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旋即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些过于激动了,她垂下眼眸看着肚子粗粝的大掌,平复下声音,若无其事地道:“陛下同意了?”
“宫中尚未传出消息。”谢折道。
“陛下若是不肯呢?”
“他肯不肯,不重要。”
贺兰香笑了声,语气分不出喜怒,悠悠道:“也是,毕竟谁能做得了你谢大将军的主,你若想要上天,恐怕玉皇大帝都要把位子给你腾出来,谁能管得了你。”
谢折瞧着贺兰香佯装无谓样子,当然能看出压在讥讽下的幽怨。他被风雪冻住的气势竟柔下三分,对她道:“要死给我看了么?”
贺兰香怔了下子,这才想起自己先前那句“你若胆敢离开我,我一定死给你看”,她哼了声,轻飘飘地道:“少在这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你要走就走,以后咱们俩桥归桥路归路,你打你的仗,我自有我的快活去寻。”
谢折眉心一跳,“你打算去寻什么快活?”
贺兰香看着他,潋滟妖娆的眸子里媚色如丝,语气轻软软,意味深长地道:“你说什么快活?”
谢折眸色一暗,不想说,也不想懂。
过了会儿,他沉声道:“王元琢是你的亲哥哥。”
贺兰香轻轻喟叹,不以为然,“天下男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是我亲哥哥不成?你算是我什么人,一走那么久,难道要我年纪轻轻为你守活寡么。”
谢折未语,周身气势冷了下去。
“京城里年轻健壮的小伙子那般多,”贺兰香故意似的,说话越发露骨起来,“你且放心去吧,来日方长,我自有我的福享。”
力如清风,灯影一颤,谢折将贺兰香扯到怀里,不由分说将那张可恨的红唇吻咬一通,尝到甜腥味都不罢休,直到怀中人明显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才堪堪放松手臂,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地道:“大后日,跟我去辽北。”
贺兰香愣住,看着谢折的眼睛。
不像开玩笑,他这人也从没玩笑开。
确信自己真没听错,贺兰香笑了声,手往上抬,摸着谢折棱角分明的侧脸道:“谢折,你在说什么疯话?”
“京城的雪尚且未消,辽北又该是何等的冰天雪地?我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能跟着你去长途跋涉,风餐露宿?”
“再者说,即便我与孩子能吃那个苦,你手下将士又该怎么去想?大战当头,主帅不仅不能日夜兼程,还要带上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拖慢行军脚步,你想让他们在这点小事上对你寒心吗?”
也是奇怪,贺兰香是从不介意当个红颜祸水什么的,可那个人若是谢折,她就下不去那个狠心,可能是鬼迷心窍,头脑发癫。
“这些自有我去考虑,”谢折看着她道,“你只管告诉我,愿不愿意。”
贺兰香笑着摇头,注视那双坚定有力的黑瞳,轻声说:“我不愿意。”
“我若是个爱跟随人的性子,早一头撞死在宣平侯府祠堂的柱子上,与谢晖去做一对恩爱的鬼夫妻,根本不会有今日。”
贺兰香笑着说,笑完,她缓缓沉下神情,艳绝的五官出奇没了张扬的凌厉,而是静若月下松雪,她看着谢折,道:“谢折,你记住了,我贺兰香永远不会随谁而去,我只要对方,心甘情愿为我而留。”
谢折看着她,明明对着的是张冷心冷肺的无情面,可他却仿佛能看到隐藏在冷言冷语下的那颗炙热真心,他低头,手掌抚上她的后颈,继续吻她。
唇齿纠缠,心跳相贴,寒风刺骨的冷夜里,他二人被彼此的体温温暖。
情到浓时,宽衣解带亦为顺理成章。
“你走吧。”贺兰香喘息着说,“有王元瑛在,我不会有事的。”
谢折握在她膝上的手渐紧,向来沉默寡言的人,在此刻竟有许多话想说。
不准找别的男人。
不准成日挑食。
不准不想他。
可等他真正说出口,也只简短一个字:“好。”
两日后,卯时,天未亮,冷风刺骨。
演武场,万人军誓惊天动地,“——末将誓死效忠将军!”
