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狁颔首:“等晚上回来,让你量尺寸。”
李化吉忙道:“想来绣房是存了郎君的尺寸,我去问了来,白日就可以给郎君做起来了。”
谢狁目光沉静,道:“想不想回宫看看你弟弟?”
李化吉立刻道:“还是等郎君回来后,我亲手量了,尺寸才算精准。”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转折承接得十分自然顺滑,那鬼滑头的模样倒是惹得谢狁嘴角抿出了点笑意。
他道:“我把谢灵留给你,用了早膳,你便入宫去。”
李化吉诧异,谢灵是他的左膀右臂,何故要差遣这样要紧的人物来看守她?当真是小题大做。
可等她送走谢狁去福寿堂请安时,就见整个福寿堂都被药味笼罩,谢夫人倒在床上呻/吟不止。
吴妈妈出来请几个媳妇去侍疾,只是那双眼尤其死地盯着李化吉。
李化吉就知道其实还是为了昨晚的事,因为谢狁没给谢夫人面子,谢夫人生了气,怪来怪去,最后还是怪到了李化吉头上。
谁叫这事端是李化吉惹出来的。
李化吉此时倒是庆幸谢狁让谢灵护着她进宫了,若只她要进宫,谢夫人必然可以用孝字压着她,可谢灵在,那便等于谢狁在,轻易阻不得。
吴妈妈听了后,果然脸色就不好了,她转进里间将此事告知了谢夫人。
谢夫人怒道:“什么叫她要进宫给陛下请安?那个小孩算什么皇帝,她算哪门子公主?还不是我们谢家抬举起来的两个泥腿子?现在看着婆婆病倒在床,她倒是拿起公主款来了,也配?”
吴妈妈小声道:“此事大约是三郎君的意思,连谢灵都给了三少夫人了。”
这下谢夫人倒没法说什么了,毕竟谢狁此人,清心寡欲惯了,就算她想迁怒于李化吉,也实在没办法对着谢狁的为人说出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样的话。
所以她只能认下李化吉入宫是帮谢狁去办事的这事实。
既是为儿子做事,她的心胸也就一下子宽广起来了,也不计较床头侍疾这样的小事。
她道:“那就随她去,三郎的事要紧,你让二郎媳妇进来,听听她昨夜说的那些话,像话吗?还是打量着三郎听不出来?她自诩出身高,再看不起这个妯娌,也不该如此阴阳怪气,既是下三郎的面子,也是丢谢家的脸。”
李化吉抽身离开时, 韦氏用极为复杂的、既羡慕又怨恨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谁都知道谢夫人是在装病,所谓要儿媳侍疾,就是她不好过了, 也不想所有人好过。
可偏偏, 这所有人里还不包括始作俑者的李化吉, 这怎么不叫韦氏又怨又羡?
可是她再怨再羡又有什么办法?又没个谢狁把她从这药气冲天的福寿堂带走,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化吉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入明媚的春光。
李化吉的心情倒是舒畅。
都说投桃报李, 谢狁给出的回报及时又到位,一下子就抵消掉了她对交易的那点不满。
反正他只是要她做个贤惠的妻子。
如果纯粹把这当作一份差事来看,那么这份差事也就和她从前做过的无数份差事没有区别。
李化吉自信她是可以做好的。
马车徐徐入了大明宫,因是大司马的车架,于是一直被通融到了太极宫。
春意暖融,宫室内终于撤去了长明的烛火, 宫帷挽上, 闼门打开, 让阳光与暖风徐徐入了殿室。
李化吉步入时, 李逢祥正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往日刚养起起的肉又消瘦了下去, 一双神魂不定的眼在看到她时方才亮了起来, 他顾不得寿山的叫唤, 张开双臂向李化吉奔来, 撞了个满怀。
“阿姐, 阿姐。”他依偎在李化吉的怀里, 轻声抽泣着。
李化吉抱着他, 能感受到精美的衣袍下骨骼的单薄, 她抬眼望向寿山:“这才几日,陛下如何这般瘦了?”
