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去找阿美,阿美先是问她会做什么?
席姜想了想,地里的农活她不会干,甚至有时她连哪种野菜能不能吃都不知道。
养马她会,但这里没有。她一边想一边道:“我会一些女红,还会一些武功,”
想到曾为了送宋戎金墨,她接着道:“会制墨,这里需要这个吗?”她不确定。
阿美:“墨?那你会写字吗?”
席姜:“当然会。”她意识到什么,这里可能不是人人都识文断字的,“我认字。”
阿美:“太好了,去习屋教孩子们吧。”
“今天晚了,明天吃完早饭,你随我去习屋,介绍孩子们与你认识。”
阿美看上去很高兴,下一秒席姜就知道了原因:“上一个教孩子们的,叫山强的,他在林里被毒蛇咬了,这里的毒蛇毒性很大,最后也没有救过来,孩子们急需一位新的先生。”
听到毒蛇毒性很大,席姜问:“这里的毒蛇比外面的毒吗?”
阿美:“我是没见过外面的,但听村长说,是这样的。他还说你们外面的蛇可以吃,多稀奇。”
席姜眼晴瞪大起来:“也就是说,这里的毒蛇不能吃,毒性处理不掉?”
阿美:“也不全是,是我们这里有的蛇与药草是相克的,两种一起食用,是能吃死人的。山强就是这样死的,本来那种毒性拿刀剜掉,是大概率真能活的,但他之前喝了一种草药汁,两种在他体内混在了一起,这才丢了性命。”
这谁能知道天天吃的汤里粥里是不是有某种草药汁,反正她吃这里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草汁的味道。
席姜真恨不得抠舌吐出来,陈知烤给她的蛇不见得能毒死她,但配着今晚她吃的东西……谁又知道呢,会不会有事 。
好在,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不适感,但她还是不放心,打算去找陈知问一问,那是什么蛇。
没等席姜去找人,陈知拿着一碗不明的东西来到了席姜的屋中。
这里的茅草屋都没有门,她没办法做到闭门不见。
陈知把东西往她面前一递:“趁热喝。”
席姜:“是什么?”
陈知:“这里竟然有稀罕草药,煮了给你喝的,尤其是针对你的嗓子,可以起保养的作用。”
她的嗓子的确还有些哑,但那是被他掐的啊,不过才一天,掐她的人就拿着治她的药,还能有比这更奇怪的吗。
该不会这一碗药汁,就是能引出她吃过的那种蛇的毒性吧。
陈知从席姜的脸上明白了她所想,她真是……对他的提防心太重了。
陈知心里不悦了一下,但马上就调整了过来,不怕,在这里他有的是时间,来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不再那么防备他。
他拿回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递了出去:“没有毒。”
席姜当然知道这草药没有毒,但她怕的是与蛇肉同食会出事,虽然陈知也吃了蛇,但她不能保证他有没有偷偷吐掉。
陈知还是想得浅了,席姜对他的提防心可不是一般的重。真的是把他当成了世上最毒的毒蛇,生怕一个不小心一个考虑不周就会落入他的圈套,被他害。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想着弄死他的原因,因为防着他太累了,他好像天生是为了权谋与算计而生的。
席姜没有喝,只是接了过来放到了一旁冷处理:“我不爱喝草药,先放着吧。”
陈知也不勉强,随意坐在石头凳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问:“为什么会认为里面有毒?如今我们没有互杀的必要。”
因为阿美告诉她,这里毒蛇与某些草汁不能碰到一起,否则就会致命,但她不打算告诉陈知。
她说:“习惯了,毕竟昨天我们还是敌人。”
席姜不知道的是,在村长安排他打猎时,就已告诉了他,有关毒蛇与草药汁的这一点。
他特地熬来一碗草药汁,是因为这确实是难得的草药,对她的嗓子好,还有一层原因是,他想逗逗她,看她眼珠一转,又在动心眼的样子十分灵动。
但现在他引导着话题问了出来,希望她提醒他,毒蛇与药汁的关系,不想,她竟有意隐瞒。
陈知眼神淡了,心似漏了风进来,有点凉。
她就那么希望他死,身陷在这里,也不能让她暂时放下旧怨伤仇,暂时放下她心中的大业,而左顾一下其他。
但是没关系, 陈知又一次在心里安抚自己。
席姜不看他,他就想办法让她看到,反正这里再没有别的人别的事来打扰, 她空有一番抱负也不处伸展, 时间一长,她自然就看到他了。
就在刚才,村长带他去介绍打猎的活计时,他们之间有一场谈话。
那是个深谈的好时机, 只有他与村长,还不会被席姜怀疑他私下与村长沟通。
“洞穴并不是三年才开一次对吧。”陈知忽然问向走在一起的村长,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
村长也只是顿足了一下, 然后就像陈知一样, 重新迈步走路。
他道:“是。”
村长说这话时很自信, 自信来源于这两日对陈知与席姜的观察, 与他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子明显对那女娃眼不离人,十分在意。
而那女娃恰恰相反, 一门心思只想着出去,眼里根本没有这个男人。
且从救他们回来时的状态可以看出, 二人当时似有争斗,并不齐心。
村长相信,陈知就算看出来他在骗他们,也不会说,他是那个想要留下来的。
果然, 陈知道:“她并不好骗,且, ”
他想说心狠手辣,颇有主见的, 但不想村长觉得席觉不好对付,再起了什么伤害她的念头,他话锋一转:“且这事不好相瞒,村子里的人总有说漏嘴的。”
村长:“不会,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潮汐洞穴开启的时间与规律。”
陈知心里有数了,村长果然是个严谨的人,他的担忧又少了一些。
“你除了把我们困在这里,还有什么目的?”
