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行了,朕要冷死了!李姐姐呢!李姐姐在哪!朕要抱着她!朕要听她唱歌!”
“太妃娘娘早已出宫入大相国寺为国祈福,陛下忘了么。”
“那些术士呢!他们不是说吃了那些丹药便能延年益寿吗,为什么朕还是这么生不如死,为什么!来人!把他们都找来,再拿刀把他们都砍了!”
内侍听命,传来大批术士,又按照吩咐持刀砍人,惨叫连天,鲜血流淌满殿。
“咳咳……骗子!一群骗子!给朕把他们都杀光!”
鲜血越淌越多,在场中人无不瑟瑟发抖,更有术士直接吓晕过去,待等手起刀落又了结二人,一名术士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言地高呼:“草民还有一方!确保延年益寿!求陛下再给草民一个机会!”
夏侯瑞:“说!”
术士颤颤巍巍爬上前,哆嗦着报了一串药名,说时又有内侍进殿,屏声息气着呈上一封密函,小声说要陛下亲启。
夏侯瑞极不耐烦地夺过书信,喘着粗气看字。
鲛绡帐外,术士最后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还,还要,还要血脉至亲的心头血四十九碗作为药引,一日一服用,足服用上一个多月,便可延年益寿……”
这时,夏侯瑞大笑一声道:“好!”
术士险些被吓咽气。
夏侯瑞攥紧那一纸密函,喘咳交加,咳嗽完便哈哈大笑,眼看着信道:“人算不如天算,连老天爷都在帮朕,舅舅啊舅舅,你机关算尽,却在最信任之人身上吃了最大的跟头,你啊你,你可真是——”
话未说完,一口血吐了出来。
“陛下!陛下!”血腥气中,长明殿乱作一团。
“反了?”
贺兰香听着传到耳边的消息,顿时头昏目眩,连忙扶了肚子,回过神,不可思议道:“王延臣怎么就反了?谢折不是去救他了吗?他怎么会突然和蛮子联手了?”
细辛道:“说是谢将军突袭敌营,本该大获全胜,不想王将军却朝蛮人献计,联手反扑谢将军,自那便恶战不休。”
贺兰香怒拍座椅扶手,厉声道:“他是疯了吗!他的儿女都还在京城!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话音刚落,突然,贺兰香明白了。
王延臣是在仗着自己身后有萧怀信撑腰,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萧怀信兜底,所以才敢如此肆意妄为,毕竟他不知道她贺兰香是他自己的亲女儿,他和谢折还有点微妙的关系在,谢折顾及着贺兰香都不会取他的命。
在他眼里,只要他落到谢折手里,就一定是必死无疑的,与其等死,不如奋力一搏。起码,如果真把谢折拿下,说他王延臣乱臣贼子也好狼子野心也罢,反正算是一雪前耻了。等回到京城,只说叛国为假被蛮人逼迫为真,轻易便能将罪名洗清,横竖有萧怀信为他操心。
贺兰香想通这一点,却越发觉得眩晕,再起身险些跌倒。
细辛连忙扶住她,焦急道:“主子想去哪里。”
贺兰香摇头,“不去哪里,传我命令,准备纸钱寿衣,届时有用。”
细辛慌了,“主子这是作甚,谢将军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贺兰香仍是摇头,眼底渐红,咬紧牙关道:“不是谢折,是王延臣,他,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谢折在辽北豁出命才守住一方疆土,王延臣无论对内如何勾结,终究有一线生机,可他若投奔蛮人,谢折绝对不会留他性命。
甚至整个琅琊王氏都会因此被牵连。
时至今日,贺兰香恍然清醒,她好像终于懂了李萼当初为何阻止她认祖归宗,不仅因为夏侯瑞有意除掉王氏一族,更多的,是王延臣,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93章 生子
大雪漫天, 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巨石砌成的漆黑城楼之上,一眼望去黑白交接, 泾渭分明,冷酷的整洁。
伴随脚印绵延, 一滴鲜血坠入绵软的白雪之中,杀气顿时拔地而起, 更多的血珠顺着王延臣握刀的掌缝流出,他却不敢松懈, 握刀的手更加收紧, 一双血红的眼睛怒瞪面前高大男子。
谢折遍体漆黑冷甲, 与城墙颜色不分上下。他抬腿逼近王延臣, 道:“王提督,回头吧。”
王延臣不断后退,气势却不输, 低头怒啐一口道:“我呸!回头?回头即是死路!自古成王败寇,认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谢折你听着, 老子现在还没输!你只是把我逼上城楼, 你低头看看, 战局还没有定下呢!”
