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板闻言,轻轻扫过她交叠的脚踝:孟词微坐姿很闲适,长腿随意伸放,裤脚掀起一小截,白玉似的踝骨分外显眼。
“山下,路都很好走,虽说昨晚下了大雨,有不少泥土都被雨冲下来,”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孟词微昨晚身上的细节,“但是孟小姐,你昨晚过来时,膝盖以下的部位或多或少都沾着泥……”
“所以你是光靠泥巴推断出来我是从山上来?”孟词微保持怀疑态度。
“不止,”路老板摇头,“不知道孟小姐有没有发现,自己昨晚穿的衣袖外侧,有一些划痕。”
昨晚穿的衣服?孟词微忍不住想起昨晚为了从他手上保住刀而被迫划坏的那件内搭。
路老板看见她沉下来的神色,也想起了这一件事,他轻咳一声,拉回孟词微的注意力:“那件衣服……等出去之后,我会赔给你双倍的价钱。”
说着,他话锋一转,提醒道:“我说的不是昨晚划破的那件,而是你昨天穿的外套。”
“槐山多槐树,之前为了修路,山下的树被移栽不少,也因此,山下路旁树木稀疏,一般走山下的路,会宽敞不少。反之,山上没有过多开发,大多都是野生植被,长势也好。”
“孟小姐昨晚衣袖两侧有一些浅淡划痕,按分布形状和规律,及划痕深浅,大概率是穿林而过的时候,被树藤或低矮树枝划上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没等孟词微继续问,主动将剩下的发现也说了出来:“还有就是,昨晚大雨下了很久,山下没有躲雨的地方。孟小姐如果是从山下来,为了躲雨的话,应该会比昨晚到来的时间早上许多。”
孟词微沉默着,没作声。
昨晚那一面,短短几分钟,路老板就从她的穿着状态,还有到来时间,推算出她说了谎。
这样敏锐的洞察力……不像是一般人所有的。
“当然,也不止这两点,只不过这两点是比较重要的关键信息,”路老板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简要略过一些较为复杂的赘述。
明明他坦白得清清楚楚,孟词微却明显觉得更加心慌——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仅仅只是短暂的第一面,他便暗暗记下了那么多的细节,不但没有直接拆穿她,而且还在之后将这些消息告诉给了别人。
很……危险的一个人——对于她来说。
这样想着,孟词微脸色愈来愈差,事情的走向发展到现在,有些脱离她的想法,变得更加棘手。
“路老板,第二个问题,”她缓缓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老板抿了抿唇,眼中神色暗了一瞬,他很快掩饰下去,淡声回道:“这话你已经问过了。”
“但你一次也没有正面回答,不是吗?”孟词微急于找到一些能缓解自己心慌的安全感,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路老板,我要你一个确切的回答。”
“重要吗?”他说。
又是这样的说辞。
孟词微呼吸一滞,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重要,”她调整呼吸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路老板面前,“我想相信你。”
这么近的距离,她只一个抬眼,便能看见他细碎长睫下的影。两人目光相接,路老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沉,遮住一切思绪。
他侧脸,移开视线,语调保持着冷淡:“孟小姐,我说过,谁都不能信。”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孟词微猝然抬手,素白的手指搭上他的下颌骨,指尖触及微凉的温度。
路老板一怔,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腕骨。孟词微抓住这个空档,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的视线回正。
握着手中纤细柔软的手腕,路老板放轻呼吸,想扯开她的手,却克制住力道不敢加重。
孟词微手指摩挲着他下颌到耳垂之间的皮肤,感受着指尖下温度上升,她语气加重几分:“你如果想让我不要相信你,那刚刚,为什么要向我解释。”
她的视线缠住他,笑道。
对啊,说了不要让她相信任何人,却还是在感受到她对自己有所怀疑后向她解释。
为什么?