村长以为此事要循序渐进,不想陈知如此直接了断,想来这人在外面绝不一般,面对这样的人,他如实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村子面临婴孩的缺失,再这样下去,撑不过四十年,这个世外桃源就会覆灭。”
陈知:“覆灭有什么不好,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二人这时停了下来,村长看着陈知的眼睛:“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创立的规则制度的地方,就算我闭上了眼睛,我也想我的孩子们能一代又一代地永远生活在这里,传承着这里的一切,像我活着时一样。”
陈知看着村长眼神越来越直,迸出不寻常的光来,他知道这也是个贪执之人。他自己也深陷其中,没有什么立场来评判别人。
没有人知道,包括他那些忠诚的手下,以及洞察时事计智过人的胡行鲁,都不曾明白他内心真实所想。
只有他的妹妹陈可窥见了一二。
他去告诉陈可,崔瀚与戴氏父子的阴谋,就是想要陈可去通知席家,但她太过纠结,虽最终按照他的心意去那样做了,却还是晚了一步。
有好几个夜晚,他一个人看着沙盘,心里复刻着将要到来的一场绞杀死战。无论如何,席家都没有胜算。
他最终没有袖手旁观,他另辟蹊径,决定直取滦城,但他在情报中做假了。
这才让胡行鲁在发兵时辰上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得不说胡行鲁还是真有本事,任何情况都被他提前想到了,真就差了那么一点,崔瀚就要在灭掉席家后赶回来了。
但,当那一天终于来到,他们在胡行鲁宣布的时辰发兵时,陈知还是感到了焦躁与焦虑,他一直都在想,席姜能逃过一劫吗?他等来的消息会不会是她的死讯?
也就是在战场上,手中的刀可以杀人,才让他的戾气与忧心没有突兀地表现出来。
好险,她没事,还随手送了他一个空城。那样的情况下,她连南郡都考虑了进去,提前带走了她的兵。
陈知当时虽阴着脸沉着眼,但心中又轻又飘,明明不是他经历了死里逃生,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从那时开始,陈知就明白了,他抗不过他的情【】欲。
他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杀上都城,去做到那个至尊位置,掌握着天下,但除此,他却还有更想要的,凌驾在了这些欲望之上。
一封封来自潜北的密信,每一次他都是既期盼又害怕。
期盼看到她的消息,害怕看到她与武修涵的相处、互动。
他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打败她,把人关起来,谁都不能再见到她的风采,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品味她的所有。
所以,他怎么可能放她去都城与姚芸联姻,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面斥胡行鲁,虽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要杀姚芸取而代之,行夹击滦城为实,但令他不顾一切快速发兵的原因,只是一个念头。
拦住她,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抓住她,除了他,她谁都不能嫁。
老天除却在他儿时比较残忍,后面一路走来还算顺意,如今与她一起落到了这个地方,不信神佛的陈知,真的有想要拜一拜的念头。
他好像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当然老天爷从来不直接给他,而是会给他机会,他抓住后还要靠自己的努力。
就像现在,他正在为此而努力着。
在陈知思忆过去时,村长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眼中执拗的光掩盖了下去,他认真回答陈知:“你们二人年轻貌美,又是外来的血统,与我们这里的人一点都不沾亲带故,如果可以,我可以给你们至高的权益,你们可以在村中随意挑选男女,生下更多的孩子,健康且能养大的孩子。”
陈知眼神一凛,村长就明白了,他补充道:“你不会让那个女娃娃与别人在一起,她是你一个人的,这一点我知道了。但我村中年轻乖巧的女孩还是有一些的,”
说到此,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语速都快了起来:“习屋里有几个念书的,马上就要及笄,模样虽与你那女娃没得比,但也是整个村里清秀可怜的,她们都可以随你挑选。”
陈知眼神还是冷的,且眉头都怵了起来,他道:“我劝村长收起这些念头,我能与你达成共识的是,尽量不让她察觉潮汐洞穴的真相,以及我会与她在一起,至于生不生孩子,生几个孩子要看天意了。我们的孩子与你的执念无关,只是碰巧达成了你部分的心愿罢了。”
村长当然不甚满意,但陈知自愿留下来,且愿帮着他把那女娃子也留下来,这第一步的目的至少已经达成。
其它的,慢慢来吧,这世上又能有几个男人在明明有选择的情况下,能长久地只对着一个女人。现在不过是新鲜期,过了这个时期,不用他说,这男子自己就会按他所设想地去做了。
这场与村长的谈话没有第三人知道,此刻,陈知看着席姜,听她说她习惯了与他为敌,他对席姜道:“我能理解,但你要明白,在这里我是你的盟友,是值得信任的帮手。”
席姜点了点头,她是不知道陈知与村长说了什么,也不知陈知心里在想什么,但她谨慎防备的本能,让她对陈知有所保留,那些没有告诉他的她所了解的情况,起到了搅乱陈知计划,暗中保护自己的作用。
陈知点到为止,他从石头凳上起身,嘱咐席姜这碗草药汁对她真的有好处,还问她想吃什么,明日猎来。
席姜只道:“不用费心。”
陈知满面温和,离开了席姜的茅草屋。
就算是盟友,他温和亲善得也有些过了,席姜看了一眼药汁,还是没有喝下去。
她躺下来闭上眼,忽然,她又把眼睛睁开了,陈知不会是,对她还未忘情?且他并不急着离开这里?他与她的目标并不一致?