贺兰香一身厚裘,手捧手炉,在马车里听着场中军誓,纤长的眼睫垂在眼下,看着自炉孔中升出的丝丝轻烟,面无表情。
一炷香后,军队整装待发,出辕门,马蹄声浑厚,大地嗡鸣。
贺兰香听见马蹄声,掀起帘子,正见队伍威风凛凛,旗帜上的狼头军徽獠牙大露,威严骇人。按照辽北军营规矩,主将在前打头阵,副将在侧,士卒在后,气势巍峨,排山倒海。
她隔着灰蒙蒙的夜雾,望向队伍前方。
看不清脸,但贺兰香知道,谢折也在看她。
“走吧。”她说。
细辛惊了,“主子不再送送将军么?”
贺兰香口吻淡然,“送什么送,反正总要有分别,不如早点回去补觉。”
看多了,心又乱。
“驾!”
马车经过队伍前方,帘子经风吹起,贺兰香往外望去,不经意间,正与谢折四目相对。
熊熊火把下,那双黑眸目不转睛看着她,不知是火映入他眼中,还是他眼里燃起了火,她竟在里面看到强烈的眷恋与不舍。
在这一瞬间里,贺兰香还真挺想跟他走的。
她伸手压住帘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时,只听外面马蹄声急促,一道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将军留步!还请听旨!”
贺兰香心上跳了下子,顿时惊奇,压在帘子上的手改为抬起。
往外一看,正看到名身着宝蓝宫装的太监在禁卫簇拥下打马而来,下马接过锦匣,取出明黄圣旨抖开,清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御史台查证,大将军谢折诸多罪名属实,朕念起劳苦功高,免除死刑,暂押御史台大狱,待等三司会审,再做判决。钦此。”
太监苦念完,低眉顺眼赔笑道:“将军,劳烦接旨吧。”
崔懿一声暴喝:“荒唐!辽北战火连天,正值行军在即,陛下安能在此刻下此命令!我看定是你这阉狗假传圣旨!想要毁我大周社稷!”
贺兰香被这乍然暴喝吓得不轻,还是头一回见斯文如崔懿能有如此大的反应,但仔细一想,便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辽北战事正急,这种时候将谢折查办扣押,等同于强收兵权。
崔懿威胁太监假传圣旨,便是在暗示谢折宁愿造反,不可放权。
“崔大人含血喷人,圣旨白纸黑字,洒家纵然有十个脑袋,怎敢假传圣旨!”太监瑟瑟发抖,若非禁军在侧,早已弃履而逃。
崔懿横眉冷对,当即便要拔刀,“还在狡辩,看我不一刀砍了你去!”
这时,谢折将刀摁住,掰开崔懿的手,刷拉一声脆响,长刀重回刀鞘。
他抬脸,朝太监走了过去,走到跟前拿起圣旨,垂眸端详上面的字。
马车上,贺兰香看着谢折握住圣旨的手,心止不住狂跳。
今日他将这圣旨一摔,明日京城便能成一片血海。
内忧外患,大周便再无安宁之地了。
贺兰香看着谢折。
所有人都在看着谢折,看着他那双拿着圣旨的手。
狂风呼号,掀翻浓郁夜色,天边翻起一缕新鲜的鱼肚白,普照大地。
谢折将圣旨合起,俯首道:“臣接旨。”
臣接旨。
三个字简短明了, 却令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谢折,难以想象他们的将军竟会接下圣旨, 愿意入御史台大狱接受三司会审。
这太不是他的作风了。
辽北的头狼,大周的战神, 按照他以往的血性,他应该在此刻摔下圣旨直接造反才对, 那才是他们所熟悉的主将。
晨辉里,贺兰香目睹这一幕, 亦是震惊无比, 抓在帘子上的手不断收紧, 难以想象谢折会说出这种话。
她才不信他会忌惮这小小一张圣旨, 只要他想回辽北,没人有本事可以阻止他。
什么臣接旨,他根本就是自愿留下来。
贺兰香看着谢折, 想到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内心五味杂陈。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御史台大狱,崔懿来回踱步, 斯文了半辈子的人, 此刻粗鄙之言如吐滚珠, 不好直呼大名,便指桑骂槐, 唾沫横飞地道:“早不查办晚不查办,偏在此时查办!御史台行事如此难看,难道就不怕你与他们急眼吗!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谢折坐在青石案后的冷椅上, 手持狼毫,正在看摊在案上对众将士的安抚文书。
龙椅上那位学聪明了, 阴他的时候还不忘把后顾之忧解决,知道贸然关人易引众愤,一封文书送来,只要谢折在上面落字,便如同他亲自下令,将士们自不敢轻举妄动。
借他的手,折他的翼,好一出绝妙的算盘。
“大郎!”崔懿扑到案前,差点便没忍住将那文书撕个粉碎,目光灼灼看着谢折,压低声音道,“事已至此,恐怕已成定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妨拥兵杀出这方寸之地,自成一番乾坤!”
