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瞥了他一眼,这还要问,直接摘了送来不就是了。
阿术在他们村里特别受女人的欢迎,每到晚上,他是想去哪个屋子就去哪个,从来不会被女子拒绝,阿美从来没见他对谁献过殷勤,所以才做成了这样。
席姜这时已经明白这位阿术是什么意思了,这也是她晚上要找阿美了解的事情之一,他们这里关于男女相处、后代繁衍,是怎样的一套规则。
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自己独居,但她也曾看到过,在早上,有男子从独居女子的房中走出来。
这让她发现,除却找出路,在这里她还有别的事情需要面对与考虑。
与阿术分开,席姜与阿美坐在一起等待发饭,没一会儿陈知过来,手中端着的碗放到了席姜面前:“兔肉,没有鹿肉那么躁。”
又是兔肉,席姜抬头一楞。陈知解释道:“你小时候一吃鹿肉就流鼻血,吃这兔肉吧。”
她根本不记得还有这样的事,原来她是因为小时候吃鹿肉流过鼻血,所以后来才不怎么吃这样食物的吗?
陈知又说:“你还想吃什么,我回头猎来。”
这话与刚才那个阿术说得差不多,阿美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俩。
众目睽睽上,席姜接受了这份心意,表示了感谢。她把兔肉分给阿美,阿美不要,说是别人给席姜的,她不能吃。
席姜一边吃着兔肉一边在想,从陈知这几日的表现来看,他真的有问题。
不说他与那个阿术说得做得差不多,就说他打猎这几日,她故意不问他有没有去探查其它出口、探查的情况如何。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陈知还就真的什么都不说了。好像他们就属于这里,就该在这里生活一样。
还有村长,他不是说,这里从来不是按需分配,讲究人人平等,得到的食物与物资都是一样的,就连那个阿术也只是拿了死兔子给她,并不敢做熟后在这样的场合拿给她。
而此刻,陈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吃独食,村长竟是一句话都不说。
席姜眯了眯眼,像是被兔肉的热气熏了一样。难道,村长与陈知达成了什么共识?
这顿饭吃完,席姜按约定,去了阿美的屋子。阿美的房子与她的朝向不同,确实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月亮。
就像席姜想的那样,这样的夜谈能够拉近距离,也能听到更多白日里听不到的实话。
阿美比席姜大,她以前有过孩子,但孩子没有养大,她自己也因为那次生产而伤了根本,再也不能生养了。
后来她的男人病死了,那男人对她很好,她不想再找别人,按村里规则是不允许的,她深埋此念头没有说出来。
可巧,因为她没有了生育价值,村长不允许她再占用其他男子的精力与时间,让她自己独居了。
这正合了阿美的心意,但村长替她惋惜遗憾,为了补偿她,把她带到身边,让她做些轻松的工作,因为会写字,村长就把一些整理书录的工作交给了她。
席姜想,可能就是那时阿美发现了潮汐洞穴的秘密。
这几日的接触,席姜知道阿美是个聪明且细心的女子,村长可能是小瞧了她,不认为她能从繁复冗长的文字记录中窥到奥秘。
这才第一夜,席姜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她问起今天的阿术,由他展开了对这里更深的了解。
“你是说,村里所有的男人女人不会成亲,只要互相愿意谁跟谁都可以同床?”席姜虽能想到一些,但听到阿美说出来还是感到震惊。
“外边不是吗?”阿美也表现出了惊讶。
“外面是要成亲的。”
“你说的这个成亲,是指一男一女之间不能再有别人了吗?”
席姜摇摇头:“男的若有权有钱,会纳很多女人。但女人不可以,除非和离除非丧夫,她们才可以找下一个男人。”
阿美想了想:“那还不如我们这里呢,我们这里的女人是可以拥有数不清的男人的,我们是自由的。当然,你看到那些一男一女住在一起的,像以前我与我男人那样的,也是我们共同的意愿,村长是不管的。”
席姜看着阿美:“我问你,那不想要男人的女人呢,她们可以像你和我这样独居吗?”
