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此刻吃起来味同嚼蜡。孟词微麻木地嚼着,心头随着沈荃的话揪紧。
“我一看这阵仗,就知道铁定出了什么大事,我就往上翻聊天记录,最上面,是那两个驴友发的消息。一开始,是发消息求助,说自己掉进了坑里,问群里老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上来。”
“新人嘛,没多少户外经验,遇见事了开始慌了,一边在群里问话,一边在那坑里摸索。找着找着……他们说找到了个地道。”
“那两名驴友胆子也大,见往上爬爬不上去,索性就进了地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摸索的……走着走着,遇见个石门,旁边墙上还画着些画。他们看不太懂,用手机拍了传群里。”
说着,沈荃顿住,侧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我还保存到相册了,我找找看……”
他身边坐着的高恒听见这话,跟着探头看过去。
沈荃找照片的这会功夫,桌上一时没人说话,气氛陷入死一样的沉闷。
孟词微放下筷子,维持着平淡的语气开了口:“你怎么就知道,那是汉代帝王墓?”
“壁画上画了啊,”沈荃翻到照片,将手机面转桌上,“群里有些懂历史什么的人,看了画分析的。”
没着急探头去看,孟词微下意识看着剩下几人的反应:程涂兴致勃勃,半起身弯腰凑近了手机屏幕,眼神晶亮。高恒一副安坐如山的模样,八风不动,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身边的路老板……他方才要走,又折返回来,分明是有兴致的表现,这下却也安安稳稳。姿态闲适地坐在板凳上,缓缓转着面上桌上水杯,半个眼神都没移过去,也不知道这下子在想些什么。
孟词微按下有些躁动的心跳,也学着二人不甚在意的模样,没有急着看。
等身边的程涂将那张图片仔细端详完,才伸出手将手机递给孟词微,顺延着传阅。
她视线移过去,触及照片内容——沈荃说的没错。
手机取景只有壁画一角,估计是那两名驴友取最有特色一处照的,上画日月星辰,玉龙升天,白虎青龙和一众身着官样纹饰的小人匍匐在玉冠之下,顶上是卷曲缭绕的龙卷纹……
壁画表现内容很明显看出墓室主人的身份,天下的主,意图升仙问道。再细看过去,跪地小人衣服样式:交领、右衽、系带、宽袖——明显汉代特征。
是汉代帝王墓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
孟词微面上维持着正常,将手机递给左手边的路老板。
路老板伸手接过,没有看,径直递给了韩蕴。
韩蕴只是视线下扫,淡淡触及,很快移开。见他没接,路老板眉梢轻挑,隔着他将手机递还给沈荃。
将手机熄屏重新放回裤兜,沈荃见场子找了回来,语气得意:“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有图有真相,保证这故事货真价实!”
“后来呢?”这次发问的是高恒,他慢悠悠地看向孟词微,话却是对着沈荃问道。
察觉到高恒的视线,孟词微不为所动,桌下,一只手却下意识掐紧了掌心。她在等,等沈荃接下来的话……
“后来?后来那两名驴友便再也没有在群里发过消息,山里没信号是常事,尤其人家还进了……那种地方。”
那两名驴友发完那张图片后,便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徒留群里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是遇了害,帝王墓那种地方,一堆机关,不小心踏错一步便能被扎成个窟窿;还有人说,他们是迟迟走不出那个坑,没有水和食物,撑不过去咽气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群里认可度最高的——他们估计是怕有人揭发,不敢说话了。
毕竟那种地方,除了尸体,就是宝贝了,指不定摸走了什么值钱玩意,现在正在哪地方发财呢!
沈荃看到的时候,也是这样以为,他盯着发财这两个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家就在安县,离槐山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群里有相熟的驴友记得他家住址,还开了小窗私聊他:这槐山上到底有没有墓啊,你安县人你应该明白。
沈荃不清楚,他如实回了个不知道,那好友倒起了兴致:去看看呗,趁现在消息还没传开,你腿脚快些进山,指不定也能摸两件宝贝出来。
对啊,现在消息还没传开……沈荃没有接着回,他放下手机,思绪早就飘远了。
管他真的假的,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真的,他趁现在时间还早进山,指不定……指不定就……
毕竟,谁都有个发财梦,不是吗?