谢折提笔,沉声道:“局势已经够乱了,此时火上浇油,百姓永无宁日。”
“那你该怎么办!若王延臣当真拿到辽北兵权——”
谢折蓦然抬眸,目光漆黑寒冷,反问回去:“那又如何?”
“你觉得,辽北的弟兄们是认我这个人,还是认那张小小虎符。”
崔懿哑口无言。
没错了,生死兄弟并肩作战多年,又岂是一张小小虎符能够决定他们忠心于谁的。
他只顾急火攻心,此时方算转回想法。
“可若王延臣打赢胜仗。”崔懿仍有顾虑。
谢折落笔,“若能打赢胜仗,谁去都是一样。”
崔懿愣住,沉默半晌,忽然叹息一声道:“大郎,你变了。”
“你过往从不会有如此多的顾忌。”
“亦未有这般理智。”
可这并非是坏事,甚至崔懿觉得,不知不觉中,谢折身上越来越有人味了。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子时,崔懿离开,牢房重归寂静。
两炷香后,牢房外再出现一道身影。
牢门开,贺兰香步入牢房,耳边是狱卒点头哈腰的交代,眼睛里却只有坐在案后的谢折。
牢里又冷又暗,潮湿的要命,寒气如小蛇,往人的衣袖里钻,蔓延全身。她看着身穿囚服的谢折,原本还在平静的眼眸中波动四起,复杂无比。
“你来干什么。”谢折头未抬,声音冰冷地道。
贺兰香压下眼中汹涌情愫,开口并无好气,“来看看你有没有被人严刑拷打,用不用给你收尸。”
好在囚衣虽单薄,料子却是干净的,没有血迹污痕,没有受虐的迹象,虽然她也明白即便皇帝下令也不会有人敢动谢折,但仍松了口气。
谢折面无波澜,对这不好听的话无动于衷,仿佛贺兰香无论说什么都再勾不起他的心情。
无声的僵持中,贺兰香气势稍收,轻了声音道:“天太冷,我来给你送衣服。”
谢折:“不需要。”
贺兰香没管他需不需要,从丫鬟手里接过厚衣径直走过去,不由分说便要往他身上套。
只听哗啦脆响,也直至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谢折手脚皆被镣铐扣住,锁钉深入墙体,留下的锁链只长三尺,堪堪够他举手活动,既起不来身,也躺不下去,远比受刑要受罪的多。
贺兰香眼一阵发酸,衣服穿不了,便将带来的裘衣往他肩上披,欲言又止道:“其实,你不用为了我做这些的。”
谢折脸庞别开,并不看她,冷冰冰道:“自作多情。”
贺兰香那点难得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挑起眉梢问:“我自作多情?”
谢折不语。
贺兰香盯紧了他,咬字发狠,“谢折,你给我发誓,你真不是为了我留下来?”
“不是。”谢折不假思索。
贺兰香不死心,“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不放心我与孩子,所以才会接那道圣旨?”
