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戎低头笑了一下,他怎么会连个女子都不如了,他管她愿不愿意,管她是否移情,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他想要的都会是他的。
可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怎么可以不愿意,她怎么可以背叛他。宋戎抬头看着高高的南楼,他要看着席家倒下,要他们付出代价,要她孤苦无依只能依附于他。
到那时,她会变回去的,她很聪明不是吗,她会再次做出正确的选择。
宋戎接了母亲带着他的人走了,席兆骏见礼帛没拿走,让人去追,被席姜叫住:“爹爹且慢,良堤军师走的时候改口是节日贺礼,白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席兆骏:“可这,无功不受禄,”
席兆骏这边还说着,那边席姜与哥哥们已经开始开箱登记了。席兆骏只能又对着小厮叹道:“唉,都长大了,不听话了。”
小厮叫阿壶,他脱口而出:“不听话也是您宠的。”
上次席兆骏说席觉比亲儿子惦记他,阿壶就来了一句:“亲儿子惦不惦记您,都是您亲儿子。”
席兆骏当时瞪了他一眼,这次他直接上脚:“还有没有规矩了,不说我是你主子,就是论年龄你这也叫目无尊长,顶嘴该打。”
阿壶做逃跑状,席兆骏在后面追,一时跑出了中堂。这下席兆骏舒服了,眼不见为净,好好的彩食节,他去找亲家们喝酒去了。
席姜在宋戎送的东西中挑出了两份拿去给大嫂与淼淼,以弥补这些日子对他们不闻不问的失礼与愧疚。
田阿陈没想到席姜不是顺嘴一说,她真的回来了,带了新的东西回来,她心里叹气,面上还得显出高兴来。
田阿陈知道席家人对她都挺好,她娘家苗家对她也好,若是成亲前,她没有听到父亲与郎君的那场对话,她也不会活得这样郁郁不开心。
那场对话她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只父亲与郎君各有一句话被她刻在了心里。
父亲说:“我们还算没有辜负席公所托,已尽力把她当亲生的养了。”
而郎君却说:“田公与夫人已做得很好,我只盼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要恨我了。”
这两句话随着年月的加持,变得越来越清晰透明,乍听之下的不懂,随着一日又一日的回味咀嚼,田阿陈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没有归属感。
这些郁结在生淼淼时,差点要了她的命,最后救了她的,不是不管不顾冲进来的郎君,她那时在想,他到底在骗她什么,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会因此而恨他。
也不是一直陪在身边的娘亲,无论娘亲握着她的手哭得多伤心,她会想,如果自己是她的亲闺女,她还顾得上大哭吗,会不会冲上来给她两巴掌,让她打起精神来不许死。所以从小到大给她的爱是真的吗?还是养大她只是公公给的任务?
最后救了她,让她振作起来的是她的淼淼。
她听到产婆在说,若她再不使劲,孩子可能会憋死在腹中。她头脑忽然清明,就算她的家人、爱人,她的一切都是假的,至少这个孩子是真的,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她活了下来,孩子也活了下来。她有时候也在想,她是谁并不重要,至少淼淼是席家的孩子,她这样糊涂地过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淼淼又没在,田阿陈说,孩子吵着要找二叔,不让找就哭,今天过节小孩子哭久了不好,就让他去了。
席姜与大嫂聊了一会儿,发现二哥是真的喜欢并爱护淼淼,因为大嫂十分在意淼淼,护得十分紧,能让她如此放心地不看着不跟着的人,也只有大哥与二哥了。
她记得上一世,她每次带淼淼玩,大嫂都会跟在边上,一个眼神都不错地看着。
席姜正这样想着,忽见外面惊慌地跑来奴仆:“小爷落水了!”