路老板哑然,一时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回她。
两人距离过分接近,沉默的片刻,呼吸已然交错杂乱,分不清彼此。
“很难回答吗?”孟词微抬头,几乎与他鼻尖相贴。
“不难。”良久,路老板手指扣紧她的腕骨,沉声开口。
他声色喑哑,一字一顿:“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问他。
孟词微视线停在他说话时轻启的薄唇,眨眨眼,又凑近了些。
几近相贴的时候,却感受着腕间指骨的力道逐渐加重,她目光扫去,试着挣扎,但却被路老板牢牢束住。
他半垂着眸,视线聚焦在她眉眼,接着说道:“交换信息,如何?”
“什么信息。”孟词微理解他的意思,面上装作不知。
“很简单,”他低声开口,同时手上用力,将她拉近,在她耳边耳语,“你想问我的,你说了,我也就可以说。”
说着,未等孟词微反应过来,他侧身,压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门上。
两人位置对调,孟词微耳畔他呼吸的温度还未褪去,眨眼间,自己就已经面朝着房门。孟词微动了动被他反扣在身后的手指,却换来他进一步加紧的禁锢。
高下立显,她占了下风。
“路老板…”孟词微语气冷了下来,“这样,我怎么问?”
一声轻笑自她身后传来,路老板的气息从后包裹着她,令人难以忽视。
对于缺少着安全感的人来说,后背无疑是一个过于敏感的存在,孟词微也不例外。
她想转身,却受困于面前门板和身后男人的压制,令人过于不安。
路老板回她:“不妨碍。”
清冽嗓音压在她耳边,孟词微看不见路老板的神色,只能依着他的气息估算着他的距离。
耳后,路老板气息拂过之处,激起皮下一阵颤栗。
调整着呼吸,孟词微尽量维持着声线平稳,呛声道:“路老板真是半点都不吃亏。”
身后人没有回。
条件一加上,直接堵回了她接下来想问他的问题,想要路老板的回答,自己就要先给出信息。在不清楚他是否危险之前,孟词微不敢赌。
脑中快速过了一下,她开口:“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着,她顿了顿,主动接着说道:“回答好坏就行。”
“你先说。”
“好人。”
孟词微果断应声。
“我也是。”路老板随之说道。
比起她,路老板的话听起来,要诚恳许多:“我知道,以现在的情况,可能我无论说什么都不是很可信。”
轻哼一声,孟词微晃动着被他禁锢在身后的手腕,对他这话表示着赞同。
“……”
路老板目光落去,微微闪烁一瞬,紧着刚刚的话接着说道:“同样,我也不太相信孟小姐。”
“既然都不相信,那我们互相猜来猜去,还有什么意义?”孟词微冷笑。
都到现在这个程度了,话里话外还在互相试探。孟词微有些不耐,她没心思在这里陪他打太极。
“但是,”路老板没有被她的说法堵到,他沉声继续,“如果孟小姐说的是真的,我们或许,会是一个阵营。”
一个阵营?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孟词微侧头,想去看身后人的表情。
余光刚至他的衣领,便见眼前一黑——路老板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掌心触及她的皮肤,干燥温暖。孟词微敏锐地感受到他手上的薄茧,位置似乎有些奇怪。
还未深想,便听路老板声音近了些许:“有时候,看到的事情或许会加重一些失误的判断。”
他意有所指。
“孟小姐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就好……我不会伤害你。”
视觉丧失时,其余感官会无限放大。孟词微清晰听见他语气中带着严肃,仿佛许下了什么郑重承诺。吐息间,路老板的话中字字清晰可辨,似千钧压上她的心尖。
“路老板,”孟词微眨眨眼,感受着眼前的黑暗,“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因为你说真话的时候,很明显。”她紧接着说道。
耳边气息微动,孟词微话音刚落,就听见他轻浅的笑声,沾着半分无可奈何:“所以不想让你看见。”
话说出口,竟带着一丝宠溺意味,两人皆是一怔。
掌心被她的长睫扫过,带着酥酥的痒意,仿佛是无声的提醒。
“还要这样维持多久?”孟词微又动了动手指,示意着。
“孟小姐不再问了?”