寿山抱着拂尘, 勾着腰,陪笑道:“自公主出降,陛下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奴才怎样苦劝陛下也只肯坐在门槛上望着宫道,所以才瘦了许多。”
李化吉听了,很心疼地摸了摸李逢祥:“你这是做什么?”
李逢祥哽咽:“我想阿姐,都说三朝回门,我等了整整一日,还是没有见到阿姐回来,我担心极了。”
李化吉哑然。
莫说她不是个正经的公主了,就是普通的民妇她也比不上。她出降时,既没有公主府,也没有嫁妆,就连身上的凤冠霞帔也是谢家花银子做的。
所以谢家不提回门的事,她能说什么?她认命,却忘了李逢祥会因此多不安。
李化吉忙道:“真巧,我还没用过早膳,让寿山给我们准备点吃食,你陪我吃一些吧。”
李逢祥眼眶蓄着泪,在她怀里点头。
在支开寿山的这段时间里,李逢祥问她在谢家过得可好,李化吉是这样告诉他:“我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担了公主的头衔,谢家轻易不会苛待我。你不必担忧我,就当阿姐找了份新差事,来养活你。”
李逢祥紧紧搂着她的腰,道:“可是现在阿姐和谢狁做了夫妻,以后还要给他生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后,阿姐是不是就会把我给忘了?”
李化吉温柔地揩去他眼眶的泪水,道:“怎么会?这世上只有你是我的亲人,就算我往后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是姓谢的,与我没有关系。”
李逢祥一怔,心中盈出若狂的欣喜来,他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李化吉点头:“不骗你。”
李逢祥心满意足道:“阿姐,你要记得今日你的话。”
李化吉在太极宫待得久了,她检查了李逢祥的功课,又和他说了许久的话,一抬头,发现已到了掌灯时分,却没有人来催促她回谢府去。
李逢祥更是牢牢地拽着她的手,仰着满是期待的小脸:“阿姐,今晚你可不可以留在太极宫陪我?”
李化吉应不下来,因为她记得谢狁说过,晚间回来,要她亲自帮他量尺寸。
李化吉正想着该怎么哄李逢祥,谢狁便来了。
他倒是闲适,入皇帝居住的太极宫与他回鹤归院无异样,随意问了寿山:“还没摆饭?”
寿山忙道:“大司马不来,奴才不敢摆饭。”
谢狁道:“现在可以摆了。”
于是李化吉才知道原来他是要到太极宫用晚膳的,奴婢们都知道,只有她和李逢祥不知道。
李逢祥见谢狁进来,整个人就紧绷起来,那不单单是害怕,还有浓重的敌意,他更紧地握着李化吉的手,好像只要一松开,谢狁就会把李化吉抢去。
谢狁是何其敏锐之人,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李逢祥外溢的情绪,目光落在交握的两只手上,一顿,方才抬眼望向李化吉。
李化吉也察觉到了李逢祥的不对劲,她轻揉着李逢祥的肩,劝慰他放松,眉眼舒展,简直温柔似水。
谢狁收回目光,道:“差点忘了,我还要给陛下改口费。”
他取出准备好的红封,递给李逢祥,唇角微翘:“陛下再叫皇叔实在不像话,应当叫姐夫。”
李逢祥像是被这话刺激到了,别开眼去,不想拿红封,还是李化吉看不下去,替他接过,塞在他手里:“逢祥,不要乱闹脾气。”
刚进宫时明明还好好的,可自从李化吉要嫁给谢狁开始,李逢祥是一天比一天控制不住脾气。
从前是真的没有发现他脾气是这样大。
李逢祥挨了训斥,只好不情不愿捏着红包,叫了声:“姐夫。”
红包四角被撑得很硬实,握在手心里,很咯手。
谢狁便道:“夫人过来。”
李化吉望了他眼,李逢祥却把手牵得更紧了,怎样也不松开。
谢狁并不说话,只看着李化吉,李化吉只能硬着头皮,对李逢祥道:“逢祥你先松开会儿手,我……我们大人之间有话要说。”
李逢祥道:“我们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是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
谢狁道:“夫妻之间的私房话,小孩子听不得。”
李逢祥的脸顿时通红,是被刺激的,李化吉叹了口气,趁机将手抽开,走到谢狁身边。
谢狁长得高大,她站在他面前,只到他的胸膛,这样的身高差距,当谢狁抬手抚她的脸庞时,特别像是在逗弄一只可爱的猫。
谢狁道:“晚间想住甘露殿还是凤阳阁?”