沈荃的目的昭然若揭,很简单:现在大家都被困在旅店,横竖下不去山,外面人也进不来,倒不如趁这些日子,上山看看。
他这个提议一出,饭桌上众人皆是一怔。
孟词微眉心微蹙,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高恒说道:“这么说来……你是去过山上了?”
“去过。”沈荃点头应声。
“砰——”
身侧传来声响,孟词微转头看去,路老板直起身,将手上水杯重重搁在面前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不好意思,手滑了。”他盯着杯中波荡的水,淡声开口。
这样子……孟词微视线转向他面上,触及他微抿的唇角,再往上看去,眉眼带着隐隐的不虞。
对面两人没有理会这个插曲,高恒蹙眉,接着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昨、昨天。”察觉到有些诡异的氛围,沈荃有些犹犹豫豫地开口。
对上高恒那明显带着压迫感的视线,沈荃心中慌乱更盛,紧接着找补:“我昨天下午上的山,原本是打算好好找找那个地方,谁知道下雨了。怕出什么意外,我就赶紧下来了。”
“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
沈荃赶紧点头。
高恒没有接着说话,眉头蹙得更深,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
过了好半晌,他转头,视线又向孟词微这边看来。
他又看什么?
孟词微原本心中就有些不快,现在被人这样一打量,当下也怒了。
她冷冷抱臂,说话夹枪带棒,向着高恒:“高先生心里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一直这样憋着,我还以为你是属王八的。”
“你!”高恒一拍桌,显然也是被她这话激到。
桌上碗碟随着他的动作一颤,碰撞着桌面。
路老板眼疾手快地抬手,扶住桌子边角,才没让折叠桌倒翻过去。
“高先生,”他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打碎碟子是要赔钱的。”
“旅店小本生意,还是希望客人能爱惜一下公物。”他一本正经道。
“……”
剩下三人看见这幅场面,当即噤了声。一时间,桌上只留高恒因气急而不顺的呼吸。
沉默,又是沉默。
谁都没有接着开口。
沈荃见事态发展成这样,左看看右看看,平日里一堆插科打诨的话此时竟没了用武之地。眼看桌上局势剑拔弩张,他无奈地仰头闭眼:老天啊,谁能来救救他。
或许老天听到了他的请求——救星到了。
“哟,这是?吃完饭了?路老板不厚道啊,吃饭都不叫我。”
一人背着手,慢慢从小楼走出,步调散漫,似老大爷遛弯。
孟词微回头看去,来人戴顶鸭舌帽,四肢竿瘦,好似一副行走骨架,他年纪看起来有点大——至少比在坐的各位都大,因此,背有点驼,显出一点老态来。
他面颊微微凹陷,一双浑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似笑非笑的模样。
“孔叔,我记得我半小时前就去你房间前敲门了。”路老板解释着。
“是吗?”孔庆荣乐呵呵地走到方才罗大姐的空位上坐下,剥开一双新的一次性筷子,边夹菜边说着,“那可能是我老了,耳朵背,没听见这敲门声,下次啊,路老板可以多敲几次。”
怎么不要求八抬大轿把你抬下来?孟词微有些无语,准备起身离开。
这一顿饭越吃心中越窝火,她再不走,怕把自己气出问题。
孔庆荣显然是心里揣着事的,他刚夹第一口菜咽到肚,砸吧砸吧嘴,问道:“刚刚听你们说,准备上山看看?”
