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还是他们的娘,这就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娘,答应女儿,好吗。”王朝云温柔道,活似蛊惑。
郑文君看着心爱的女儿,原本即将心软,突然间脑子里想到贺兰香,心旋即便又硬了下去,心一横,不容置疑道:“那我就等你出嫁,再与你爹和离。”
王延臣的呵斥声大肆传来:“你给我死了这份心吧!你生是我王延臣的人,死是我王延臣的鬼,生生世世都别想改变这个定局!”
郑文君笑了下,历来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凉薄至极的神情,道:“无妨,你若不答应和离,那我出家便是。”
“郑文君你是疯了不成!”
慢慢长夜,一家子乱作一团。
王朝云看着这样的郑文君,不懂她到底是怎么了。
混乱中,王延臣下达命令,要求王元瑛去找王元琢要虎符,若不成功,不准回家。
晌午,烈日炎炎似火烧灼。
王元琢在演武场点兵结束,刚出辕门,就被王元瑛堵住。
时隔多日,兄弟二人面对面相见,脸色俱是阴沉。
僵持不动的气氛里,王元瑛率先开口,道:“老二,都到这步了,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王元琢并不看他,冷声道:“若是为了虎符而来,大哥还是请回吧。”
王元瑛:“陛下已经下旨要你将虎符交给父亲,你若不交,便是抗旨不尊。”
王元琢面不改色,“那我就要抗旨不尊,大哥能耐我何?”
说完便要抬腿从他身旁绕行。
王元瑛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狠下声音道:“老二,你现在厉害了,心也越发野了,爹和我不放在眼里便算了,难道连娘你都不在意了吗?”
王元琢脸色微动,颇为着急道:“娘怎么了?”
王元瑛扫了眼周围,面露难色,王元琢会意,下令将所有人支开,与他借一步说话。
二人步行军帐中,王元瑛道:“娘和爹因你的事情大吵了一架,甚至还要因为你而和离,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个家便这么散了吗?不如将虎符交出,还家中安宁。”
王元琢听到前半段,刚要动容,又听到后半段,立马冷下声音道:“大哥言重了,娘自有自己的打算,绝不会轻易因我与爹和离,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她若心意已决,单靠我,又能改变什么。”
王元瑛:“老二,你变了,你如今怎会如此冷血无情。”
王元琢立刻大为震怒,看着王元瑛,咄咄逼人道:“我冷血无情?你们当初对贺兰香一个有孕之妇下毒陷害时,怎不觉得自己冷血无情?”
王元瑛皱紧眉头,仿佛在此刻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一二道:“所以你到了今日这一步,还是为了贺兰香?”
王元琢目光灼灼,“我不光是为了她,等我回来,我还要娶她,让她做我的妻子!”
“不可以!”王元瑛激动道,“在这个世上,你娶谁都行,唯独她,如何都不可以!”
王元琢早将这话听腻了,抽身便要离去。
王元瑛拦住他,厉声怒斥:“听清楚我说的没有!我说你绝不能娶她!绝对不能!”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的出身她嫁过人吗!这算什么理由!我都不介意,你们有什么资格介意!”
“行,我告诉你我凭什么介意。”王元瑛瞪着王元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因为她贺兰香,是咱们两个的亲妹妹!”
王元琢皱紧了眉头, 一脸见鬼地看着王元瑛,“你在跟我说什么胡话?你说谁是我们的亲妹妹?”
“我说,”王元瑛两眼炯炯看着他, 斩钉截铁道,“贺兰香是你我的亲妹妹, 一个爹娘生出的亲妹妹!”
王元琢摇着头笑,笑得越来越厉害, 活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王元瑛无奈道:“大哥啊大哥, 你说谎也要打草稿吧, 贺兰香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亲妹妹?你这么说的目的仅仅是因为不想我继续喜欢她么?那你可真是大可不必, 我王元琢再是无知蠢钝, 也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王元瑛看着王元琢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已经不想跟他解释其中若干隐情,心一沉决绝道:“王元琢你听好了, 我现在对天发誓,贺兰香的的确确是咱们的亲妹妹!若有一字虚言,我王元瑛当即五雷轰顶!今生不得好死!”