李化吉下意识问道:“谢府……不必回去吗?”
谢狁淡道:“母亲这一病,没有个三日好不了,你想回去侍疾?”
李化吉摇摇头,道:“不若住凤阳阁,我的东西还在那,也不必出府去拿了。”
谢狁道:“好。”
其实他说这话时,声音也并未收着,显然未避着李逢祥,可他非要将李化吉叫过去说话,又流露出这样的亲昵态度,摆明了是在昭告主权,这让李逢祥看得妒火丛生。
现在他们的关系真亲密啊,那些什么病了侍疾的话,他都不知道,李化吉回来后这样久,也没有与他提起过半句。
阿姐成了亲后,真的还会视他为唯一的亲人吗?
其实李化吉也不愿谢狁踏足凤阳阁,虽然她只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可对于她来说,那里也变成了家一样的地方。
但没办法,甘露殿留下的阴影太重,所以李化吉还是把他带到了凤阳阁。
谢狁也不是头回来此,但没有一次如今日般,对凤阳阁露出了些许的兴趣,还拿起她挂在床头的布偶娃娃看了下。
这布偶娃娃老旧,除了缝补的针线外,还有洗不掉的污渍,一看就知道是旧物,因为舍不得,才一路被李化吉从槐山村带到了大明宫。
谢狁捏着娃娃,问道:“怎么没带去谢府?”
李化吉很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娃娃看:“这布偶娃娃实在粗陋,怕郎君见了不喜。”
谢狁笑了下,道:“怎会?”他放下了娃娃,走到妆镜前,示意李化吉替他拆发冠,又闲谈似地道,“那是岳父岳母留给你的?”
从他嘴里听到岳父岳母这两个身份名称还当真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两人除了交易合作关系外,还真有了点亲属羁绊。
李化吉道:“是阿娘给我做的,用来哄我睡觉。”
她把玉簪拔出,轻轻取下发冠,谢狁的发髻就散了。
李化吉见惯了他肃穆、不怒自威的模样,再见他披头散发的样子,总觉得不像是同个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五官过于立挺俊秀,因此后者的他更接近于王之玄口中那个独坐幽篁、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
谢狁从镜中看着李化吉:“既然脏了,怎么没有把它洗干净?”
李化吉不是很愿意讲,只道:“那是阿娘留下的血。郎君请起身,我要替你宽衣。”
谢狁目光微敛。
他当然调查过李化吉姐弟,知道她的父母死于山匪的一次劫掠,李化吉当时在镇上做工,因此避开了劫难,但等回了家,迎接她的只有被抢劫一空的棚屋,父母惨死的尸首,还有因为被藏在横梁上,却无法靠自己下来,因此快被饿死的弟弟。
听起来是真的很惨。
李化吉将他的腰襕抽开,剥开这身道貌岸然的官皮,渐渐要露出本来的谢狁,他身上散出的热气的存在感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她脸颊微微泛红,大抵是联想到了什么,却还是抵着羞意,认认真真地给他宽衣。
她总是习惯把事情做得很好,大约也是因为小小年纪就失了双亲的倚靠,又要养活没用的弟弟,所以才变得这样的成熟理智,以致于当她偶尔闹个脾气,用极为幼稚的手段报复谢狁时,都让他诧异了许久。
谢狁忽然握住了李化吉的手。
李化吉诧异地抬眸,就见谢狁的黑眸直勾勾地望来,渐渐地近到眼前,双唇就这么被含咬住。
帷帐挂在金钩里,当李化吉被抱上床时,那四方的帷帐也被谢狁随手扯落。
满头的青丝撒在布偶娃娃旁,李化吉下意识伸手要将它拿开,随之而来的谢狁的手却将她的手握住,手掌摊开,再用五指插/入指缝中,紧紧地相合着。
李化吉抬眼,看着只松垮着衣带,还未彻底脱下里衣的谢狁,似乎对突然其来的情/欲仍懵懂着。
谢狁捏着她的小腿,把她的月退推高,在她的吟哦之中,问她:“岳父岳母葬哪了?找个时间,我与你去补祭清明。”
李化吉偏过头去,连余光都不愿扫见那个布偶娃娃。