“不问了,”孟词微轻轻摇头,“我暂时没有那么多可以交换的信息。”
言下之意,等日后再问。
路老板松开对她的禁锢,后退。
眼前恢复清明,孟词微揉着有些僵硬的手腕转过身,后背靠上门板,仿佛有了个保障,她暂时缓了口气。
抬头看去,路老板几步走到窗前书桌,拉开抽屉,从中拿出她的那把刀。
见这一幕,孟词微才回忆起最开始要进他房间的目的。方才经过高恒那一遭,她对路老板多了许多防备,光顾着理清思绪,竟是忘了这件事。
窗外暖色阳光照射进来,冷冽的刀锋都被衬得柔软许多。
“随身放着,晚上再还回来。”
路老板离她两个身位,隔着距离将刀递过来。孟词微伸手去拿,刚触上刀柄那一刻,他反握回去:“记住,只能防身用。”
他神色肃然,待到孟词微应了声,路老板才松开刀把,将刀放回她手中。
“会危险吗?”想到下午的行程,孟词微打算提前了解,“几个人去?”
“按原计划,应该只有我们两人。”路老板沉吟。
原计划?那就是现在脱离了原计划?
果然,就见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经过刚刚的谈话,高恒应该也会去。”
又是高恒。
这个高恒究竟是什么人。
孟词微拧眉,回忆起昨晚高恒刚过来的时候,在门口和路老板长时间的那场谈话。因着这件事,她本来以为高恒和路老板是一伙的,但是刚刚三人对峙,两人之间的表现又不太像。
那么长时间的谈话,肯定不只是讨论她的那一个话题。
“昨晚,你和高恒在聊什么?”她思索着发问。
见他抿唇不语,孟词微明白过来:“这又要我提供什么信息?”
“不用,”路老板开口回绝,“这个我不能说。”
“……”
好,好……孟词微深呼吸,换了个问题:“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路老板沉默半晌,答非所问:“你想脱困吗?”
“废话。”
“他不想。”路老板说。
下山的时间比孟词微预想的要早很多。
从路老板房间出来,孟词微袖口藏刀,回到自己房里换身宽松点的衣服,再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十几分钟的功夫,下楼时,一楼已经或坐或站了几人。
最先看见的就是高恒,他坐在方才三人对峙时的那个位置,离楼梯最近。
他这次不喝水了,改抽烟,指尖一点猩红明明灭灭。
——看手边烟盒,是老烟鬼常抽的黑利群。
视线所及处,高恒垂着脑袋蹙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烟蒂在两指间夹着,落下烟灰簌簌,燃气的那点白烟散了又聚,在他身前浓成一团。
孟词微停下脚步,想起方才路老板在房里说的:“他不想。”
高恒不想脱困,具体的原因路老板没有明说,未等孟词微接着询问,他长臂一伸,越过她拧开门锁。
锁扣旋开的声音分外明显,路老板拉开门板,终结了这次的话题。
孟词微没从他那里问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心里却有了一点猜测:大概,是因为传国玉符。
无论昨晚还是今天,从高恒和她的对峙中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信息:高恒是为了传国玉符而来,他不知从哪得到了汉代帝王墓的消息,也不知从何推断出传国玉符早被拿走,从而怀疑到她身上。
关于最后这点,即使今天中午通过路老板给出的障碍信息稍微迷惑住了他,但高恒对她的怀疑,仍然存在。
在没找到下一个怀疑对象之前,高恒的注意力,大半也会放在她身上。
现在还一切好说,但万一过会下山发现了救援迹象,保不齐高恒会因为迟迟没到手传国玉符从而狗急跳墙……
当然,这只是孟词微的猜测,在不知道高恒是好是坏之前,先做出最坏的打算是稳妥之计。
这样看来,她此时的担忧,有大半都是来自于路老板。