王元琢怔愣一下, 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 王元瑛的脾气他是了解的, 他这兄长外表随和,实则古板正经, 轻易不说笑,更别说对天发誓。
王元瑛见将王元琢吓住,继续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肯定有许多疑问, 譬如贺兰香若是我们的亲妹妹,那云儿又算是什么, 我只告诉你一句,云儿不是我们亲妹妹,当年她寻亲拿着的信物,或许本就是从贺兰香手里所获得。”
王元琢心中发毛,铺天盖地的惊恐萦绕心头,却还是摇头不信,强撑笑意说:“大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信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贺兰香是我们的亲妹妹?她若是我们的亲妹妹,那爹娘怎么没有把她认出来?用你到我面前告诉我?这简直太过荒谬了。”
“你难道忘了娘当年大病那一场!”王元瑛痛声道,“若再不寻回三妹,她都要活不下去了,爹为了她的安危,自然一口咬定如今的老三便是真正的老三,爱女失而复得,娘从那便一心扑在她身上,如何顾忌真假!”
王元琢对上王元瑛的视线,心中开始发怵,难以想象那个答案会是真的,他仍是摇着头道:“我信了你才是真的有鬼,我绝对不会信的,永远不会信,贺兰香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亲妹妹,我不相信!”
王元瑛急了,痛心疾首道:“你以为我就愿意相信吗!如今三妹马上当上皇后,王氏一族的风光皆集在此刻,爹娘也早已笃定她就是失而复得的女儿,我也始终拿她当妹妹,你以为我就愿意相信吗!”
王元琢冷静下来,眼瞳隐有颤栗,定定看着王元瑛,沉默着,还是摇头。
王元瑛忍无可忍,冲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威胁道:“你信不信在于你自己,但老二,你给我记住了,你绝对不可把我告诉你之事吐露给别人,尤其是爹娘,否则,这个家便真要散了。”
王元琢一把推开了他,怒瞪着他咬死道:“我当然不会告诉爹娘了,因为你在胡说八道,我不会信的,我不会信的……”拔腿便跑出了军帐。
王元瑛叹息一声,追到外面,对着王元琢的背影高声呵斥:“你若不信,你现在便找到她面前,亲自问她,她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元琢步伐顿了一下,旋即便是更快跑开。
傍晚落了场雨,天气越发湿冷阴寒,天色黑沉,北风打着旋儿扑击檐铃,叮铃铃一片嘈杂的响,乱在人的心上,无端烦恼。
贺兰香倦意浓重,正小憩,便被腹中孩儿踢醒,醒来便听细辛说王元琢登门求见。
“王元琢?”贺兰香诧异了一下,轻轻按揉着肚子道,“他来见我做什么?他过往从未如此光明正大地找过我,难道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细辛道:“奴婢没听二公子细说缘由,但他模样怪怪的,应当不是为了小事而来。”
“还不是为了小事……”贺兰香喃喃念着,心中陡然浮出股不祥的预感,吩咐道,“将人带到花厅等候,我这便过去。”
“是。”
待赶到花厅,贺兰香见到一身湿透的王元琢,惊诧地朝他走去道:“你怎么淋成这样了,身边的小厮怎么伺候的,也不给你撑伞遮雨,用不用先去换身衣物?”