田阿陈眼前一阵眩晕,还好席姜扶住了她,不过她也好不到哪去,落水两个字刺激到了她,她的英杰就是这样没的。
二人一齐地跑了出去,朝着院湖而去。谁都顾不得谁,跑掉了鞋都不自知。
远远地看到大哥抱着淼淼,孩子除了身上是湿的,眼睛是睁着的。田阿陈跑过去,席姜却只觉腿软。
淼淼被田阿陈抱了过去,席姜问席亚:“大哥你没事吧?”
席亚一指身后:“快去叫大夫,你二哥受伤了。”
席姜一看,席觉被奴仆背在身上,他全身湿透,像是刚捞上来一样,他眼晴微张,地上延绵着血迹。
“这怎么弄的?”
“先别问了,赶快请医。”
大夫在屋里看淼淼与席觉,淼淼还好只是吓到了,席觉的伤口就深了些,且呛了水,有咳症。
大夫说不能再沾水,不能下地,要养上几日了。
一阵兵慌马乱后,席亚换上干净的衣服,心有余悸地道:“淼淼身边的奴仆全都不会水,正好那里离二弟的淌清苑近,听到呼叫一头就扎了下去,该是被湖下的砾石划伤的,他找到淼淼再把他托到岸上已筋疲力尽,加上腿脚又受了伤,好在我及时赶到,拖了他上来。”
说着搓了下脸:“若不是二弟,淼淼这回悬了。”
接着回头对院中管事道:“淼淼身边的人都换掉,没一个能抗事的,连个狗刨都不会。”
席姜看着田阿陈已经被吓傻,她知道以后恐怕就算是二哥也抱不走淼淼了。
席姜安慰了哥哥嫂嫂,然后起身去了淌清苑。
席觉坐在榻上,正在指挥奴仆给他煎药,时不时还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席姜迈步进屋,席觉看到她,淡淡道:“让他们把煎炉搬到了屋里来,有些呛,别呛到了你,回去吧。”
态度可以算得上冷淡,连低头煎药的奴仆都偷偷朝这边看了一眼。
席姜笑笑:“哪里有味道,一点都不呛。”说着自己找地儿坐了下来。
席觉没轰她也不再理她,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清楚,正想着后面的药要如何配呢,席姜就来了,忽觉肺里的郁气上涌得厉害,更想咳嗽了。
席姜虽也沉默着,但她心里想了很多。
从那日二哥神情落寞地说,原来五妹妹一直拿我当外人看的,到在大嫂那里看到二哥对待席家小辈的默默付出,对,他对四哥一直也是这样的。还有今日若没有二哥,淼淼危矣。
最后,是她自己。她重生在上辈子绝食期,二哥天天给她煎药,那时的自己还是不给他好脸的不懂事小丫头。
再后来,只有二哥发现了她额上的伤,发现她在四造那三日过得如何。
当真是每天都睡不着,生怕哪里没弄好功亏一篑。上辈子她只上过三次战场,还都是落在后面听指挥的。这是头一次做主帅打前阵,头一次进行战后清扫,她怕做不好,面上又不能显,是睡不下吃不好。
只有二哥发现了,他说自己爱好医庐,特意去逛的,但带回的东西都是对她症的。那瓶涂抹的就不说了,另外一瓶每日服上一丸,确实吃得下饭,也睡得下觉了,人都没有那么焦虑了。
还有今日,宋戎要拉她走时,二哥明明有机会成功把她抢回的,但只有他们三个知道,宋戎死命攥着她不放,大有鱼死网破之势,她疼痛难忍,虽最终一声没吱,但是真疼啊。
而二哥察觉到了,投鼠忌器,他下手软了,宋戎终得逞。
一幕幕在席姜眼前闪过,她忽然开口:“二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席觉没说话,看着她。
席姜接着说:“上次地契房契的事,我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质问的对,是我的问题。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我可能偶尔会与你生分,但绝对是把二哥当亲哥哥看待的,若违此心,我,”
“啪嗒”一声,炉上的药罐不知为何裂了,席姜朝那一指:“我形同此罐。”
席觉沉着脸,对煎药奴仆道:“煎个药都能煎坏,你还能做好什么。”
“我来我来,”席姜跑去重新取了药罐,问着奴仆该放什么,一边问一边照做。席觉全程不说话,奴仆这才大着胆子让给席姜来做。
席姜拿扇子扇,咳嗽了两声,席觉看她,一眼就看到了刺目的红。
“你过来。”席觉忽然开口道。
席姜扭头看他,见他肯理自己,马上放下扇子,走了过来。
“手伸出来。”
席姜不明所以,伸出双手看了看,没看出什么。
席觉:“上次给你的药还有吗?”
