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让这种平衡有朝一日被打破。
灯影昏暗,贺兰香双目清明。她在短瞬间坚定了念头,她一定要和谢折两清,起码不能再有身体上的纠缠。
日升月沉,数月中又降了几场春雨,临近初夏,谢光的生辰宴如期举行。
贺兰香本想如往常小办,耐不住上门恭贺的人多,康乐谢氏自不必说,其余权贵知道谢光新选上太子伴读,纷纷借着送礼为由上门走动,素日清净的府上一时间人满为患。
贺兰香带着谢光在仪门下与往来贵妇寒暄,谢光今日穿了一身松石绿的福寿禄三宝纹锦衣,便更衬得容貌秀美如同小仙童一般,招来赞叹无数。一众人正说笑,便有婆子自外跑来通传:“大将军回来了,正往此处走来。”
众多笑脸僵住,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贺兰香反应及时,低头对谢光笑道:“你大伯果然还是疼你,记挂着今日是你生辰,特地从军中回来为你庆生,等会儿见了面,嘴定要甜些,知道吗。”
“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谢光乖巧道。
贺兰香摸了摸儿子的头,同时耳边熟悉的脚步声逼近。再抬眼,便对上谢折那双漆黑幽深的瞳。
一个时辰后,贺兰香将所有宾客迎完,命细辛看好谢光,趁无人注意,独自前往了后罩房。
里面,谢折已等候多时。
160 章
太阳光在开关门的片瞬里漏入房中又消散, 留下淡淡光影氤氲于昏暗中,萦绕在谢折周身。
谢折抬眸定定看着贺兰香,面无波澜, 眼神却在一寸寸雕琢她的身体,纵然一站一坐, 相隔一丈,中间的空气却好似有了温度, 发出滋滋不安分的响。
“你来干什么,”贺兰香冷眼对他, 怒声道, “有这么多人, 生怕旁的看不出端倪吗。”
谢折启唇, 语气里是一派的理所应当,眼神依旧放肆,“大伯来为自己的侄儿庆贺生辰有何不可。再说, 我送给他的斗鱼,他不是很喜欢吗。”
贺兰香想起那尾小鱼,更想起谢光那日流露出的活泼样子, 不由得便冷静了下来, 话锋一转对谢折说:“本来我还在想何时与你开口才好, 罢了,择日不如撞日。”
谢折眉梢微挑, 好奇她想要说什么。
“谢折,你我断了吧。”
谢折瞬间起身大步走到贺兰香面前,一双黑眸死死看着她, 一字一顿道:“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贺兰香并不闪躲,抬眼对视过去道:“就当是为了孩子。”
谢折:“你我二人之事, 与他何干?”
贺兰香语气逐渐强硬,郑重道:“光儿会长大,会越来越懂事,外面的风言风语他可以装作不知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我还有一日的交集,他就早晚能发现,届时你让他如何自处?是要接受自己的母亲与大伯有染,还是接受自己是母亲和大伯的珠胎暗结?”
谢折双睫在短瞬中颤动一下,气息陡然发急,这是他动怒的征兆。
可他就只是微微点着头,看着贺兰香的脸说:“贺兰香,你还真是变了。”
“过去那般利己之人,如今为了你的儿子,什么都能筹谋,什么都敢提。”
贺兰香无动于衷,就这么看着谢折从嘴里说出每一个字,神情未有一丝松动。
“珠胎暗结?”谢折罕见用了自嘲的语气,低头逼近她,唇瓣贴着她的耳畔,“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费劲办法才与我苟合得子?珠胎暗结,你何时有了如此重的廉耻心了?就因为有了孩子当了娘了吗?”
谢折嗓音低沉下去,“我还真是好奇,你到底能为这小子做到什么地步。”
贺兰香听出他话中狠意,倏然便精神过来,怒瞪喝问:“你什么意思,你想对他做什么?谢折我警告你,光儿他可是你亲生的!”
谢折欣赏着贺兰香怒不可遏的样子,正欲抬手将她鬓边发丝别到耳后,便感到一丝异样,抬眸扫向房门,同时大步走去。
门外的人听到脚步声,仓皇跑开。待等门开,便已空无一人。
谢折低头去看,只发现一串小小的脚印。
“世子!世子!”
细辛到处张望寻找,抓住个丫鬟便问:“见到世子了吗?”
对方摇头,她则一脸失望地继续张望,内心懊悔自己就不该与谢夫人寒暄那两句,这一转脸世子就不见了。
细辛在外面找了一圈不见人,最后打算到自家主子的卧房去看看,万一是小孩子累了回去歇息了呢。
如此想法过去,细辛便朝廊庑走去,未料刚迈上步子,迎面便见站在廊下的小谢光。
谢光站在金丝鸟笼下,里面的相思鸟鸣啼不休,连经过的风都变得聒噪无比。他脸色发白,神情怔愣,浑浑噩噩的模样,仿佛丢了魂。
细辛快步走过去,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叹气道:“小祖宗啊,您让奴婢好找,怎么一声不吭便回来了,回来也该与人说一声啊,您一个人奴婢怎么放心。”
谢光面无表情,开口却凌厉许多,“这是我自己的家,我有何处不能前去。”
细辛被堵得哑口无言,感觉这孩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正狐疑,她留意到谢光的脸色,顿时惊诧道:“世子的脸怎么白成这样了,可是身体不适?”