阿美:“独居可以,不要男人不行,这是村里的规矩。”
席姜:“那何来自由。”
阿美:“我们这个村子要想长久存在下去,我们的子孙要想繁衍下去,自然还是要有规矩管着的,像我这样不能生养的才可以做到真正的独居。”
席姜不想再说了,这是村子的现实,哪里的人都一样,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都将对现实屈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这也是席姜无论多么厌恶权力,也想要爬上去得到它的原因。
席姜换了话题,轮到她说起自己的事情。
她说了她幼时失母,说了她才刚失去了父亲与兄长,阿美果然善良,不知要怎么对她好,拿出她自己存的干果子,那是她晾晒的干果,数量不多,且晾晒时间又长,她很是宝贝着,自己都舍不得吃。
但这会儿,她都拿了出来,要席姜吃。她说,吃些甜的就不会难过了。
席姜的心肠早就在两世的经历里硬得像石头,难得她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柔软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让她从来到此处开始第一次感到了放松,第一次没有一门心思都扑在离开这件事上。
她躺在阿美的身旁,被月光照着,感受着夜里微凉的春风,难得享了半刻轻松。
快要睡去时,听阿美问她:“那个姓陈的男人,你们在外面就认识吧。他对你可真好,跟我男人对我一样地好,比起阿术你肯定会选他吧。”
席姜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她想说我谁也不选,又觉得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没有意义,干脆没有出声。
唉,真可惜啊,若阿美不提陈知,她今夜将会不带着心事与思索入睡,会睡一个轻松的好觉吧。
阿美没得到回音,她自己也困了,闭上了眼。
今夜注定是睡不好了,席姜这边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有人跑了进来,叫醒阿美与席姜:“快别睡了,村民找你们呢。”
席姜与阿美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阿美问:“什么事?”
来人看了席姜一眼,只道:“快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席姜心里一紧,怎么好像与她有关似的,她赶忙出了阿美的屋子,朝场中走去。
越过人群,就看到地上捆着一个人,席觉认得,是那个叫阿术的。
陈知拿着绳子的另一头,居高临下的站着,他身后坐着的是村长。
席姜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村长对她笑了笑,招招手:“女娃子,来。”
席姜向前走了几步,走过人群,来到村长面前。
还没等村长说什么,陈知开口问她:“去哪了?”
席姜:“去阿美那里说话,然后睡她那里了。”这话不是光回给陈知的,也是给村长听的。
陈知:“去哪里玩了都不要紧,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在你房中看不到你,我很担心。”
席姜看了一眼被绑的阿术,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陈知不语,村长道:“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我要是早知道你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会马上通知大家的,也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未婚夫妻?席姜猛地看向陈知,陈知也在看着她,面色沉静,眼神深沉。
村长又说:“你们可能对我们这里的规矩与习俗不了解,我们这里早就不讲究成亲结婚了,只要男女双方看对了眼,男子是可以去到女子房中求爱的,今日这事是个误会,正好我在此做个说明。”
村长说着站了起来,面向大家道:“陈知与席姜是外面来的,与我们这里的习俗不一样,这女娃子是有主的,从今往后,除非他们分开,否则别人不要肖想。”
村长这话让席姜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物件。
她已明白发生了什么,陈知去了她的屋子,没见到她却见到了想与她同床的阿术,一时就把人绑了,闹到惊动了全村。
陈知把绳子松了,阿术本来对陈知就很欣赏与佩服,他也是狩猎队的,他觉得陈知身手好,还有耐心教他们,对这位新加入进来的外来人印象极好。
村长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既然是这样,他男子汉大丈夫,不做抢别人女人的事。
席姜看到,陈知笑着与阿术说了什么,阿术又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抓抓耳朵走了。
村长也开口让大家散了,没一会儿,场中只留下陈知与席姜二人。
席姜的脸色并不好看, 陈知像是看不到,他温声道:“送你回去。”
席姜没有动,陈知很好说话地又道:“总不能在这里说吧。”
是的, 他们是该谈一谈了。这几日他去打猎, 她忙着与阿美打好关系,说过的话没超过三句。
席姜敛了神色,忍了忍,跟上了陈知。
回去的路上她都在想, 若陈知真疯了,疯到要放弃外面的所有想与她长久地生活在这里, 她该怎么办?
杀了他吗?想到这个可能, 席姜在陈知身后的眼神都变了。
这时, 陈知忽然回头, 席姜立时收心,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彻底转过来面对她:“在想可惜簪子没在手上吗?”