谢折:“不是。”
“看来还真是我自作多情了。”贺兰香发笑,眼中光芒暗下,嗓音凉薄下去,“你谢将军有种,对陛下如此忠心耿耿,宁愿坐牢都不愿造反,我都要为之感动了。”
她转身离开,再不看谢折一眼。
一步迈出,却传出疑似摔跤的一声惊呼。
铁链哗啦声清脆作响,谢折着急,起身想去扶她,神情里是暴露无余的焦色。
贺兰香听到动静,慢悠悠转了身,迈着沉稳的步子朝谢折走去,巧笑倩兮,意味深长道::“既不是为了我而留下,又为何如此紧张我的安危?”
谢折这才明白自己受了捉弄,一时间呼吸都沉了几分,咬着牙关恼怒道:“你给我出去。”
贺兰香轻飘飘的口吻,“着什么急,衣服都还没换好呢。”
她走过去,捡起谢折起身时滑落在地的裘衣,重新披在他身上,细细系起颈下衣带来。
抬眸间,眼神交替,呼吸纠缠。
“谢折,你很在乎我么?”贺兰香看着谢折的眼睛,正下脸色问。
谢折与她静静对视,未置可否。
贺兰香看着他这副木头样子,忽然坏心乍起。
她已经不想再纠结一个无聊的答案了,也不想同他生气了,她突然间很想……玩玩他。
毕竟铁链捆锁,手足受敌的谢折,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倒是很在乎你呢。”贺兰香嗤笑道,看着他,“那么多条罪名,倘若御史台不愿放过你,你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倘若——”
她垫脚,朱唇摩擦在他耳畔,手沿他结实的腰腹下探,小声道:“再加上一条与弟媳在牢房公然通-奸的罪名,会怎么样啊。”
外面的狱卒走来,脚步声逼近。
贺兰香笑了声,放下脚步,迫不及待去欣赏谢折的表情。
铁链哗啦大响,谢折突然坐下,眼皮掀起,看着她道:“那就自己坐上来。”
贺兰香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 表情都变僵硬了,可见谢折漆黑脸色,便知他是认真的。
和他……就在这里。
贺兰香冷笑了声, 眼神仿佛问他在发什么疯,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 谢折的声音幽幽传到她耳后,带着强烈的轻蔑与挑衅, “怎么,怕了?”
贺兰香步伐顿时停住。
她转脸再看谢折, 眼中便是被激出的满满的胜负欲与挑战欲。
她道:“细辛, 出去给牢头塞五十两银子, 让他拿着与手下人到牢外吃酒, 半个时辰内不必回来。”
“是。”
未等多久,牢房外的脚步声便远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喜气洋洋的道谢声与呼朋引伴声。
贺兰香看着谢折, 朝他重新走了过去,二人眼神一冷一沉,不像即将行-欢, 倒像阵前对峙。
监狱阴冷, 御史台大狱历来只关押罪臣重犯, 除却谢折就没别人了。贺兰香身上散发的温热香气犹如一把火焰,点燃在冰冷的空气里, 亦点在谢折眼里,成了一小簇即将燎原的火种,压抑着灼灼星光。
贺兰香走到谢折面前, 一只手扶在他的肩上,另只手提起裙裾, 抬起腿,坐了上去。
铁链哗啦响,与雪白玉肌相磨蹭,贴得过于近,连衣物也在互相摩擦,两道呼吸逐渐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到了最后一点,贺兰香欲要继续沉腰,谢折却突然将手落到她腰上,把她抬了起来。
贺兰香平复喘息,眼中媚色如丝,看着谢折笑,挑衅回去,“怎么,怕了?”
谢折看着她高隆的肚子,眉头皱紧。
“是你自己让我来的。”贺兰香委屈。
言外之意:那你还不给我个痛快。
谢折强压住嗓音中的滚烫,冷下声音道:“我不想跟你闹了,你回去。”
贺兰香笑了声,没回应他的话,只一昧沉着腰。
僵持片刻,对上那双潮湿迷离的眸子,谢折终于忍无可忍,将手松开。
“啊唔!”
贺兰香娇呼一声,眼泪险些涌出。
狭小的牢房中,锁链哗啦响个不停,女子的啜泣,男子的粗喘,只听声音便知场面何等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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