴遥!”
袁晴遥循声望来,脚下一滞,转而,她满脸的怨恨,口气好似着了火:“我就猜到是你!干嘛?看我可怜施舍我一把伞?我这么惨你开心了吗?”
林柏楠气不打一处来:“给你伞是让你用的!”
袁晴遥话语带刺:“哦,是吗?我还以为是谁不要的垃圾。”
话毕,她加快脚步赶路,不再理会他。
林柏楠急火攻心!
他必须抓紧时间,他还堵在路上,袁晴遥一旦与他擦身而过,他就追不上她了。
他抬高音量命令:“上车!”
她拿幽怨的眼神斜睨他,边走边冷哼:“哼!你说上车我就上车啊?你谁啊?凭什么听你的?”
她故意龟速走在距离奔驰车不近不远的位置,他从车窗伸出手够不到她,但打开车门、探出小半截身子再伸手就能抓住她,可是凭他的身体条件做不到。
“你幼不幼稚?”
“我就幼稚了!我就不听你的话!你不让我淋雨我偏淋!淋到浑身滴水,淋到透心凉!我告诉你,我就要这样走回家!我还要在外面站十分钟,阿……阿嚏!”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他分明担忧得心跳失速,好像坠楼了一样,一开口,却是一句反作用的挖苦:“披头散发的落汤鸡真难看,你这个鬼样子吓唬谁呢?上车!快点!”
“哼!”她气笑了,脱下手腕上的头绳,随便扎了个丸子头,歪着嘴巴回应,“我这个风鬟雨鬓又湿漉漉的‘女鬼’太不体面了,哪里有胆量弄脏林少爷的奔驰?我还是赶紧离开您的视线吧,您眼不见我心不烦!”
说罢,她预备要跑!
“……站住!”
“拜拜——”
“……袁晴遥!”
“有本事下车来逮我啊!哼,等你下来我早走远了!”袁晴遥扭头得逞地冲林柏楠吐舌头,转身,没跑两步,后衣领忽地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紧接着,她被往后拽去!
想挣脱,那弯钩似的东西一扭,和她的衣服绞在一起,难分难舍。
她耳畔传来他混杂着雨声的低吼:“不想裸奔的话就上车!”
为了不赤身裸体,也为了不被领子勒断气,她只好屈服,顺着那力道一步步倒退……
随后,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不容分说地箍住了她的手臂,她后脖颈的拉力随之消失。
她回头凝神细看——
勾住她衣领的居然是一把长柄雨伞!
……嚯!
他还真从小到大都是个善于借助工具的家伙!
而林柏楠情急之下打开了车门,另一只手抓着驾驶室的车顶前扶手,大半截身子都探了出来,此时,他晃晃悠悠地坐不稳,随时都可能翻倒在地。
袁晴遥不敢挣扎了,扶着林柏楠的肩膀,协助他坐稳坐好。
滂沱大雨浇湿了他的半边身体,他的手还牢牢地拉着她的胳膊,仿佛生怕她从指尖溜走。
后边的车辆鸣笛提醒该开车了,林柏楠半眯小鹿眼,语带愠怒地重复道:“上车。”
袁晴遥假意答应,却在林柏楠松手的那一刻转身想跑,他眼疾手快再次捉住她,拉扯中,她衬衣的衣袖卷了上去,右小臂赫然露出一片淤青!
那可怖的痕迹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刺眼得令人发指。
“……”
“……”
两人动作同时僵滞。
林柏楠的世界一刹那变成了默片。
擂鼓般激荡的心跳声让他耳膜发疼,极度的暴怒贯穿全身,脊椎的剧痛无足轻重了,这一幕才真正让他四分五裂。
没商量了,他左手揽住袁晴遥的腰,右手护着她的头,把她强硬地抱进了驾驶室!
他的臂力依然惊人,容不得她抗衡,她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他利落地将她的腿脚收进来。
“砰”一下,关上车门。
“咔”一声,锁上车门。
近在咫尺,鼻息相融。
“坐过去。”他的音色回归往时的清湛冷冽,没发作,状似平静地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座。
“强盗……”他的腿比多年前更细瘦了,她赌气不看他,手脚并用蹭到副驾驶座坐下,系上安全带,拉下衣袖遮住了那片伤痕。
汽车起步,他直视前方,没给她任何眼神。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包抽纸,无声示意她擦擦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又从后排座椅拉来一条薄毯甩给她。
身体和心脏都痛得快要散架了,他竟面无表情,该打方向盘打方向盘,该拉手柄拉手柄,该干嘛干嘛,唯有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和青筋暴起的手臂,昭示他的情绪快雪崩了。
袁晴遥则侧着脸看窗外雨蒙蒙的景色,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水,表情中流淌出一丝感伤。
单肩包平躺在她的腿上,里面装着他丢来的雨伞,她悄悄从包里掏出来,插进座椅旁边的储物盒……
貌似有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她微微低头看,看见一本护照。
她没有探索,收回目光。
就这样,他们一路无言。
当车开到小区的地下车库口时,袁晴遥打破了沉默:“我在这儿下车吧,我男朋友不喜欢我跟异性有过多的来往,他看见我坐你的车会不高兴的。”
林柏楠停车,默然不语:“……”
袁晴遥拉了拉锁住的车门把手,急着要走:“我从地下走,淋不到雨。谢谢你载我一程,让我下去,行吗?”
生分的感谢、责怪的口吻,听得林柏楠如坠冰窖。
解开锁,袁晴遥麻利地溜了出去。
林柏楠冲着她的背影语带疲惫地讽刺:“好眼光,找了个让你淋雨还有暴力倾向的男人,真会在垃圾桶里捡东西。”
袁晴遥淡淡地回应:“我过得很好,非常好,特别好,不需要你的冷嘲热讽,请你以后别来烦我。”
“你疯了?”