显然他也听见了,不知道听见多少。孟词微变了主意,接着坐下,准备看看这人打算说什么。
迎着众人视线,孔庆荣不慌不忙,接着问道:“那地方都有什么值钱宝贝啊?有这机会,发财当然是大家一起发。”
孟词微冷笑,懒得呛声。
孔庆荣说完,见没人应,视线转向沈荃:“小伙子,你应该知道。”
“……这,我也不是太清楚。”沈荃尴尬地挠挠头,他又没进去过,又对历史一窍不通,哪晓得这些东西。
倒是高恒缓正了情绪,接了他的话:“里面值钱的玩意不少,但最重要的,我想应该是……传国玉符。”
孟词微看过去。
高恒冲她点点头,意有所指:“汉代其余皇帝的墓地都被发现,没有找到传国玉符,眼下,只剩这最后一个墓了,传国玉符应该就在这里。”
“这玉符,价值多少哇?”孔庆荣搓搓手指。
“保守估计,价值千亿。”高恒缓缓道。
说着,他直直盯着孟词微,笑着问道:“孟小姐觉着呢?”
孟词微回望,桌下手掌不断沁出冷汗,她掌心紧了又紧,一字一顿。
“这是……无价之宝。”
“那么多!”沈荃惊叹,“要是……”
自己也意识到这话实在不妥,沈荃欲言又止地,左右看看,最终还是住了口。
可他即使不接着说下去,旁人也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程涂犹犹豫豫地开口:“这样不太好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孔庆荣嘿嘿笑道,“反正现在也出不去,还和外界联系不上,这诺大的槐山,只有我们几个人,找到了,大家都不说,把钱一分,谁还认识谁。”
他不是什么慷慨的人,要是平时,孔庆荣绝不会有着和人分钱的想法,但现在情况特殊,且不说光靠他自己一人的力量肯定是找不到那宝贝。即H漫画男喘女喘广播剧都在Q群把衣48一6九6③使碰着狗屎运找到了,大家都知道宝贝的事情,谁要是捅了出去,那他孔庆荣的脑袋岂不是危险。
他不想有钱拿没命花,倒不如和这几个人商量着,绑在一条船上,一起干票大的。
这样想着,孔庆荣眼中精光更盛,对着提供消息的沈荃道:“小伙子,你知道在哪,你带路,我跟上帮忙,要是找到那个什么玉符,大家一起分。”
千亿啊……就算几个人分下来,到自己手上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下半辈子,哦不,往后十辈子,都不愁钱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没找到玉符,那里面肯定也有着更多别的宝贝,到时候随手拿一件,说不定就能有个好几百万!
沈荃也被他这话勾得动了心,本来他过来槐山,其实多数也是有着碰运气的念头,毕竟他也不知道那地方的具体位置,昨天上山看,也是一无所获。
本来都歇了这方面的心思,毕竟这种消息,过不了几天就会全面散播开,到时候警察和考古队一来,他肯定也是彻底没戏。
但现在……老天爷似乎都在冥冥之中帮助他,大雨封山,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孔庆荣说得对,天知地知。最多,只有这旅店几人知道,只要大家都不说,默默把宝贝分了,无论是谁,都能发一笔横财。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你们两个,”路老板一直旁观着,直到现在,方才淡声开口,他目光扫视着那二人,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确定要上山?”
“路老板这是……也有想法?”孔庆荣搁了筷子,一抹嘴说道。
他这一问,几人目光转向路老板。沈荃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要说谁最了解这山上的情况,肯定非这当地旅店的老板莫属。如果能邀请路老板加入,那肯定能大大节省翻找时间,赶在救援进山之前找到墓地。
孟词微也看他,心中莫名地有着一些期待。
在期待什么?她也不知道。
随之,就听路老板果断回绝:“没兴趣。”
孟词微松了口气。路老板注意到,挑眉看来。
她抿唇,躲开了他的视线,转过身,提醒着桌上那两人:“传国玉符是文物,受国家保护,你们最好还是放下这门心思。”
“那……”
知道沈荃想说什么,孟词微打断他,接着道:“除了传国玉符,剩下的东西,乃至整个墓室,都受国家保护。”
“孟小姐说得不错,”高恒拍了拍手,扬声赞许,“做这种事情,被抓到是要吃牢饭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沈先生怎么敢保证,拿了文物出了山,就能衣食无忧了呢?”