城楼下,厮杀声彻天, 大周将士与蛮人士兵死战不休,刀枪卷刃便换赤膊,雪花与飞溅血珠融合, 血雾弥漫成烟。
谢折收回眼神,面朝王延臣道:“你如此自信, 不是因为战情是否有利于你,而是你只要能杀了我把兵带回京城,不管什么罪名,萧怀信都一定会设法保你,是吗。”
王延臣冷笑,神情逐渐猖狂,“你没有说错,谢折,你认清吧,只要萧丞相一日站在我这一边,你是赢不了我的,辽北兵权,早晚都要在我王延臣的手里!”
谢折未语,从甲衣里掏出一纸书信,揉成团,扔在了王延臣的面前。
王延臣狐疑地盯着脚前之物,皱眉询问:“这是什么东西。”
谢折不急不缓道:“你当初为了让先帝忌惮萧氏一族,买通了一个叫朱老三的市井人士,让他散播夏尽萧起的童谣,后来事情闹大,朝廷要问罪散播者,朱老三便就此失踪了,你寻找多年欲图杀之灭口,却总不得下落。”
王延臣面上抽搐一二,表情略有失控,顾不得继续与谢折剑拔弩张,扔掉刀便弯腰捡起那纸书信,拆开时手都是抖的。
但当他看到上面所言,却忽然大笑出声,将信一撕两半,抬头瞪着谢折道:“满纸胡言!什么朱老三王老三,我不知当年童谣之祸是何缘由,此人与我更是毫无干系,谢折你休要含血喷人,栽赃陷害于我!”
谢折未管他大呼小叫,自顾自继续说道:“有没有干系,不是王提督说了算,还得这人亲口来讲才是。”
王延臣眉心骤然一跳,吞了下喉咙,压住慌乱道:“此人现在何处?”
谢折面不改色道:“皇宫,长明殿。”
王延臣目露惊恐,再度看向手中残信,不可思议地喃喃说“这人,这怎么,这怎么会……”
谢折:“这人怎么会出现?”
王延臣哑口无言,双目炯炯盯着谢折。
谢折步伐迈出,接着朝他逼近,目光锐利道:“自然是萧丞相人脉广大,掘地三尺将此人找了出来。”
王延臣攥信纸的手收紧发抖,咬牙切齿看着谢折。
谢折:“王提督还不明白吗,萧怀信不会再帮你了。”
“你若回到京城,你王氏一族便在劫难逃,免不得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若在此时自尽,大可说成是被蛮人逼迫才同流合污,后来不堪受辱,自尽于大军之前,为国捐躯。”
话音落下,谢折将三道免死金牌扔在王延臣面前,道:“三道金牌,三条性命,是要保你三个儿子,还是保你自己,王提督自行决断。”
王延臣伸手摸向雪中三块金牌,又看向早已跌落雪沫中的刀,颤着手伸出,几度想要收回,又终究握住刀柄。
他起身拔出刀,架上脖颈,大喝一声准备自尽,却又忽然之间将刀砍向谢折。
谢折似乎早有预料,侧身躲过一击,横刀劈向王延臣。
二人激战,刀锋斩碎飞来雪花无数,雪沫纷飞。
这时,城下忽然出现王元璟的身影,隔着战情朝城楼上大喊道:“爹!”
王延臣赫然走神,满眼皆是不可置信,高呼一声:“璟儿?你在哪!”
只听一声闷响,谢折一刀刺入王延臣腰腹。
王延臣眼眸大瞪,努力伸着脖子去找王元璟的身影,眼神沉痛异常。
“爹!爹!放开我爹!爹!”