尽管这样做很自欺欺人,可是那上面还留着阿娘的血,看见它,就好像是见到阿娘在一旁看着她如此受难。
所以她不敢看它。
李化吉道:“郎君事务繁忙,不必特意拨冗……”
她剩下的话语被谢狁伸进来的两指给堵住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可是说出来的话总是没那么讨喜。
谢狁觉得她悟性不差,但不知道为何,总是白读西厢。
他漫不经心地挑.逗她的唇舌,上下两处同时极尽强行侵占之事,直到把她的眼泪逼出来,谢狁才大发慈悲将手指抽了出来,将她的水沾到她的脸颊上去。
湿淋淋的,像是她落下来的泪。
更漂亮了。
谢狁的胸腔剧烈地颤动着,过了会儿,才看着她说:“战事快结束了,所以不算拨冗。”
李化吉没有太多的好体力作陪, 筋疲力尽地睡去。
许是因为谢狁提了那一嘴,倒叫李化吉梦到了那时,她把父母的尸首交叠地摆放在独轮车上, 吃力地推着车往崎岖不平的山上走去, 李逢祥在后头一边哭, 一边洒着纸钱。
天空阴得低沉,晨风冷飕飕, 明明鞋底都走烂,双脚疼得失去了痛觉,但那条上山的路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完。
然后她就别谢狁捏醒了。
再醒来时已经换了个姿势,她双膝跪在被褥之上,整个身子都窝进了谢狁的怀里,被他拢抱着, 他的手捏着她的脸颊, 拇指印进她的眼窝, 感受着泪水的热气。
他凝视她:“哭了?梦到了什么?”
好似关切, 带着几分温柔,可是藏在锦被深处的动作却不见任何的怜惜。
李化吉说不出来, 谢狁把她的灵魂从一处拖到另一处, 高高地坠落下, 让她有瞬间不再认识了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将脸蹭进他的怀里, 感受着他带来的狂风骤雨, 好以此驱散内心的悲伤。
谢狁眼眸半合, 感觉到她的眼泪快将他的颈窝处打湿,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后脖颈, 动作越发得狠而不留情。
就是在此时,外面传来了骚动,谢狁蹙眉抿唇,瞧着李化吉的注意被吸引了过去,她抬起头,挣扎着要起来:“怎么了?”
谢狁的手掐着她的脖颈摁到怀里,更紧地禁锢住她:“专心些。”
李化吉发出几声不满的呜咽。
等李化吉解脱,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她累得手指蜷缩,歇躺着,谢狁倒仿佛没什么事,披衣起身,先倒了盏凉茶润了嗓子,方才走到外面去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化吉还在腹诽,若当真有什么事,这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早尘埃落地,错过了时机。
就听衔月的声音从外传来:“是太极宫那儿来人,说陛下被噩梦魇住了,要寻三少夫人。”
李化吉顿时什么疲惫都感受不到了,立刻坐起身,用酸疼无比的脚踩在地上,去找被谢狁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
谢狁道:“安神药喂了吗?”
衔月道:“已经吃下了。”
谢狁颔首,便把门关了,转身进来,就看到李化吉穿上小衣,瞪圆了眼看着他的模样。
她的双腿纤细笔直,肌肤白皙,将他的每一次触碰、咬口允的痕迹忠诚地记录了下来。
谢狁的喉结轻滚:“干什么去?”
李化吉本就奇怪谢狁为什么没有吩咐衔月准备送她去太极宫,现在又听他这样说,便道:“逢祥被梦魇住了,我该去瞧瞧他。”
“安神药都吃了,你去能做什么?将他抱在怀里,哄着睡?”谢狁话里带着轻蔑,“何况他是否当真是被梦魇住了,还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