“跟你没关系。”
“你作践自己给谁看?”
“我喜欢这样,很刺激。”
“你是不是觉得看见你自毁我会后悔内疚?”
“你少自作多情了。”
“嘁,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是,我就是,所以当时才被你骗了感情。”
“……那也不是你自轻自贱的理由。”
“哼!少假惺惺地来关心我!我乐意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变成什么德性也是我自己的事,多管闲事!我不要听你唠叨,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说完,她找了处能暂时遮雨的地方站着。
他秒懂她的意思——
为了避嫌,她不跟他一块儿进去。
无力感像汹涌的海啸拍了过来,他苦笑:“袁晴遥,你现在变得任性妄为,是非不分,不可理喻,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爱情,那随你便,我不会再管你了。”
推下油门,他不回头地进了地下停车场。
过升降杆时,门卫大叔从休息室探头出来,通知他:“业主您好,受暴雨影响,配电设备发生故障,整个小区都停电了,物业正在派人电力抢修。您别担心,小区有自己的发电机,很快启动,估计再过二十分钟电梯和公用照明设备就能用了。”
林柏楠点点头:“好,知道了。”
正如门卫所言,停车场黑咕隆咚的,林柏楠打开车灯,没有尽快找个宽敞的停车位,而是停在了不挡路的一处。
腰背疼得直不起来了,他却耐心等待。
片时,那个女孩走了进来。
远处,仿若黑洞一般的空间深黑得将人吞噬,只有一束暖黄的光停留在明暗交界处,她顿了顿脚步。
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怕黑了,但孤身一人走入黑暗之中还是难免提心吊胆,外头雨势愈烈,不想再淋雨了,她夹紧单肩包,埋头快步向着光亮走去。
然而,那束光恒久照亮她的前路,是带领,又是陪伴,护送她到了单元楼口。
灯光直到汽车上锁才熄灭,没有过渡,一束稍稍弱一点的光紧随而上,是手机的手电筒,温暖的光晕,连同坐轮椅的年轻男人,款款向她靠近。
她直愣愣瞪着他不说话:“……”
他从她面前驶过,说了句:“胆小鬼。”
她没有接腔,随在他身后进入了电梯间。
电梯尚且停运,她背靠在大理石墙面,站着不动,而他停在她身旁不近不远的地方,看似没有爬楼梯的打算。
六楼对他来说不算高,他上得去。
小区的住宅楼总共三十层,林平尧当初买6楼就是考虑到万一遇上停电、电梯故障、火灾之类的突发状况,独居的林柏楠也能自己走楼梯。
她的余光一寸一寸窥察他,他努力挺直脊背,脸色跟刷了白漆的墙面一样白,眉宇间还压着怒意。
“你不是不管我了吗?”她小声嘟哝。
“我本来就没有管你。”他嘴硬到底。
“那你怎么不上去?”
“那你怎么不上去?”
“我在等来电坐电梯。”她回答。
“我也是,不可以吗?”他反问。
“你不用陪我……”
“嘁,谁陪你了?”
她撅起嘴巴,这人的这张嘴啊,铜墙铁壁见了都要自叹不如!
不自讨没趣了,她掏出手机打发时间。地下车库信号不佳,拿着手机也没什么乐子,她打开相册翻阅起来。
大概二十分钟后,来电了。
电梯复工,她在亮亮堂堂中搭上了电梯,他不为所动,清秀俊美的脸庞比刚刚又苍白了几分。
她拦着电梯门,问:“你不上来吗?”
静默几秒,他没头没尾地问:“你……要跟我做朋友吗?普通朋友,我们有始有终。”
她冷脸相待,指尖猛戳关门键:“不要!凭什么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和你初始就不是朋友,你当初觉得我傻瞧不上我,我当初佩服你也讨厌你,和此时此刻如出一辙。”
门合上之前,她最后低吟:“这才叫有始有终。”
电梯上行,而他垂下了头。
小鹿眼瞳孔失焦,干巴巴得闭不上。
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是她在救赎他,赠予他无尽的温暖与能量,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她一生平安健康,开心幸福……
她竟变成了这样。
他酿下过错了吗?
他就要没法再坐视不理了。
二十五岁的林柏楠,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袁晴遥进家门时, 诱人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她心如止水地换上拖鞋,走进餐厅,果不其然, 坞南飞点了一桌子外卖正一个人大口朵颐。
“小甜心跑去外面洗澡了?瞧瞧, 水都滴地上了。”他停下筷子, 玩味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等会儿我的小甜心还得拖地洗衣服, 真辛苦,不过, 你那水涔涔的样子看着还真让人怜爱呢。来吧,分你点饭吃。”
说着,他推了推残羹剩饭, 招手示意她坐下来用餐。
她叹气, 低声回应:“南飞,你吃吧,我去洗澡。”
他没再邀请,一边看球赛,一边夹一块那个、尝一口这个, 心心念念的中国美食啊, 他吃得过瘾。
洗完澡,袁晴遥肚子饿得咕咕叫, 来到餐桌前坐下,视线在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流转。
坞南飞这时开始护食了,双臂围成圈将吃的护在怀里:“自己点外卖, 我还没吃够呢。”
她起身, 去厨房冲了碗泡面先垫吧一下。
刚把泡面和餐具端上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袁晴遥与坞南飞相视一眼,她搁下碗筷,前去开门。
门打开——
三名中年妇女站在门口颜厉色地盯着她。
其中一位戴眼镜的阿姨朝屋内望了望,语气严肃:“女士,我们是社区的人民调解委员会委员。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家存在家庭矛盾纠纷?方便了解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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