楼下混乱中,王元璟被士卒强行拉住,不得上前分寸,只能放声哭喊。
王延臣额上青筋暴起,抓住刀身试图反击,狠狠盯着谢折,哑声道:“谢折,我求你,别当着我儿子的面……”
谢折不语,刀又刺深三寸。
王延臣大吐一口鲜血,眼也变得血红,嘶声凶狠道:“谢折,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害怕什么吗?”
王延臣笑了,猩红双目中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和那个弑父的狗皇帝一样,都见不得父慈子孝的场面,觉得全天下的父子都要和你们一样狗咬狗互相残杀才好,所以暗中挑拨我琢儿与我父子离间,与瑛儿兄弟离心。”
“你等着,谢折。”
王延臣猛然松开抓刀的手,改为抓住谢折的领口,用尽最后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你……你会成为你爹那样的父亲,生一个……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
谢折呼吸一滞,额上青筋猛然鼓起,握刀的手一时竟有些颤抖。
王延臣笑容阴森,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死盯着谢折道:“时间不会太久的,你等着吧,等着吧……”
谢折抽出刀,鲜血喷涌如泉,溅在他的脸上,王延臣在同时间断气,两只血红眼眸大睁,死不瞑目。
谢折站起来,看着王延臣的眼睛,对身后随从吩咐道:“传令下去,王提督为国捐躯,尸体择日送回京城安葬。”
“是。”
祠堂前,夜色漆黑,人影憧憧如鬼影,血腥气铺天盖地,女子的惨叫声逐渐微弱,变得毫无声音,只剩下棍子不断打在身上的闷响,像在打一块毫无生命的烂肉。
在她旁边,还有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安静跪着,双肩小幅度的颤抖着,随时破碎一般,却分毫不敢动弹。
祠堂门口,有个高大的男子被人群簇拥其中,脸上是被黑气笼罩的空白,看不清五官,但能感受到他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笑声阴森讥讽。
笑完,他看着年幼的孩子,毫无感情,冷声说:“拖下去。”
孩子被一只大手攥住肩膀粗鲁拎起,死在血泊中的女子则被一方烂席卷起,被两个人合力抬架,不知送往何处。
“别动她,别动她……”
颤动的火苗下,谢折牙关紧咬,额头沁出冷汗无数,两只手攥紧成拳,打着寒颤。
“丢了喂狗。”男子吩咐道。
“我杀了你!”
梦中的谢折终于站起,朝着那道高大如山的身影冲去。
可待等他一拳落下,场景便又恍然发生变化,棍子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动静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换了角色,被打不再是那名可怜的女子,而是名锦衣罗服的青年。
血水连天,和阳郡主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谢折!你听着!谢氏的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你爹也不会放过你!你不会有好下场!你不得好死!”
烛火赫然一跳,谢折惊醒,气喘吁吁。
梦里那道黑影,是他爹,宣平侯,死在棍下的青年,是他弟弟,谢晖。
和阳郡主凄厉的声音逐渐在他耳旁散去,王延臣的声音又回响在他脑海当中。
“你等着,谢折。”
“你会成为你爹那样的父亲,生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
谢折眉心猛然跳动一下,向来沉稳无波的眼眸,竟在此刻闪出三分不安的光。
“来人!”他哑声喊道。
严崖进帐,俯首拱手,“将军。”
“如今大战告捷,蛮人回天乏术,便由你亲自领兵回京,对外不必声张,暗中施行即可。”
严崖不解,抬头询问:“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您要独自返京吗?”