王元琢浑身是水,眼眸也被冰冷的雨水打湿,通红看着贺兰香,并未对此回话,而是哑声道:“贺兰,你知道我要出征了吗。”
贺兰香脸色沉了一下,眼神闪躲到一边,“我知道。”
王元琢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要去辽北,去为了可以挣得军衔,回来好光明正大娶你,让你做我的妻子。”
贺兰香倒吸一口气凉气,抬起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喉中堵了千言万语,几次想要说话却将唇咬住,最后说:“二公子,我知道我这话你不会爱听,但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去,领兵打仗本就不是容易之事,你本文人,何苦蹚那浑水……”
贺兰香顿了一下,接着说:“何况你即便就是打赢了,回来你我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可能?”王元琢朝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看着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贺兰香脸白了一下,眼眸垂下不再去看王元琢,嘴上也打住再不多说一句。
王元琢看着她的表情,心凉下许多,却还是不愿面对那个可怕的真相,启唇哽咽道:“你过往曾说过想要嫁给我,如今,为何不再提了?”
贺兰香不敢看他一眼,轻轻摇着头,叹息道:“二公子,过往的都让它过去吧,你我身份悬殊,终究不是一路之人,昔日所言,是我太天真了。”
一段感情便被这样高高挂起轻轻放下。王元琢看着贺兰香撒谎的样子,眼角滑下一颗泪滴,笑道:“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你真的都知道。”
贺兰香心尖一跳,抬眼瞧他,“我都知道什么?”
王元琢不说话了,转身离开花厅,背影隐没在浓密雨色中。
提督府门口,百姓围观,窃窃私语。
王元琢淋在雨中,上衣尽除,上身背负锋利荆条,任由皮肤被割出道道血痕,他在府门外跪地叩首,高声道:“不孝子王元琢抗旨不遵忤逆父上,特归家与父亲请罪!手中辽北虎符如数奉上,望父亲笑纳!”
王延臣领兵出发那日, 贺兰香窗外的红山茶盛放愈烈,大朵大朵的红,在早春料峭的寒风中摇曳身姿, 舒展花瓣,杀气腾腾的妖艳, 仿佛经过鲜血漂染。
她到狱中看了谢折,雨后的牢房潮气浓重, 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之气,充斥在黑暗中, 如无形的死亡。她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 冷声道:“王延臣, 是带严崖一起走的。”
谢折眼眸未抬, 并不言语。
贺兰香:“有严崖这个得力助手帮忙,他打赢胜仗的机会很大。”
谢折略抬眼眸,一双漆黑的眸子只是看着她, 依旧不言语。
连日的牢狱之灾,并未削减他身上冷硬的气势,狱卒待他比待自己亲爹还要小心, 衣物有更换, 身上有擦洗, 从头到脚,毫无落魄之态, 反而严肃冷峻,不怒自威。
对比之下,失态不安, 显得焦灼的,反而是贺兰香。贺兰香当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烦了,朝着谢折斥道:“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都一点不带着急的?”
谢折看着她,蓦然启唇,“所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贺兰香被问住,一时语塞,看着谢折波澜不惊的脸色,不由怒火中烧,下意识怒瞪他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担心——”
话到此处,贺兰香打住不再往下说,谢折看她,她也别开视线。
足过了好一会儿,谢折才继续说:“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没那么容易受人摆弄。”
贺兰香收敛了心情,也压下了数不清的担忧之言,冷哼一声道:“你是没什么,可惜当局者迷,王延臣代子出征并未大肆宣扬,陛下那边恐怕还不知情况,他若知道了,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这回为达目的不惜将你下狱,之后又要对你做什么,你且提前设想吧。”
谢折再无答过她的话,冷峻的面容隐在阴影中,黑眸晦暗,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贺兰香本来大着肚子来找他就烦,见对牛弹琴,说三句话两句都没个着落,便扬起声音不悦道:“谢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回应她的依旧是空荡寂静。
“谢折!”贺兰香真生气了。
谢折抬眼对她,道:“耳朵疼,听不太清。”
贺兰香这才熄灭火气,想起他那对可怜的耳朵,朝他走过去,到了他面前,因孕肚隆起不好弯腰,只好半个身子坐在他腿上,照着耳朵轻轻给他吹了两下红肿伤处,朱唇靠在他耳畔,轻轻道:“我在这里说,能听到了吗?”
谢折:“听不到。”
贺兰香:“都这么近了,还听不到?”