席姜:“都还有的,我现在睡得很好,不需要再吃药了。”
“谁要给你配药。”说着低头朝她手上的一个位置看了一眼。
席姜这才注意到手腕上的一圈红,那是被宋戎勒的。本不显眼的,有袖子盖着的,也不知二哥的眼神为何如此好,这都让他看到了。
的确不好看,若不赶紧上药,到了明日要青肿起来的,好在是左手,否则剑都耍不起来。
她朝屋中一面侧墙看过去,那里摆的都是二哥自己配的药,也不知有没有治她这个的。
席觉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终道:“从下往上第四层,第五格,取了去用。”
席姜听话照做,仔细涂了一圈,然后回头看席觉,席觉道:“可以拿走。”
奴仆早就接过了扇子,看顾起炉火,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两位。
主上对席家人都是客气有礼,温文而雅的,怎么对这一位,席兆骏的眼珠子这么随意,这么不客气,且二人间的默契何时到了寥寥数语就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的程度。
奴仆不是真奴仆,或者说不是席家的奴仆。
这位席姜看着脸生的奴仆是被席觉特意弄到身边来的。席觉毕竟是席家的二郎,是主子,他安排一个仆人进府,再来到他的身边,并不难办,只是不能心急,要小心要慢慢来,就像这位名叫马鑫的仆人,毫无起眼地来到了席觉身边,就好像他一直都在服侍席觉,是淌清苑的老人了。
主上在府上关心长辈,展现兄友弟恭,收买人心,这些马鑫都看得懂,可此刻,主上对待五姑娘的态度就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说展现关心收买人心吧,态度可是真冷淡,甚至以他对主上的了解,刚刚他是真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五姑娘明明是来道歉加表态的,主上的目的已达到,有什么好气的呢。
待席姜走后,席觉对马鑫道:“给章洋回信,明确告诉他,我先不过去了。席家这棵大树好乘凉,没有什么比做席家二郎更好的内应了。”
“是。”
席觉又说:“淼淼那边的人不行,估计都会换掉,你去盯着点。”
“是。”
席觉不再说话,闭上眼运气,他真的呛了水,肺表不通。
马鑫见此,把疑问咽下肚去不敢问,他想主上自有主上的考量。
从这天开始,席姜每日都往淌清苑来。
她一来于马鑫来说更麻烦,大小姐没干过这活,根本不会煎药。她还会带吃的来,也不是她做的,是福桃做的,整个席府的人都知道,福桃好烹,手艺极好。
不过,每次主上都会吃上两口,称赞两句,在看到五姑娘有按时擦药,勒痕渐渐消失的情况,主上慢慢变得如以前一样态度温和起来。
席觉吃了几天药,不再咳嗽,伤口也愈合了,他可以四处走动了,却一天都没有出去,整天都在安静地看书。
直到屋中掌灯,席觉才起身要去练武场,他好几天没活动了。
马鑫甚感奇怪,主上懂医讲究养生,从来不落日后去练功,练武场的无顶设计,就是为了保证充足的日光。尤其是他的肺才刚宣通,夜间湿气重,宜反复。
第二日,席觉还是在屋中看了一天的书,到了掌灯时分又去了练武场。
马鑫忍不住劝谏:“郎君还是明日再去吧,落霞了。”
席觉不听出了屋。
第三日又是如此,马鑫渐渐觉出了门道,主上不会是白天在等五姑娘吧。
第四日,马鑫搬书时说道:“五姑娘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把整个库房都翻了个遍。”
席觉翻书的手一顿,他问:“库房?”