一连串的问题砸进席姜的脑中,她不想高估自己的魅力,过度自恋,但无论上一世的宋戎还是这一世的宋戎,是因为什么死的,她心里明镜一般,是情关难过,为她而死。
一次是上一世她死后,一次是今生她舍弃了他之后,宋戎皆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走向了同样的死路。
无论是上一世的自我放弃哀痛而亡,还是这一世被她背叛过一次不长记性,最终死在她手里的结局,席姜都不能骗自己,她并不是全靠谋略才智赢的宋戎,更多的是利用了他的感情。
而这之后的陈知与武修涵……
她想得有些远了,席姜收回思绪,开始想眼下。
眼下的陈知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过不去情关的男人,在听到村长说他们要在这里呆三年才有可能出去后,他是否就没想着要如何出去的事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要说是陪她去找出路,为什么他一路过来表现得不积极,甚至有些迟钝。
明明以他的头脑与心智,他该是比她看得更多想得更透更有行动力的,如今却总是在意一些吃喝这些生活上的细节,面对她时,温柔温良地也不似他们互为仇敌的情况。
席姜感到手指冰凉,这份凉意一直凉到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若真如她想的这般,那岂不是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不仅没有盟友,反而多了一个劲敌。
席姜一下子睡意全失, 她坐了起来,看着床边彻底冷掉的草药汁,因她动作太大, 药汁在碗中晃动形成旋涡, 盯得久了,似能把人吞噬进去。
第二日,阿美带席姜去往习屋。
可以看出,整个村子对孩童的重视, 这里的屋子比起村长住的都要好,桌子椅子也不是其它地方拿石头简易做成的, 而是伐了木, 用打磨好的木材做成的。
孩子们穿得整洁簇新, 头发也梳得干净利落, 无论男孩女孩, 个个目中有光,看向席姜的眼神都是天真与好奇, 不畏惧闪躲。
他们被教养的很好,这是席姜对习屋中孩子的印象。
阿美也识字的, 她有时也要在这里教孩子们,但她要管的事情比较杂比较全,并不会一直在这里。
席姜因昨夜对陈知的猜想,想早日找到办法出去的意愿更加迫切,她只要不教孩子, 就会凑到阿美身边帮她做事。
几天下来,她与阿美的关系越发熟络, 甚至在知道阿美独住时,她有意无意地提起, 在外面的世界会与小姐妹们围炉夜话。
阿美不明白什么意思,席姜解释给她听,阿美笑道:“那不就是晚上不睡觉,聚在一起说小话。”
席姜:“是,我们那里,小姐妹之间是这样的。”
阿美眼中忽然冒出柔光,她道:“你是想家人和朋友了吧。你才刚来,会感到孤单是正常的,待时间长了,会交到新的朋友的,我们这里的人很友善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席姜发现了阿美的特质,一个能共情别人的善良的人。
果然,阿美下一句就是:“今天晚上你来我那里吧,从我那个屋门能看到月亮,我们可以在月光下说说话,不用怕黑漆漆。”
席姜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可以吗?不打扰你吧?”
阿美:“当然可以。”
当晚二人结伴去吃饭,路上有人拦住了她们,是一位健硕的青年。
阿美介绍道:“这是阿术,这是,”
“我知道,她叫席姜。这个,给你。”阿术说着把手中一只带血的灰兔递到席姜面前。
席姜:“给我?”
阿术:“嗯,你流鼻血,要吃这个。”
这几日,陈知他们打回来的都是鹿肉,席姜在外面就不太吃得习惯这个东西,想来是太躁,她连着流了两日的鼻血。不想被这个青年注意到了,这是特意给她打了兔肉来吃?
阿美接过免子,心里在想,真是个傻大个,一整个连皮带血的死兔子拿来做什么,她还能生嚼了不成。
“血刺呼啦的,我先收着了,回头交给厨里,让他们做了。”
这时,这个叫阿术的青年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补救道:“回头,你还想吃什么我再给你打,山里还有一种果子,长在峭壁上,可甜可香了,你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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