话落,她陡然反应过来,照着谢折的胸膛便来了一巴掌,起身欲要离开。
谢折将她拉回腿上,手落在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摩挲,“怎么,生气了?”
贺兰香飞他记眼刀,并不掩饰心情,“对,生气了。”
谢折:“那我要怎么让你出气?”
贺兰香说不出来,莫名其妙地瞥着谢折,突然不懂他何时变得这般自觉。
谢折:“不如你拿起鞭子,再如上回那样,将我折磨一番如何?”
贺兰香愣了。
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出气不出气,这家伙分明是对那次上瘾了。
“李姐姐,外面是送军的号角声吗,朕没有听错吧。”
长明殿,夏侯瑞靠在金丝龙纹软枕上,胸口随咳后平息的粗喘而起伏,声音虚弱沙哑地道。
李萼为他轻轻顺着胸口,道:“回陛下,是的。”
夏侯瑞笑出声,难得开怀的样子,“真好啊,王元琢终于走了。”
“只要将他派去辽北,他必打败仗。只要他打下败仗,恶名一旦传开,辽北兵权便再无落在他王家手中的可能。到时候,军权重归谢折手中,王延臣必方寸大乱,甚至再派王元瑛出马以挽回王家名声,我顺势派人暗中再要了王元瑛的性命,王延臣必痛之入骨。在那时,想必王朝云也早当上皇后,我再假借秽乱宫闱之名,除去王朝云,废掉王延臣,将他这一脉发落,扶持一个老实听话的家主。从此以后,琅琊王氏,便不再是我的心头大患了。”
夏侯瑞在李萼旁喃喃诉说着自己的计划,不知不觉便哈哈大笑,笑着咳嗽着,笑声里是油尽灯枯的疲惫,但又透着股死而无憾的爽朗。
李萼眉头紧锁,不知该不该把宫外最近发生之事告知于他,思忖一番终究沉默,好声道:“陛下,晌午已至,您该小憩了。”
夏侯瑞应声,阖眼准备入睡。
这时,内侍道:“回陛下,王参事已回宫复命,随时可侍奉御前,您看是否传唤。”
夏侯瑞瞪大了眼眸,“你说什么,你说谁回来了?王元琢?他怎么可能回来,他不是已经领兵离开了吗!”
内侍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浑身抖若筛糠。
“给朕滚下去!让王元琢进来!”
内侍匆忙离开,过了片刻,王元琢迈入殿门,走到龙榻前叩首行礼,声音沉稳,“微臣拜见陛下。”
夏侯瑞大惊失色,直至此刻才坚信自己不是做梦,他怔怔看着王元琢,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不是……”
王元琢面不改色道:“陛下不记得了吗,微臣早已奉陛下旨意将虎符交给王提督,如今真正领兵前往辽北之人,乃是臣父王延臣。”
“放肆!”夏侯瑞一声怒吼,满面震怒,高扬声音喝道,“朕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朕让你守好虎符,除了朕的口谕,任何旨意皆不作数,若有人强行逼交,你大可随时调动兵马自保,怎么能转交他人,让别人代你出征!”
王元琢面上无一丝异样,仍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冷不热道:“臣只是奉旨行事,不敢忤逆圣意。”
夏侯瑞眼底猩红,羸弱单薄的双肩都因滔天怒火而起伏着,“什么奉旨行事!都是借口!你怎么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你怎么可以把兵权交到别人手里!”
王元琢不语,伏地沉默承受天子之怒。
夏侯瑞在此刻深知其中一定出了事先没有预料到事情,却仍不敢相信,他不明白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可以导致固执如王元琢会突然改变主意。
他不死心,气喘吁吁,痛心疾首地看着跪地之人,“你忘了当初的抱负吗,不是要打下胜仗,不是想娶贺兰香吗!你不想要那个女人了吗!”
地面光影浮动,浮尘飘摇。王元琢想到贺兰香,脑海中浮现起那张秾艳娇媚的脸,原本该加快的心跳在此刻毫无变化,心如死灰,再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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