谢光未言,抬腿迈出步伐,径直走下廊庑。
看着他这副样子,细辛越发觉得蹊跷。正要紧跟其后,转身时刻,眼角余光便落下鸟笼下的玛瑙浴缸上。
那斗鱼活泼好动,凡有人经过必要摆尾,今日却是安静至极。
细辛不由得上前,只往浴缸中扫了一眼,便低呼出声,满面惊愕。
只见原本清澈的水被血红填满,原本活泼的斗鱼飘在水面,已成一具尸体。
地上,蜿蜒一片水渍,直通到廊庑外。
“什么声音,是谁家成亲了吗。”静室乌窗,流光馆内无色无光,披头散发的女子自昏睡中醒来,听着耳边隐约出现的锣鼓声音,浑浑噩噩地问。
门外婆子回答:“回姑娘,是护国公世子生辰,二公子特地命小厮排练鼓乐,好登门去给世子解闷玩儿。”
王朝云冷嗤一声,语气里俱是怨愤与不甘,“亲生的到底是不一样,一个小兔崽子的生辰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可我呢……他们有多久不曾为我贺过一次生辰。”
门外婆子缄默不言。
“进来,为我更衣,大喜之日,我要出去走走。”
“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没有大公子二公子的意思,没有人能为你开这道门。”婆子不假思索地道。
“我再说一遍,进来为我更衣。”王朝云的声音陡然狠厉。
这下婆子彻底没了声音,直接将话无视。
王朝云冲下榻扑向房门,用力拼命晃动,放声呵斥:“更衣!我要更衣!我要出去!”
回应她的只有缠绕门上的锁链碰撞声。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你们究竟要关我关到什么时候!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大哥!二哥!你们为何不来见我!你们告诉我你们为何要关我!为何一言不发将我关到现在!我要你们给我一个解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王朝云的声音从狠厉到凄厉,最后筋疲力竭,身体瘫软在地,只能从嘴里不断发出哀鸣,“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昏暗的房中,满地污秽,作呕至极,气氛更是寂静如深窟,只有吱吱发叫的老鼠与她相伴,爬上桌去嚼作画用的绢布。过去谁人不知王氏女一画难求,千金不换,如今却沦为老鼠的口中餐。
王朝云看着这场面,止不住发笑。
五年前她一觉醒来突然被关住,一开始还能沉住心作画度日,在心中安慰自己早晚有出头之日,可随着一日日过去,不仅门上的锁链加了几条,连孝期过去本该有皇宫的人接她入宫与皇帝大婚的动静都没有,这让她如何不焦灼,试问人这一世能有几个五年。
作画讲究静心凝神,王朝云画不下去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心静之人。
她开始回忆复盘昔日种种,思索自己为何走到今日境地,她怀疑王元瑛和王元琢已经知道是她杀了郑文君,所以才会如此对她。但若真知道了,那兄弟俩应该是直接将她杀了才是,怎会留她性命。
王朝云不明白,想不通,为何自己会突然落到如此处境。她处心积虑走到今日这步,为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都已经费尽心机,不放过往上爬的任何一步,最后,却连房门都出不了半步。
这就是她杀了生母养母亲弟,换来的最后结果吗。
像朵阴湿之处长出的蘑菇,只能腐朽,烂在原地,永世不得翻身。
就要这么认命吗。
她王朝云,偏不。
“你去找把斧头过来,”王朝云重新扑到门上,对门外的婆子道,“然后将这锁链狠狠劈开,现在就去。”
婆子视若无闻。
王朝云继续道:“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你放心,我大哥二哥最多将你赶出府去,不会伤你性命。等我到了宫里,当上皇后,我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我会赐你黄金万两,还封你当诰命夫人,给你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只要你让我出去。”
“姑娘还是认清自己此时的身份吧。”婆子叹息道,似有于心不忍。
“我的身份?”王朝云陡然癫狂,捶打着门怒不可遏道,“我是王朝云,我娘是荥阳郑氏的嫡长女郑文君,我爹是琅琊王氏家主王延臣,纵然他们二老已仙去,我还有三个兄弟,我依然是大周最尊贵的女子!”
“我还是当今圣上的未婚妻,太子未来的嫡母,文物百官都要听我的,何况你一区区贱婢!”