马鑫回:“还是大库。”
席觉刚把书放下,外面来人报,席亚来了。
席亚不是自己来的,带着田阿陈与淼淼,彩食节过完了,他要回四造去,不过这次不带妻儿过去了,他也不会多呆。
从四造原府丞出来的人,经过筛选,选出了一位可以信任,做事踏实的来常驻四造。
席觉问了两句这人的情况,也觉得颇为合适。
席亚带着全家过来主要是表示感谢的。田阿陈亲手为席觉做了腰封,二郎没有娶妻,这些东西都是买现成的,哪有家里人做得精致。
席觉收了,又给淼淼拿了些吃食,临走时,席亚提到席姜:“你如今身子好了,也帮帮她,如今真是钻到了钱眼里,一分一厘都是好的。”
这下席觉算是知道了席姜进出大库是为了什么,她这是又看上了哪里,打仗不像过日子,那是在烧钱。
席姜把自己埋在账本与箱子间,一抬头就看到了席觉。
她问:“你能走了?”
席觉:“我什么时候也没瘸过。在干什么?”
席姜把账本往席觉手上一摊:“二哥,你看我算得对不对,若潜北粮与赋按往年来收,最多能养多少士?”
账上记得密密麻麻,席觉认真看起来,最后他道:“差不多是你估的这个数。”
她还懂算筹,这又是跟谁学的。
这次席觉问了出来,席姜总不能说是统理后宫学的,她随手抓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去年一年去良堤,听宋戎说过。”
席觉把账册往箱子上一扔,果然是跟他学的。
“只算这个没有用,”席觉道,“你若只按这个来算,会入不敷出。”
席姜:“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光节流不行,还是要开源。”
席姜说着,慢慢凑近席觉:“听说胡行鲁建了新的丝房,还批了新的通关契证,连宋戎都开始做生意了,可见只闷头打仗是不行的。我们得学。”
“学他做什么,他会做生意吗?良堤宋家底子是诗书之家,出了他这样的,已是家族异类,你跟他学做生意等着全赔了吧。”席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席姜只道:“我又不是要与他学做生意,是要学他去做生意。”
席觉听后眼波微动,他道:“你也可以让父亲批示新的通关契证,四造与潜北如今没有战争还算安定,批了契证会有人愿意来做生意的。”
席姜不语,她当然也知道打开城门做生意是好,但如何告诉别人,我这里值得信任,讲诚信,又哪里去寻通贸的中间人呢?
就在席姜毫无门道的时候,席觉回到淌清苑,亲笔修书给章洋,他养的人该派人用场了。
章洋将军收到信后,也是马上修书,快马加鞭让人送到了都城内。
都城南巷,一封急信进了武宅。
武修涵亲自拆开,看到上面“潜北席家”四个字时,眼前闪过一抹马上红影。
武修涵觉得人生很玄妙,他明明上一秒还在接圣旨,下一秒就回到十几年前。
此时,他还年轻,父亲健在,妹妹也还活着。不止,宋戎也活着,她也活着。
上一世他死里逃生,四大士族只剩他一家,他投奔了西围叛军,它的首领叫陈知,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席家四郎。
他们杀入都城,得知了宋戎已死的消息,席家四郎为泄心中愤恨,不许敛尸,把一个帝王的尸身暴晒于旱厕蛆坑,与粪水融为了一体。
陈知毫无悬念地称了帝,建新国,国号尊。
那是后话,上一世的后话。而今,这位陈知,大尊朝的开国皇帝,正猫在潜北席家,做着席家二郎呢。
翌日, 武修涵带着人带着车队,从都城出发,朝着潜北的方向行进。
武修涵自重生回来, 一直都没闲着。当他了解到如今的时局, 他发现大有可为。
此时宋戎别说称帝,他连良堤还都没出呢,而另一位真龙更是不为世人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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