谢折未说话,粗气喘不停,浑身热汗蒸腾,仿佛刚打完一场恶仗。
严崖见状,不敢多言,颔首应下,“属下谨遵将军吩咐。”
严崖退下,帐中重新只剩谢折一人。
谢折看向烛火,短短一瞬,便已起身下榻,披衣出帐,直奔马厩。
大相国寺,阴雨不休,空气潮湿闷热,泥土的苦腥气中掺杂浓郁刺鼻的甜腻,像是人血的味道。
李萼跪在佛龛下合掌诵经,双眉紧紧皱起,念经的双唇翕动着,似乎很是不安。
隔壁,传来女子尖锐凄厉的哭喊声。
终于,她忍不住,睁眼起身跑出门,走到隔壁禅房门前道:”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生出来,你们都是怎么接生的。”
门前跪倒一片,其中有个婆子擦着汗道:“太妃有所不知,夫人此胎小有不正,费的力气自然要比寻常人多些,加上又是头次生产,不知如何使劲,便要慢些。”
李萼心烦气乱,“那究竟要生到什么时候,再折腾下去,人都要累死了。”
这时,贺兰香的喊声又从里传出:“不行了,我生不下去了,你们拿刀杀了我吧!我不生了!”
李萼走到门前道:“你说什么浑话!十月怀胎等的不就是这一日,你别出声,攒住力气,听产婆的话,把力气都用到该用的地方去,你想想孩子,再不济……想想你自己,你如此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你甘心命殒于此?”
贺兰香听不到心里去,仍旧止不住哭叫,产婆叫苦连天,熬的大补汤喂她她也喝不下去,只好劝她收着力气,再这样要出大麻烦的。
李萼在门外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耳边便传出嘈杂打斗之声,她回头一望,只见若干护卫节节败退,人堆里冲出名身形高大蓬头垢面之人。
李萼瞧着那人,只觉得身形莫名熟悉,便喊道“你是何人?”
待等对方抬起头,李萼顿时惊诧无比,不可置信道:“谢将军?你,你怎么……”
谢折只顾看向房门,问:“生了多久了。”
李萼叹气,“昨夜子时开始发作,到如今,已近六个时辰了。”
谢折上前,推门便要进去。
李萼慌忙拦他,“谢将军留步,你身份敏感,安能——”
谢折视若无闻,毅然推门,大步进入里间。
众产婆被吓一跳,听到门外太妃高呼“将军”二字,猜出身份,正想跪下,便被谢折抬手制止。
榻上,贺兰香大汗淋漓,看见他,初时以为是在做梦,待等感受到谢折身上的汗气与粗重的呼吸,方知眼前一幕是真的。她大喘着气,朝他咬牙切齿道:“谁准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谢折没动,只是看她。
贺兰香更加无法接受,别过脸不看他,哭着要他滚。
谢折见过她很多种样子。
啜泣时梨花带雨,妩媚时风情万种,皎洁如妖,冷若冰霜,各种样子她都让他见过,唯独没让他见过她此刻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不接受。
不接受谢折看到此时的她,更不接受她会变成此时这个毫无魅力的样子。
高大的身影靠近榻前,大掌抚摸上她的脸颊,谢折道:“为何不看我。”
贺兰香疼得神智不清,却又不愿流露一分脆弱之态,便从唇齿间挤出三个冰冷的字:“不漂亮。”
谢折将她的脸轻轻摆正,看着她,眼神从眉梢流连到唇瓣下巴,认认真真大量了一遍,道:“漂亮,比我过去见你的任何一面都漂亮。”
贺兰香僵在眼中的泪顿时滑落眼角,哭得提不上气,厉声埋怨他,“你个混蛋!怎么才来见我!我都快疼死了!”
谢折看着她的眼泪,咽了下干涩的喉咙,道:“别哭,我身上脏,不能抱你。”
贺兰香哭更凶了。
婆子们捶胸顿足,哭道这样要如何能够生得出来。
谢折见地面有盆闲置热水,便弯腰将手洗净,擦干后起身将手伸到贺兰香嘴边,道:“疼就咬我,节省力气。”
声音简短有力,无端透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贺兰香也并不客气,张嘴便咬个结实。
一旦自己不出声,耳边的动静便显得明显许多,接生婆要她何时用力她便何时用力,虽煎熬依旧,但到底努力对了地方,没过多久,便听婆子兴高采烈说孩子的头已出来,让她接着使劲。
贺兰香使多大的劲嘴上便咬多狠,直到将谢折的一块肉差点撕咬下来时,只听一声嘹亮的啼哭,婆子喜极而泣:“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您生了个小世子!”
贺兰香听到声音的那一刹, 如释重负,长吐一口热气,阖眼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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