“我现在命令你给我开门,不然等我出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嘴里一直重复“杀了你”三个字,又逐渐变为“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王朝云大笑,“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王元瑛,王元琢,王元璟,还有那个贺兰香……对,都是因为贺兰香,等她出去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把贺兰香千刀万剐,如果当初她没有回来,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贺兰香从小就死在了外面,那该有多好。
王朝云在脑海中试想了一万个折磨贺兰香的方式,兴奋得浑身发热,被虱子咬过的地方便更加奇痒无比,她用力抓挠,挠得全身血肉淋漓也不停下。
王朝云大哭大笑过后身体异常疲惫, 不知何时便已沉沉睡去。
忽然,她被哐当响声吵醒,抬头看到紧闭的两扇房门竟已大开, 极强烈的阳光照入房中,直洒在她身上, 白茫茫雪花一样刺眼,看不见人, 却有尖细的声音飘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男正位乎外, 女正位乎内, 国不可无君, 亦不可无后。朕闻琅琊王氏有女朝云, 德才兼备,含章秀出,特仰承天命, 册封王氏朝云为中宫皇后,赐居坤宁宫,钦此!”
王朝云浑身颤抖不停, 连忙扑跪在地, 叩头高呼:“臣女接旨!臣女接旨!”
终于,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她高抬起手,却久久未能等到圣旨落入手中, 抬头看,却发现视野里漆黑一片,两扇门严丝合缝, 像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嘴。
是个梦。
王朝云坐在原处,呆呆看着门, 喃喃道:“臣女接旨……”
“为什么是梦!是梦又为何要让我醒来!”王朝云大吼出声,爬起来拼命去砸门,直到筋疲力尽,再次睡着。
此后的日子,相同的梦王朝云做了有上百次。
梦中有多欣喜若狂,醒来便有多悲愤欲绝。
五年来即便过得不如猪狗,她也从未有过寻死的念头,但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甚至有好几次,她都想一头撞死结束这一切,可她咽不下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
她就不信她这辈子都出不了这扇门,只要能出去,她就一定有出头之日。
她王朝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上云。
思绪浑浑噩噩,王朝云半梦半醒趴在地上,忽有光芒照入房中,使得她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那个让她厌恶的梦境又来了。
“圣旨到——”太监的声音尖细刺耳,如无数细针扎在她的全身,刺激着她的每一寸血肉神经。
王朝云撑起身体,猛地冲了上去,双手掐向太监的脖子,嘶声力竭:“还敢来找我,我杀了你们,!我看你们还敢来我梦中嘲弄我!”
太监大惊失色,躲到侍卫身后尖叫道:“王大姑娘莫不是疯了!怎么还要杀了洒家!来人啊,还不赶紧拉住她!”
王朝云被侍卫团团围住,活人身上的热气温暖了她的身体,她的思绪清醒过来,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些人,“你们不是梦?”
“哎呦,这种大喜之事梦里可不带见的,”太监清清嗓子重新站了出来,和颜悦色道,“事不宜迟,仔细误了吉时,王大姑娘伏地接旨要紧。”
王朝云的头脑依旧嗡嗡作响,依话跪了下去,听太监传旨。
阉人的声音与梦中的同出一辙,一样的刺耳难听。她一片混沌,如身处梦中一般,根本听不清耳边的字句是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册封王氏朝云为中宫皇后,即日入宫完婚,钦此!”
“王大姑娘,接旨吧。”太监满面堆笑,轻声细气道。
王朝云高抬起手,激动到声音都在颤,一字一顿地哽咽道:“臣女……接旨。”
坤宁宫燃起龙凤喜烛,烟丝袅袅升起,如梦似幻,所见之处皆是精心布置过的红。
王朝云一袭大红嫁衣坐在喜榻上,头顶凤冠随着她的笑声止不住发晃。
她看着眼前,想象着文武百官在她面前行礼高呼皇后千岁的场面,沉下声音抬手道:“众卿平身。”
幻想过后,笑声愈发难以自抑,简直要笑出泪来了。
过了这一夜,她就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以后还会是太后,皇太后,五年的忍辱负重算什么,她王朝云终究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王朝云卧倒在榻上,内心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开始计划明日一早都要处死谁。
忽然有钟声响起,足有二十七声,震耳欲聋。
待等声音平息,天地为之静寂。
王朝云逐渐松开紧捂双耳的手,还未思索发生了什么,大殿门便被撞开,进来一排太监几十个侍卫,占满了坤宁宫内外。
“娘娘节哀顺变,”为首太监抹泪道,“陛下他……驾崩了。”
王朝云愣住了,旋即内心便涌上一阵狂喜,却强装悲痛道:“驾崩?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说走就走了,这让本宫该如何活下去?难道要本宫独自抚育太子,辅佐他登基为帝吗,这可真是……”
真是太好了。
这夏侯瑞死得太是时候,她才做了一天皇后,转眼便要做太后,实在是天助她也。
“娘娘不必伤心。”
太监捧上一方小案,案上整齐放有毒酒匕首白绫。
“陛下担心留您一人孤苦,特地留有口谕,准您殉葬伴驾,在地下做一对佳偶天成,再续夫妻情缘。”
王朝云站了起来,语气不由激烈,“你们是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太监道:“听不听得明白不重要,娘娘选一样吧,洒家也好送您上路,这走晚了,陛下他老人家可就要生气了。”
王朝云只觉得眼前眩晕发昏,尚未发出质问张嘴便要喝骂:“我看谁敢动我!古往今来就没有皇后殉葬的道理,你们这是以下犯上!”
太监:“都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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