“合作不可信,保全自身才是最优解。”
他站起身,掸两下坐皱了的裤腿:“既然没有那个能力,还是不要去动这些歪心思。”
说完,意有所指地环视桌上众人。
话明显是说给沈荃孔庆荣两人听的。
前者尴尬地点点头,一知半解的模样。后者……孔庆荣呵呵一笑,砸砸嘴,明显没把他这话放心上。
高恒也不多言,慢慢悠悠向楼内走去。
几人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嗨,管他呢,”孔庆荣也站起身,走到沈荃身边,嘴里低声嘟囔着,“一群怂蛋。”
他拍拍沈荃的肩,在刚刚高恒的位置坐下:“小伙子,他们不去,那咱俩上山……”
声音越来越低,他戒备地看了剩下几人一眼,低下头低声耳语。
韩蕴就坐在一旁,他蹙眉,向边侧挪动几分,收拾了面前碗筷——他没有心思听身边二人鬼扯。
起身向楼内走去,经过路老板身边时,顿了顿。
他脚步折返,附身过来:“你来一下,找你聊点事。”说着,看了路老板身边坐着的孟词微一眼,补充一句:“就你一个。”
孟词微有些莫名其妙。
她视线随着路老板起身,跟着韩蕴进了楼。
这边桌上人基本散去,程涂也放下碗,看着孟词微:“姐姐,我先上去看看罗大姐……她刚才好像没怎么吃,就走了。”
罗大姐?隔壁那个女人?想起方才饭前那个场面,孟词微也有些好奇,她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不知道,我昨天第一次见她,她刚刚也没说,”程涂摇摇头,“桌上的菜都扒点吧。”
两人找了刚刚罗大姐用过的碗,分别盛了些桌上饭菜,进了楼。
走到大门时,见路老板和韩蕴相对着站在后院门口处,门关上,路老板单手插兜倚着门,半垂着眼听韩蕴说话。
孟词微走进时,感觉到了动静,他掀起眼皮,朝这里看了过来。韩蕴注意到,当下停住声,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来。
迎着韩蕴探究的视线,孟词微抬了抬手,示意着手上的饭菜:“上去给罗大姐送些吃的。”
说着,没管二人,拉着程涂从身侧楼梯上了楼。
在走到转角处,心念一动,余光顺着动作向下扫了一眼,正巧碰见路老板抬头看来。
两人目光在半空接上一瞬。
孟词微脚步未停,收回视线。
走上三楼,孟词微那点心悸仍未消。她面上端着正常,敲响自己隔壁房门,心思却一直压在楼下。
想知道……
他到底在聊些什么。
听着脚步声渐远,韩蕴才接着方才被打断的话说道:“你觉得我的猜测正不正确。”
“你是指老刘上了山?”路老板视线回正,轻拧着眉问道,“为什么这样想。”
“山上就这一家旅店,那两个背包客估计会先在这落脚,他们进了墓室失踪,老刘肯定会上山去找。”韩蕴说着,语气笃定。
路老板没应,转了个话题:“然后呢,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上山找他。”
“这么了解他,又这么关心他,”路老板仰头靠向门板,目光直直看到他眼底,眼神犀利,“你是老刘什么人?”
话音刚落,就见韩蕴暗淡了脸色,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路老板目光扫去,没作声。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就见韩蕴沉吟半晌,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他……是我爸。”
顿了顿,他接着补充道:“我三岁的时候我妈就和他离婚了,带着我改嫁到隔壁市,我们两个逢年过节才见一次,所以我也没怎么见过他的亲戚……昨天晚上,对不起了。”
他为昨晚的咄咄逼人道着歉:“前几天我十八岁生日,联系不上他,我就找来了槐山。当时刚见你,以为你是坏人,绑架了老刘什么的……刚刚在外面吃饭,看你那个样子,我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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