这个狗男人!即使看出她的不安,也是什么都不肯说。答非所问和她打哑谜,嘴巴牢得要死。孟词微无奈叹气,要从他嘴里套点信息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再转念一想,她自己好像也是什么都不肯说,将心比心,还是不要对路老板太过苛求。
至少,这句“他不想。”倒是给孟词微打足了预防针。
听见楼梯上动静,高恒掐了烟转头看来。
孟词微触及他阴沉目光,手下意识在衣兜里覆上腰侧,保险起见,她用扎带把刀子绑在腰上,外套一盖,看起来纯良无害。
“孟小姐。”他向她点头问好。
应该是心里塞着事,他这次没有再假惺惺地说那些客套话,打了个招呼就结束。
高恒错开视线,拂了拂衣摆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既然孟小姐下来了,那我们就先出发吧。”这话是冲着门口说的,应是说给路老板听。
视线跟着他前进,前厅沙发上,罗文秀板着脸也站了起来。
心下疑惑,孟词微走下台阶,用目光询问一旁站着的程涂。
她一身轻便装束,背上还背着个小包,显然也是要出门的模样,神色有些激动,向孟词微解释道:“罗大姐刚刚下来,说要和你们一起下山,路老板同意了。”
点点头,孟词微转向程涂,问她:“你呢?”
“我跟着韩蕴他们一起上山,”说着,程涂摆摆手,“不是对宝贝感兴趣,主要是韩蕴一个小孩,跟那两个人上去我不太放心,再加上在旅店闲着也是闲着,我还不如跟他们进山看看。”
她目光清明,没看出半分龌龊。
孟词微缄默着,不置可否。
一行人重新聚到院子里,以孔庆荣为首的那一小队已经拉开院门动身,他们打算步行上山——山路修到山腰往上一点就停了,再上面的泥泞小路行不了车。
他们交谈间,孟词微听了一耳朵,方知院子中那辆本地牌照的车是孔庆荣开来的。
几人前后走出院门,经过她身边时,程涂还挥着手和她道别:“姐姐,我们先走了,天黑之前就下山。”
和她的轻松不同,走在前面的韩蕴沉着眉回头看来,目光却越过她,径直落向高恒昨晚开过来的那辆外地车。
那辆车是路老板在开,顺着韩蕴的目光落处,孟词微看见路老板坐驾驶位上,单手拄着方向盘倒车。
隔着车窗玻璃,他的侧影在防窥车膜下影影绰绰。
“有什么想说的,要我帮你带话吗?”她轻声问韩蕴。
男生摇头收回视线,迈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小心注意。”
这话是说给孟词微听的。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孟词微抿唇,直觉这一趟应该不会太过太平。
没给她过多犹豫的时间,车子倒车驶来在她面前停下。孟词微绕到后座一侧,将要拉开车门,却见高恒先她一步拉开后座另一侧坐了进去。
车窗降下,路老板眉眼从半开的车窗处露出,他目光先落她身上,又紧接着看向副驾:“你坐这。”
车子驶上山道,孟词微扣好安全带,余光扫过后视镜:高恒和罗文秀各贴着一边车窗看窗外风景。
槐山昨夜大雨,不少泥土枯叶都被雨水冲下,积在山道上。路面是泥潭破叶,路旁本就萧索的林木还落了不少叶,更显凄清。
路老板开车很稳,盘旋山道弯弯绕绕,路况也差,一路坐下来,倒也不颠簸。
就是气氛有些尴尬。
车内四人无一人说话,只有灌入车窗的冷风呼啸,死一般寂静。
孟词微看向身侧:路老板在专心开车,视线落在车窗正前,眉目连着山根的侧面折出一个明显弧度。他长指搭着方向盘,轻巧控住,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上面敲着。
感受到孟词微的视线,他侧目瞥来,眉稍微挑着,等她有事开口。
摇摇头,孟词微转看后视镜,高恒……她实在不想理。
“妞妞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浅咳一声,孟词微找着话题和罗大姐搭话,试图打破这份死沉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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