说着, 他把她的簪子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还给你, 用来防身也好。”
席姜把簪子收回,他说得有道理,这勉强可以当个利刃。
席姜拿回簪子,走去了陈知的前面。陈知看着月色下席姜的背影,低头垂眸。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间不长,他最终抬起头来, 而后追上了席姜。
此时席姜刚走过篱院,陈知来到她身后, 堵在门前挡住了夜光。
席姜转身见此,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陈知浅笑了一下:“你现在是在害怕吗?这可真稀奇,你何时怕过我啊。”
席姜不怕陈知与她斗智斗勇,不怕厮打搏杀,这些他们之间都发生过,但她现在确实有些怵。
她怕刚才村长所说的那些是陈知与他商议过的心照不宣,是陈知心中真正所想。
就在她全身紧绷地等着看陈知要说什么时,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权宜之计罢了。”
席姜一口气缓缓吐出,紧绷的神经与身体稍稍放松了一点,又听陈知说:“你也知道这里不比外面,没有婚约礼法的约束,在这里繁衍与生存是最重要的,且这个村子已经开始面临,孩童早亡婴孩不足的情况。”
他说着看了一眼她的床:“今日那个男子若不是恰巧你不在,难不成你要拿床头的帘绳勒死他吗?一名壮年劳动力的损失,对于这个村子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恐怕不等找到离开的方法,你就已经被废手废脚地关起来,做村长手中的工具了。”
他看席姜并没有觉出此事的严重性,接着说:“若不是恰巧我在此处,就算你今日不在,焉知他明天不会来,焉知后面不会有别的男人来,你能对付几个,村长又能容你到几时。”
席姜知道陈知说得都是对的,她也不是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比起别的方法,确实拿他们是外面定义的未婚夫妻来说事更保险,更一劳永逸。
但这个前提得是,真如陈知所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是在骗村长的。
她最怕的是,她自认被骗的是村长,其实是别人联手在骗她。
陈知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还是那个温和宽容的语气:“就算我在骗你,这不是什么权宜之计,是我对你有所图谋,那又如何呢?最多不过是把我们当成是一对,再过分些,需要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会强迫你吗?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不会有实质的事情发生的。”
陈知说着轻轻一笑:“再说,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当初骗我去南郡送死前,你不一直都在这样做吗,假装对我有情,时时都在对着我上演浓情蜜意。”
席姜不理他话里的揶揄,她在想陈知所言的真实性与可行性,他口才好,他脑子快,她不能被他给绕进去。
最终想了想后,她抓住了重点,无论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强迫她。
席姜看向陈知,直刷刷望进了他的眸子里,她看到了他瞳孔的变化,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
他对她没有忘情,他还想要她。
因为这份想要,所以他才不敢让她恶了他,就像他给她单独打吃食,从醒来后就不再对她恶狠狠,没有了打杀的样子,反而温柔得如同当初在席家一样,都是因为想要唤回她对他的那份旧情。
情爱好麻烦,上一世她栽在了这上面,这一世虽都是看着别人一头栽下去,但她也同样心有戚戚。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要以未婚夫妻的面目示人?”席姜终于肯说话。
陈知:“现在这样就好,我主动些,你随意。”
“你天天去打猎,有没有出口的线索?”席姜还是问了。
陈知:“确如村长所言,并没有,林中甚至连活水都没有。”
这是实情,他确实探查了,虽然为的不是出去,而是斩断这个可能。
“你呢?在习屋与阿美那里查到了什么?”陈知问她。
他能知道她要在阿美那里探得点什么,一点都不稀奇。
席姜道:“没有。”
此时二人心里想的一样,‘就算有,她也不会说的’。
陈知点了点头:“折腾了半宿,你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离开,挡住的夜光重新漏进来,席姜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回到床上去。
权宜之计吗?她不知道陈知说的有几分真,但至少他还愿意与她维持表面的平和,这就还好。
思绪纷乱,在一堆乱线头里,席姜决定找到明线。那就是,明日是习屋孩子们休憩的日子,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要再去趟他们来时的地方,那里通着集中吃饭那里的小溪。
小溪是流动的,在这个连个鸟都飞不进来,仿佛被定身的地方,所能见到的流动的东西只有这一条小溪了。
天一亮,席姜就去了,一个人去的。
她沿着溪流一路走回到村中,果然是相通的,她还发现村中妇人洗菜洗衣都是在这条小溪中进行的,她立时回去从阿美给她的一堆衣服中拿出了两件,重新回到小溪边。
她从来没自己洗过衣服,只得现学,照着妇人的样子捶打。她的心思没在衣服上,是借此来观察这条小溪,以及小溪周围环境的。
就在席姜忽然想到什么的时候,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衣服从石头上拿了起来,她一惊,虽知心中所想无人能窥见,但还是面色一紧。
陈知一楞:“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在这里谁还会抢了你的衣服。”
席姜暗暗控制自己的表情:“你吓我一跳。”
陈知没说什么,他挽起袖子别起裤腿,把她手中的棒槌也拿了过去,然后蹲下,用力地砸了下去:“你干不来这个,以后都是我来,你不要做这个。”
他力气大,几下就砸好一件,席姜根本来不及对他这个行为说什么,就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谁会只带两件衣服来洗?看溪边的妇人,哪个不是拿着一筐,只有她单拎了两件就来了,其中还有一件连身都没有上过。
她大意了,她哪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今日不仅是孩子们歇学,他们狩猎队也休息吗?
她不知陈知有没有看出什么,也许他认为女子的衣服就是要洗得勤一些,就是明明看着很干净,但上了身就要拿来洗一洗呢。
席姜希望陈知会这样想。
就在她想这些时,陈知把第二件也洗完了,他问:“就这两件?”
席姜找了个理由:“嗯,我屋里没有竹筐,不想拿太多。”
陈知拿出腰间的砍刀,快速砍了一根竹子,几下削完,又几下编完,一个简易的竹筐就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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